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岁月流转光度影,不觉已是冬彻寒。
一进入腊月,人们似乎都忙起来了。沉寂了一整个冬季的主妇,抖擞抖擞精神,像整装待发的士兵一样,开始计划着春节到来要做的每一样事务。
腊八,晨曦霜寒、冰染窗花。白如凝脂的蒜瓣在玻璃瓶里与老陈醋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而甜香绵软的腊八粥,氤氲着赤红黄绿的黍谷稻香,也摆上餐桌。趁热喝一碗,出门,再不怕风刀严霜。
喝了腊八粥,春节前的序幕正式开启了。
能放的干货得提前买,比如粉条、海带、木耳、银耳、红枣、桂圆……有经验的主妇不用人提醒,她们结伴游走于菜市场和超市之间,看品相、比价格,心里的小九九,谁都糊弄不了。日用品该添的添,该换的换,对了,还得买把称手的新笤帚,把屋里院子犄角旮旯一年的污秽彻底扫尽。等窗明几净、年画上墙,喜庆的红窗花贴在白白的窗纸上时,就该准备吃食了。主妇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二
有一种吃食遥远到我已忘记,直到好多年后的某一天,才在糕饼店里不经意间瞥见它的身影。那是在无数只裹着奶油蛋糕和镶嵌着樱桃的糕点旁,几只泛着金黄的麻叶,正静静地蜷缩在玻璃柜的一角。我记忆中的味蕾被瞬间唤醒,径直向它走去。在拿到手的那一刻,我便迫不及待在咀嚼中找寻久远的味道。
然而,很失望。这不是童年的味道,不是母亲的味道。这种失望让我无比惆怅。
炸麻叶是母亲的拿手活,咸的甜的都有,那香脆酥绵的滋味会一直延续到元宵节。
记得家里有一个光亮亮的褐色大瓷盆,平时放在橱柜顶上,只有过年的时候它才能派上用场。临近春节的前几天,父亲取下瓷盆,刷洗得干干净净,放在案板上随时备用。终于等到炸麻叶的日子,我和姐姐偎在一旁哪都不去,饶有兴趣地看着父亲往瓷盆里倒上面粉,磕几枚鸡蛋;母亲在旁边试探着撒一把咸盐或加两勺白糖。不一会儿,面粉就在父亲有节奏的揉压过程中变成了软硬适中、光滑柔韧的面团。麻叶的第一步就算告成。
接下来,擀面片。先把食用油抹在案板上,母亲说,这样面团和案板就不会粘连了。把面皮四下擀成像纸张一样的薄片,再用刀划成馄饨皮似的长方形大小,中间划一刀,两三片叠在一起,然后,我看见母亲的手像变戏法似的,在折弯翻卷中,一个振翅欲飞的蝴蝶造型就做好了。还有一种方形的也很好看,四个对角划开,三片叠在一起,油锅一炸,一层一层,仿佛盛开的菊花。
炸好的麻叶真是好看,摆在那里,个个都像艺术品,不管是送人还是当贡品,都极有面子。咬一口,酥脆绵香、真是幸福。母亲把麻叶放在门后墙上的竹篮子里,一伸手就能够着,我和姐姐当零食吃。有小伙伴来找我们玩,抓几个塞她们手里,一起吃着笑着,好开心。
三
我不喜欢吃菜,尤其不喜欢吃大白菜。那种味如嚼蜡的感觉让人想吐。同样是孩子,姐姐却吃得津津有味,真是奇怪。
好不容易盼到过年,连饺子馅儿也有可恶的大白菜,哎,愁人。
母亲看我不好好吃饭,就把裹着黄米面的花卷切成薄片,烤在火炉上,等我外面疯跑回来,已经烤得外焦里嫩。嗯,比饺子好吃多了。姐姐说我傻,也许她说得对。因为在我长大以后漫长的岁月里逐渐接受了白菜,并觉得它的叶子和菜帮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甚至有时还觉得清香无比,就感觉自己小时候对白菜的厌恶简直不可思议。
母亲喜欢熬大烩菜,红的萝卜、白的豆腐,金亮的粉条,还有土豆肉丸炸面筋等,这么多食材热热闹闹挤在锅里,看着就有食欲。最好吃的要数劲道咸香的面筋。碗里那几块根本解不了馋,我又去装着面筋的大盆里抓了一把,香香脆脆,比锅里的好吃多了。
炸好的面筋像麻叶一样馋人,外酥里嫩有劲道。菱形的小方块很可爱,一口一个,可当零食可上桌。如果家里来客,上锅一热,浇上糖醋,勾上芡汁,就是一盘酸甜香溢的开胃菜。
面筋好吃,却只能当配菜,甚至可有可无。如果年货菜蔬准备得很充足,那一年我们就吃不到鲜美的炸面筋。后来,食品的丰富让我忘记了面筋的鲜美。再后来,禽蛋鱼肉、各种奇香绝美的食品彻底代替了童年的美食。
那天逛超市,忽地看见透明的盒子里菱形的油炸食品时,我不禁眼睛一亮,上面很艺术地写着三个字“炸面筋”。一盒,八元。我没有犹豫,买了去看父亲。
父亲把面筋丢在嘴里慢慢咀嚼,他说,味道还可以,就是太薄了,也不劲道。我尝了一块,确实不是儿时的滋味。到底少了什么呢?真让人费解。
父亲说,做面筋关键是和面,要揉的软硬适中吃起来才劲道;其次是花椒面和大料粉还有咸盐的比例一定要掌握好。剩下的就简单了,只要蒸熟切成菱形块,油锅一炸就完事。
听着倒不复杂,我都有些跃跃欲动了。眼看再有二十天就过年了,春节前一定要亲自试一试,炸麻叶来一锅,炸面筋来一锅,热热闹闹的,好好过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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