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记忆总是美好的。在打麦场上疯玩,从屋顶纵身一跃,落入高高的麦秸堆,独自到山坡上拾荒,在崎岖的石头路上追逐打闹,漆黑的夜里满天星斗,萤火虫的点点光亮……
放了学,走上几步,就到了村里的供销社。母亲就在里边上班。母亲寡言少语,我推门进去,也只是一声“放学了”。我钻进柜台里,看看两米见方的大盐池,用勺子在醋桶和酱油桶里搅和几下,闻一闻那股特殊的香味,再瞅瞅那花花绿绿的食品,玩一会儿剩余的食品包装纸。接着再转过角,翻翻文具布匹,心里觉得很惬意。
母亲爱思考,爱动手,曾夺得全县算盘能手的称号。她有一句话,“一件事你可以不做,要做就把它做好”。她就是这样要求自己的。
小时候经常跟着大娘去地里干活。我喜欢在地里干活,拿着小锄之类,像模像样的。干累了就在田垄间、菜畦间奔跑。打麦子扬麦子时,我也去凑热闹,一心想把活儿干好,叫人夸。
现在,我也喜欢不停止地做事情。写稿,阅读,或者两样都不想做,那就打扫屋子,或者整理某样东西。我喜欢忙碌的感觉。这些都和母亲很相像。
娘子关电厂建成后,电建公司在当地留下一个小车队。父亲是车队队长,经常出远差,回来常常是在夜晚。他把买给我的衣服、零食、玩具都打开,满满地铺在桌上、柜上、沙发上。等我一睁眼,看到变了样的屋子,看到那许多的华彩的礼物,会疑心自己是在梦里,等清醒过来时就欢蹦半天。这是父亲留给我童年的最浪漫的记忆。
后来,父亲组织了新的家庭,所有重担都落在母亲一人身上。母亲是勤劳的,坚韧的。在这样的生活困境下,她从不发出一声抱怨,而是默默承受,养育我、妹妹和幼小的弟弟。如果说我的性格里有一些坚韧的因子的话,它们都来自母亲的恩赐。母亲同时是一个正义感很强的人。在汶川大地震时,收入微薄的她数次捐款。
我们三个渐渐长大成人。谁从来没有说起过,但心底里都有这样一个念头,以自己的努力,给母亲最大的宽慰。我和妹妹都读了大学。弟弟善良谦和,专心学业,读到博士。
一直以来,是母亲给了我追寻的勇气和决心。
家是一个套间,分外间和里间。小时喜欢躲在安静的里间读书。夏天里间闷热,热出一身汗来。冬天里间没有火炉,冻得手发僵,连书页都掀不动。但是也觉得很有乐趣,唯一遗憾的是书太少,动不动就看完了。
母亲偶尔去市里,有时会专门跑到书店给我买两三本。知道买书要花钱,也不愿张口要更多。
读书最多的时期是大学。报考专业时,随随便便填了经济学,不感兴趣,大把的时间都花在读书上。开始读三毛,读张爱玲,但很快就厌倦了,就去找名著来读,狄更斯、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雨果、歌德、果戈理、巴尔扎克、高尔基等人的作品,一本接着一本读。有些读不入味,也硬着头皮往下读。记性很差,读过就忘,再拿起来还和新书一样,但阅读经典的习惯已经养成。阅读经典对人的趣味的养成,心灵的重塑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至于童话和儿童故事,已经和童年一样,被忘却在脑后了。拿童话来说,我像绝大多数成人一样,认为童话充满幼稚的幻想,既缺乏真实,也和我们熟悉的世界规则完全不同,认为那只是哄小孩子的东西。
我真正理解童书是三十岁以后的事了。有了自己的孩子,为了培养孩子的阅读习惯,我才重新拿起童书。在阅读时,伴随着孩子的眼光,我渐渐发现了童书的精神和秘密,仿佛一道光照进了心灵。我从童书中获得了许多,我认为是很深刻的东西。
也是这时,我才开始真正认识孩子。他们是那么淳朴自然,语言和思维令人着迷。他们像美丽的蝴蝶,惊艳动人。可一旦他们长大了,就变成了平凡的虫子。
孩子与成人不同。孩子的世界也与成人的世界不同。他们从早到晚不知疲倦地奔跑喊叫争吵,晚上闭上眼睛,只为了第二天重复今天的游戏。他们提醒成人应该惊奇于周围的世界,不该冷漠地生活。他们有独特的语言,独特的思维方式,会与人透明地交流。随便问一个问题,他们就会给你非凡的答案。
孩子为世界增添了这么多的美好,叫人怎能不热情地颂扬他们呢?
我心里有些冲动,但始终觉得当作家是一件离自己很遥远的事。
孩子大一点后,有次去一家文化公司应聘。题目是创编一则童话故事。那段时间天天在给孩子读绘本,所以满脑子都是故事,不费什么力气就写出一篇来,主管老师很满意。就职后就写起绘本故事来。那时正值春天,温暖湿润,每天走在路上都感觉很开心。心灵仿佛也从沉睡中复苏了,经常莫名地激动,世界也变得和从前两样了。
这样写了两年小故事。有一次朋友介绍我去另一家文化公司。我把作品拿出来给老板看,老板简单了解后笑着说,他身边有好多宝妈都在写绘本。我想说,小故事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需要许多心血,需要……可是我什么都没说。
回去的路上,我没法抵挡这种挫败感:自己做的事情没啥了不起,门槛低,人人都能做到。就在同一时间,我下了一个决心,学写儿童长篇故事,要做一件不是人人都能轻易做到的事情。
埋头练习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开始考虑写什么题材更容易出版。童书市场里,传统文化热,博物馆热,但首屈一指的还是故宫热。恰巧很想写一条中国龙的故事,就把龙和故宫结合起来,开始了《故宫奇遇记》的创作。
有时写不下去,就离开电脑,去读书。像《木偶历险记》《洋葱头历险记》《小尼古拉》等夸张幽默的故事,备受孩子追捧的《杜利特医生》,还有那些高山仰止的作品,高尔基的《童年》《在人间》,马克·吐温的《汤姆·索亚历险记》等等。一边感慨着、惊叹着,又一边反省着、犹豫着自己笔下的所谓故事究竟有没有意义和价值。有时甚至会纠结上好几天。但也正是这些经典激励着我,给予我一种积极追寻的力量,最终使我返回到作品中来,坚定地去完成它。
对我影响最大的作品是日本作家灰谷健次郞的《兔之眼》。养苍蝇当宠物、动不动咬人的孩子铁三和他住在垃圾站工人宿舍的朋友们,在一般老师眼里是不值得认真对待的一帮孩子。小谷老师却不放弃,最终理解并发现了铁三闪亮的精神宝藏,并被深深感染。
和孩子们居住的充满烟尘和污秽的垃圾站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们如此纯真善良的心地,作者对他们进行了热情讴歌。书中针砭教育弊端,流露出对弱势群体的同情,体现了一个优秀作家对教育、对孩子和社会关系的深入感受和思考。
“孩子们的善良,照亮所有人脚下的路,引领人们走向未来,这太阳般闪亮的希望,不论多么不幸的人都能够拥有。总有一天,我要写出这样的故事。——灰谷健次郞”
我思维不够敏捷,写的很慢,经常充满犹豫。在写作上我可以拿来和别人相较的只有大量的时间。和一位作家交流时,他说他的文章都是在散步的路上想出来的,回头只需誊写到纸上即可,在凳子上一坐十个小时,那是练钢琴,不是写作。
可我确实是像苦练钢琴一样在写,像农人一点点耕田一样在写。也自觉辛苦,有时还了无成果,但是只能如此向前。我相信写作塑造灵魂。我希望灵魂更宽广,有更多的发现。为了追寻远方的文学圣塔,即使当一名苦行僧也有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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