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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墨西哥:一场5000公里的长跑

时间:2023/11/9 作者: 海外文摘 热度: 14057
凯文·西夫

  

  

| 初见席尔瓦 |



  1月初,赫尔曼·席尔瓦已经跑完了半个墨西哥。他每天跑48公里,越过了马德雷山脉,与烂醉的贩毒集团枪手和茫然的道路作业工人擦肩而过,又横穿了一大片牧场,当时似乎连牧场上的奶牛都在斜眼看他。

  席尔瓦是墨西哥历史上最优秀的长跑运动员之一。即便如此,他偶尔也会觉得自己疯了。他要在四个月内跑5000多公里。有时候,他也说不清这一路上最大的威胁究竟是地形还是他日渐衰弱的身体。

  他已经54岁了。距离他两度在纽约市马拉松大赛中获胜,已经过去了近30年。如今,他的脚指甲渐渐脱落,左小腿受伤,右腿肌腱损伤,浑身上下没有完好之处。

  1月的时候,我和席尔瓦一起跑了一天。那时,他已经在墨西哥中部的深山里跑了2500多公里。他估计我们那天能跑50公里左右,但他也说不准。

  “我感觉不太好。你要对我有耐心。”他的语气很温柔,所以我非常相信他。席尔瓦深入墨西哥农村,沿着融入群山之间的土路奔跑。

  我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跑步。九岁那年,我在墙上贴了1994年纽约市马拉松大赛的海报。而那一年,席尔瓦首次在这个比赛中获胜(尽管他在终点线附近拐错了弯)。就在我俩见面前的几周,我刚跑出了个人马拉松的最佳成绩:2小时48分。那时,我非常确定自己能跟上席尔瓦,和他跑上一天。

  开跑的前一晚,我俩在一家海鲜餐厅见了面,餐厅里摆着一条塑料制成的大口黑鲈鱼。我看见席尔瓦一瘸一拐地迈上餐厅门前的几节台阶,仿佛他的前十字韧带刚刚撕裂了。

  他的皮肤晒得黝黑,身材矮小而精瘦,好像要缩进宽松的运动服里消失不见似的。他看着像一只受束缚的斗鸡,只不过长了个人形。

  席尔瓦身后跟着一支摄制团队,他们要记录下此次穿越“墨西哥命脉”的旅程。席尔瓦说,这次长跑的意义在于让墨西哥摆脱毒枭、龙舌兰酒和海滩等刻板描述。

| 挑战体能极限 |



  “这就是墨西哥!”席尔瓦指着重重叠叠的无名山峰、点缀着龙舌兰草的大片荒原、仅剩百岁古钟在风中鸣响的废弃庄园,不由自主地大声赞叹。

  在他职业生涯的巅峰时期,他曾利用自己的名声帮他所在的特科玛特村通了电,还为炎热至极的墨西哥热带低地送去了灯泡、风扇和冷饮。他的运动天赋就是射向他理想事业的箭,如今,他试图以新形式射出同一支箭。

  不过,成就理想事业和拍摄纪录片只有在席尔瓦跑完全程后才有实现的可能。如此看来,这次长跑之旅也是一项研究,研究对象则是身体耐受力,以及连续数月每天跑完一场以上马拉松后的身体恢复力。

  席尔瓦开跑前,医生给他的股四头肌做了活检。待他跑完后,还会再做一次。这样研究人员就能评定超大运动量是如何改变他的肌肉组织的。

  席尔瓦的团队主要由五六个人组成,他们开着两辆租来的运动型多功能汽车。有时候,长跑途中会遇到连他们也难以解析的难题。席尔瓦经常在一天中最热的时段跑步,而且很少为了确认沿途地形而查看地图。为了让跑鞋穿着更舒服,他用剪子在鞋上划开了很多洞。截至我们见面时,他已经穿坏了18双鞋。

  在這个主打能量果胶和耐力饮料的时代,席尔瓦的饮食主要包括矿泉水、可可,还有甜炒玉米粉。他也会接受陌生人的晚餐邀请,哪怕有时这意味着食用品质没保障的海鲜。所以,他会病倒,而且经常如此。

  席尔瓦并没有选择直线穿越墨西哥,他深入墨西哥农村,沿着融入群山之间的土路奔跑。他在运动应用软件上记录这次长跑,但全球测绘软件无法识别没被标记过的小路,因此,记录里程的橙色线条胡乱地划过荒原,就像飞机遭劫持后飞出来的路线。

  就在我俩见面前的那几天,他接连跑过了好几个半废弃的矿业小镇,跨过了好几个牛圈栅栏,那里的人们从未见过为了锻炼或运动而慢跑的人。

  摄制团队捕捉到了他路过时与当地人打招呼的画面。

  “你好!”他激动地说。

  对方一脸茫然地盯着他。

  但凡跑步,就会造成损伤。走回宾馆的路上,我看到席尔瓦拖着脚走在卵石路上。我不禁要问,一个走路吃力,连一层楼梯都爬不上去的人,怎么可能再跑2400多公里?

  “明天要跑上坡路。”他对我说。

  “大概多少公里?”我问道。

  “不好说。不过终究是要下坡的,就在某个地方。”

  刚开始跑的那几公里和我在墨西哥跑过的所有路段一样完美。土路翻过一座座小山坡,蜿蜒穿过一个个小村庄。

  一路上,马比车多。阳光倾斜射入松树林。我们看到的唯一一辆卡车,像个幽灵似的,碰巧是卖新鲜糕点的。糖霜的香味从我们身边飘过。

  每个跑者都知道,如果跑得很顺,似乎努力迈出的每一步都能让周围变得更美。这也许是内啡肽的作用,又或许,我们只是因为脚步轻快、情绪舒展而心怀感恩。这份感恩之情从我们的身体中流淌出来,给小径与大路画上了讨人喜欢的高光。

  席尔瓦的步幅小,但效率高。走路吃力的身体也可以轻松地跑起来,这种适应性调节以其独特的方式证明了席尔瓦项目提出的论点。席尔瓦的理疗师也惊讶于他身体的变化,他结实的双腿变得越来越健壮了。

  我之前基本都在墨西哥城训练。那是座污染严重的特大都市,拥有2100万人口。在墨西哥城慢跑五公里,有时会让人觉得像《疯狂的麦克斯》里的情节。我和席爾瓦在穿越戈尔达山的蜿蜒小路上奔跑,途中,我有了惊人的感悟。还有人知道这几条小路的存在吗?就在这一瞬间,席尔瓦的项目变得更有意义了。

| 踏碎固有偏见 |



  除了体能挑战,看看他的跑步路线吧!我真好奇这次长跑的后勤保障工作是如何实现的。去年,墨西哥发生了3万多起凶杀案,且集中在少数几个州,都是贩毒集团相争之地。席尔瓦几乎把这几个州跑遍了,包括我们这场如梦之旅的起点瓜纳华托州。

  我突然意识到,经过媒体多年来对贩毒集团暴力事件的报道,我或许也对席尔瓦跑步路线上的这些地方持有他希望剔除的那种偏见。我是不是夸大了风险?就在我们开跑前的几周里,瓜纳华托州每天都有凶杀案,案发地有便利店、水果市场,还有家庭生日聚会现场,并造成两名警察丧命,一位地球物理学教授遇害,一个四个月大的婴儿死在她母亲的怀里。

  “你遇到过人身安全问题吗?”我问席尔瓦。

  “我们碰上过几个武装组织。”他说,“几天前还遇到了一个。”

  席尔瓦说,他经常在贩毒集团枪手控制的检查站被拦下来。一次在杜兰戈州,贩毒集团成员扛着枪蜂拥而来,冲进了他和团队所住的酒店。

  “他们是‘矮子。”酒店前台随口向席尔瓦解释道。这个贩毒集团由大毒枭华金·古斯曼的几个儿子领导,而绰号“矮子”的古斯曼本人正在美国科罗拉多州的弗洛伦斯重罪监狱服无期徒刑。开跑前,席尔瓦的左小腿受伤,右腿肌腱损伤。期间,理疗师惊讶地发现,席尔瓦的双腿变得越来越健壮了。

  每次遭到质问,席尔瓦都会向对方解释他在跑步穿越墨西哥,接着武装分子就会放行,让他继续跑。有好几次,枪手会提前用无线电联系其他检查站,通知自己的伙伴有个跑者即将进入他们的地盘。有时,席尔瓦也会给枪手的孩子送运动背心。

  我并不认为这是一扇通往和平国度的窗,但在席尔瓦看来,这就是那扇窗。

  “只要他们认为你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席尔瓦说,“他们就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我们停下脚步,在一棵仙人掌下喝水,那是我见过的最大的仙人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辆得克萨斯州牌照的小货车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席尔瓦掏出手机,给我看了一张毒枭的照片,他上周刚从那人的地盘跑过。照片上的他俩面带微笑,相互搂着胳膊。

| 勇攀上坡路 |



  不过,路上还有其他威胁。有一次,在“斗牛之都”伊达尔戈,席尔瓦被一头脱缰的公牛撞了个正着。他也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差点被狗袭击了。还有好几次,他跑上了过于崎岖陡峭的小路,连他团队的四轮驱动后勤车都不得不另寻他路。

  在瓜纳华托州跑了一小时后,席尔瓦的妻子桑德拉·格瓦拉从后勤车上下来跟我们一起跑。席尔瓦之前会和妻子及五岁的女儿乌里一起跑。有时候,乌里会在当天最后几百米冲刺时大喊:“我赢啦!”席尔瓦的妻子和女儿有时会从后勤车上下来和他一起跑。

  我们跑的那条小路是过去一条矿道的遗迹,西班牙人曾用这条矿道运送白银。我们沿着一条枯竭的河床跑。两边的山峰看起来越来越高大了。

  跑到大约24公里时,桑德拉指向前方。脚下的土路转向了山体,我看坡度足足有45度。

  “先生们,祝你们好运。”说完,她立马跳上了后勤车。

  我努力跟上席尔瓦的步伐,大步上山。我之前跟我的编辑说,我能边跑边采访,而且我还准备了好多问题。席尔瓦能毫不费力地与我闲谈,可我根本顾不上问问题,只能专注于保命。

  席尔瓦在山脉众多的韦拉克鲁斯州长大,打小在乡间的坡道上追着缓慢爬坡的货车跑。作为专业跑者,他曾跑上墨西哥城外一座近4300米高的火山,以此作为训练。疫情期间,为了备战这次穿越墨西哥的长跑,他还把跑步机的坡度值调到了最大。

  跑者口中的“跑坡训练”,席尔瓦能从容应对。

  我跟不上席尔瓦,完不成当天的跑量。转写采访录音的时候,我能明确地指出我顿悟的那一刻。那时,我们已经跑了大概40公里,席尔瓦好像看到了山顶。

  “接下来,我们该下坡了。”他说。

  没想到,我们拐了个弯后,又冒出来一段上坡路。

  “不。”我在录音中听到自己虚弱地说了一声,听起来好像我正慢慢地漂向大海。

  从那时开始,我跟在席尔瓦后面跑。一开始,我慢慢悠悠、踉踉跄跄地跟在他后面。接着,我透过后勤车的挡风玻璃观察他。


  2月20日,席尔瓦完成了这次穿越墨西哥的长跑——100天内跑完5000公里。


  到48公里的时候,我好奇他会不会加速。结果,他真的加速了。

  跑完53公里后,他终于在一片松树林附近停了下来。太阳已经落山了。他的团队拿出了一把折叠椅。

  “太难了。”他说着坐了下来。他的表情看着像刚刚轻快地散了个步。

  那天之后,席尔瓦继续奔跑。他越过了白雪皑皑的墨西哥最高峰,然后沿着墨西哥湾的岸边跑,接着进入了气温接近38摄氏度的尤卡坦半岛。在开跑后的第93天,他穿过坎佩切的门诺尼特农场,从一群戴着草帽、穿着长裙的妇女身旁经过,跑完了自己的第112场马拉松。2月20日,席尔瓦完成了这次穿越墨西哥的长跑——100天内跑完5000公里。

| 探究深层原因 |



  自我在瓜纳华托州掉队之后,我又和席尔瓦跑了一次。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我和席尔瓦说我并不打算跟着他跑完一天的量。我主要想了解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坚持跑下去,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完成我连一次都完不成的壮举。

  小时候的席尔瓦在韦拉克鲁斯山间追着货车跑,他立志成为职业跑者,但他父亲却给了他一个忠告。

  “跑步不能当职业。”他父亲说,“你会饿死的。”

  席尔瓦说这次穿越墨西哥的长跑旨在展示墨西哥最好的一面,同时进行生理学研究。尽管他父亲的话或多或少让我有所触动,但他给出的理由仍不能让我完全信服。席尔瓦坚信自己能跑遍墨西哥。

  我知道席尔瓦立下的目标切实可行,但看着他日复一日兴高采烈、毫不费力地奔跑,我好奇是不是有什么更为纯粹的理由,只是难以言喻。这理由或许就是我当初和他一起跑的原因,就是这项既简单又复杂的古老运动所蕴藏的魅力。

  我在想,席尔瓦之所以还在跑,是不是因为他的身体还没达到极限。不同于马拉松赛道,也不同于奥运会跑道,如果席尔瓦能跑遍墨西哥,是不是墨西哥边境线的界定就不会那么随意了?

  席尔瓦坚信自己能跑遍墨西哥。他不会饿死。

  [编译自美国《华盛顿邮报》、西班牙埃菲社]

  编辑:马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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