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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翔的高度

时间:2023/11/9 作者: 雪莲 热度: 17570
史小溪

  亲爱的朋友,收到你的信我非常高兴。你对故乡父老兄妹的情义,你对孤独中抗争的我的支持和鼓励,令我深深感动。

  事实上,我一直在莫名其妙等着你的信。多年来,你一直骄傲地行进在我脑海中那曲曲折折长长的友人队列……

  几多回,我揣着今世谁也不会触摸到的心事,眺望连绵起伏的高原。我想起那首徐缓沉重的歌子《北方的狼》:“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的黄沙掠过”……

  真想对着莽原野谷大吼几声!

  听这样的歌,就像在亘古高原纵横起伏的山峁山梁上碰到背负沉重庄稼捆子农人,停下来大口地吁气,然后挥手一抹满脸汗渍、尘埃,就像抹去长年的辛劳、苦累,又开始一步步面向生存。

  庄子曰:日月“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你呢?你又有些什么可以告慰我们的收获呢?

  我知道,你是个生性聪慧而敏感的人,对外来刺激的反应较之一般庸者肯定要强烈得多。向往自由阔远天地,无法忍受似在黑窟中苟且踽行和我等身上不可祛除的那种不值得的屈辱、奴性,这是你那敏感系数中最强悍的根。你不会认命。你所认可的生活是另一种样子。所以绝对不甘死守,死守那个事实上毫无意义的阵地。要说“守”,也是别一种坚守,像被沙皇俄国流放在寒冷的西伯利亚的十二月党人,像荷兰画家温森特·梵高画笔下刈割麦田的守望者!

  你很难长久地呆在一个地方,故此,你总在漂泊,流动,寻求你的彼岸。诚如米兰·昆德拉的一部小说的标题所揭示的:生活在别处,因为心的无可寄托,只有靠不断地变换生活的背景来填补空白,来冲淡内心的孤独。他人会不断误解这颗心灵,我却“心有灵犀”!你那寂寞孤独的心灵(其实也是纯净而善良的心灵)是那样博大辽远和丰富,这是他人难以窥觑和企及的。它甚至像一只美丽的青鸟从远方迢遥而来,落在我的手掌,呢喃地亲切倾诉,给我带来福音。然后又迢遥而去,给我留下莫名惆怅。这幸福和惆怅都是深刻的,如同那位西班牙著名诗人的歌谣:留下的小鸟依然在啼鸣!

  是的,我们曾经在茫然和迷惘中忍耐那么久。那是轻易就丢失的青春。回味起来,我们热泪盈眶!

  虽然,比之身边的那些“他们”来,我们没有堕落。他们呢?他们充当的不过是当耶稣被最后钉在十字架上时,挥舞长矛猛刺耶稣心脏的那位罗马士兵的角色,愚昧、残暴和可怜。我们骨骼和头颅成熟的季节总算到了。从幼年开始,我们就执着地对“力”“男子气概”“父亲形象”的追求。而那黄土高坡的风,亚热带丛林的雨,已无形地在我们躯体祛除羸弱、苟且,注入那种硬悍!

  以上姑且算渲染小情調,现在,在这寂静的夜,允许我的阿波罗号驶离内河,在整个宙宇飞翔。

  多年来,一些论者都把新时期的散文作为又一个高潮而至。这是因为新时期有作为的一批散文家解放思想,勇于探索,不断选择、突破,一直走向那片艺术散文林带纵深处。这是一个能够写出散文力作的时代,同时也是一个泥沙俱下,虚假的“散文热”“散文泡沫”铺天盖地的时代。特别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面对计划经济土崩瓦解、市场经济社会不可避免的偏向重实利,思想文化界出现迷惘困惑,一批文化人堕落了,一批散文写手在金钱、物欲的诱惑中,轻浮,媚俗,迎合形而下的浑浊市声。他们逃离责任、道德,一再发泄对富裕物质的欲望及滋生的种种心灵铜臭,降下了理想的旗帜。他们放浪形骸、荼毒良知,痞子式的调侃、亵渎和嘲笑人类一切崇高、美好、神圣的东西。更不要说散文的生活深度广度,人文精神的向度维度……

  其实,理想,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追求,是人类文明高地闪耀的旗帜。理想的光芒永远是激励人心的。人类一旦放弃对理想境界的追求,人类自身肯定将失去意义(当然,我这里说的理想,绝非曾经一度涡漩的那种虚伪骗人的“乌托邦”理想,它是那种神圣高贵、向上的全新的质地)。

  二十世纪西方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乌纳穆诺在他的名著《生命的悲剧意识》中认为:人,无论如何肯定还有物质以外的渴望,人总有一种寻求永恒生命的向往。无疑,所谓的“永恒向往”应该是指生命的极度充实与完满这一境界而言。而知青作家张承志则把这叫做“无援的思想”。

  是的,“无援”,全是自己上下求索,夸父逐日一样孤单地走在路上。因为正是人类的那些先贤、哲圣、思想者、志士仁人,一代一代,以自己的良知、正义,承担世间道义,坚守了人类生活中的那股向上力量,人类才因此而从愚昧落后走向卓越文明(这在那些自然科学领域的探索者身上,表现得尤令人敬佩,他们长年累月一麻袋一麻袋演算,推理,沉浮在那些枯燥无味的公式、法则、原理、定律中,而最后让智慧之甘霖滋润人类)。因为人类最可怕的,正是精神的萎顿、勇气和自信的消失。

  我是陕北这块贫困土地上长大的儿子。父老们祖祖辈辈那种含辛茹苦、勤劳善良、对苦难抗争和隐忍的品格,早已灌注在我的血液。我肯定要像他们那样:活着要像个人,不要活着不像个人。活着就要澡雪精神纯洁品质,而不要侈落和无耻。捍卫人的价值和尊严,对人的生命意义的关注,永远是那些求索者心之追索意之向往。

  中国的散文,曾长久像笼子中饲养的鸟儿。新时期,“鸟儿”终于放飞出笼子,开始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人类与自身(面向内心世界 )三大领域中的游遨。虽然,那种对“时代精神”的浅薄理解,把散文当什么“轻骑兵”、为政治服务的老调时有重弹,但散文创作毕竟冲垮了那道概念化和公式化的篱笆。

  散文,需要的是一种不断突破,不断选择,不断否定,不断超越的精神。艺术,最倡导的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和一意孤行的气质。它需要多样、多极、多元、多维、多层次和全方位中的裂变、创新。

  著名文学评论家刘锡庆教授从内核上把散文分为五个层面:一是“实生活”层面,进行表象和浅层的生活运动(一般说散文不以此为重心),我想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大多散文当该属此运动轨迹。二是情感层次,它由“实”生活层面飞升至“虚”的艺术境地,表现强烈的主体情感世界。三是性灵层面,它是一种超越具体情感的复杂的性灵运动,是流动起伏的情不自禁的东西,有点像德国音乐家华格纳的“只是追求内心的冲动”。四是心灵层面,心灵深处最隐秘的内向意念,“潜意识”心理(如梦幻、性本能)及涵盖的深邃人性。五是生命体验层面,用“个体生命”去感悟人类生存,理想、幸福、价值、追求及人自身与生俱来的孤独、焦灼、忧患。这是散文的极致,可遇而不可求。当代有出息的散文皆向此挺进并有待深入开掘。

  富有生命体验和生命意识的作品,确是令人感怀的。我的朋友,我们从鲁迅的作品中不就感觉到它的那种巨大生命底蕴和强烈生命张扬么!这是超越物质的精神行旅。而这是他生活的同时代作家身上所少看到的(区别在于,鲁迅的作品是他生命的体验,而他同时代的大多数同行者只是生活的体验感受)。鲁迅在《文化偏至论》中曾提出“立人”命题,指出“争存天下,首在立人”,而立人的途径是“尊个性而张精神”,即个性发展和思想自由(可惜这一点在我们的一些研究著述中被扭曲和遮掩了)。而这一点则可以在十八、十九、二十世纪欧美许多大家的作品中强烈感受到,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普鲁斯特、加缪、里尔克。尼采、柏格森、雅斯贝尔斯的哲学是生命哲学;色彩亮丽的《向日葵》、照耀世界的自由女神像和杰出的青铜雕塑《思想者》,浓缩着对生命狂热的爱;《英雄》《国际歌》流淌的是生命的交响,悲壮而雄浑……

  早在我国南北朝时期,杰出文学理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就曾说到“飞”, “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笔之鸣凤也”,只有文采飞扬,又富于风骨和寓意,才算是文章中扶摇而上的凤凰!无独有偶,1400年后被誉为“东方黑格尔”的清代文艺理论家刘熙载在《艺概·文概》一书中,也谈到“飞”,他说:李白的诗“升天乘云,无所不至”。“文之神妙,莫过于能飞”。而与此遥相呼应,德国哲学家尼采在他的《悲剧的诞生》中谈到狄俄尼索斯的“酒神精神”“放纵颠狂、原始自然的活力”“陶然忘步忘言,飄飘然乘风飞飏”。这个“飞”,即是指意境的魔力,“形而上”的艺术精神飞翔力量。其实也就是“象外之象”,“弦外之音”,“韵外之致”。是从具体物象的“形而下”向精神境界的“形而上”的飞扬,兴发于此,而意指它方。它既是作家心路独特的鸣奏,也是升天乘云、共鸣人类的一种广阔声音。

  性欲的形而上是爱情;意志的形而上是宗教;认识的形而上是哲学;生命的形而上是艺术。南北朝时代梁人刘勰指出:“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为之器。”“精神”“气韵”“普世道义”“生命境界”,是很难仅仅拿精美语言就可辐射了的。且稍有语言功夫者皆可状描出“器”。有人放弃对“形而上”精神世界的终极探寻,而迷恋“形而下”,只能粗制烂造出些赝品。真正的大家,他们绝不是这样,他们以自己满腔的生命热情和艺术情怀,天性地坚守着艺术的审美境界、人文理想的最后堡垒……

  一位评论家指出:“散文家在艺术金字塔上能达到什么高度,全取决于他能否义无反顾地进行精神境界的持续性开拓和本体艺术的无止境追求。”

  我认为,这其实也就是当代许多大师阐述过的现代意识,它是文化的、思想的、生活的特质和丰富内涵。它有着一种要超越自己传统的冲动,坚定地对人类的传统意识发起挑战。就我,在追求散文的自由、本真,“独抒性灵”中,更探寻那种生存意识生命体验的东西,力求一种纯朴凝重和比较宽广的文化背景。我想,惟有这种深层意义上的思想内涵和文化底蕴,才能使散文具有跨越时空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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