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丝特·墨菲
我以前在工作室贴过一张便利贴,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一个人名:埃丝特·墨菲。这张便利贴是我2012年贴的,那会儿我正如饥似渴地阅读莉萨·科恩的《据我所知》。这本传记向读者展现了三名特立独行的女性。20世纪初,她们活跃在巴黎、伦敦、纽约的文艺圈和时尚圈,埃丝特·墨菲便是其中之一。墨菲十分健谈,她走进客厅的那一刹那便成了焦点,不论是历史趣闻,还是政治话题,她都可以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但就是这样一位才女,却在“死线”上栽了跟头。
墨菲一直在写一本曼特农夫人的传记。这位法国贵族是狂热的宗教信徒和女性主义的先驱,她秘密同路易十四结婚,但从未获得过王后的名分。墨菲前前后后拖了30年,总说“书的1/3构思完成了”,可从未将自己宏大的想法付诸笔墨。朋友帮她联系出版商,她则将交稿日期一拖再拖。后来,她在1962年的一天遭遇了货真价实的死线。当时,65岁的她正在塞纳河畔漫步,准备过桥,突然中风而亡,她的传记也永远无法完成了。
我在便利贴上写她的名字,并不是为了鼓励自己,而是为了吓唬自己。你可不能什么都没留下,就在河边默默无闻地走了!不过,这张便利贴后来自己掉到了桌后。没了它,我总算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我们对死线的态度?
我对死线的态度与身边大多数人类似,充满了矛盾,既渴望又畏惧,既依赖又厌恶。身为作家,我生活的节奏正是由一个个死线组成的。它好比高速行驶的火车,朝我们驶来,并且我们还被绑在铁轨上。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行事风格,有的人看到死线一天天逼近,会果断采取行动,开始工作。他们一想到完成不了工作或还不了款,就会非常焦虑,与这种焦虑相比,严格按照计划推进工作算不了什么。有的人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动弹,我就属于此类。我到了最后一刻,会在肾上腺素、咖啡因和自我厌恶的驱使下,开足马力,玩命地加班,一边干活,一边立下誓言:下次绝不这样了(并没有什么用)。墨菲代表的是第三类人,死线对他们形同虚设。说好听点,他们觉得这玩意纯属虚构;说难听点,他们觉得这玩意会侵蚀创造力。不消说,这种放任自流的行事风格与结果导向的成功学是相悖的。墨菲的离世给我们上了一课:我们逃脱责任的同时,也辜负了自己的潜能。也正是因为这个,许多人都有制定计划的习惯,并会在最后一刻全力越过终点线。
假截止日期?
杂志编辑克里斯托弗·考克斯是《死线效应》的作者,他在书中称自己是死线专家。出于工作原因,他得千方百计地让作家在截止日期前交稿。你可能会觉得他围着这四个字工作了这么多年,肯定精疲力竭,不想再跟它有任何瓜葛,但事实恰好相反,他一直在热情地推广“死线效应”,即死线前一小时人们效率爆棚的现象。
考克斯在书中提到了业内一位以拖稿著称的作家约翰。他倒不像墨菲那么夸张,但编辑为了拿到他的稿件,也得脱层皮,“得打十来个电活,发无数封邮件,焦急地等好些天”。
后来,考克斯做了一个小小的实验,他跟约翰说一篇封面文章的截止日期快到了,但实际上,这个时间要比实际截止日期早一周。紧接着,奇迹发生了。约翰在假截止日期的前一天动笔了,并在实际截止日期前交了稿。考克斯为此欢呼雀跃,他写道:“设定一个假截止日期,足以激发我们的全部潜能。”
考克斯觉得这件事虽然不大,但极具启发意义。我们往往等到火烧眉毛了,才能以最好的状态投入工作,但等到这个节骨点,时间往往已经来不及了。一个人如果能设法让自己早点行动,就有可能出色地完成任务。考克斯称自己能够帮助人们“在最后一刻前,以最后一刻的精神头工作”。
如果你是那种把时钟调快了十分鐘,聚餐依旧迟到的人,那你可能会质疑考克斯的方法。他自己也承认,一个人单打独斗,肩上的担子再重,也总可以找到开脱的借口。但他进一步指出,如果是一群人做一件事,那就不同了,他们各自的死线会编织成一张网,面对这样的网,人们很难说“不”。
利用死线提升效率
对企业而言,时间线至关重要。死线有点像企业的动脉,企业能否维持正常的血液流速和心率,均取决于死线。考克斯给约翰说的假截止日期是针对一个人的,那企业的假截止日期又是怎样的呢?他举了科罗拉多州特柳瑞德滑雪场的例子。滑雪场的老总比尔·詹林每年都要强调,滑雪场务必要在11月感恩节开门营业。这里面的门道在于,滑雪场到了12月圣诞节后一周,才有开业的必要。滑雪行业一年的收入,这一小段时间便贡献了20%。考克斯称自己的妙招为“软营业”:“软”指真正的高峰期还在后面;“营业”指这并非演习,造雪机和滑雪缆车都要实打实地运转起来。如此一来,员工就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聚到一起,共同工作,解决问题。詹林说,这和包装圣诞礼物差不多,“11月感恩节,把礼物放进盒子;12月8日,用漂亮的包装纸包好盒子;18号到20号,给盒子系上丝带;之后,礼物就可以送人了。”
软营业是实战检验过的战术,商店和饭店面向公众营业,往往都会先邀请亲友体验一番。考克斯称这一方法对拖延症患者同样适用,他写道:“假截止日期可以让我们尽享死线效应的优点,比如集中注意力、全力工作、通力合作,同时又避开了它的所有缺点,比如急躁、绝望、半途而废。”
为了切实说明死线的重要意义,考克斯特意在“黑色星期五”前后去百思买商场当了几天售货员。百思买通常计算售货员的个人销量,但在最关键的两天,百思买的每笔交易都以流水线的方式完成。也就是说,完成一笔交易,要过好几个人的手,如此一来,每笔交易都是集体而非个体的功劳。售货员往常追求的都是自己的销量,但这两天的新规改变了大家的工作方式,大家分工合作,比以往的效率高了许多。
在这种“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情境下,死线不仅是促成个人成就的催化剂,更是撬动集体效率的杠杆。一个人这样看待问题,可以获得更多动力。我和考克斯都给杂志社打工,都知道作者要赶在死线前交稿,编辑则要善意提醒作者按时交稿。但一篇文章从写成到见刊,还要经过许多环节,比如文字编辑、事实核查员、首席编辑、设计师和网站管理员,作者和编辑只是其中两环。我们常将死线视作大敌,但你如果按考克斯的提议,换个思路,将它视为别人急需的一块拼图,你或许会好受许多。你难道不想跟大家一起完成这幅拼图吗?
走出死线思维定势
我们如此买死线的账,主要是因为我们基本没探索过其他可能,我们无法想象一条不同的道路。人们陷入了思维定势,唯有重拾耐心,方能看到其他的视角、时间观念以及价值体系。
生命的终极死线只有一条,在此之前,人生是漫长的软营业,我们尽可以尝试、摔倒和失败。有时候,我们就算半途而废,也没什么。墨菲没有留下杰作,但她的朋友都对她铿锵有力的发言印象深刻。她出席的晚宴,也都因她的到来而变得精彩纷呈。并且,此时此刻,我还在想她。这还不够吗?
[编译自美国《纽约客》]
编辑:要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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