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外来入侵植物变成制作家具和纺织品的可再生原材料固然好,然而一旦赋予了这些物种可观的经济价值,同样也会给清理工作增加难度。
| 外来入侵植物的另一种打开方式 |
“我能把日本虎杖做成酥皮点心,它的嫩枝部分味道有点像制作糕点时常用的食用大黄。”费罗木环境咨询公司的联合创始人保罗·贝克特说。他在对付日本虎杖等外来入侵植物方面颇有经验。在目睹了餐馆、能源生产商等不少机构试图创造性地利用日本虎杖的过程后,他警告道:“和外来入侵物种打交道,一定要非常小心。”
近年来,人们不断在积极尝试将外来入侵物种变为原材料,这一警告来得正是时候。所谓“外来入侵生物”指的是那些被引入新的生活环境后迅速繁衍发展的外来物种,它们抢夺土著生物的食物和空间,造成土著生物的减少乃至灭绝,给引入地的环境和经济带来了极大破坏。
其中,日本虎杖极具代表性,它原产于东亚,现已扩散到世界各地,极难对付。在英国,让日本虎杖在野外传播的行为被列为刑事犯罪,哪怕只是将它带离自家土地都可能受到法律制裁。
尽管面临诸多挑战,一些设计师仍在尝试从另一种角度看待外来入侵物种,试图把这些“妖魔鬼怪”用作生产家具、纸张、纺织品和建筑的原材料。
大猪草作为一种观赏性植物从西高加索地区引入欧洲后迅速蔓延,它的汁液具有很大毒性。在荷兰,设计师埃里克·沙夫特创立的沙夫特工作室利用这种植物制成了三种类型的墙板:大猪草凹凸不平的树皮经过手工切割制成胶合板,切割过程中产生的副产品经过加工制成泡沫板,树瘤被磨碎制成纸板。
同样是在荷兰,波利娜·柏琪娜的拉维纳工作室用含有荨麻的复合材料制作了一系列家居用品,包括容器、凳子、地毯和雕塑。她说:“在俄罗斯,用荨麻制作衣服、渔网、帆绳、药品、食品和房屋隔热层早就是一种传统。工匠会将茎秆中的纤维提取出来,制成纺线和纸,和生产亚麻的过程很像。”
日本虎杖每年给英国造成超过4000万英镑的经济损失。在伦敦,布丽吉特·科克和艾琳·莫拉西亞将虎杖制成了瓷砖,玛丽娜·贝林塔尼则探索它在生物塑料和天然染料等领域的潜力;在斯洛文尼亚,图拉纳事务所将虎杖制成了纸,这背后是卢布尔雅那市政府和纸浆与造纸协会多管齐下,意在制造“商机”,探索出一种对付外来入侵物种的可持续方法。
以前,图拉纳事务所都是在一年一度的社区活动中获得入侵植物,现在已经不满足于此。图拉纳的联合创始人加亚·欧索洛说:“我们入驻了一个长满外来入侵物种的废弃建筑工地,并在那里建立了生产实验室。”
这些设计师的想法其实很简单:鉴于目前社会上对可再生原料的巨大需求,为何不充分利用这些丰富而又多余的资源,从而促进它们的消亡?他们的想法与朴门农艺师陶·奥利翁等人不谋而合。在2015年出版的《超越入侵物种战争》一书中,奥利翁对消灭外来入侵物种的机械、化学方法不以为然,他主张采用更加实用、温和的方法。“朴门农艺”旨在借鉴自然界中的能量流动模式,效仿森林中各种植物的生态层次和共生合作关系,来设计和构建可持续的食物生态系统。
|“入侵”由谁定义?|
在奥利翁看来,“入侵”这一词很主观。许多现在所谓的“外来入侵植物”最初都是为解决环境问题而人为引入的。例如,为了解决水土流失问题,野葛在20世纪20至30年代被引入北美,之后在那里迅速蔓延。
二战后,随着生物学家查尔斯·埃尔顿的《动植物入侵生态学》等书的出版,并论述了将不适当的物种盲目移植到新环境中的风险,人们对这些物种的态度才发生了转变。
1962年上映的恐怖科幻电影《三尖树时代》改编自约翰·温德姆的同名小说。电影中的“三尖树”是一种经过基因改造的人工植物,长着可怕的毒刺,拥有和动物类似的敏锐感官,还有三只可以移动的“脚”,人们为了获取它的汁液而大量种植。后来,一场诡异而刺眼的流星雨导致绝大多数人类瞬间失明,三尖树乘人类虚弱之际发动“叛乱”,人类因失去视力而毫无还手之力。沙夫特说:“《三尖树时代》将外来植物刻画成入侵者,增加了人们内心的恐惧。”
然而,一些设计师认为,既然全球化、殖民化和气候变化已经导致那么多物种迁移到世界各地,而且这些物种迅速大量繁殖,难以快速根除,不如将这些外来植物用作可再生材料,从而避免资源浪费。但同时,他们也坦言,这一方式很难使入侵植物彻底根除。还有一些人,比如艺术家阿拉·阿萨德,他选择用自己的作品来挑战人们对外来物种的排斥态度,希望人类能与更多的植物和谐共生。
在英国,日本虎杖是个令人谈之色变的“老大难”,自2000年末以来,很多银行拒绝给周边有虎杖生长的房屋办理抵押贷款。不过,这种做法将有所改变。2023年,英国皇家特许测量师学会将发布最新报告,弱化虎杖威胁房地产行业的论调,但仍强调它带来的风险。
作家菲利普·桑托说:“其实虎杖并不会给房屋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危害,对它的认识与它带来的问题并不相称——虎杖是可以控制的。”
费罗木环境咨询公司的贝克特曾给出关于日本虎杖的法律意见,并在涉及虎杖的案件中担任专家证人。他说,虎杖给房地产带来的风险被夸大了。“它造成的破坏和下沉程度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大,其实很多植物都会对建筑物造成破坏,虎杖并没那么特殊。”
但另一方面,贝克特对入侵植物的利用持谨慎态度。他认为,“不应该发展以外来入侵物种为核心的产业,除非能做到对这一物种了如指掌,而且还要投入大量资金来确保它能得到有效控制。”
| 利用、消灭只能二选一?|
不少专家也对利用外来物种谋取发展的做法持怀疑态度,他们强调了遏制这些植物传播的巨大困难,认为给这些物种赋予经济价值会给清理工作增加难度。在肯尼亚内罗毕,一个非营利组织的外来入侵物种专家安恩·威特以黑荆树举例说明:尽管黑荆树已经严重影响非洲南部的生物多样性和自然环境,但围绕黑荆树发展起来的单宁和木材出口生意很难叫停。“利用外来入侵物种能带来可观的经济利益,在中低收入国家尤其如此,但从我们的经验来看,这并不是个好主意。”他说,“当外来入侵物种成为有利可图的资源时,人们还有什么动力消灭它们?”
法国阿尔勒的卢马设计实验室成立了一家入侵植物协会,与植物学家和当地社区密切合作,研究附近的卡玛格湿地中物种的季节性迁移。他们正在努力解决外来入侵物种的利用与消灭之间的矛盾。
迄今为止,这个团体已经用龙舌兰制成黏合剂和绳索,用皱叶酸模和紫穗槐等植物制成纺织染料,用日本虎杖制成长椅和桌子。后者的设计者是萨米·瑞尔,他说,虎杖桌椅“轻盈、坚固得令人难以想象”。
在欧盟国家,日本虎杖不像在英国那样受到严格的法律限制。欧盟法律对“重点外来入侵物种”的传播有一定限制,但日本虎杖并不在这一“黑名单”上——主要是因为它的数量已经太多了。
欧盟规定:“在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可以暂时允许将现有外来入侵物种用于商业用途,以保障根除、限制或遏制它们的管理措施顺利开展,但前提是已经采取适当的控制手段,避免入侵物种的进一步传播。”
为了达到这些要求,瑞尔和他的团队在生产过程中非常谨慎。瑞尔说:“我们会在离日本虎杖的采收地尽可能近的地方建设车间,这样一来,就能减少对这种植物的移动。”
瑞尔认为,我们不应该仅仅因为这些物种不是本地的,存在一定風险,就把它们视为“破坏分子”;相反,我们应该发掘它们成为原材料的可能。但瑞尔强调,这种探索要有坚实的工艺基础,并限制在一定地域内,他并不鼓励人们发展围绕外来生物的大规模制造业。
| 通过共享设计建立“对抗联盟”|
瑞尔目前正在研究以入侵植物为原料的组装式开源设计和草案,以便使他的设计在其他地方也能制作出来,而且只需要最基本的工具。设计开源意味着开放设计稿,不再像以往那样只单纯分享包装后的作品图片,而是公开源文件,让所有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个图层、每一个组件甚至每一种样式,并能够自由进行二次编辑、修改和复用。
美国“后来”建筑事务所也采用了类似思路。2020年,这家事务所在诺克斯维尔艺术博物馆展出了一个融合了野葛、竹子等外来植物的房屋设计方案。事务所还与田纳西大学的学生合作,利用数字工具对布拉德福德梨树的落枝进行扫描、分类和摆放,最终用于建筑设计。
“我们想研究不用经过标准化加工或传统流程就能直接将天然材料用于建筑的方法。”“后来”的联合创始人凯蒂·麦克唐纳说,“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得到很多形状独特、结构新奇的材料,不少外来入侵物种都可以被直接利用,无需深加工。”
通过设计来推广利用入侵物种早有先例:印度的一个非营利组织阿苏卡生态与环境研究信托基金会,围绕马缨丹打造出了一种手工艺经济。马缨丹是一种原产于美国热带地区的开花灌木,给印度当地植物的生存造成了巨大威胁,严重影响了当地农民的生计。
“现在,印度将近40%的森林都被马缨丹覆盖了。”该项目负责人桑迪普·汉沙纳勒表示。这个组织已经为当地650多名家具工匠开展了培训,让他们将马缨丹作为竹子的替代品,这些工匠还可以培训更多的人。
来自当地企业的订单需求不断增长,工匠们还成立了马缨丹工艺中心,其中的会员近80%的收入都来自对马缨丹的利用。他们的计划并不仅仅是将订单商品运送至全国各地,而是旨在创造一个类似模拟生态系统的网络。
阿苏卡生态与环境研究信托基金会正与设计师合作,开发马缨丹的其他用途,并提出工程方案,比如制造马缨丹刨花板。他们还在研究可替代方案,一旦马缨丹变得稀缺,就可以用其他材料作为替代。这样一来,就能够防止对马缨丹的过度依赖,因为这种植物同样可能被其他外来物种所取代。
| 我们能从中学到什么?|
并非所有人都赞成这些实验,对入侵物种的利用仍然颇具争议。尽管设计师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没有人能够保证这些实验不会失控,使入侵物种更具破坏性。
但是,我们可以从中认识到,人类对自然的掌控非常有限,我们需要与自然和谐共存,而不是凌驾于自然。这些例子还警示我们,盲目扩大生产并不可取,而是要因地制宜发展制造业。
[编译自英国《金融时报》]
编辑:侯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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