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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 嘟

时间:2023/11/9 作者: 娘子关 热度: 12342
◇王筱君

  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

  ——鲁迅

  入冬了,天气一天天地冷起来,地里的农活收拾完之后,乡村便变得安静下来。忙碌了一年的农人们开始窝冬,要不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嗑嗑瓜子打打小牌,要不窝在家里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舒坦光景。这个时候几乎家家都要吃的一顿饭就是糊嘟。

  其实糊嘟一年四季皆可吃,但真正要吃得酣畅淋漓,吃出点绝佳味道来,还得要冬天。黄灿灿的糊嘟配上一大碗油亮油亮的辣子,简直就是冬天的绝配。闭着眼睛想象一下,窗外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屋内烧得暖暖的炕头上,一家人围坐着一边闲话家常,一边筷子翻飞“围剿”一大锅热腾腾的糊嘟,每个人的额头被辣出一圈细细密密的汗珠来也舍不得放手。那场面是何等的惬意啊!光想想就让人心生向往。

  记得小时候,巧手的外婆做的糊嘟可是远近闻名的。要想吃到美味的糊嘟,豆叶菜是必不可少的。秋天豆子快成熟的时候,外婆带着我们去大豆地里捋叶子,挑选那些没有虫眼的干净的叶子摘了来,把大缸洗干净,叶子用水洗上三五遍,用一根擀杖把它一层一层压紧在大缸里,在上面放上一块大沙石,然后坐锅熬上一点清米汤,熬好放在窗台上放凉了,取上层清澈的汤做浆水倒在缸里,用一块纱布盖住缸口,防止落进尘土等杂物去。把做好的豆叶菜放在阴凉的地方,等着时间把它变成美味。这期间最重要的工作是每天都要用筷子搅几遍浆水,俗话说“菜瓮是馋老婆”,菜好不好吃就看你浆水搅得到不到位了。

  大约一周多豆叶菜就腌制好了,酸酸的带有豆叶特殊的香味。德高望重的老人挑一筷子起来,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吸一口,辨别是否发酵到位,老人家点点头,那就是对这家主妇最好的褒奖了。很多闻不习惯的人说它有一股子怪味,但对于外婆她们来讲,那简直就是天下最香的味道。豆叶菜用来吃糊嘟、蒸窝头再好不过了,有时没有菜可炒了,就捞一大筷起来,抓点盐剁点葱撒上一小撮的辣椒面,就这么简单拌一拌,便成了最美味的下饭菜。有时有个头疼脑热的不想吃饭,外婆就炒一把黑豆,捞点豆叶菜,和黄黄的小米熬一锅菜饭,撒上碧绿的葱花,呼噜呼噜喝上一大碗,盖上被子出一身汗,病就去了七八分。

  吃糊嘟的面最好是料玉茭面,把新收的玉茭剥下来。烧水略煮一下,捞出倒在簸箕里晾晒,浸了水的玉茭豆圆滚滚的,在阳光下发着黄澄澄的光,像晒了一簸箕的金豆子。趁着玉米粒还没有完全晒干,倒在石碾盘上摊开,牵了四姥爷家的那头老驴来,蒙了眼,吆喝一声,“哒——哒——哒”老驴不紧不慢地拉起磨来,金黄色的玉茭豆被挤压成颗粒,继而成为粉末,头顶花手巾的外婆用细箩筛了就得到了料玉茭面。

  一切准备就绪,炉灶上坐上一口大锅,满上水,煮上一些豆叶菜,再切点土豆块。等锅开了端一大瓢玉茭面出来,用手轻轻地转着圈撒在锅里沸腾的水面上,中间留个洞。水开了,中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水面上的面被一点点地浸湿变熟,半个小时之后,外婆就拿出特制的调糊嘟的用具来,是一根比擀面杖细好多的一根小木棒!手握处因为长时间使用变得锃亮,喊了外公扶住大锅,外婆就用这个棍把面和菜调和起来,蒸腾的水气弥漫了整个灶台,外婆一边吹一边用力地搅,面和菜要搅得均匀,而且不仅不能有生面疙瘩,还要软硬适度。如果发现汤多了,就要事先舀一些出来;调的过程当中,如果发现汤又少了,估计糊嘟会发干,就再把舀出来的热汤倒一些进去。在袅袅升腾的水汽当中外婆和外公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就像在云雾中半隐的仙人。“调好了!”外婆喊一声,外公就端起大锅,用力那么翻几下,锅底成型的面被翻了上来,一锅糊嘟此刻色形俱备,溜光水滑地躺在大锅里等待品尝。外婆坐锅红油,把辣子、葱和土豆丝炒起来,辣椒在油里被炸得香香的,呛鼻子的香味弥漫在狭小的厨房里,我们小孩子因为心急守着灶台,于是乎此起彼伏不停地打起喷嚏来。大嗓门的舅舅就喊“快出去,快出去,你们这些小馋猫!”我们就爬到灶台一边,从木板上“一、二、三……”数着家里的人头把需要的碗和筷都拿回到堂屋的炕桌上。外公把锅端进来了,糊嘟还冒着热气呢。外婆把辣子舀在我们每个人的碗里。舅舅最爱吃辣舀两大勺,我们不太能吃辣就挑一些沾了辣油的土豆丝放进来。大家一起伸筷子,只见筷子飞舞,大锅里的糊嘟不一会儿就剩下了半锅。我和表哥遇到这样的场面,很喜欢玩打洞的游戏,他在那头就一个地方往里挖着吃,我在这头挖着往里吃,吃着吃着我们两个就用筷子在糊嘟锅里打通了一个暗道,筷子头穿过小小的洞,你争我抢惹来大家一阵大笑。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小姨狠狠地在我们的洞上面用筷子夹走了一大块,于是暗道塌陷,我们放下碗追着小姨在地下跑,让她赔我们。外婆就说“快来吃吧,等你们打完我们可就吃光了。”于是我们就结束战斗,飞快地爬到炕上摸过自己的碗开始大快朵颐。大家一边吃一边说笑着,被辣椒辣得额头上泛起了细密的小汗珠,吃到高兴的舅舅用袖子一抹,继续战斗。吃到最后锅底总有些锅巴,脆脆的香香的,外婆用锅铲子铲起来,敲掉那些已经黑了的糊了的部分,剩下的就分给我们几个小孩用手捏着,彼此比比大小,“嘎嘣”“嘎嘣”地吃到肚子里。

  吃糊嘟,其实吃得就是这样一种氛围吧!它不像别的饭要一人一碗端着吃,必须要许多人围着一口锅,挤在一处才吃得有意思。

  吃饱了,外公躺在被垛上,摸着胡子说:“一抹一蘸,咕咚一咽,等有钱了,天天吃糊嘟。”现在想来那是多朴素的愿望啊!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些不起眼的平常食物在大家的巧手下变成了果腹的美味,酿造出生活甜美的味道。如今在生活丰裕的现代,豆叶菜已经淡出人们的视野,即使偶有露面也不外乎是许多人为了猎奇,或者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为了怀旧,人们更多喜欢吃豆角糊嘟。特别是进入秋季大量的豆角开始成熟,豆角的肚子被豆子撑得鼓鼓的,这种有胖豆豆的豆角做糊嘟是最好不过了。煮熟的豆子酥软细腻,别有一番味道。还有人很喜欢吃一种甜糊嘟,用胡萝卜丝做的,红红的胡萝卜丝,金黄的玉茭面,蘸上辣椒又是另一种风格。后来呀,人们的口味就变得更精细了,吃糊嘟的时候会先下半碗小米,有时还要和上一点白面,这样做出来的糊嘟变得更筋道更细致了。就连辣椒也炒出更多的花样来,加了西红柿、鸡蛋、洋葱头、香菜,奢侈一点的还要加点碎肉末。

  我想,在外公的愿望里一定没有想到当年的糊嘟会有这样的待遇。时代在变,人们的味觉在变,饭菜的花样也在不断地推陈出新。充盈的食材,五花八门的烹饪技巧,让无数的美食走上了人们的餐桌,丰富着我们的生活。比起老去的外公外婆,我们是幸运的,我们的舌尖味蕾有了更多的尝试与体验。但吃过了那么多的美食,在我们的味蕾上仍然保留着当初的味觉记忆,让我们在不经意间回味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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