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林海音散文集《英子的心》
●关海山(太原)
从骨子里面,我对台湾的作家一直就有着很顽固的偏见:三毛的文字不错,但据后来披露,她在书中所写与荷西的许多经历(包括荷西对她的感情)都是假的,也就是说,三毛在书中所津津乐道的许多事情其实根本就是臆想,或自欺欺人。虽然文学允许虚构,但“谎话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如果把一些事情虚构到后来连自己也认为冥冥中真有其事的时候,难免就要让人身上生出些鸡皮疙瘩来;琼瑶的小说在内地出版了一本又一本,电视剧拍了一部又一部,捧红了一个又一个既无内涵又无修养的俊男靓女,潮流涌动之中,我也曾手捧其一本著作看了个通宵,可惜的是,其所有小说都套用的是同一个公式,并且填进去的故事情节也大同小异——故事中的女主角一律绝世美丽,且又绝世温柔,且又绝世愚笨,且又绝世多愁善感,且又绝世既富涵养又富教养;而故事中的男主角永远都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都“帅呆了酷毙了”,都不一定有啥好工作却一定有好运气有大才能,不一定付出过丁点的辛苦或智慧却一定有像前些年内地所拍的战争题材电影里的英雄人物兜里永远有着打不完的子弹一样,一定有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尽管极尽奢侈却永远也花不完的钱,不一定有坏心眼却一定有着既古怪暴躁又喜怒无常令人无法忍受而又令漂亮女主角爱得死去活来“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无穷魅力。当然,还有一点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琼瑶所有书中的所有男女主角都是空前绝后的情种都异常得渴望爱情却阴错阳差都有着似曾相识催人泪下的不幸婚姻——就是这样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生活在真空里的人们演绎的肉麻故事在赚取着大中学生无知少男少女们数不清的眼泪和感情;刘墉的文章被誉为短小精悍充满哲理。无意中我翻开看了看,短小倒是短小,每篇仅有数百字,甚至更短,就像鲁迅先生的日记,或者有古典情怀的文人读书时随手所写的眉批或者札记,总让人觉着文章的意味还没显露出来却已尽了,憋气!“充满哲理”更是牵强。看了他的文章我才豁然贯通,原来自己身边(包括他人身边)每时每刻所发生的每件哪怕鸡毛蒜皮哪怕连鸡毛蒜皮都攀不上的事情里都蕴藏(潜藏)着那么丰富那么不可思议的哲理,原来地球上所有的动物植物微生物都是在严格地按照着我们的喜好按照着我们的意愿按照着我们随时将要赋予它的道德哲理去生长着的;余光中倒是熟悉中国的传统文化,也了解些外国文学,应该是个不错的作家了,不料腻腻歪歪,一个大男人却总要翘起兰花指说出些柔弱温润黏黏糊糊娇羞香软的文字,给人一种性格错觉,其实呢,像余光中那样的文章,“不过是港台三流歌星的句法,在内地,任何一个稍稍有点才气的中文系二年级女生都会这一手,未必有他那么丰富的想象,但至少不会像他那么矫情、那么别扭。”(韩石山语)更有甚者,在余氏的散文名篇《鬼雨》里,写自己不幸夭折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联想到夜晚的雨“也落在湘水。也落在潇水。也落在苏小小的西湖。黑风黑雨打熄了冷翠烛,在苏小小的石墓。”——“能由自己亲生孩子的死,写到一代名妓苏小小,真可说是在中国文字的风火炉里,炼出一颗金丹来了!”(韩石山语)
但是,因为朋友的介绍,近期读了林海音的散文集《英子的心》,却对以上感觉有了些纠正,开始正确认识台湾作家了。
林海音的名字是早就熟悉的,知道她的《城南旧事》,以朴素的写实风格,展现了上世纪20年代北京的风土人情和生活真态;也知道因其同名电影所引起的一段时间的寻根热。其散文,文字是通脱的,文笔是女性所特有的细腻,同时,作为一位离开内地几十年的作家,字里行间却充溢着浓浓的北京俏皮话。前几年曾有段时间,有些作家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大力“讨伐”女性散文(“小女人散文”?)。其实,世界本来就需要平衡的,既然有了很阳刚的“大男人散文”,为什么就不允许柔性十足的女性散文的存在呢?男女性别各有其不可替代的特征,女性文字时常能带给我们心底里的温暖,或者,调皮与任性,从而让我们的生活中充满了欢愉。
林海音散文集《英子的心》里的文章,从属性上分,主要为回忆类和性情类。其回忆类文章,都是取材自她少年时代阅历的事物,着重描写老北京(北平)时各种人和事,把读者又带回了遥远的年代,读来倍感亲切,引起“过来人”的许多共鸣。在这些文章里,作者写“虎坊桥”的老乞丐,其身上脏得连“虱子都长了尾巴了,好不恶心!”写北平的女学生骑着自行车(在当时骑自行车应该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事!)上街,“穿了各种蓝色的制服,是那么可爱。”写作者礼拜六常常被家里大人带到城南游艺园去看戏,不仅看了古戏,也看了文明戏;不仅看了演戏的空当时间茶房的“扔手巾把心”绝技,更有看戏时乐在其中的惦记:“当那位女茶房硬把果碟摆上来而我们硬不要的时候……我便轻轻地、偷偷地,把果碟里的一颗糖花生放进嘴吃,再来一颗,再来一颗,再来一颗,等到大人发现时,已去了大半碟儿了,这时,不买也得买了。”当然,作者也描述北平以外的事情,比如在《雾社英魂祭》里,就讲述了台湾泰耶鲁族人民抗日的壮举:在日本侵略者的无情鞭打和肆意蹂躏下,1930年10月27日,惊天动地的雾社事件终于爆发了!经过一个多月的战斗和僵持,日本侵略者竟然使用了违反国际禁约的毒瓦斯。在毒气弥漫中,不肯屈服的雾社儿女,为了不死在敌人的手上,千百人一个个冲出保护他们的洞窟,排排挂在山顶的桧树上自缢而死!悲壮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性情类的文章来自于作者对身边生活里各种各样人、事的细心观察和描摹。此类文章虽然拉拉杂杂婆婆妈妈,但是,最能见出作者的情怀,以及文字驾驭能力,尤其文中的幽默俏皮,一不小心,就会写成了无趣味的流水账;写好了,却会令人忍俊不禁。作者写狗,“我并不讨厌狗,但是有狗的人家,我却不爱去……推开门,还没有见到主人,汪汪汪的,先要受狗的一顿抢白。”《教子无方》写得很有意思:刚下过雨,孩子请求要光脚出去玩,“我”满口答应了,于是,母亲怪我放纵,该管不管;有时甚至“我”和孩子们一块在床上疯玩,枕头上常常留下他们淘气的泥脚印,母亲又骂“我”该管不管;儿女们在泥土里玩,弄得满身泥水,看着他们紧张的神情,“我”不但不教训他们,反而抱着他们笑成一团,母亲更不高兴了,该管不管!
是的,世界需要鲜花,也需要绿叶;需要严肃,也需要轻松;需要大餐,也需要小菜;需要交响音乐,也需要通俗歌曲;需要阳春白雪,也需要下里巴人——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不管怎么说,林海音的散文让我们领略了生活的美好,这也就足够了。
相与绿江拾明月——读梁锡华散文集《今夜月圆》
历朝历代流传下来,中国的散文作品足可以说是浩如烟海了;自然,在这“烟海”之中,堪称优秀的散文作品确乎为数不少。而阅读完梁锡华的散文集《今夜月圆》,不由得为其作品中所折射出的魅力所倾倒。梁锡华的散文,信笔写来,身边的人、生活中的事,皆可以入文,正如该书编者所说:“他的散文具有浓重的书卷气,堪称学者散文的典范。”事实上,梁锡华的“文笔勤快而活泼,常以悲天悯人的情怀透视社会人生的诸多方面,感情充沛,辞采飞扬。他的语言是那么活泼俏皮,学识、幽默无半点卖弄牵强,一切都那么从容自然,不滞怒黏,明丽动人……多年的学者生涯和丰富的人生阅历,使他的散文学问稠密,意蕴丰厚。他探幽析微,旁征博引,古今中外的掌故史料、人文风习,无不舒卷挥罗笔下,文笔洒脱自如,浑然天成,又加之深刻的思想底蕴,显示出独特而卓越的文化品格来。”
收在该集子里的散文,以生活化为主。梁锡华善于观察,更善于总结,且又运用独特的思想来分析事理,语言幽默,常令人忍俊不禁。比如他写男人洗衣服:“世事很奇,妇洗夫裳相信没有人会笑的,但掉过头来就和街上扔炸弹差不多了。其实,男女都是同类动物,除了怀胎产子哺乳等事,女人做的男人为什么不能?一室之内,放浪形骸,哪有谁该做或谁不该做的家务?”就连吃下午茶,也要引经据典,吃出个所以然、吃出个情调来:“英国18世纪大作家费尔丁(Henry Fielding)是一位真正具有仁心的君子,他说过:‘爱情和丑闻使下午茶最甜美。’一点也没错,啜茶吃小食,彼此一片悠闲,进行心事交换,比对经验和人生观、价值观等,再美妙也没有了,何况吃茶不同吃饭,小动作可以层出不穷却又极其自然……这样,即使有什么心跳流汗等事情,也十分方便以轻拢慢捻抹复挑的手法,在刀叉匙的叮当细响中,惟恍惟惚地混过去。”生活中,我们很少什么人没有经历过考试,而大多数人对考试更是怀有异常复杂的心情:“欧阳修‘礼部贡院阅进士就试’诗说到考试的光景,是‘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现代人,要进个有点名气的小学,做娃娃时就得预备考试,跟着一步步考到成年;这里的毕业了,立刻就要开始别的业。总言之,若非早死,定然考个不休。有些力争上游之士,荣为祖父了还在考升级试,盼望在谋衣食的一隅,熬出个光宗耀祖的纪录和实绩。有些人以为自己只要不求上进,书念完了,出来社会做事了,考试之孽就可以了了,但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其实,人生就是个考场,我们在其中要天天答问题的,答得准,日子好过点;答得歪,吃苦果是你的份。入学谋事、找对象、要(或不要)孩子、看医生、求归宿……待办的事多得很呢!问题全都在自己的前后左右,你,考生呵,怎答?有些问题,一答错就受害一辈子了。考试的天罗地网,你能逃?”生活中,有明媚的阳光、和煦的春风,也有肆虐的阴沉、料峭的风雨,甚至沙尘暴。俗话说,上下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人和人相处,难免就会有摩擦,有碰撞,有发泄,有愤懑,有相互指责,有恶语相加,即使夫妻,也不能免俗,甚至由于每天锅碗瓢盆,更容易发生不愉快。然,对于夫妻矛盾中的“悍妻”,梁锡华却有自己的妙论,他几乎是带着传道的声音说:“《圣经》明言,做丈夫的要爱妻子。哥林多前书十三章云,爱是恒久的忍耐,又是恩慈。爱可爱的,有什么稀奇?唯有爱那不可爱的,才是基督之爱。我们用这爱爱世人,包括妻子。”对于我们身边时常牢骚满腹者,梁锡华的剖析是深刻的,讽刺是不留情面的:“读书人,特别是中国的读书人,历来一不如意,总觉怀才不遇。其实,内中数目不少的,抓他们上榨油机也压不出几滴才。干瘪至此,无所怀,也没有什么遇不遇的问题了。缺才而老是幻想自己一身是才,不遇是应分的,遇是意外;遇而短智,不该愤懑,应该私心窃喜,因为这等于糊里糊涂中了彩票,得利之后,快快乐乐享一阵子福就是了,难道继续投注第二回、三回、四回,不中,乃可振振有词骂天道之不公么?”
对于有些争议的人物,最见作者的人品和人格。比如评价林徽因。不管别人做如何论,梁锡华自有自己的识见:林徽因“没有惊天动地,没有华章巨制,更没有惹动千万人举起指责的指头或舒卷赞美的舌头,一切都是轻轻地、盈盈的,像流水,流动、流过、流逝;也像流水,不管怎样隐隐,仍然不乏入耳的余音。这正如她名字的本意,是美音……可以肯定,林徽因笔下产量不丰,甚至没有集子问世,于是显得湮没无闻。这位‘中国第一才女’,的确是‘千古文章未尽才’了。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她写的无论诗歌、小说或戏剧,以单篇作品而言,其成就不在任何同时代的女作家之下,就算放在男作家同类作品中一起比较,也绝不逊色。”如此仗义执言,无论其眼光,还是其勇气,都不能不令人佩服和敬仰。随后,对于林徽因与徐志摩之间的“情”事,作者毫不隐讳,从林、徐留学英国时的一些旧事,到后来徐志摩交给其另一红颜知己凌叔华代为保管的“百宝箱”,到徐志摩去世后胡适等施加压力逼着凌叔华交出“百宝箱”,再根据自己所知及掌握的一些资料,逐步分析,以至得出与目前关于林、徐关系流行说法相悖的观点来,不见得完全令人信服,却足以可供参考。
三句话不离本行,梁锡华当然也不例外。说到文学创作,梁锡华独辟蹊径,挑出一个“情”字来,认为,若把爱情(感情、情操)从世界各国的文学瑰宝中剔除,千万名著马上就会失色了,完全无所用情的创作,是不堪想象的。“情者,文之经。”真情之作,其情愈深广,感人的力量就愈大“作家需要耐心地、温柔地孕育这份情,并配以想象力,这样他的创作源泉乃能泓泓汩汩。”我们只有不断地读书、思考,思考之后再读书,这样层楼日上,在吸取前人的学识经验,以及咀嚼并消化书本的大量人事、史事之后,才有希望逐步挣脱己身那点子逼窄孤陋之情和井蛙之境,才有可能在个人的衣食住行和喜怒乐怨的小圈子外,接触且进入芸芸众生的大圈圈。而对于中国散文的发展,梁锡华认为,“中国称为诗之国,但散文若从广义立论,它的辉煌古典传统,不亚于诗。中国的现代散文有这个纵的继承,也有从西洋过来的横的移植。这双线的影响,在学者的散文中,特别在取材及手法上,尤显显著。”
通观全书,梁锡华的散文杂而不乱、杂而不碎,其谈吃,谈喝,谈情,谈爱,谈人生,谈旅游,谈家庭,谈故人,纵横捭阖,游刃有余,整体给人一种浑厚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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