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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夏天(七月 第六章)

时间:2008/10/17 作者: 老铁 热度: 94100
  每年的7月7号对中国人来说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之所以说它特别,是因为历史上的这一天曾遭受到日本军国主义者铁蹄的蹂躏,同时,它还是相当一部份老百姓为之忧虑的日子——这天是一年一度高考的开始,它是个有着双重意义的日子。近些年来,由于时代的进步,每年这一天除了官方和一些有识之士对历史上的今天做些像证性的纪念外,更多吸引人们视线的是这一天形成的高考风景线。
  
  在古城南京,七号的早晨天亮的最早。一大早,就有数不清的高考的学生穿着由企业专门提供的印有广告的T恤衫奔向各个考点,凡是穿着这种服装的考生是受到特别照顾的,公交公司做出承诺,他们乘车一律免费。但是,由于考点往往偏离车站,考生们选择更多的是打的前往考场,这样更为便捷迅速。同样,的士送考也是不收费的,不过,如有家长或亲友陪同乘车就另当别论了;当然,还有人选择乘私家车,近年来南京市民的私家车拥有量发展极快,已经达到十分之一的程度,可以说,一人参考,全家人出动,男女老少同时向考场进发,所以,考场四周人满为患也就不足为怪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叫做‘考试经济’的局面却在蓬勃发展,附近的旅店纷纷打出钟点房优惠价的广告;小贩们也加入其中,他们极力兜售报纸和各种饮料;还有人四处散发传单,介绍各类补习学校,那是为落榜生提供服务的,而他们是最不受欢迎的——没人愿意还没考试就做落榜生!
  
  刘安便是其中之一,这个聪明的男孩儿知道,信心才是重要的——对考试而言,信心是临场发挥的唯一保证!可是,要做到信心百倍谈何容易,昨天夜里他就几乎处在失眠状态,直到凌晨时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刘书学天还没亮就起床了,他没有惊动刘安,悄悄地把早餐做好后,又将儿子的考试用具一一整理了一遍,直到万事俱备后才叫醒刘安。
  
  “刘安,该起床了。”
  
  刘安一骨碌爬起来,“李叔叔来了没有?”他揉揉眼问。
  
  刘书学知道,这是李全面的安排,除了用车接送刘安考试之外,并为他在旅馆定了一间包房,专供休息用的。刘书学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心想,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尽可能为儿子提供便利,可能有助于发挥。基于这个考虑,他觉得应感谢李全面,同时也觉得欠了他不少的人情债。为此,他的心里总感到不够踏实,甚至有点茫然。
  
  “问你话呢?爸爸。”
  
  刘书学从恍惚中醒来,答道,“还没有,孩子,我们等他到一定的时间,如果他还不来,我们立即采用其他办法,否则,可能会误事的,你说行不行?”
  
  刘安一边吃饭,一边想,父亲还真有一定的生活经验,包括对事情直觉的判断,他认真地说,“我准备坐公交车去,这是最经济的选择。”
  
  “噢,不行!这可不保险,我们还没穷到需要计较乘车的费用,我们打的去。这是很难得的。不是说,人生能有几回搏嘛!”
  
  “你说我们?!你也要去吗,爸爸。”
  
  刘书学点点头,微笑着说,“老板放我两天假,正是为了陪你考试,不过,我送你到考场后就去干自己的事,不会给你添压力的。”
  
  “可我觉得仍会有些压力,至少我会认为——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
  
  刘书学笑笑,没有回答,他想,自己该不该去,至少要等一等再说。
  
  七点半钟左右,他听到了几声清脆的喇叭声,那是李全面发出的信号,他亲自驾着厂里的小汽车来了。
  
  李全面一进门,便对刘书学说,“妈的,赵老头子一向独揽大权,我是不容易才向他借到车的。还有不少人都要用车,全被我一一拒绝了,刘安高考的事才是排在第一位的。”他目光又转向刘安,“怎么样,你,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刘安点点头,“可以了,李叔叔。”
  
  “啊哈,我感觉你已完全进入了状态,极佳的状态!这正是你妈妈所期望的状态!”
  
  刘安缅腆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就请上车吧,”李全面做了个恭请的姿态,“刘安侄,你就认为这部车子是你自己的私家车,这样容易提高信心,而信心才是临场发挥的唯一保证。”
  
  “私家车能提高信心?!”刘安是一个顶针的人,不愿自欺欺人,他半信半疑地说,“我不相信,似乎也没有能力迫使自己相信。”。
  
  李全面感到意外,他停顿一下,然后说道,“……这很遗憾。不过,好侄子,我相信你一定梦想过,会有一辆属于自己的私家车。”
  
  刘安的脸红了,显得很不好意思——自己的确实梦想过的有一部漂亮的私家车,而梦想被李全面一眼看破,他感到不可思议……
  
  李全面眼睛眨了眨,故意像没看到似的,“赶快上车吧,从这里赶到考场要半个多小时时间呢。”
  
  “爸爸,我该走了。你尽管放心,我会考好的。”刘安对父亲说,坐进了小汽车。
  
  “慢,”刘书学拦住车子,交给李全面二百块钱,“老李,这是刘安包间和用餐的钱,请收下。我不能让你承担这笔费用。”
  
  “嗨,你总是跟我离得远远的,有必要嘛,老同学?”
  
  刘书学固执已见,“用自家的钱,刘安的信心也足嘛。”
  
  “好啦,老同学,你真会说话,我也就不客气啦。”李全面乐呵呵地收下了钱,又补上了一句,“小小的费用你也跟我算的这么清啊。”
  
  刘书学笑笑,将身子转向刘安,请求地说道,“孩子,如果你不坚持,就让我和你一道去吧。”
  
  “不!爸爸,我害怕又多一双眼睛盯着我。”
  
  刘书学听了,怅然若失。李全面见状,朝他做了个鬼脸,又耸了耸肩膀,说道,“静等着刘安的好消息吧,老伙计。”
  
  正是这个举动,让刘书学感到焦虑不安,他想,别的家长都无一例外的做着后勤保障工作,自己当然不能置之度外,他决定尾随儿子前往考场,那怕是看一眼刘安也好,起码——从刘安的脸上完全可以看出他是否有信心。
  
  于是,他连忙跑到路边,拦了一部的士,迅速朝城区直奔而去。
  
  当的士司机、一个颇为英俊的小伙子得知他赶往考场时,显得有些惊讶,接着问道,“先生,是你参加考试吗,或者是给你的孩子去送准考证之类的事……”
  
  “我想你一定知道,”刘书学想了片刻,说,“儿子参加考试,做父亲的总有些放心不下。”
  
  “他妈没有去吗?我认为做妈的更为关心她的孩子,我参加考试的时候,母亲和所有的姨妈都去陪考了,浩浩荡荡犹如一支旅游大军,我看了都觉得好笑。”
  
  “……看来你心态很放松,考试一点也不会紧张。”刘书学看了看这个可爱的年青人,笑着说。
  
  “是很放松,可这并不好,当时我就觉得自己犹如腾云驾雾,飘飘然然似神仙,拿到试卷后连题目也没看清楚便做了起来。结果呢,考的很不理想,落榜了。现在只能开出租车,但是,我喜欢这个职业,整天和陌生人打交道,容易增长见知。”
  
  青年司机见乘客专注地看着他,继续说道,“我能从考生的脸上看出他是否进入了状态,这是经验。”
  
  “什么是最佳状态,能告诉我吗?”刘书学问。
  
  “略带紧张,而不慌乱。”
  
  “你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心态学家,”刘书学微笑着说,“谢谢你给我提供了这个经验。”
  
  半个小时后,刘书学如愿赶到了考场,立即被考场外的气氛震撼了,四周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甚至交通警察也来帮着维持秩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刘书学努力地寻找着自己的儿子。由于时间尚早,考生们都在等待,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他们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都呈现出一丝紧张的情绪,犹如临战的士兵一样——这是正确的态度——他希望刘安也能如此——略带紧张而不慌乱。
  
  可是,约十分钟后,刘书学看到李全面那张红光满面,略带和蔼的脸时,他正站在一个小贩面前,掏钱购买冰棍。像送考的家长一样,他显得非常殷勤。而刘安则面带微笑,似乎很乐意这种安排,他大口地吸吮着冰棍,正大大咧咧地东张西望着,仿佛自己置身于考试之外,只是一个来观光的旅游者。
  
  刘书学感到不解,不知李全面是靠什么本事,使得刘安变得如此顺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人际关系的门外汉。然而,他想,这并非是致命的缺点——他仍然坚信自己的眼力!可是,当他觉察到了刘安漫不经心的神态时,立即变得忧郁起来,欲上前提醒他,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他往旁边移了几步,找到一个更隐蔽之处,站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儿子。
  
  他知道,此刻,任何打扰刘安的举动都会给他带来情绪上的波动。
  
  八点半钟,考场的铃声响了,考生们陆续走了进去。
  
  随即,考生家长们不约而同地筑起一道人墙,这是用来防止行人和汽车通过的戒严线。由于并非主干道,警察也未加过多干涉。
  
  刘书学心思重诉苦重,没有参加到行例之中,他怕被李全面碰见,免得和这个说起话来东扯西拉和诉起苦来没完没了的老同学乱扯一通,便悄悄地离开了。
  
  从一上班时起,人事科长周济就兴致勃勃准备着接待刘书学的工作,她预感,这件事一定会十分顺利。
  
  “就在今天,刘书学终于要来找我们了。丫头,请你也做好准备。”周济说。
  
  “你说今天吗?”艾文书问。
  
  “对,看我怎样让他发挥作用!是垃圾发电的知识,让我产生了灵感,嗯哼,他会为此而散发能量的。”
  
  “可我认为他不会来,他的儿子今天要考试。”
  
  “又不是他考试!他肯定来,时间是下午,是事先约定好了的。”周济坚定地说。
  
  “下午我要去做有氧运动,没得空哩!”
  
  “不行,到时候你必须留下来,这是工作,我们必须齐心协力,全力以赴。”
  
  “什么事,这样重要啊,我的老太!”
  
  “请他出席全厂职工大会,并在会上做报告,讲一讲他如何下岗后再就业的经验。给他一个机会,把他竖为典范,让垃圾发出电来……这样做不是对我们的下一步计划十分有利吗,可爱的丫头。”
  
  “假若他不愿意呢,我总觉得这个人有点怪异……”
  
  “是怪异。但我了解他,他一辈子都想在航机厂出风头,如今让他辉煌的机会来了,他会求之不得的!”
  
  “好,我鼎力相助,你说怎么干吧。”
  
  “去把市里颁发的有关下岗职工的参考文件通通找出来,以备急用。”
  
  话音刚落,有人往办公室里探了一下头,是那个曾在厂部厕所找过赵志强的老锅炉工徐师傅的头,短短的两个月时间他的头发便完全花白了。
  
  “科长,你们在啊。”不知这个老工人是对着谁说话,便走了进来。
  
  “徐师傅,不是让你不要来嘛,厂里形势不好,来了也没用。”艾文书一见到他,显得很不耐烦。
  
  徐师小心翼翼地说道,“艾文书,你是知道的,现在能源紧张,很少有地方需用锅炉工的。我到处找工作,至今一个也没有找到。实在没有办法我才来的,我只有一个目的,来打听“厂长接待日”那天你让我填的表格,你们是如何处理的?”
  
  “没那么简单,哪能为你一个人而专门研究呢,要集中处理。这不,厂里最近要召开全厂职工大会了,到时候你的事会提上议事日程的。”艾文书一边用标准的京腔说道,一边将眼光移向了她的上司周济。
  
  “要开会了吗?”徐师傅半信半疑地问。
  
  “要开会的,思想动员大会。”周济简而言之,“继续动员职工自谋生路。你如果愿意来听,我们欢迎!”
  
  徐师傅不吱声了,眼光里饱含着失望的神色。
  
  “真的欢迎你来,反正大礼堂是空着的,来听取别人再就业的经验,可能会对你有所帮助……”周济继续说。
  
  “可我,只是来询问你们是如何处理我的申请的?”徐师傅鼓足勇气说。
  
  “噢,来参加职工大会吧,到时候您就知道了,来吧……”
  
  徐师傅想了片刻,似乎听懂了什么,提高嗓门说,“谢谢!我终于明白了——你们搞的职工会议是很难对职工有所帮助的。”
  
  “真的明白了就好。其实,我何尝不希望你来厂里上班,只是……不能再指望厂里了,因为这个厂……”周济意识到自己的话又引起了老工人的情绪,口气变得温和起来。
  
  “别说了,我知道了。”徐师傅喃喃自语,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涌出了泪水,他转过身子,擦掉泪水,蹒跚地走了出去。
  
  周济见状,不由心里一酸,叹息道,“唉……有谁能理解我的工作,无论怎样卖力,最后还是得罪人。”
  
  “我理解,老太,我能理解。”艾文书依偎到周济身边,亲切地说道。
  
  “你真好,可爱的丫头。”
  
  下午二点整,刘书学如约来到了航机厂,他知道那位笑嘻嘻的人事科长周济等他已经等得急了。
  
  果然,当他推开劳资科办公室的门时,便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刘工!你来的真准时,就像墙上的电子表一样准时呢!”周济眉开眼笑地说,并示意他坐下。
  
  办公室的空调开足了马力,房间里凉风习习,桌子上放着一罐招待客人用的上好茶叶与香烟。刘书学刚坐下,周济便亲自为他沏了一杯茶,端到了他的面前放好,然后又取出一支烟递给了刘书学。
  
  “刘工,请抽烟。知道你有抽烟的习惯,我特地叫艾文书去买了一包。招待外宾用的,当然,对内宾,我们也是一样款待的。”
  
  刘书学接过烟,捏在手上,目光注视着这位满脸堆笑的科长,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是他从未享受过的礼遇,特别是和航机厂已没多大关系后——于是,他变得谨慎起来……
  
  “近来好吗?听说你很快就找到了工作,刚上班便买了时尚手机,看来工作愉快吧?”周济亲切地问,
  
  刘书学觉得无从答起,嘟哝道,“怎么说好呢,工作并不愉快,甚至有点窝囊。”在‘张记泵厂’的遭遇促使他这么说。
  
  “哦,短时间都一样,初来乍到一个新的地方,总得有个适应过程,我听说时间长了就会好。”
  
  刘书学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也这么想,慢慢也许就会好的。”
  
  “啊呀,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刘工,航机厂的职工如果都像你,也不会落到无所事事的地步啦。”周济说,好像谈一件跟她并无关系的事似的,“他们应当听一听你的事迹,从中得到益处。”
  
  “我有什么事迹?”刘书学感到纳闷,自言自语地说,“我只是工作,然后下岗,最后又四处找工作而已,普普通通的并无特殊之处。”
  
  “找工作没有遇到困难吗?”
  
  “遇到过,但很正常,找工作的人实在太多了嘛。”
  
  “我们要的就是这些!”周济这时像突然产生了兴趣似的,“刘工,请把你的困难和经验总结一下,我们正需要呢。”
  
  她的声速太快,刘书学没能听得清,追问道,“请说慢点,你们要我做什么?”
  
  “对不起,我说的快了,好,我说慢点。”周济歉意地笑笑,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她从航机厂的形势说起,生产几乎停顿,以至于下一步要继续载员;讲了全厂职工的思想动态,企业改制所带来的骚动,以及马上要采取的措施——召开全厂职工大会,最后她讲到了推荐刘书学在大会上做再就业的经验报告,她相信报告一定会引起极大的轰动……
  
  “你是说让我在全厂大会上做演讲?”刘书学问。
  
  “对呀,把你下岗后思想转变过程介绍给大家,起到典型示范作用,给全厂职工做个榜样,不是挺好嘛!”
  
  刘书学一边听,一边想,似乎明白了什么——所谓的好事原来是要被当做典范,而四处标榜——这是刘书学不愿看到的,他不想改变自己的形象。
  
  刘书学开始后悔自己就不该到这里来,甚至想到了离开。他婉言地说道,“好像我在这方面并不在行,也无从谈起呀……”
  
  “你行!”周济激动地说,“你肯定行,你是全厂唯一没有来闹事的下岗职工,单从这点就可以看出你的高尚境界,可是,别人并不了解你……而现在,你在航机厂证明自己的时机已经到来。设想一下,面对着数千人做演讲,不正是你生活中的最亮点吗?!”
  
  “我说过,我不善言辞,从哪儿说起都不知道。”刘书学固执己见。
  
  “这个没必要犯愁,我们可以帮你准备材料,甚至为你草拟一份演讲报告,一切不用着操心,你只管照本宣读好了。”周济一边说,一边示意艾文书做文字记录。
  
  刘书学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说,“对不起,我不会在大庭广众面前装腔作势,有些话也说不出来。科长,你们是不是可以另请高人,有的人比我能说会道!”
  
  “啊,你怎么了,刘工,为航机厂你可从未打过退堂鼓啊!”周济一脸惊讶,转过头去。
  
  她的下级艾文书问,“你不会是在考虑演讲的报酬吧?”
  
  刘书学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烟,那是一支上好中华牌香烟,苦笑着说,“……有这样的待遇已经很好了,我不敢奢望。”
  
  艾文书干脆放下笔,笑着说道,“啊,应当奢望,当前是市场经济社会,任何劳动都应有报酬。我们早就研究过,报告不能白做,按照副教授的酬金给你,一小时二百五十元,如果时间长一点,按两小时算,总共五百元,嘿嘿,这可是一个月的生活费哩!刘工,我听说你是个聪明人,这笔帐你不会算不过来吧。”
  
  周济顺势插嘴了,“嘿嘿,值得一提的是市政府特别关注此事,并设置了专门的办公室,他们要评选出一批再就业的典型呢!当然罗,假若你的演说精彩,被选上了,很快会推荐到全国做巡回汇报,届时中央电视台也会报道,那该是十分光荣的事情!我敢保证说,那一天也就是你返聘的日子!”
  
  “到时候,我第一个为你祝贺!”艾文书几乎尖叫起来,她的标准京腔在刘书学耳边嗡嗡作响,让他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刘书学挺直身子,抬起头,嘲笑地说道,“谢谢你们给我描绘了一幅美好的蓝图;可是,我认为这比打我还要难受——等鲜花和掌声过去之后,你们会不会把我当垃圾一样一脚踢得远远的呢,我知道有人一向把我当做垃圾的。而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又会辩解说这绝非是你们的本意。”
  
  像横空霹雳,一鞭子抽来,周济万万没有料到刘书学竟说出这样的话,她惊愕地目瞪口呆,但是,她很快恢复了自信——依仗着自己的优势和血性——容不得丝毫的抗争。她几乎跳了起来,怒容满面,气急败坏的大声喝道,“胡说!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她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震的茶水四处飞溅。
  
  早有准备的刘书学也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瞥了艾文书一眼。
  
  艾文书只好说话了,这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年青人有着自己独特的处事方法——“贴标签”,这是导师教她的——当事情棘手之时,最好先归纳分类贴上标签,事情便一清二楚而且好办多了。
  
  艾文书委婉地展示出自己的学过的理论知识,自信地说道,“敏感!刘工,我想……原因是你太敏感了,敏感的超乎了人们的心理底线,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讲,过分敏感的人一定出现了心理障碍,可能这种障碍对生命并无多大威胁,但对人们的生活和行为轨迹却会带来不小的影响。”
  
  “我的确很敏感,”刘书学索性说,“但不想讨论什么心理底线和什么心理障碍,我只想了解事情的本质!”
  
  “听我说完,我会说到点子上的。”艾文书‘啧’了一下舌头,继续说道,“不错,我是骂过垃圾,但绝对不是指的你。我们俩很少接触,也没有利害冲突,我不知道哪儿得罪了你,如果有,我想也是道歉小事一桩。老实说,我们之间不存在根本分歧,唯有合作,才是我们的共同选择。”
  
  刘书学理解地点点头,“这一点清楚了,我不会计较。但是,我认为你们还是另找别人合作为好。”
  
  “这么说你到底还是不合作了!这是为什么呢,总得说出个理由来嘛……”
  
  刘书学想了一会儿,坦率地说道,“我没有这个能力,对我来讲敏感只是表面现象,其实内心是迟钝的。尤其是要我说出违心话时一定是迟顿的,到时候会语无伦次。”
  
  艾文书似乎想缓和一下这里的紧张气氛,说道,“……这是个不能令人口服心服的理由。”
  
  周济恼羞成怒,责备道,“丫头,别理他,他根本就不能指望!我算是瞎了眼,看错了人!”
  
  “是吗?”刘书学慢慢地抬起头来,提高音调说,“你看错了人,可我也看错了人,没想到你们找我仅仅是为了利用……对不起,我该回去了。”说罢,他将那只还没来得及吸的香烟轻轻地放在了桌上,起身走了出去。
  
  “刘工,干嘛急着走!”艾文书还想说什么,猝然被周济打断了。
  
  “让他走,我这个人吃软不吃硬,看他还能神气到哪天!”
  
  “其实,他有点软中带硬呢。”艾文书说。
  
  周济“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这个垃圾,顽固不化的垃圾!”
  
  刘书学在门外听到了骂声,他并未加理会,心想,这是小人物所能做出的恰如其分的反应。当然,这种反应并不唯一的,还可能有其它的选择。但是,他告诫自己,既然已在自以为是的周济面前表达了真实的思想,就没有必要再后悔了,尽管她可能记恨在心,但总要比得到她虚情假意的尊重来的好。
  
  当刘书学穿过楼道,快走下楼梯时,正好有一阵微风扑面而来,他感到凉爽和一身的轻松。
  
  工厂里寂静无声,他对着新鲜的空气,吹了一下口哨。
  
  有一只小麻雀回应地叫了几下,然后扑打着翅膀飞走了。
  
  刘书学抬头它朝它看了看,无意间,发现航机厂那只高耸的烟囱已有好一阵子无烟可冒了。他想,也许是夏天天气热、人们洗澡用不着热水的缘故,要不就是澡堂子已经坏了……正是当他猜测其原因时,脸不由地红了起来——自己为什么总是傻呼呼地想到了洗澡和那个衍生而来的、令他倒霉的澡堂子——刘书学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十多年前的窝囊事总是忘却不掉!难道自己深陷了魔法师编织的怪圈,这是一个无形的怪圈,使他根本就无法找到它的出口,他的心情随之变得焦虑起来。
  
  刘书学知道,如果非要找到它的出口,自己反而会觉得更加疼痛,还会仇恨周围所有的人——这同样是违背心愿的,他不愿这么做。
  
  但是,这种抑郁的情绪使得他疲惫不堪,他决定赶快逃离航机厂,到一个全是陌生人的地方,至于这个地方在哪里,自己怎么去,去了又准备做些什么,一切都懒得考虑了。然而,往往事与愿违,人只要活在世上,几乎就没有片刻的安宁,也没有用不着考虑的事情。
  
  就在这时,刘书学的手机又“嘟嘟”地响了起来。电话是屿娘打来,她告诉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晚上在‘老地方’要和他商量。
  
  他想,会是什么事呢,屿娘的事无论如何都是重要的——能和心仪的女人幽会,对他来说,是特别快活的事。一想到这,他的心情又愉快起来,于是,他快步跑出厂门,跨过菜地,朝自家的小屋奔去。
  
  下午炙热的阳光晒着他的头顶,热气又从通过红砖墙灼烤着他全身,他恨不得一头钻进屋去,然后打开空调。然而,不幸的是,他差一点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这个人是后勤科的瓦工胡师傅。胡师傅一见到刘书学,不由地慌不择路,脸色也‘刷’地一下红了,他拔腿欲跑。
  
  “胡师傅,你跑什么?”刘书学感到奇怪,大声问道。
  
  “我……”胡师傅站住了,显得十分尴尬。
  
  “有什么事找我吗?”
  
  “哦,不……”胡师傅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来看、看房子的,是、是厂里叫我来的……他们是为了打发我,才叫我来的,其实,我真的不情愿来……”
  
  “嗯,是有人打这间破房子的主意吧,”刘书学想了一会,苦楚地问,“你能告诉我吗,是谁出馊的主意?”
  
  胡师傅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样不妥,你的住房条件也不算好,我不能接受他们的安排。”
  
  “哼,真不知有人这么缺德,分过的房子还要再分!”刘书学愤愤不平地说。
  
  “反正……”胡师傅难于启齿,支唔着,“反正我是不会上当的,也不会和你争房子,你可千万别生气,别拿这当回事,权当我就没来过,你别告诉任何人,求你了,刘工。”
  
  胡师傅说罢,连忙抽身走了。刘书学没有挽留他,他不怀疑这个老实巴交的瓦工师傅所表的态度,然而,他又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总是和他过不去呢,此刻,他觉得自己过的是一种提心吊胆的生活。
  
  这时,天空中忽然“噼噼叭叭”地落下了几滴大雨点,紧接着漫天的乌云席卷而来,空气显得闷热而压抑,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
  
  南京的夏天经常犯怪,天气时阴时晴反复无常。刘书学想,这就跟他今天的心情一样,时好时坏的不知道变了多少回了。
  
  ‘老地方’不是一个地方,它是好多地方——严格地讲,每一对谈情说爱的人都有自己的‘老地方’。
  
  屿娘讲的‘老地方’是南京南郊的一块墓地,是明代古勃泥国的使臣出使中国时,因身体染疾,死后的葬身之地。由于地势较高,在这里远眺,可以看到雄伟的长江,以及它闪耀磷光的波涛,或许是这位使臣想魂归故里的缘故,特地选择了这个地方。无奈岁月流长,梦想似水无情流淌,这里早已呈残垣断壁,日趋荒凉;但是,近些年来,南郊区委为了发展旅游经济,特地对它进行一番改造,扩大了面积,又增设了不少亭台楼阁。现在,它的四周绿化成荫,景色宜人,成了人们恬休的好去处。
  
  刘书学来到这里时,雨水早已停了,天色还比较亮,一般来讲,南京的夏天的傍晚不到七点半,天是不会黑下来的。他停好脚踏车,坐在高处,无目的地看着余辉映照的江面。一艘客轮正在顺江而下,它的汽笛声喧啸着传向四面八方。刘书学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那艘“江亚轮”在向航机厂鸣号示意呢,他连忙朝它看去,却始终没能看得清它的样子,等他定下神再去看时,还是没能看清楚,不一会儿,那艘客轮已经驶远了。周围立即恢复了宁静,这是一种孤寂而令人窒息的宁静。刘书学坐了下来,他揉揉眼睛,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经老花了,眼睛老花是一个人开始衰老的信号,他想,这也许是可怕的或者是不可怕的,就看自己如何去面对了。但,不管怎么说,有些事该抓紧时间去做了,他决定,就在今晚无论如何一定要再次向屿娘求婚,否则,他永远会后悔一辈子的。
  
  正当他沉静在无限的暇想之中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是屿娘朝他走来。
  
  “书学,你在想什么?”屿娘问,她穿了一件绣花衬衫,身上仍然洒满了香水。
  
  “没什么,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屿娘坐在了刘书学的身边,说,“哦,你觉得快吗,可我倒觉得慢呢。”
  
  “为什么?”
  
  “整整八年了,我才得到了他的消息。”
  
  “谁的消息?”
  
  “还有谁?露露的老子,那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今天他来信了,说要把露露带到海南去选美。”
  
  “不能让露露去,她还是个小孩子。”
  
  “当然不能让她去,那个混蛋会把她害了的。”
  
  刘书学点点头,表示认同,他想了一会儿,问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吗?”
  
  “他还说要回南京一趟。”
  
  刘书学一听这话,立即兴奋起来,“太好了,屿娘,你正好和他办离婚手续,这样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结婚了!屿娘,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吗?就在刚才,我还在想如何向你求婚呢!”
  
  “是吗,你都快要让我失去了冷静,书学,我怎么回答你呢?”
  
  “这是一个机会,正好和他办离婚呀。”
  
  “是机会。但是,那个混蛋肯定会狠敲一笔竹杠,他任何缺德事都能做出来……”屿娘不无忧虑地说。
  
  “那就和他打官司,我就不信法律会偏坦不劳而获者。”
  
  “可我害怕打官司,这要消耗很多精力和财力,有时候得不偿失!”
  
  “你怕吗?”刘书学问。
  
  “不,我不怕他,”屿娘摇摇头,说,“我会同他拼,那怕拼个死去活来……”
  
  “别担心,”刘书学安慰她说,“有我呢,屿娘,我们会把他打败的。”
  
  “你不怕引火烧身,惹麻烦吗?”
  
  “我不怕。”刘书学坚定地说。
  
  “太好了,书学,我们又想到一块了。”屿娘说罢,将胸脯轻轻地靠近了刘书学的肩膀。
  
  刘书学紧紧地将她搂在了怀里,他感觉到她的心在跳,自己的心也在“砰砰”地跳。这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同时发出的心跳,是心心相映的心跳,没有比这更一致的心跳了。
  
  “屿娘,你爱我吗?”刘书学问,这是他第一次这样问。
  
  “傻呀,爱都看不出来。”屿娘嗔妮地说。
  
  “我也爱你。”
  
  这时候已经是黑夜了。
  
  微风吹来,刘书学陶醉在幸福之中,抬头望着晴朗的夜空,无数的星星在闪烁着眼晴,他觉得心旷神怡,忍不住说,“屿娘,它在看着我们呢。”
  
  “你说谁?”
  
  “星星,天上的星星。我总觉得它在关注我们,想知道我们是从哪儿来,又要到哪里去?我们属于谁?”
  
  “哟,这可不太好回答,书学,你知道我们属于谁吗?”
  
  “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们会找到最终答案的……”
  
  屿娘回过头来,忽然兴奋地说,“书学,你不会说我们只是属于时间的吧!我知道,你最相信时间!”她觉得自己的话是聪明的,睁大了眼睛望着刘书学。
  
  “屿娘,你的提醒真是太好了,我们的确只属于时间,而且只是一段时间。”刘书学快活地说,“任何人活在世上只有一段时间,就像这个勃泥国的使臣当年远渡重洋,活龙活现地出现在国人面前,而现在呢,他踪影全无,早已化作了泥土……若不是我们来,谁会晓得他的存在,谁会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屿娘点点头,表示赞同,接着又问,“他是一个好人吗?”
  
  “他代表国王和老百姓历经千辛万苦,来中国探索未知和传播友谊,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是努力的!依我看,他是一个好人。”
  
  “嗯,他是一个好人!我要为他祈祷,我经常来这里,竟然忘了纪念他,感谢他让我们认识了自己。”
  
  屿娘说罢,将卷发捋捋好,庄重地双手合十,仰面朝天,默默地祈祷起来。
  
  刘书学深情地望着她。不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是张老板打来的,他主要关心刘安的考试,问他考的怎么样了。
  
  刘书学听到电话,愣了一下,连忙说道,“啊,老板,谢谢你的关心。可是,真对不起,我还没有见到刘安的面,等见了他了,再告诉你吧。”
  
  电话里传来了张老板责怪的声音,“怎么搞的,放你两天假,就是让你陪儿子考试,你却没和他照面,我问你,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我……”刘书学觉得很难回答,一时语塞。
  
  “你总不能把我的善意不当一回事吧,问你现在在干什么呢?喂,说话呀,你怎么这么不干脆?”张老板的声音里充满了愠怒。
  
  刘书学想了一会,鼓足勇气说道,“我哪里不干脆了,就在今天,我拒绝了航机厂的邀请,他们要我回厂里出席职工大会呢。”
  
  “哦,有这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刘书学又一次犹豫起来,又一次语塞。
  
  “刘工,你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不过,瞒也不要紧,我们又不是父子关系,我们只是一条船上的乘客,随时都可以上下船的。”张老板挂上了电话。
  
  刘书学拿着手机,迟迟没有合上,他局促不安地对屿娘说,“是张老板的电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大大放放地放我两天假,却又斤斤计较我在做些什么……唉,这种态度真让人捉摸不透。”
  
  “别理他,这个小恩小惠的家伙,我看有出息也不大。书学,你加了那么多天班,也没见他有个说法。现在,能不能继续在他那儿干下去,你自己就决定吧。”屿娘安慰他说。
  
  刘书学沉吟片刻,说道,“我想,我会继续在他那儿干的,屿娘,毫无疑问,他还算是一个说得过去的人。”
  
  “你啊,太能忍耐了。”
  
  刘书学笑笑,“屿娘,你还觉得我很浪漫吗?”
  
  “浪漫?!这能和浪漫沾上边吗?”
  
  “沾上边,浪漫有时候就是标新立异、别出心裁,而更多的时候则是随波逐流和逆来顺受。”
  
  “哎呀,你真行,原来我以为你脑筋不会拐弯呢。”
  
  刘书学正想解释,屿娘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刘书学跟着咧嘴傻笑了起来。
  
  这一晚,他们商量了很多事情,几乎把所有的办法和词汇都用上了……
  
  当天。刘安没有在酒店居住,而是回到了家里。
  
  他坐在写字台前,默默地想,一天的考试结束了,上午语文,下午理化综合,但结果如何呢,尚不得而知。当碰到这种局面时,免不了产生寂寞的感觉,父亲又不在家里,也不知他到哪儿去了,更糟的是,明天还有最让他头痛的数学考试,那个‘中途岛’的题目始终在脑海里出现,虽然林老师对它做过讲解,自己还是没能准确找到解题的思路。
  
  刘安看看时间尚早,决定打个电话再次向林老师请教,他担心,老师会责怪他一向有‘临时抱佛脚’的毛病,并嘲笑他一番;然而,事实是这位文弱多病的老师表现的异常热情,他耐心地讲解了解题的方法后,并未忘记鼓励刘安一番。
  
  “你能在最后关头如此钻研,说明你精神执著。让我看到了希望,你会成功的!不过,老师仍然要送你一句话,‘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刘安,你记住了吗?”
  
  “嗯,”刘安点点头,“记住了。”
  
  “好,祝你成功!刘安,明天还有考试,早点休息。”
  
  “谢谢老师。”师生二人挂上了电话。
  
  刘安感到欣慰,他终于或多或少地弄懂了这道难题的涵义,这说明他临阵擦枪的方式还是可取的。
  
  现在明摆着的就是继续临阵擦枪,否则,明天的考试还可能考的一塌胡涂。
  
  他拧亮了台灯,房间里立即充满了柔和的光线。
  
  刘安环视了一下家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寂寞的感觉——这是和刚才那种孤寂毫不相同的感觉——那是令人烦躁的,而现在却是自己需要的——在家中独自一人最有利于复习!
  
  当他把所学过数学内容大致梳理一遍时,听到了脚步声,紧接着就是一阵男人的小便声,他知道,父亲回家了,专心的复习也随之泡汤了。
  
  刘安沮丧地纳闷着,是什么原因的播弄,使得他逃避了李全面虚情假意的关心,而又落到父亲正儿八经的关注目中呢,这两个他都不需要。严格地讲,他最害怕见到父亲窥视的目光,有时候仅仅是一瞥,都会增添他无形的压力。
  
  刘书学也觉得奇怪,他推开门,一见到刘安便问,“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讲好的,晚上你住酒店备考的吗?”
  
  “我不喜欢受到特殊关照,老实说,李叔叔的盛情难却,让人难以接受,乘坐所谓的‘私家车’已让我深感不安了,为什么一定要住酒店呢。”
  
  “噢,对不起,我以为你要住酒店,所以回来迟了点。你吃过晚饭了吗?”
  
  “吃了,快餐面。”
  
  “那东西最好少吃。”刘书学说。
  
  “吃不了几餐了,爸爸,考试一结束,我就要和它说再见了。”
  
  刘书学点点头,没有说话。
  
  “爸爸,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如果有,趁早问,免得影响我复习。”
  
  刘书学摇摇头,仍然没有说话。他想,保持沉默是唯一所能做的,现在任何提问都会适得其反,更好的办法是远离刘安,并装做毫不关心的样子。他知道,最好别看刘安,一眼都不能看,否则,一不小心他就会借题发挥而无理取闹的。
  
  于是,刘书学若无其事地钻进了天井。天井很小,但离刘安最远。
  
  他拧开生锈的水笼头,接了一盆水,用毛巾抹洗了一遍身子,然后又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倒在了床上。他没睡着,也不能睡,有不少事还需要考虑,尤其是张老板的电话,让他分外焦虑,心想,他一定在无意之间得罪了这位老板,自己应当立即补救才对。想来想去,他决定明天就去上班,放弃一天假期完全是应该的,何况假期还是老板给的。他祈愿明天一切会向好的方面转变。
  
  正在这时,他听到了刘安打哈欠,合上书本的声音,以为他就要休息了。可是,当他正准备就寝时,却发现刘安忽然出现了在他的面前。
  
  “爸爸,你知道,语文考试中作文题是什么吗?”刘安背靠着门框,一只手摸着脑袋,神秘兮兮地问道。
  
  “什么题目?”刘书学惊讶不已,一跃而起,忙问。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已经憋好久了,没想到刘安竟自己提出来了。他想,刘安倒底还是个孩子啊,总有些沉不住气。
  
  “随便指个东西,问它属于谁?题目就叫‘它究竟属于谁?’”
  
  “哦,你是怎么写的?”
  
  “很难写,简直无从下笔,很多同学都有同感,这个题目不好做。”
  
  “你一点没写吗?”刘书学担心地问。
  
  “随便写了写,只要觉得通畅就行,作文题也没有标准答案,很难估分。”
  
  刘书学点点头,觉得也是。他仔细一想,忽然发觉这个作文题真是太难了,如果让他来写,也一定无从入手,联想到数学中的‘中途岛’的题目也是那样深奥难解,他开始怜悯起当今的中学生来——他们同样生活的很累,尽管他们不需为柴米油盐烦恼,可沉重的学习负担及连续不断的考试却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他想,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年代,年青人也跟自己差不了多少,同样是多么不容易啊!
  
  “爸爸,你想说什么?”刘安似乎感觉到了父亲的神情,问道。
  
  “没什么……”刘书学避开儿子的目光,叹了口气说。
  
  “真的没什么吗?可我总觉得你有话要说,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否则,我对你的表现烦透啦。”
  
  “抱歉,我知道你很累,考试题目也真难,如果是我,我也会很烦的。做学生也很不容易,我理解你。孩子,洗个澡休息去吧。明天和后天,你还要参加考试呢!”
  
  刘安想了一会儿,觉得父亲还是很善解人意的,便无言地走了出去。
  
  刘书学重新躺在了床上,这一夜,他始终未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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