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辞过这个热心的老太,依着她所说的位置,果然在村口不远处见到了三间土坯瓦屋,一个年龄约在八九十岁的老太,眼神不是很好,昏花得很,听力也不行,但为人还是十分热情的,青峰费力地询问了半天,总算弄清了一点:梦晴的母亲在吴城街卖猪肉。
青峰只好返身往回走,果然在街口处发现了梦晴的母亲,见正有顾客,他便静候一旁,等客人买完肉走了之后,青峰才走上前去,叫了声:“婶儿。”便不知该说什么了。
“找海霞是吧,她还没回来呢,在郑州,和她姐在一块儿。”
青峰准备细问情由:她姐不是在南方吗,怎么又跑到郑州去了?梦晴去干吗?但赶集的人多,买肉的也不少,梦晴的母亲很忙,他等了一会儿,见插不上手,也插不上嘴,便说:“婶,我先回去了,等她回来我再来找她。”
“上我家去吧,她今天下午回来。”梦晴的母亲发话了。
青峰心中一阵窃喜,决定守候。又与她寒喧了几句,她拣了几只猪蹄,对他说:“走吧,一块儿去吃顿午饭,等她下午回来。”说罢又转身对一个中年汉子交待了几句,青峰看了那汉子一眼,相貌丑陋,略显猥琐。或许是梦晴的亲戚吧,不知如何称呼,索性不打招呼,只是对梦晴的母亲说:“您先走,我去买些东西,随后就到。”说罢,径朝市场走去。
青峰不是个爱讲客套的人,只是监出门前母亲有命:“平时也就算了,现在街上有办年货的,你买点东西带上,总不至于累着吧!”
刚见梦晴家“铁将军”把门时,他还暗自庆幸幸亏没买东西,这会儿,忽然想起母亲的交待,又离水果市场不远,于是就顺便买些,无非是柑橘、香蕉之类,看看掂在手中像那么回事了,才付了钱,怀着愉快的心情,朝梦晴家走去。
中午吃饭时,青峰才发现菜居然是清一色的猪身上之物,倒也颇为丰盛。与青峰同席而坐的则是那个卖肉的汉子,几句简短的交谈之后,青峰得知他是梦晴的大姐夫,虽不好看,但为人墩实,厚道。青峰也就不怪了,梦晴的大姐有病,能嫁出去,将来老了有个依靠,梦晴的母亲也就放下了一重心事。青峰尊了声“杨大哥”。
“来,咱俩喝几杯。”杨大哥不待青峰回答,已取酒在手。
“不行,我不会喝洒。”青峰不愿意喝,他不想自己出丑。
“没事,这是自制的黄酒,跟啤酒差不多。”酒已倒在杯中,并递到他面前。
青峰拗不过,只得喝了,但不敢多喝,只是小口细品。
“你喝酒可不行,也记不清了,可能还在海霞上初中的时候吧,她的一个同学来了,姓啥?好像是姓周吧,他喝酒可比你强多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青峰陡觉心中有种酸酸的感觉,端起酒杯一仰而尽,滴酒不剩。
“对,这才像个样子。”他哪里知道青峰心中所想。
“别劝他了,酒喝多了,可不啥好事。”梦晴的母亲走进堂屋,见青峰脸色不对,赶紧制止了女婿的劝酒。
午饭过后,杨家大哥去施农家肥了,青峰才有空问及梦晴请假的事由。
“她病了,嚷着头疼,给她二姐打电话,她姐回电话说叫她去郑州去看看,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今天也该回来了,说不定这会已经坐在车上了。”
“头疼?多久了,查出来什么原因没有?”
“时间不长,可能是由于学习太用功了。”
青峰知道梦晴的个好强的女孩,便说:“为了学习,伤了脑筋可划不来。”
“她爸死得早,从小就苦,她和她姐上学都很用功,穿得也不好,叫人看了,都觉得可怜,不过好在她们都懂事,并不和别人攀比啥,他姐初中毕业后,就报考了中专,知道家里没钱,”她看了青峰一眼,补充说:“其实,她姐比她脑筋好使,成天也没见学,整天都在玩,可每次一考试,都能拿回来一张奖状,没下过前三名呢!海霞虽然也行,但她只是死学,啥时候都不忘用功,要不,也不至于这样,都是前几年,唉!那时太苦了,她姐穿过的衣服她接着穿,她姐考中专,也是为了把学习机会留给她。”她顿了顿说:“不过,现在总算好了,她姐毕业后参加了工作,工资挺高,她哥也结婚了,眼下,家里并没啥负担,等她考上大学,我再也用操心了。”她说道最后,语气中透着欣慰。她又问青峰:“你现在在哪儿,口音怎么那么别扭?”
“我在北京,明年和海霞一块参加考试。”
正说话呢,一个年轻人闯进了院子,叫了梦晴母亲一声,说是刚刚接到梦晴姐姐的电话,说是她们马上就到了,让梦晴的母亲去接呢!
青峰心中好不高兴,自告奋勇说:“我和您一道吧。”梦晴的母亲点头。
于是,梦晴的母亲,梦晴姐姐的女儿,加上青峰共三人,朝马路方向出发了。
远远地便看见路边有几个人,其中一人与梦晴仿佛,梦晴的母亲却肯定地说:“那个不会是她,她是从来不喜欢穿红衣服的。”青峰想想她确实没见过她穿过红色衣服,但心中还是希望是,于是加快脚步,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副陌生的面孔,不由微觉失望。
站在马路边,望着一辆辆客车疾驰而过,青峰心中是激动的,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终于又一辆车在他们面前戛然而止,从车上下来两个人,青峰终于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如花的笑颜,不是梦晴是谁?这个身影可是在他梦中出现过千百次啊!后面的那个女孩与梦晴极为相似,只是看起来更有一种成熟的风韵,青峰想她一定是梦晴的二姐了。
简短地接触,青峰温尔文雅地微笑着,侍立一旁,看着这对姐妹花。
梦晴显然看见了他,向他走了过来,笑问:“你怎么回来了,信上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呆在北京没意思,回来看看你,不行吗?”青峰说着提起行李中一只最大的皮箱,却正好听见梦晴的姐姐问其母:“他是谁?”
“海霞的同学,都等半天了。”她母亲回答。
“你提得动吗?咱俩抬吧!”梦晴说着,并伸出了手。
“我还不至于真的手无缚鸡之力吧!”说着把手中的箱子晃了晃,里面的确不重,可能是衣服。
梦晴和青峰走在量后,中途,梦晴频频回头。
再回头,她说:“我帮你吧。”青峰想起自己把行李从学校拿回家那天,是梦晴帮他抬的,便同意了。
青峰看看她,笑了,说:“刚才看见一个女孩儿,还以为是你呢,你妈说你从不来不穿红衣服,可你现在不正穿着小红袄么?”
“我不要,我姐要给我买,花了九十多块呢!”梦晴说。
一路说笑着,便到了家,梦晴的姐姐坐下后,把高跟尖角鞋一脱,扯掉袜子,对梦晴说:“你把袜子给我洗洗。”自个换上拖鞋,打起电话来,用的是粤语,青峰半句都听不懂。
青峰心中不平了,都是同时回来的,都有手有脚,干吗自己不洗,让别人洗呢?却见梦晴真的拿起袜子,端起盆,到了水管边,替她洗起袜子来,脸上没有半分不满。青峰只好给她抽水,同时询问她的病况,得知果是用脑过度所至,并无大碍,便放下心来。
洗过袜子,她姐姐又让她替她烧点水,说她要洗头,梦晴答应了。一切完毕,梦晴拿出一个食品袋,取出一块酱牛肉状的肉块,递给青峰,说:“尝尝吧!”
“你街道,我是不吃肉的,自己吃吧!”青峰笑笑答。
梦晴笑笑,知道青峰说的是实话,只好又放了回去,说:“我也不想吃。”
“行了,海霞,没你的事了,陪你同学玩去吧!”她姐终于洗完了头。
“走吧,出去走走。”见梦晴点头,边走边问:“收到我的信了?”
“收到了,我回了一封,另两封没有回。”梦晴回答时已随他走出了院子。二人并不谈论谁是谁非,青身总共才写了三封信,而梦晴也只回了一封,仅有的一封回信,青峰却没收到,所以他笑了笑说:“可惜我没见到只字片言,邮政的失误。”
二人不约而同地朝东边的田野小径走去。冬天里,撒下的种子还未发芽,小径两旁竟是枯黄的毛草,苍穹下一片灰暗。青峰深深呼吸了一下,一时间,竟找不到话题。正想聊聊冬天的冷酷,耳边却传来一个声音,远远地:“小姨,等等我。”青峰与梦晴齐地回头,见是她大姐的女儿,青峰想起去年暑假,她的胡搅蛮缠,不由叫起苦来。
她跑得不慢,手里拿着几根香蕉,问:“小姨,你们去哪儿?”
“不去哪儿,你跑来干吗,哪儿来的香蕉?”梦晴问。
她眨了眨眼,指了指青峰说:“他买的,我想跟你们一块玩。”
“你回去好不好?我待会就回去。”翻过一个坟地,梦晴觉得她跟在一块,二人谈话不方便,只好停下身来,劝她回家。
青峰更是希望她能回去,指了指前方不远处地一块地方说:“我们就在哪儿等你,你现在回去拿香蕉来,拿来一块吃,好不好?”
她看看青峰,又看看梦晴,问她:“小姨,你们骗不骗我?”
“不骗你,谁骗你谁是小狗,你二姐不是在家吗,你怎么不找好玩?”
青峰希望她能够离开,哪料她狡猾地笑笑,说:“你们骗我,当我不知道?”
他们知道没有办法了,于是任由她,梦晴说:“咱们回去吧!”青峰恨这小不点破坏他的好心情,听梦晴如此说,只得掉头往回走。
“小姨,我要拉屎。”梦晴有点哭笑不得,掏了掏口袋,说:“我可没带纸。”说着看了看青峰,青峰会意,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递给她,她接过,跑开了。
她一走开,只剩青峰和梦晴了,青峰看了看眼前娇美的人儿,不由怦然心动,一把抱住她,而后便想给她一个吻,却忽然发觉梦晴没有半点回应,继尔摆脱了他,说:“别这样,我不想这样。”
青峰心中虽不愿意,但并不违她,只好放手,顿了顿,说:“天色不早了,送我回家吧,今天可是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呢!”
“不送,你自己回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她丢下这句话,便举步向前,青峰犹如被电击了一般,呆立当场,喃喃地问:“你说什么,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要再来就是。”梦晴不是说笑,她不回头。
青峰走了几步,觉得全身没有一点力气了,便在一座坟前的围砖上坐了下来,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十分难过地低下头,见梦晴仍朝前走,依旧不回头。
“我小姨你们怎么了?”那小女孩已经赶来了,问青峰。
青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越走越远的梦晴,对她说:“你回家吧,告诉你小姨,说我今天坐在这儿,不走了。”便不再理她。
小女孩跑开了,过不多久,走了好远的梦晴果然折了回来,说:“你先回家,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你……”
青峰原本双手抱头,此时霍地抬起,双目如炬,直视着她,问:“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我哪点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告诉我,你说啊!”他说这话时,语气激动中带着冰冷。抬头看了看梦晴家的房子,房顶上出现一个人,那是梦晴的二姐,她正朝这边张望呢。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变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呢?”青峰觉得心好痛。
梦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你先起来,然后我再告诉你。”
“没这个必要,你说吧,我听着呢!”
“你真不起来?”梦晴见青峰无动于衷,又问了一次,见他既不回答,也不动弹,说:“那好,我可走了,你别后悔!”
青峰冷笑一声,说:“请便。”
梦晴禁不住生气了,粉脸都气得白了,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回头见她二姐正朝气这边走来,哪里还忍得住,一跺脚,转身便走,再也没有回头。
青峰的心凉到了极点,冷眼注视着梦晴姐妹俩相遇,她们简短地交谈了几句,有一个人朝他走来了,正是那个一句话都没和他说地的梦晴的姐姐。
青峰索性躺下了,用围巾遮住整个脸庞,耳边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而后入耳的是一个温和的声音:“能和你谈谈吗?”
“有必要吗,有什么话你说好了,我听着就是。”青峰说这话时,动也没动。
“我告诉你,放心吧,你还有希望,她又没说跟你分手……”本来是好意的提醒,青峰听了,心头却犹如被蛇咬了一口,冷冷道:“多谢了,我不敢高攀了。”
“你到底想怎样,今天可是小年,别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她忍住心中的怒火说。
青峰坐起身,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她,双眼漠视着前方,一袭白衣,头发上松松地束着一张方帕,洁白如雪。青峰一时惊呆了,绝对的一人冷艳美人。但一想到她是梦晴的姐姐,心中不由万分凄苦,一阵冷笑,故意轻薄道:“难得啊难得,真是难得,这么冷的天,身边有这么一个大美人陪着,夫复何求?倒不失是一种乐趣,不想,我居然还有这等福份。”
她再也忍不住了,冷冷地说:“我不想和你玩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顿了顿她又说:“我想请你离开这儿,别破坏我的好心情!”语气已颇为严厉。
青峰哈哈一阵狂笑,似乎要借此发泄心中的酸楚和郁闷,说:“这是你家吗?我今天不偏不走了。”说罢索性又重新躺下。
“刚才的话我没有骗你,她只是心情不好,但是如果你不走,我敢保证以后海霞再也不会理你!”她使出了杀手锏。
青峰心中冷笑不已,却不再理她,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她心中越发生气了,终于站起身,说:“你简直不可理喻。”愤愤而去。
青峰冷笑一声,说:“不送了,慢走啊!”
远处传来了喜庆的鞭炮声,青峰起身看了看灰色的天空,梦晴家的房顶上再了没有人出现,鞭炮声多了起来,天色终于暗了下来。
青峰心中凄苦已极,突然有了一种一醉解千愁的想法。“不醉不罢休,买酒去。”他对自己笑笑说,仿佛在哭。他大踏步地穿过田野,向村中走去,他知道这时候,村里人都已基本办完了年货,必不可少的自然是酒。
他闯入一家人家,说要买酒,他不屑听农妇絮絮叨叨地说酒多好,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问“够不够?”她终于不再说什么,转身进屋取了一瓶高度烈性白酒,是本地产的。同时递给青峰所找回的钱,并笑着问他:“准备到哪儿走人家?”青峰冷冷一笑,反问道:“走人家?”嘴里说着,手中早已去掉酒盒,拧开瓶盖,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笑了笑对那妇人说:“还不错。”吼了一句:“江山我的美人,不醉不罢休!”留下惊呆的农妇,扬长而去。径直走到那坟地前,冷风更盛,夜色更浓,人心更寒。
他感觉到大脑并未被麻痹,脑海中忽然起了一个怪念头:梦晴的爸爸不知葬在哪儿,否则可以和他说说心里话呢,说什么呢?对了,问问他我错在何处,知不知道?我准备做你老人家的乘龙快婿呢!想到这儿,青峰自觉好笑,远远的,鞭炮声更多了,此起彼伏,梦晴家的也燃放了,似乎并不怎么响,青峰喝了口酒,再次笑了:“哈哈,这才爽呢”。
他忽地想起了父母,弟弟妹妹,不由一阵心酸,心中默默念道:亲爱的爸爸妈妈,可爱的弟弟妹妹,如果今天我死了,千万不要伤心,不值得为我流泪,儿子孝啊,你们的养育之恩,来世做牛做马再报吧,如果今晚儿子有幸不死,或者狼先生不忍对我这个苦命的人下口,日后定当尽孝!……
不觉凄苦已极,阵阵心酸,直涌心头,他猛地喝了几口酒,对着梦晴的家大声喊叫:“海霞,我爱你。”一句喊出,觉得心中畅快了不少,终于收不住口了,一遍又一遍,声音越来越大,足以使整个村庄听得见。
清冷漆黑的夜空里,他觉得自己孤独极了,他相信,他的喊叫声,全世界人都听见了,他相信,苍天大地都为他的真心真情而感动了,要不,他们为什么沉默呢,为什么一言不发呢?
他想:难道我就这么失败?为什么好变得如此冷酷无情,她到底还有没有良心?为什么,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他忽觉胸中被燃着了,忽然觉得胸中浪潮汹涌澎湃,他一仰头,终于喝干了瓶中最后一滴酒,一阵天眩地转般感觉,终于他倒下了,倒在众坟中间,一动也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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