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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日子(三章)

时间:2023/11/9 作者: 创作评谭 热度: 13585
秋其

  雪,缓慢而悠长

  经常,我早行,路面的积雪好好铺着,没有动过的雪。雪地上走过一只狗,自顾自左看看右瞧瞧,并不怕人的样子。我想要摸摸它的毛发,我说,别走开,待会儿买包子,我们吃。它摇摇尾巴,没听懂,自顾玩雪去了。老别墅的烟囱里烟缕缓慢升起,哔哔剥剥的干柴片,刚刚升起的炉火还带着一些呛人的烟味。

  雪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又会在山峦的哪一个角落落下最后一朵呢?在雪的缓慢降落与几乎静止不动的烟缕里,我们的注视会变得轻盈,安详,并渐渐忘记。在山上的某些时刻,我时常会忘记山。在冬天里,我也常常会忘记雪这样一种让人欣喜浪漫的事物。

  在山中住九年,我与雪相处的时光开始变得缓慢而悠长。

  刚刚,隔壁冯叔从树林里拖回一根被积雪压断的长树枝,他的军用大皮靴踩得积雪嘎吱嘎吱响。孩子们飞跑而至,虽然孩子们知道,冯叔的树枝上不会跳出一只小松鼠。

  雪,是不是一种开花的植物?顺应节令,花开。

  像一阵风来,空气中有花开的声息。睁开眼,一丝微微开启的笑意,细碎的雪渐成片状,一点一点长在睡着和醒着的物体上。空间在延伸,时间在行走。一座山,近四个月,在那里开放一种叫雪的花。 一年,一年。

  小朋友叮当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花开的全盛时期。叮当看不见花朵开放的过程,叮当的心太急,光顾着在雪地上玩耍去了。她的眼睛总是跟不上雪花的速度,那种极细极微的流逝。

  我们围炉而坐。雪天,妈妈说鬼狐的故事。鬼狐都很年轻,漂亮,安眠般的雪地上,窸窸窣窣的声息,漂浮的衣袖,柔软的裙裾,犹如月光下开的花。明灭闪烁的炉火,什么时候照亮了妈妈鬓角的白霜?哦,窗外,花落,知多少。

  雪,依然在生长,缓慢而悠长。像妈妈的故事那样没完没了。

  微寒,带着曲线和安详,绵延不绝。雪,飘向我目力所不及的地方。以致许多个白昼,我不知是走在今天的雪地上,还是坐在昨天的某个时刻打盹?

  念想这座山历史上关于雪的诗文可能极少。如此松弛饱满的一座雪山,文人政客竟空出位置来,留于山人,飞鸟和小兽?山脚下的那个诗人是否有过冬天南山雪的诗呢?晋时冬天,应该比现在要冷得多,诗人的屋子,比我的薄多了。破旧的薄袄,抵御不了风雪。想他在雪天里是不外出的,不会有赏雪的雅兴。一间薄屋子,与炉火为伴,诗人抱紧自己。

  在刚刚拂开了雪糁的书桌上,有他的《咏贫士》七首。这组组诗,倒像一个孤独的人在冰雪天寒时节,给自己取暖的作品。当他一一呼出历史中寥寥数人的名字时,就像在呼唤他心中的菊,在寒冬次第开放。

  雪花悠悠。那是一千五百年前的菊,一片,一片。在山的另一个角落,在时间的另一边,我遥遥伸手,邀它们入座。

  走 走

  朋友在信中给我发来了袁宏道的《满井游记》。她是想山上冬日漫长、厚重而寒冷,特告知我山下春的消息,嘱我外出走走。山中二月的夜晚确是寒凉而厚重,不过到底立春之后了,白昼已如一片脆薄的冰,在手心很快就融化了。

  已经能听到春天穿过山体发出的声息。前些时山中还下过一场雪,但阳光一出来,屋檐下的冰棱儿、枝梢上的积雪就窸窸窣窣融化,山涧小溪传来了水流细致清越的流淌声,一扫隆冬季节雪雾天气的阴霾和沉寂。站在窗口就能看见远道而来的旅人走过山间,那些走着笑着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他们来山中寻访什么呢?能寻访到么?亦只是抱着一份顺遂的心意走走吧?

  夫在门口洗车,说天气暖和,想去山下转转。我没再问了,山下的人想上山走走,山上的他倒喜欢下山走走。有时我会特别羡慕他,羡慕他握着方向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而我只会呆在山里,除了每天生活的必经之路,大多时候都呆在家里。有时也会借助图片和文字想像另一些路,但想象并未能使缺失完整。

  坐着,站着,风的拜访,看春夏秋冬周而复始,看过客匆匆,然后老去。其实也平常,并没什么大伤痛,只是点滴的愁悒在暗处滋生,蔓延,松茸一片。就像苔,大自然也有她的忧郁。

  年前就在犹疑手头的一件活儿,我是说一个小说。终于还是放下它,一些活儿,一些事,可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来自很薄的想法,又强烈地吸引你,当你付之行动做出来之后,才知道,它是应该被舍弃的。也许,是有未了的心愿?这份过重的心愿让我感觉着自己渺小身体中隐含着不可解的生命的庄重与辛苦吧?

  放下,走走。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唐人刘长卿亦曾是如此空而满的走走。走走,我会有更多的时间,流连于溪水和鸟群,看林木间道路迂回,行人匆匆,有行进,有栖止,也有前后照应与扶持。,那心中的苔,即便拂之不去,想来也以为是生命中可眷恋的部分了。

  一山一山走,一朵云去了,另一朵云正赶在来的途中。始知春光清明,山河平静辽阔。

  去 哪 里

  很久没有下山了。济之好奇,问:“你们山上的人多久才下一次山呢?”济之以为住在山上的人都是修行的。我喜于在山中走走停停,是因为贪恋山上清鲜的空气,每天晨起还能听到非常好听的鸟鸣。我需要的东西山上都有,我还想要的,山外也不见得能如愿。这样看,这样听,这样想,平静中也就有了自足和欢乐。

  学校文学社活动自由,学生好奇我来山中之前的故事,要我讲讲。世人皆有故事,只是回眸之际,那些故事脉络亦不曾清晰,只有两个字依稀闪光:梦想。

  因着梦想,人开始了流浪,一站又一站。

  那些梦,关于文学,关于舞蹈,关于爱情,关于行走四方的旅行。背包和牛仔裤,水和面包,一个一个的车站,一次一次的出发,一段一段旅途的喜悦与辛酸……. 书柜里留有数年前的几本随行日记本和旧地图,封面有尘埃。里面有逐渐淡忘的年月里与自己同行过的伙伴的名字,旧地图上标记着星星点点的地方,是否真的有过他们与我或长或短的缘起缘灭?聚散匆匆,走着走着散了,连同一段一段的的风景与岁月,也在一点一点的告别了吧。上下班路上,时常能看见背包客们表情坚毅沉默,背着大包迎面走来,擦肩而过。我几年前抵达过现在已是安居的地方,正是云雾缭绕,所有走入和将要走入的人都会消失在天地之间, 然而还是羡慕他们,是因那一份已经不再的洒脱和勇气。

  曾想过把流浪的故事写出来,重返那一段一段的旅途。我的时间和精力似乎不允许我这么做了。有些故事就让它随风散,怕是拾起来,还是一地的碎片。

  去年朋友推荐老马克的《I Dug Up A Diamond》。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一阵。电吉他伴奏,整首曲子貌似一个调,一位白头发的老人不停地在耳边唱着“我挖到了一颗钻石,珍稀又纯净”,低沉的嗓音,如呓语般,好像唱着另一头不曾接近的梦。钻石,在那儿。梦想也似乎还在那儿。

  现在是不听了。又回到文字,零零碎碎写。

  还爱上朗读。读自己的,读别人的,一字一字,轻轻念。我是去年才发现自己有极好的读功,似乎比写还让我沉醉,安静。曾完整读完山中一位老先生的文言体日记。这位老先生是有故事有闲情有文采的人,断断续续写了十几年,是老人一生的剧本。写的时候,主角是自己,观众也是自己,去世了,剧本成型。老人走过的每一级石阶,每一个巷子街角,都被时光刻上深情印记,它们在文中静默,我轻声读出。

  晚自习的时候也这么读书给学生听。昨晚又读史铁生先生的《我与地坛》,仿佛只有那样才能心安,才可以不负先生的心魂和爱愿。学生可以做自己的事,不强迫。合上书,该是随先生一同摇着轮椅离开古园了,才发现教室里极为安静,他们怔怔地望着我,眼睛里有异样的光,他们是什么时候停下没完没了的作业练习的呢?

  前两天姐姐说菊花开了,我才想起陶渊明。找来一本集子,诵读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诗句如此轻,如此薄,如此清凉与芬芳,这就是单纯的美,静的美。忽然想,原来还有一双眼睛凝望过这座山,凝望过山上的苍天,白云。这双眼睛是不是还在凝视着行走在山中的我,看着我走过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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