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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时间的河流里逆行

时间:2023/11/9 作者: 娘子关 热度: 13494
●陋岩

  在时间的河流里逆行

  ●陋岩

胖小

胖小的心里对我一直不服气。我当时还是个20多岁的毛头小伙子,凭什么当他这个40多岁的陶瓷厂资深老职工的师傅呀?

  刚刚进成型车间拜我为师的时候,胖小嘴巴上叫我是小师傅,眼睛里却闪烁着几丝不屑。那斜斜的目光有点像电焊枪射出的闪电,随时都会把我切割得遍体鳞伤。

  胖小是我们村办陶瓷厂有名的精干人,在土不拉几的岗位上工作,却偏偏爱穿一件白衬衣,且天天洗得一尘不染。我一说这个地方不适合穿白衬衣,他就红着脸儿和我急,说年轻人你懂什么,我这叫“吃麻花——要的就是这股扭劲”。

  成型车间的地上,洒落的泥浆常年积累,形成了一层板结的土层。胖小跟着我学徒的时候闲得没事,就跑到原料车间借来一把铁锹,把我占用的生产场地收拾得露出了平整干净的水泥地面。这样形成的直接效果就是我工作的地方犹如城市干净的广场,别人工作的地方犹如农村的黄土高坡。显得我特别讲究卫生,别人特别邋遢。后来王厂长专门组织车间职工到我这里参观,要求大家都向我学习。我红着脸说,这都是胖小师傅的功劳,厂长说不管是谁的功劳,反正以后车间地面的卫生标准必须达到这个水平。因为这个原因,全车间的职工都对胖小有了意见,心想你小子没有工作任务,凭什么这样折磨我们呀!

  收拾好地面,胖小又瞄准了车间的窗户玻璃。他去锅炉房打来一桶热水,用海绵把模糊得里边看不清外边、外边瞭不清里边的玻璃擦得一尘不染,还不小心打碎了一块玻璃。当天正赶上全厂卫生大检查,王厂长站在胖小擦过的窗户前,又将胖小表扬了一番,然后指着其中一块玻璃说:“大家看看,这块玻璃擦得多干净,以后全车间所有的玻璃,都要以这块玻璃为样品……”边说,厂长的手就向这块玻璃摸去,结果一下子把手伸到了窗户外边。大家憋不住地哄堂大笑。原来厂长表扬的这个窗口的玻璃已经被胖小打碎了。

  胖小原来的工作很轻松,在成品车间负责对准备入库的产品进行检验。这种工作在当时很是吃香,体力付出小是一方面,关键是经常有人想出个残次品的价拿个一等的好产品。掌握着这样的生杀大权,难免有人悄悄送他一盒烟或者一包葵花籽类的小礼品。他在检验产品的时候,就会偷偷把正品打上残次品的印章,然后让该人名正言顺地买到满意的产品。

  你别看胖小外表长得体态敦实,像个小起重机似的,其实他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好。他从小就是这样富态的骨架,吃不上好饭也不显穷态。用陶瓷厂工会马主席的话说就是:胖小这个人啊!当官的胎胎是长对了,就是有点命运不济。

  胖小弟兄四五个,作为长子的他自然受了不少苦。成家后,胖小找有关单位和部门批了一块宅基地,三眼窑洞的工程用光了他所有的积蓄。再加上妻子身体不好,常年打针吃药,女儿又上学,胖小每月的工资基本上是入不敷出。后来胖小听说成型车间实行计件工资制,只要辛苦就可以多挣工资,就主动申请进入了成型车间。

  胖小学徒很是努力,关键环节瞪着两只小眼睛,一丝不苟看我操作,不久就掌握了全部工作要领开始单干,挣上了计件工资。在我升任车间主任职位数年后,胖小也升任成型二车间的主任。这样带来的直接好处就是他不用天天在35度以上的高温车间干体力活了,而且工资待遇也得到了较大幅度的提高。

  当时,我和胖小同在一个水房兼办公室的房子里办公,我每次领到邮局送来的稿费单,就会故意满脸幸福地说:“哈哈,又可以割二斤猪肉,喝几瓶啤酒了。”逢此,胖小的脸就会憋得通红,小声说:“像我这没有稿费收入的人,难道就不用吃肉了吗?”后来胖小还暗示他也想学习写诗,奈何由于种种原因,始终没有写出一行作品来。

  当车间主任也会遇到许多看似合理,但实际上颇有压力的事情。比如说职工家里有了红白喜事,因为你是车间主任人家就会通知你去参加。在职工的眼里和心里,他们觉得车间主任亲自去参加这些场合,是一件很有脸面的事情。当然,车间主任去了不能白吃白喝,得给人家一份礼金。这样的额外支出,时间一长,胖小就有点吃不消。后来胖小就想了一个办法,职工通知他去参加红白喜事的时候,他就一笔一画写张表示祝贺或者哀悼的条子托人捎过去,既没有失了礼,也没有失去钞票。胖小的字写得很有力度和棱角,像极了他的性格。

  胖小有一个养女,据闻是从沙坪街道的矿工家属区要来的。胖小对这个养女疼爱有加,几次我们一起逛街时,遇到稀罕的吃食,胖小总会慷慨购买,而他喜欢吸烟,却总是买几毛钱一盒的黑棒烟或者是红梅牌香烟。

  有一年夏天的早晨,我们在办公室更换工作衣,胖小面有难色,迟迟不肯更衣。我猜到其中必有缘由,趁他不备掀起了他的上衣,只见他的肚皮上,赫然留着五道血色的印痕。我笑问他是不是和嫂子打架了。他的嘴巴嗫嚅了半晌,才说是被女儿挠的。原来女儿做错了一件事情,他一生气破天荒地骂了女儿几句粗话,女儿扑上来就在他的肚皮上挠了一下子。他举手要打女儿,高高举起的手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女儿说:“你天天教育我不要骂人,你为什么骂人?”

  胖小说女儿说得对,骂人是不文明行为,理应受到处罚。

  陶瓷厂倒闭后,胖小“退休”在家,每日到附近的煤场去担些废弃的煤泥,节省日常做饭和冬季取暖的费用。

  有一天黄昏,胖小骑自行车带着女儿到我家要借一千元钱。因为我当时在一家报社打临时工,每月工资只有二三百元,家庭支出全凭稿费补贴才勉强维持,只能回绝了他的要求。望着他带着女儿失望而去的背影,我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后来遇到胖小,他对我爱理不理的。我也没有计较他的这种态度,毕竟在他需要我帮助的时候,没有能力对他施以援手。

  不久胖小的女儿卫校毕业有了工作,村里又给他们全家办了享受国家低保补贴的手续,胖小家的生活条件有所好转。

  大概五六年前的一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原来陶瓷厂工友的电话,说胖小去煤场担煤泥的时候,忽然跑到了附近的一个山坡上,像是弯腰在寻找一件什么贵重的东西,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滚了下来,大家跑过去一看,人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小陶

小陶,个头不大,一米六以下,脚丫子不小,穿44号鞋子。陶瓷厂的小陶如果去作案,公安局根据他留下的脚印去破案,犯罪嫌疑人估计会锁定一米八以上的大个子。

  小陶是陶瓷厂从外边招来的,我们私下叫这些户籍不在本村的职工是“外包工”。刚到成型车间报到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哇凉哇凉滴。这个看上去满脸稚气的小家伙,能受得了成型车间的苦吗?不说别的,单是那些每天需要两个人配合着搬来搬去的数百斤重的模具,就不是闹着玩的。在小陶来之前,成型车间来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每天热得受不了的时候,就把脚丫子泡在水桶里,看见我发现了就满脸堆笑,边迈着模特步赤脚在地上走动,边说:“主任,见过熊掌没有?你看我给你走上一串狗熊蹄子印。”让人哭笑不得。还有一个也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刚来报到开始学徒就拿着泥浆管子往模具里灌浆,结果不一会儿我就看不到人了。原来他不小心喷了自己满身泥浆,远远望去好像车间里少了一位职工,多了一尊不远千里、穿越了历朝历代,从陕西逃跑而来的“兵马俑”。

  果然,这个小陶一会儿蹲在窗户台上,吓得玻璃瑟瑟发抖;一会儿拿着泥团捏出一个怪物来,吓得女职工哇哇尖叫。我批评了几次后,他身上这些属于孩子的顽皮性格才有所收敛。

  不过,小陶身上那种来自农村娃子的吃苦耐劳的性格不久就显示出来了。陶瓷厂规定早晨八点上班,他总是七点半以前就来了。而且听说还是从赛鱼的家里先沿着桃河南路跑到桃河大桥,过桥后再沿着桃河北路返回来的。问原因,他说是锻炼身体。我的心中有了老大的惊讶,晨练的人大都是退休在家的男女或者是以脑力劳动为主的党政机关干部或者是家庭主妇或者是学生娃子们的行为,成型车间的劳动强度每天能把驴累得趴下,他还要每天来回跑三十多里路锻炼身体,真是神了。小陶说,跑个平路算个啥,以前他还每天往狮脑山上跑步呢。有一次他在上山的路上,听见附近的草丛有异常响动,以为是遇到了野鸡或者是野兔子,可以抓回去改善伙食。没想到他偷偷跑上去一看,才发现是一对男女正在上边的草丛里亲热。面对突然出现的人,那男的吓得呆若木鸡,女的反应过来后则一声尖叫……此后,小陶彻底取消了上山锻炼身体的计划。小陶锻炼身体的爱好,很快就影响了一些精力旺盛的职工。他们先是在马路边跑步,后来发展到在车间一位副主任的带领下,几位工友每天到附近化工厂两米多高的围墙上,跑步锻炼身体。围墙顶部只有12厘米宽,据听说小陶他们在上边跑步却稳如泰山、撒脚如飞。

  工作不忙的时候,我喜欢和职工唠家常。和小陶聊天我发现这小子居然读过许多文学名著,说起文学来一套一套的。这下我俩算是有共同话题了。那次我们一起上街闲转,发现煤城天桥那儿的一家书摊售卖数十位外国著名诗人的丛书。我拿起书看了看价格,舌头吐出老长,太贵了!没有想到几天以后,小陶就将这套书买了回来,还说是让我先看。我看了几部以后,发现那些蹩脚的翻译水平,完全失去了诗人原创的原汁原味,根本让人无法读下去,只好作罢。也不知道小陶后来是不是把那些书籍全部读完了。

  成型车间温度高,湿度也大,我的脚丫子为此常常出现脚气。小陶则为了避免脚丫子出现这种毛病,经常赤脚在车间工作。那一次,小陶拿来一双能预防脚气的传统手法制作的千层底鞋子,我试着穿了一下,居然严丝合缝,好像是专门为我定做的一样。小陶说主任你先穿几天,这鞋养脚。结果这双鞋子就这样被我巧取豪夺了。不久,我的脚气果真被这双千层底治好了。后来听说,这双鞋子是小陶的母亲千针万线纳出来的,我赶紧打电话叫小陶到我办公室,强行送了他一块价值数百元人民币的毛毯,心中的这点愧疚才有所减轻。

  小陶的家庭比较特殊,姐姐和他是亲生父母所养,妹妹和弟弟是继父带来的。当时的情况是姐姐和弟妹们都在上学,而且姐姐读的是大学,所需费用较高。这些支出完全靠继父的工资肯定是入不敷出。小陶为了多挣钱,从来舍不得休息,遇上陶瓷厂放假,他就批发些酱油、食醋类的商品,用自行车推到附近的农村去卖。有一次,他和继父生养的弟弟居然行程数十里山路,将这些商品运到了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他们的行为感动得村里一位长胡子老爷爷一个劲地招呼村民,赶紧拿上瓶瓶罐罐出来买,说啥也要把这些东西买完。还说,人家大老远地来这里卖东西太辛苦了。

  有人问:“小陶,你把工资全部支付了兄妹们的学费,娶媳妇的钱啥时才能积攒下呀?”小陶啥也不说,只是呵呵一笑。

  因为收入不景气,小陶成家的事还真受到了影响。陶瓷厂倒闭以后,小陶到阳煤集团当了一位伟大的煤矿一线工人,经济收入方开始有所好转。几年前,小陶终于和一位离异的善良女士喜结良缘,并且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小宝宝。

  小陶的孩子做百天贺仪的时候,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长相和小陶如同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孩子,感觉我和这个孩子老早以前就认识了。在母亲的怀抱里一直酣睡的孩子,忽然睁开了比阳光还纯净的眼睛,并无意间看了我一眼。我的眼睛忽然一热,感觉自己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孩子。

亮师傅

上边的地里是一群狼,下边的地里还是一群狼。亮师傅坐在田地的堾边,一口接一口抽着北方的旱烟。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喉咙了。

  这一年,亮师傅还不到十岁。

  “我以为那次肯定活不成了。那狼群的数量比羊群的数量还多,我闭着眼睛等待着狼的扑咬,结果除了狼走动、嗥叫的声音,什么杂音也没有。我甚至感觉到有几只狼在我的身边卧了下来,睁眼一看,果真有三四只狼像狗一样卧在了我的身边。”亮师傅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笑眯眯的,似乎有煤尘往下掉落的迹象。

  亮师傅在石卜咀陶瓷厂的煤场工作,具体工作就是把汽车拉回来的混煤扬到筛子上,把煤粉和块炭分离出来。每天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喜欢和亮师傅坐在一起,听他讲那些过去的事情。

  亮师傅是个命运坎坷的人,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每天在平定县走村串户,走到什么地方算什么地方,靠乞讨维持生命。

  没有想到那天半夜遇到了狼群。狼好像不知道他的肉可以吃或者是狼觉得他太瘦弱了,浑身除了骨头刮不到二两肉,反正狼群和亮师傅井水不犯河水待了一个晚上。天亮之前,随着一只周身雪白的狼一声凄厉的长嗥,狼群集体起身走向了太行山深处。

  一九四九年前,亮师傅流浪到了石卜咀村,也就是我的故乡。村人看他实在可怜,就把水泉沟骆驼场一个破旧的窑洞腾出来给他住。亮师傅总算有了自己的家。

  平时,亮师傅帮这家干点杂活,帮那家干点杂活,勉强度日。有时也流浪到附近的赛鱼、西河、前庄等村讨要饭食。最难挨的日子是冬天。因为无法取暖,他就抱些别人家的麦茬放在窑洞里,人钻进去睡觉。经常被麦茬扎得生疼。

  那时候,亮师傅毕竟还是个玩心很重的孩子,虽然衣不遮体,他还经常和村里的孩子们到结冰的桃河去溜冰。溜冰的办法就是把脚丫子上穿的捡来的大人的鞋子脱下来,自己坐上去,让别的孩子在后边用力一推,哧溜一下就会滑出老远。当然,大部分时候鞋子和屁股会分道扬镳,屁股被冰面磨的火辣辣疼,但他还是会乐得哈哈大笑。

  后来,亮师傅也长大成人了,分到了自己的土地,奈何一场眼疾让他的视力几近为零(也有人说他原来的视力就不佳),失去了成家立业的机会。

  后来村里新办了陶瓷厂,亮师傅就成为村办企业的一名工人,彻底解决了自己的衣食住行问题。

  除了亮师傅,陶瓷厂的煤炭禁止任何人带出去自用。亮师傅知道企业照顾他,但是他的心里总觉得这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每天下班,他扛着一小袋碎炭,先是贼眉贼眼四下望望,然后才快速跑出大门。那个样子,完全是一幅真贼的模样。当时要是有手机的话,拍摄下来肯定能笑煞个人。

  其实,每到下班时刻,陶瓷厂的大门口常年有职工坐在那里等待相好的工友去逛街。由于亮师傅的视力欠佳,他是看不清楚这些坐在地上的人的。为了照顾亮师傅的面子,大家都忍着不笑,直到亮师傅走远了,才会轰一声,把憋在肚子里的声音发射出来。

  为了保证企业生产资金的正常周转,那时候的陶瓷厂不是每个月都开工资,而是到了年底一次性结算工资。谁家平时需要用钱了,可以临时先借支一点工资。

  一个人吃饱全年不饿的亮师傅,平时开销不大,年底的工资相对就多一些,这样就难免被某些人惦记上。据听说有一年发工资后,亮师傅的火炉子添多少煤炭也不暖和,重新添上柴火,烟却一个劲地往家里冒。亮师傅找到邻居帮忙查找原因,最后在烟筒里发现了一大团棉丝。

  好好的烟筒里咋就会有棉丝呢?亮师傅断定有人惦记上了自己的钱财,想堵住烟筒后,让他以煤气中毒的形式离开这个世界。

  如今,陶瓷厂早就关门了,我也有20年时间没有见过亮师傅了。

  昨天晚上,不知怎么就梦到了亮师傅。梦到亮师傅贼眉贼眼扛着一小袋煤炭跑出陶瓷厂,不觉笑出声来,直到妻子砸来粉拳一记:“深更半夜笑什么,你神经病啊!”才醒来。

老哥

老哥是陶瓷厂成型三车间的主任,常年戴着一顶和赵本山的帽子若双胞胎般的帽子,一件黑蓝色的中山装穿了至少十几年,走路的姿态也有点像赵本山……老哥的这个形象如果画在纸上,绝对夺人眼球。

  老哥原来是村里放羊组的牧羊人,说起羊群来三天三夜也不会重复一句话儿。什么赛鱼村是尾巴羊了,石卜咀村是腰羊了,西河村是的脑(脑袋)羊了等等内容包罗万象,简直可以出一本牧羊的专著了。后来我才闹清楚,他所说的尾巴羊、腰羊和的脑羊是村干部为了防止附近几个村庄的羊万一混群后,发生打嘴仗的事情,采取的临时办法。赛鱼村的羊,红颜色涂在尾巴上,简称尾巴羊;石卜咀村的羊,红颜色涂在腰部,简称腰羊;西河村的羊,红颜色涂在脑袋上,简称的脑(脑袋)羊。

  老哥放羊和别人不一样,别的羊倌都是手里拿一竿牧羊鞭,肩上背着一把晴天遮太阳、雨天遮雨水的伞。老哥除了这两样东西外,肩上还背着一把二胡。常常是羊群在山坡上吃草,他在山巅拉着二胡。那样的情景我虽然没有见过,光想一下就觉得美极了。

  那时候羊倌们牧羊,最害怕的事情就是遇到暴雨。有一次旧街乡的羊群遇到暴雨,一下子就被山洪卷走好几十只肥羊。所以羊倌们都把会看气象作为看家本领,天气好就“哒哒咧咧……”吆喝着羊群上远山吃草,天气不好就赶着羊群在附近的山头吃草,便于随时把羊群赶回晚上休息的圈里。

  成型车间的生产温度和天气有很大的关系,天气晴朗就需要关好车间门窗保持车间湿度,天气下雨就需要打开窗户调节车间室温等指标。鉴于成型车间这种特殊的要求,每天下班以前,老哥就站在楼顶上,双手叉着腰,眯着眼睛,仰头望着天空,然后就可以准确知晓未来24小时之内的气象情况。我常常想,如果把老哥调到气象局的话,绝对可以算得上是个特殊人才了。

  改革开放以后,村里的放羊组解散,老哥被分配到了村办企业陶瓷厂,先被派到唐山学习制造陶瓷新产品的技术,然后回来当了一个小组长。据听说老哥在唐山学习的时候,居然偷回一套数百斤重的模具来。你说老哥这个人的本事有多么大。

  老哥有两个女儿,妻子常年在河北干买卖,只有春节时回来几天,然后带走老哥一多半全年的工资(那时候我们全年的工资到年底才一次性结算)。平时夫妻之间靠通信保持联系。老哥写信很认真,改动过的地方,都要盖上他的私人印章。有一次,有人偷看了老哥爱人的来信,信件转给老哥后,老哥当即就大发雷霆,先是举起右手在空中用力一甩,然后把信件撕了个粉碎,一扬手又来了个天女散花。此后,再也无人敢偷看老哥的信函。我知道,老哥的右手臂在空中一甩那个动作,是甩动牧羊鞭的动作。

  也许是心里有伤,老哥每次坐席都是逢酒必喝,一喝就醉,喝醉就喊,喊累了就睡。有一次,老哥喝醉酒在单位睡觉,脸色白得吓人。我赶紧派人叫来他的女儿。女儿一看他那半死半活的模样,吓得哇哇大哭。

  老哥知道我喜欢写点小文章,认为写文章的人都是只会来虚的,不会来实际的。那一年,陶瓷厂召开年终总结会,我从生产管理、技术管理、安全管理、存在问题、来年计划等方面汇报完毕后,轮到老哥汇报了。

  老哥干咳了几声,斜着眼睛看了看我,朗声道:“我这个人呀!就是庄稼地里的土坷垃,直来直去,有啥说啥,不会说那些虚话和废话。下面我将我车间的工作简要汇报一下。”

  老哥喝了一口水,像个党政领导干部一样环顾了一下四周,道:“同志们,大家好,在这个红旗飘扬、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们成型三车间全体职工沐浴着上级领导的阳光雨露,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斗志昂扬……”

  王厂长本来不想笑,但终究还是没有憋住,“噗!”一声将含在口里的茶水喷了出来。不用问,其他与会人员已经笑得捂着肚子,想在地上打滚了。

  老哥的兄弟媳妇喜欢唱歌,两家隔着一道不到两米高的隔墙。每天晚上兄弟媳妇铁定要高歌一曲《红梅赞》。你想想,兄弟那边和老婆又是歌又是舞的,老哥这边老婆不在家,孩子后来也跟着老婆到了河北,孤家寡人一个,他的心里能好受得了吗?

  老哥把这个难题向我进行了倾诉,求我帮他想个办法,将兄弟媳妇的“嚣张气焰”彻底打下去。我说老哥你不是会拉二胡吗?他说这和拉二胡有什么关系呀!我故作神秘,悄声如此这般地和他一说,老哥立刻眉开眼笑,罕见地夸了我一句:“到底是有文化的人办法多。”

  到了晚上,老哥的兄弟媳妇在院墙那边刚唱了几句:“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早已经坐在院墙跟前一条老式长条凳上的老哥这边立刻就“吱牛,吱牛,吱吱牛牛……”地开始给兄弟媳妇配上了牛头不对马嘴的音乐。兄弟媳妇一听这音乐,立刻被干扰的没有办法唱下去了。她明明知道是老哥在捣乱,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允许自己唱歌,不许人家拉二胡吧。

  第二天一上班,老哥的头发梳得溜光整齐,一双破皮鞋擦得可以照见人影,头上的帽子被拍去了尘土,面色也呈现出了罕见的红光。他拍了拍我的肩头说:“兄弟呀!你那个办法就是灵!就是灵!就是灵呀!就是那个灵!昨天晚上那个老妖婆一开口,我这边立刻就开始拉二胡,她再也没有敢开口唱一句。”

  那个馊主意,我本来是和老哥开玩笑的。没有想到,他真的用上了。他的兄弟和兄弟媳妇也在我们厂工作,两口子要是知道了这个谜底,还不得把我生吃了啊!

  陋岩,本名荆升文,1969年出生,先后在《诗刊》《星星》《小说月刊》《延河》《黄河》《边疆文学》《青海湖》《飞天》《北京文学》《雨花》等国内省级纯文学刊物发表诗歌、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若干,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阳泉市作协副主席、《阳泉矿区文艺》杂志常务副主编、阳泉市矿区诗词曲学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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