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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藏湖本《干禄字书》佚文考

时间:2023/11/9 作者: 长江学术 热度: 13470
贾智

  (中山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珠海〉,广东 珠海 519082)

  《干禄字书》,颜元孙撰,大约成书于唐玄宗时期。该书整理了当时社会用字,确立了唐代用字规范,是研究近代汉字、唐代字样不可或缺的基础文献。

  《干禄字书》版本较多,周祖谟将其分为“湖本”“蜀本”两个系统。“湖本”系统比较接近原本,“蜀本”系统则与原本稍有差异。“湖本”系统中的颜鲁公原刻(774 年刻)、杨汉公摹刻(839 年刻)最接近原本,但原石早已不存,拓本也不得见,目前存清代刻本,但来历不明。“蜀本”系统中的宇文公重刻(1142 年刻)尚存,原石在四川省三台县,现存宋、明拓本。“蜀本”系统来源比较复杂,原石的一部分内容源自当时蜀地木刻本,可能存在讹误。

  《干禄字书》很早就东传日本,9 世纪成书的《日本国见在书目录》(藤原佐世编)中就有关于该书的明确记载:

  《干禄字样》一卷。

  

  

  

  

  

  图书寮本《类聚名义抄》成书于12 世纪以前,当时“蜀本”尚未问世,该书所据《干禄字书》属于“湖本”系统,具有较高的文献史料价值。通过广泛收集图书寮本《类聚名义抄》所录《干禄字书》引文,将其与传世本逐条比勘,可以发现传世本《干禄字书》可能存在的问题,为近代汉字研究、唐代正字学研究提供一些必要的线索、证据。

一、《干禄字书》及其主要版本

目前,各家普遍使用的通行本《干禄字书》共有两种。一为两淮马裕家藏本(以下称“清代湖刻本”),比如杉本孜(杉本つとむ)《异体字研究资料集成》中的出云寺本《干禄字书》就是该本。二为故宫博物院藏本(以下称“宋明蜀拓本”),即施安昌《颜真卿书〈干禄字书〉》。该本勾跋使用的是故宫博物院的张玮旧藏本,大部分图版则用的是故宫博物院的另一种明拓本。

  不过,目前两种通行本《干禄字书》都刊刻较晚,并且是来自两个存在一定差异的版本系统,各有缺陷,现分述如下。

  第一,清代湖刻本虽被官方冠以“湖本”,但来源尚待考证,刊刻时间也晚,不可轻信。《钦定四库全书总目》载:

  今湖本已泐阙,蜀本仅存。宋宝祐丁巳,衡阳陈兰孙始以湖本锓木。国朝扬州马曰璐得宋椠翻刻之,即此本也。然证以蜀本,率多谬误。如卷首序文,本元孙作,所谓“伯祖故秘书监”,乃师古也。兰孙以元孙亦赠秘书监,遂误以为“真卿”称“元孙”,而以序中“元孙”二字改为“真卿”以就之。曰璐亦承其讹,殊为失考。其他缺误,亦处处有之。今以蜀本互校,补缺文八十五字,改讹体十六字,删衍文二字,始稍还颜氏之旧。

  由此可见,清代湖刻本存在诸多讹误,馆臣曾使用“蜀本”校订过该本。“湖本”中偶有谬误可能避免不了,但毕竟是唐人规范汉字的范本,书中谬误连连就显得极不正常了。如此,陈兰孙所用的或许根本不是颜鲁公原刻本、杨汉公摹刻本,而是其它版本,而这个版本可能与“湖本”是有一定差距的。

  第二,宋明蜀拓本均拓自蜀地原石,但宇文公重刻的一部分内容是来自蜀地木刻本。那么,我们就有理由怀疑宋明蜀拓本到底多大程度反映了“湖本”的原貌。另外,施安昌在1990 年出版宋明蜀拓本时,称所用明拓本“拓功精良,墨色如漆,字画清朗,胜于前本”,但同时指出其中仍有“因字损泐而缺字”之处,无奈用宋拓本补之,可见宋明蜀拓本并不完美,这一点也需要注意。

  近年来,伴随域外汉文文献的挖掘工作不断深入,我们可以借助图书寮本《类聚名义抄》所录《干禄字书》引文重新审视传世本《干禄字书》。

二、图书寮本《类聚名义抄》所引《干禄字书》

《类聚名义抄》是日僧编纂的古字书,分“佛”“法”“僧”三部,版本较多,有“原撰本”“改编本”两大系统。图书寮本《类聚名义抄》属于“原撰本”系统,现存“法”部开头部分,现藏于日本宫内厅书陵部。

  图书寮本《类聚名义抄》所列字头多是单字、词组,所注释文多引自我国字书、音义,如:

  

  该书在引用汉文文献时,基本写明了出处,这为我们从事引文收集工作提供了极大便利。比如,上文中的“弘”是指空海的《篆隶万象名义》,“中”是指仲算的《妙法莲华经释文》,“玉”是指顾野王的《玉篇》。

  

  

  

  

  我们据此得到书中相关引文143 条,其中辨析异体字的119 条,区别形近字的24 条,如:

  

  

  而《干禄字书》中也有与其对应的例子,如:

  

  

  

  

  

三、湖本《干禄字书》佚文辑录与研究

(一)调查对象

《干禄字书》是一部专门研究字形的书。该书将汉字分为“俗”“通”“正”三类,并在序文中解释说:

  所谓俗者,例皆浅近,唯籍帐、文案、券契、药方,非涉雅言,用亦无爽,傥能改革,善不可加。所谓通者,相承久远,可以施表奏、笺启、尺牍、判状,固免诋诃。所谓正者,并有凭据,可以施著述、文章、对策、碑碣,将为允当。

  

  

  

  经校勘,我们发现图书寮本《类聚名义抄》所录《干禄字书》引文(以下称“名义抄引文”)与传世本《干禄字书》的释文是大体相同的,而字头则有一些差异。下面,我们将名义抄引文与清代湖刻本、宋明蜀拓本进行比对,考辨异文,调查结果具体如下。

(二)调查结果



  第一,名义抄引文的字形与清代湖刻本、宋明蜀拓本都一致的有248 个,占总数的87%,现举例如下(前为名义抄引文字形,后为传世本字形,两者以“——”相隔):

  

  清代湖刻本、宋明蜀拓本的字形与名义抄引文一致之处很多,传世本《干禄字书》所录字形与“湖本”可能是比较接近的。

  第二,下面四个字头的字形与宋明蜀拓本相近,与清代湖刻本相异,具体如下(前为名义抄引文字形、宋明蜀拓本字形,后为清代湖刻本字形,两者以“——”相隔):

  

  

  由此可见,“蜀本”虽是“湖本”的一种修订本,但毕竟成书于南宋,所录字形似乎更接近《干禄字书》旧貌。而清代湖刻本据传印刻于宋,但所录字形与“湖本”不同之处稍多,或许反倒不如宋明蜀拓本可靠,这一点需要多加留意。

  第三,以下四个字头的字形与清代湖刻本相近,与宋明蜀拓本相异,具体如下(前为名义抄引文字形、清代湖刻本字形,后为宋明蜀拓本字形,两者以“——”相隔):

  

  以上所列“愍”的字形《干禄字书》视为“正”。经比对《说文解字》可知,宋明蜀拓本所录“愍”的字形似乎更接近《说文》小篆,或许更为妥当。

  

  

  

  另外,上面所列“步”的两种字形在《干禄字书》中本在一组,如:

  

  

  

  

  “蜀本”是宇文公利用杨汉公摹刻本、蜀地木刻本对颜鲁公原刻本中的残缺进行补充后重新书写刻石而成的。因此,在严格意义上,宋明蜀拓本也并非完美无缺的善本,在使用时需要留意其中可能存在的讹误。

  值得注意的是,名义抄引文的字形与清代湖刻本、宋明蜀拓本都不同的有28 个,其中有些引文的字形与唐代用字规范理据相符,有些与唐代社会用字实际相合,具有一定校勘价值。

  先举“正体”一例,比如“矿”字,名义抄引文如下:

  

  

  

  

  

  

  可见“卝”是“矿”的古文,《周礼》中的“卝”是较早代表“矿”这个含义的汉字。“卝”诞生之后,后世陆续出现许多异体,比如《集韵》中相关条项为:

  

  

  

  

  

  再举“俗体”一例,比如“讯”字,名义抄引文如下:

  

  

  

  

  

余论



  另外,日本古字书天治本《新撰字镜》也参看过《干禄字书》,如:

  

  

  

  

  

  综上,通过广泛收集日本古辞书所录《干禄字书》引文,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复原《干禄字书》原貌,而以此作为证据探讨近代汉字问题,或许有着深远而积极的意义。当然,本文所使用的图书寮本《类聚名义抄》、天治本《新撰字镜》等日本古文献,均为研究日本国语学的基础文献,迄今为止尚未得到古汉语学界的重视。我们认为,在现今我国“域外汉文文献研究”进展迅猛的新形势下,介绍、整理一些散见于日本的基础文献,可以为我国汉语史研究提供一些佐证和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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