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九点半钟，刘安醒来了，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扑厨房找吃的，当他狼吞虎咽的吃完了早餐后，发现桌子上放着快餐面在和一张久违的留条后，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心想，“你到底还是买了啊！”同时，又觉得心里非常内疚，在父亲面前耍小孩子脾气毕竟是不对的，何况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呢（上一周学校通知他在参加毕业典礼的同时，另外参加成人仪式）。
想到这里，刘安决定抓紧时间，把所学过的东西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再复习一遍，于是，便胡乱而又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然后就坐到写字台前了。整个过程不到二分钟时间，而且，这个饭后才洗漱的坏习惯，是和单身父亲长期生活在一起养成的。
当他把面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本整齐的理好，并从中找出最先学过的那本书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车铃声，紧接着，有人喊，“刘安哥，在家吗？”
是露露的声音，刘安觉得这声音十分烦躁，不想开门。
露露停好车子，敲了敲门，“刘安哥，开门呀，我知道你在家。”
“什么事这样烦人！？”刘安忍不住了，推开门冷淡地说。
“你好多天没到饭店去吃饭了，我妈记挂你，让我来问问，是因为饭菜不可口呢，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露露见刘安面带愠色，慌忙补充说道，“真的是我妈让我来问的呢！”她想借此掩饰心中的不安。
刘安摇摇头，表示不信，反问一句，“不会是她吧？”他两眼直盯着露露的目光，继续说道，“你不知道我也很忙吗？”
露露的脸色刷地红了，低着头，羞涩地说，“其实，不光是我妈，我也挺记挂，想来看看你，……谁让我要做你的妹妹呢。”
“不行，不行！”刘安连连摇头说，“我还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为什么啊？我是大人了，会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又不想让你来照顾我。实际上，我只是崇拜你学习好，你是我心中的偶像呢……”露露坦露心扉地说道。
刘安双手抱臂，陷入了思索之中。
露露见他犹豫，殷切地说，“你不会说我傻吧？我来看你，可是出于真心的呀！”
“你真会缠人，这样行了吧。”刘安无可奈何地说道，“你保证，起码在高考之前不来找我，否则，我是永远不会认你做妹妹的。”
“我保证！”露露一听，高兴地跳了起来，“我保证，刘安哥！”
“你现在就回去，我马上要到学校，时间不早了。”
“嗯。”露露转身去推车子，忽然停住了脚步，她看见了一只小麻雀在地上挣扎着拍打翅膀。
“好可怜，好可怜呀！”露露上前把它捧在手中，问道，“刘安哥，你看这里还有梯子，是不是半夜有人掏了雀窝？”
刘安也发现了墙壁旁靠着一架木梯，不禁皱起眉头，低声说道，“是谁干的呢？”
“哎，别想那么多了，赶紧把小鸟儿放进窝吧，它快要死了呢。再说，你不是还要到学校去，不能耽误啊。”
“好吧。”刘安爬上梯子，将小麻雀放进了窝中。雀窝里立即乱成了一团，几只麻雀开始互相争斗起来，它们拍打着翅膀，使得几根草榍和羽毛零零散散地落到了地面。
刘安企图使它们安静下来，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没等他的手指碰到雀窝，小麻雀们便张大嘴巴一齐朝他啄来。刘安见状，缩回手，无奈地下了梯子。
“它们怎么了，是不是在打架？”
“没办法，可能小麻雀都长大了，窝巢嫌小了吧。”
“我们帮它们把窝做大点吧。”
“没必要！你做的鸟巢，它们还不肯住呢。”刘安老练地说道，显得非常自信，“你懂吗，这是天性，鸟类的天性，也是自然界的规律，我们不便强行干预的。”
露露频频点头，表示认同，“我懂了，刘安哥。”
刘安看了看手表，“没事了吧。你可以回家了，记住，高考之前不许见面。”
露露站在原地并没有动，而是笑盈盈地看着刘安，半晌，大胆地说道，“如果有特别重要的事，也不许见面吗？”
刘安想摇头拒绝，但实在不知如何决定才好，于是便言不由衷地答道，“如果真有重要的事……那就……来吧。”
“好嘞。”露露临走时，又扬起眉毛瞟了刘安一眼，“谢谢你，刘安哥。”
刘安目送着她上了公路，当露露的衣裙在阳光和风中渐渐消失时，忽然发觉她那深情的眼光已把自己搅得神魂颠倒了，油然产生了一种男孩儿才有的雄壮激烈的冲动，他的心口在嘣嘣乱跳，血液在快速地涌动，下身不由地膨胀起来，如同一座隆起地壳即将爆发的火山。
这是一种迸发之前的难耐，刘安几年前就有过这样的感觉，那时候，他往往用手捂着下身，然后用力地揉搓，直到它喷发为至，整个自慰（医生称之为手淫）过程是激烈的也是短暂的，但充满了男孩子自我感觉最为野性的欲望，当然，这种奔放的难以言表的快感最后造成的是身体的疲软。不用说，这种为一时之快的超量排泄无益于身心健康。何况，决定自己一生的考试很快就要到了，过多的自慰只能造成自己的懈怠……
“不！”刘安暗自大吼了一声，决定摈弃以往不成熟的作法，他压住内心的燃燃欲火，夹着双腿缓步来到墙角，抬起头，闭上眼睛，然后脱下裤子，让阴茎对准下水道，耐心地等待着。大约三五分钟之后，他听到了小便的声音，心里才稍稍有了一点平静的感觉。
这次成功的自控行动，让刘安确信他已经有了坚强的意志力，从此，他可以对任何人宣布自己是个成熟的男子汉了。
这时，一声不太大但很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刘安回头一看，见地上掉了一只小麻雀，它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他上前捡起麻雀，发现它遍体鳞伤，已经死了，于是便随手扔到了砖墙的那边。此时，他无法理解这只麻雀为什么死的这么惨，也不知道它的死是否和自己的呵护有关，但，有一点却十分清楚的，即：这只可怜的小麻雀不用多久就会成为野猫的腹中餐。
当他推着脚踏车准备出门时，身上的手机响了，打电话的是母亲朱敏。
朱敏在电话里告诉刘安，她打电话去了学校，了解到一些情况，并问他为什么至今还没到学校和老师联系。
“我这就准备去的，妈妈，你放心好了。”刘安说罢，主动关上了手机，他最反感家长去学校了解自己。和绝大多数刚刚长成的男孩儿一样，刘安有了自己的内心世界，这个世界只属于他一人，而非别人。
手机声又响了，仍然是朱敏的声音，“为什么把手机关了？”
“妈，我已是成人了，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不该到我的学校去的！”
“为什么不？我关心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对！”
“这种关心没有用！你知道吗，你关心并呵护它，它却死了，相反，你不关心并呵护它，它却活的很好。”
“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电话那头的朱敏感到一头雾水，她的声音急切而又茫然。
“一只小麻雀，它死了！”
“一只小麻雀死了，和我们有关吗？”
“当然有关！人类是通过自然界认识自己的。”
“你说的不清不楚，简直让我无法理解！”朱敏的声音更加急切了。
“你不会理解，而且永远也不会理解。人类社会和自然界中有很多现象根本就无法理解！”
“儿子，你说的是人类社会和自然界？”
“对，人类社会和自然界。”
“哦——，那是理论问题，我们以后再讨论吧……”电话那头传来了朱敏的一声叹息，然后便挂上了。
这声叹息让刘安得到了快感和满足，他觉得这是自己首次在和母亲的较量中占居了上风，严格地讲，还算一次不小的胜利，他成功呵护了自己的内心世界，没让她闯进来横加干涉。尽管这个世界对他来说还是朦胧的，模糊的，甚至是无法理解的。
刘安正是带着这种成就感（也是一种自信）骑着车子朝学校进发的。
刘安所读的高中名叫金陵中学，这是一所具有百年历史的名校。地处城中大行宫附近，紧邻清末江宁织造府一侧。其建筑风格典雅古朴，近年来又修建了不少宽敞明亮的校舍，显得人文气息更加浓厚。
自建校以来，这所学校曾为国家培养了成千上万的各类人才，为社会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它的校风十分严谨，在南京这座数百万人口的大城市中是闻名遐迩的。当然，这些都和这所学校的教师密切相关。在南京金中，教师都是经过严格选拔的，他们大多学识渊博，师德高尚，在培养教育下一代上忘我地工作着。
刘安的班主任林老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年近六十，毕业于一所著名的师范大学。福建省人，长得含蓄幽默，文质彬彬。此人待人宽厚，在他的办公桌玻璃台板下压着一张自勉的字条，上面写着：子不教父之过，学不优师之错也！
刘安来到学校时，校园里静悄悄的，其它年级的学生还在上课。对他来说，几天没到学校了，一切即新鲜又熟悉。他骑着车子，心情是轻松的。
这时，一辆黑色的‘保时捷’牌小轿车从他身后驶到了前面。“刘安！等一会我们兜风去！”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车内传来，紧接着有人探头对他招了招手，他是刘安的同班同学钱鹏，一个主治医生的儿子。
刘安礼节性的摆摆手，并没搭话，他比较厌恶这个平时喜爱夸耀财富的家伙。
又有几个同学和刘安打招呼，他们都是到学校找老师求教并来填报志愿的，今天是填志愿的最后期限。
刘安放好车子，来到林老师的办公室，他看见钱鹏的父母和老师谈的正欢，而钱鹏却不知到哪儿玩耍去了。
他预感到他们还要谈很长时间，便探了探头好让老师见到，然后便自觉离开了。
办公室里，林老师和钱鹏的父母正在低声交谈。
“我们有三套房子，怎么也舍不得钱鹏报考外地的学校，林老师，您看我的儿子报考南京医科大学有没有把握呢？”钱鹏的母亲，一个体态丰韵的女人问道，一双小眼睛不住地观察着林老师的神情。
“南医大的投挡线一向都很高。恕我直言，根据钱鹏的平时成绩判断，他报考这所学样有一定难度。”林老师注视着钱鹏的父亲，继续说道，“你们想法虽然不错，学校也提倡学生朝更高的目标努力，但是，时间已很紧张，短时期内指望成绩有所突破，并非易事，这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钱鹏的父亲听了，略显失望，自语道，“啊，没想到他的差距还挺大……老师，钱鹏让您费心了。”说罢，他扶了扶眼镜，把目光对准了压在玻璃台板下的字条，“哎呀，我们没少给学校出赞助费啊，这孩子也太不负责任了……真没办法啊！”
“怎么会没办法呢，林老师总会有办法的呀！我们不是来讨教的嘛……”钱鹏妈责怪地对丈夫说。
林老师沉思片刻，说，“其实，钱鹏的表演才能是很出色的，你们可以考虑他报考艺术类院校试试。”
钱鹏父听后，移开目光，连声叹息，“这，这已经出乎我们的预料，我们还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钱鹏这孩子的确是多才多艺，但是，我们家世代行医，我这也不能违背祖制，而让他改学另类啊。”钱鹏妈不情愿地说道。
钱鹏的父亲把目光转向妻子，鼓励地看着她，意思在说，“继续讲啊。”
“林老师啊！其实，家里早已经决定让他报考医科大了，这个决定是不能更改的。当然，我们也考虑到分数可能不够，不够我们就上民办的，无非交点钱罢了。”钱鹏的母亲凑近林老师，认真地说，“我听说现在的招生政策灵活多了，用钱就可以买到一定的分数。这样的事早已是司空见惯啦……”
林老师听了，勉强笑笑说，“既然如此，只好搏一搏了。说不定钱鹏发挥的好，不用交钱呢。这样吧，待会儿让钱鹏来找我，我再帮他补补课。”
“不用啦。”钱鹏的父亲连连摇头，他了解自己的儿子的习性，“林老师，非常感谢你的好意。补课对钱鹏是无济于事的，自觉的孩子就是自觉，不自觉的孩子总是不自觉。造成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子不教父之过’嘛。”说罢他拉着妻子向林老师告辞。
送走了钱鹏父母后，天空中突然下起了一阵暴雨，仅二三分钟之后，雨便停了，太阳又从云层中绽出笑脸。这种雨在江南地区被叫做太阳雨，时阴时晴是梅雨季节的典型特征，人们普遍对这种气候感到不适，尤其是有慢性疾病的人。林老师长期执教，患有严重支气管炎，此刻，他就深感胸闷，加上刚才钱鹏父母的谈话并非愉快，不免有些伤感，于是来到窗口，朝外望去。
云层越来越厚，气压也越来越低，眼看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林老师想到了刘安，猜测他不是在操场上就是在图书馆，便下楼到操场上去找他。
刘安果然在操场上，已经跑了三四圈，并没有停下的迹象。林老师把他叫到了面前，见他全身已被汗水和雨水湿透了，怜悯地问道，“你这样奔跑是不是感到心里舒畅些？”
刘安的脸色‘刷’地一下红了，显得十分尴尬。
“没关系的，刘安，别不好意思。我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体会，表面上看似多余的付出，是很傻的行为，但实质却是释放内心的压力。凡人都逃脱不了紧张情绪的困扰，是吧？！”
刘安咧嘴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是觉得紧张，才跑步放松一下的。”
“你算是不错的啦，当时我的感觉不仅仅是紧张，甚至有点恐怖呢！”林老师平时就喜欢刘安，故意这么说。
刘安的心情平静多了，神态也变得自然起来。
林老师见状，面带微笑地说，“你晓不晓得，你妈妈打电话来过学校了，她十分关心你填报的志愿，认为你报考南京大学更适合今后的发展，并希望你能把志愿改过来。”
“她告诉我了。我知道她要插一杠子不可，但是，我不会更改志愿的！”
“哦，为什么，我听说你已经有了20分的加分，快拿给我看看。”
二人边说话边来到了林老师的办公室。
刘安把加分证书取出来交给林老师时，林老师频频点头，“嗯，很好，该利用的政策就是该用。这张证明是你爸爸弄的吗？”
“不是他，他并不了解有关政策，对此漠不关心。”刘安不屑地说。
“哦，你似乎对他很有意见，是不是和他吵架了？”
“没有，但心里总想和他争个高低。”
“哦，为什么，能说给我听听吗？”
“哼！我要吃快餐面，他偏不愿买，非得和他斗争了，他才肯买；而我有一道题目不会做，他却大加指责，仿佛我没有在复习。你说气人不？！”刘安在老师面前说话仍然像个孩子，一点掩饰也没有。
“哈哈！一定是那道有关‘中途岛’的题目吧……”像早就知道似的，林老师爽朗地笑了起来，“不少同学都反映这道题比较难做，来吧，我讲解一遍给你听。”
“老师，你为什么要出‘中途岛’的题呢，有没有特别的意思啊？”
林老师收住笑，简慢地摇了摇头，向办公室角落的一架大地球仪走去。刘安跟着他也来到地球仪旁边，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注视着它上面的蓝色大海。
林老师从心里就喜欢这双眼睛，喜欢刘安的求知精神，便笑容可掬地作了解释，他说，“出这道题，是考虑到‘中途岛’战役是二战时期太平洋战场的转折点，对你们高中生而言，高考正是你们的转折点，也是一个新的起点，我仅希望自己的学生高考之后能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并没多大的特别意思。”
刘安一边认真地聆听，一边琢磨着老师的话意，仿佛看到了他的良苦用心。
“你看，这里是上海，旧金山在太平洋的那一边，而中途岛呢，并不在两点之间的直线上，它们之间是有夹角的，另外一点也很重要，即人类所居住的地球是圆形的，而我们求证的恰恰是弧线距离，所以，必须测准夹角的角度，再进行计算，做这道题就并不困难了。”
“弧线夹角的度数……它又如何测算呢？”刘安还是似懂非懂，自语道。
林老师拨动了一下地球仪，继续说道，“……你为什么不可以考虑弧线的角度就是切线的夹角呢，然后再做一遍试试，过一会儿我来检查。”他把圆规、角尺等工具一一放在了刘安面前，退了出去。
刘安坐在老师的桌旁，铺开稿纸，认真地思考起来。
二十分钟之后，林老师回到办公室，见刘安仍在那里苦思冥想，不禁笑了一下，暗想，“看来他不改志愿是对的……”然后抚摸着刘安的头发，亲切地说，“你先回去吧。其实，很多同学都没做出这个题目，这样吧，七月初，高考前三天，最后一次返校时，老师会给全班同学做详细讲解，记住，七月初。”
刘安红着脸，惭愧地站起身子，一声不吭地收拾好书包，朝外走去。
此刻，天上乌云密布，狂风袭来，已经有蚕豆般的雨点落到了地下。
“要下大雨了，用老师的雨衣吧。”林老师显然对天气不放心，他拿来了雨衣，追到楼下，要给刘安穿上。
“不用，老师，谢谢你！这点雨水，没事。”刘安倔强地摇了摇头，跨上脚踏车，飞奔而去。他要让雨水洗涤一下身子，使头脑变得更加清醒。然而，他骑车刚十分钟左右，瓢泼大雨如同水银泄地，路面上的积水很快就超过了膝盖，自行车已无法骑行，市政工人在路中间疏通窨井盖，并设置了警戒线，交通中断了。
仿佛硬和这雨水作对似的，刘安推着车子淌水前进。一个交警把他拦住了，“对不起，请等一等，水退了之后才能前行。”
刘安见雨没有停下的迹象，只好来到路边邮局的屋檐下避一避雨。
有不少人正在这里躲雨，刘书学是其中之一。他手里提着鞋子，面前的台阶上放着一串齿轮，这是张老板让他从旧货市场上刚买的。二分钟前，他就看见一个小伙子在雨中狂奔，样子很像刘安，但因雨大，他又浑身湿透，所以不敢断定，等刘安走近了，果然认出了他。
“孩子，你为何不躲躲雨？”刘书学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怜惜地问。
“别孩子、孩子的叫，我没有名字啊！？”刘安踢脱下鞋子，倒掉里面的水，冷冰冰地说道，“以后叫我的名字吧，我已是大人了。”
刘书学一愣，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好，叫你的名字。你去过学校了吗？”他要帮刘安抹去头发上的雨水。
“别碰我，我自己会弄！”刘安显得很不耐烦。
“志愿填好了吧，老师都说了些什么？”
“烦人！”刘安皱起眉头，嘀咕了一声，心里暗想，怎么会有这样糟糕的事，和父亲不不期而遇，让他尴尬，还有这些不谐调的对话，使他心烦意乱，他保持缄默，不时地抬头看天，巴望着雨水快点退去。
刘书学本来心里也很烦，买过齿轮之后，就应立即回厂的，有很多任务等他完成，现在遇到了儿子，便把烦恼一古脑儿抛到九霄云外了，但没想到儿子竟如此冷淡，于是对他说，“这样大的雨，我们找个小饭店坐坐，然后一块吃饭吧。”
“不！”刘安倔强地说，“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而且我讨厌饭店！”说罢，见雨势刚小了一点，便一头冲到雨幕中了。
刘书学望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雨里，陷入了惆怅之中。
“你儿子的气色不好，身体会有乱子！”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刘书学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是油库的吴瘸子，他蹲在地上，用黄色的雨披裹着身子，一双凸眼珠盯着刘书学，表情显得既鬼怪又神秘。
“你胡说什么？老吴！”刘书学听了，十分恼火地说，“他只是面临高考，心里不免有点紧张而已。”
“哼，未必如此，我看他内火虚旺，气血不调，如不调理，必有后患啊。”吴瘸子说着，从身后取出一张用来的算命硬纸板，上面画着周易八挂阴阳图，飘飘然地说，“我早就以此为生，对这行的研究也不是一天二天的事啦。来，我来教你，如何用气功，对准他的印堂发功，保证功到病除。”
刘书学见吴瘸子肤色灰暗，几根稀疏的胡须上还挂着雨珠，不免有些感慨，说道，“老吴啊，没想到几日不见，你竟沦落到这个地步。”
“哼哼……哈哈……”吴瘸子阴阳怪气地说，“你说我沦落，这也是命嘛，老板让我下了岗，幸亏师父给我指了路，帮我找到了救命救心救世的师父，师父才会关心我们这些沦落的人啊！今天在这儿遇到你，算是我俩的缘分，相信师父吧，他会救助落难之人的。”
“哦，我并不相信师父会救命救世！”刘书学急着要赶回泵厂，扛起齿轮告辞道，“谢谢你的关心，我得回去了。”
吴瘸子蓦的站起身子，拉住刘书学的手，颤抖地说，“相信师父吧，你信他，他才会保佑你！”
“你相信师父就自己信好了，别管我信不信啦，吴师傅！”刘书学挣脱他冰凉的手，抽身而去。
吴瘸子追上几步，大喊，“刘工，我有最重要的事告诉你呢，有关你的事，我憋在心里有十多年啦！”
刘书学一听，转回身子，关心地问，“有关我的事，我的什么事啊？”
“哼！”吴瘸子抹去胡须上的雨水，摇头晃脑地说，“十二年前，那个油毛毡上的小孔，还有那些洗澡的女人，你不会忘记吧……”
刘书学一听此话，一股怒气油然而生，脱口而出，“你想凌辱我吗？看你这个熊样！吴瘸子，你这个家伙简直太污秽了！”说罢，拔腿欲走。
吴瘸子朝前蹦了几下，拦住刘书学，“啊哈，我还没讲完呢，其实，趴在那儿（偷看）窥视的人大有人在，卑人就是其中一位。”
“妈的，你也看过？！”刘书学放下齿轮，揪住吴瘸子，低声问道。
“看过，而且看了不至一二次，”吴瘸子歪着头，翻了翻白眼珠子，冷笑道，“哈哈，卑人自有菩萨保佑，当然不会被抓到，不像你这个倒霉蛋，只看一次便做了替死鬼，谁叫你不相信师父的啊！”
“混蛋东西，说，那个洞是不是你掏的？”刘书学已经怒不可遏了，“你不说，我是不会饶了你的！”
“那个洞，洞……”吴瘸子这时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支支吾吾地说，“反正不是我，天……天晓得是谁掏的呀！”他都要快哭出声来了。
“真的不是你？！”
“真的不是我呀！刘工，我在厂里是个小人物，哪有这个胆量，我能在你面前承认自己看过小孔，是因为你我同病相怜，老板把你给抛弃了，把我这个残疾人也给甩啦，他妈的！还有厂里那帮混蛋，尤其是那几个女油漆工每次到库房领料都要找我麻烦，还讥笑我是光棍……老实说，我恨她们，从心里恨她们，所以，就想和你一道取笑她们。妈拉个巴子，我要借此发泄心中的积怨啊！”吴瘸子的双腿不停抖动着，哆嗦地把话说完，“我们一齐诅咒他们吧……凡是欺负我的人都不得好死！”
“去你的吧！”刘书学觉得吴瘸子的模样又讨厌又可怜，猛地将他一推，提起齿轮扬长而去。
由于吴瘸子一条腿是假肢，轻轻一推便轰然倒地，好半天也没能爬起来。在旁边躲雨的人见了，气愤不过，纷纷谴责刘书学无礼，并帮他扶了起来。
吴瘸子冲着刘书学的背影，破口大骂，“该死的，不知好歹的家伙！”
有人上前关心他跌的伤势重不重，吴瘸子哈哈一笑，吆喝起来，“师父保佑我平安无事！各位受众，有要算命的吗，本人乃罗浮山黄大仙嫡传弟子，生辰八字，一测即准，凶吉祸福，一算则灵啊……”
刘书学是怀着不安的心情赶回泵厂的，他忽然想起张老板办公室的神龛，觉得自己该借助关公神灵表达一下对吴瘸子的歉意，然而，又想起手上还有不少事在等着他做，于是便一口气直奔到那个坏车床旁。
当他打开箱盖，将齿轮装进去的时候，觉察到张老板的眼睛正在盯着他。他迅速地拧紧箱盖，准备进行调试。
“先别试，你跟我来。”张老板制止了他，说道，“我不该安排你去买这玩意儿的，一大早‘大猎头’就带了图纸来签订合同，可我看了图纸后发觉它怎么也不像空气机，我说要等你来，可他坚持立即签合同，无奈之下，我只好签了……他妈的，百分之十五的回扣，我真怕会吃亏啊！”
“请原谅，因雨太大，我躲了一会儿雨。”刘书学面带惭愧地说，故意隐瞒了和吴瘸子的事，“然后又去吃中饭，所以耽误事了，真对不起。”
“不是讲好了，你应回来吃饭的嘛，”张老板略带愠怒，“也好帮我出出主意！”
刘书学避开张老板的目光，低声问，“他吃过饭也没有让步吗？”
“他娘的，这个细皮嫩肉的家伙哪里肯吃我这里的粗茶淡饭，合同刚拿到手他便钻进车子溜走了。”
刘书学觉得费解，默默地跟着张老板到了办公室。
张老板取出一摞图纸，一一展开说，“你看看，哪有这样的空气机？！”
刘书学看了看，不禁大惊失色，这哪里是空压机，它是一种真空泵，而且是航机厂的拳头产品，尽管图纸上做了某项涂改，把工厂名称划掉了，刘书学绝对没有看错，因为有些图纸正是他亲手绘制。此刻，他的第一感觉就是震惊及自尊心所受的伤害，他想，这个‘大猎头’是谁？又如何把航机厂的产品拿到外面加工，而航机厂的职工却在那里苦苦地等待着生产任务……
“怎么了，刘工，有什么问题吗？”张老板显得异常紧张，一连串地问道，“我们能生产吗，能不能赚到利润？”
刘书学更加不安了，一时竟无从答起，支吾地说，“我想不通……这怎么能算空压机呢，难道‘大猎头’对此一无所知？”
“管他知不知又有何用，我这人非常干脆……并不喜欢拐弯抹角弯弯绕的人，”张老板急不可耐地说，“刘工，你看我们能不能做出来？你只回答这个问题就行了，别的甭管！”
刘书学思忖片刻，说道，“……当然能！”
“好！你立即把生产工艺编写出来，我这里就去准备材料。马上就干，时间就是金钱，容不得半点拖延。”
张老板把图纸交给刘书学后，立即拨通了供货商的电话。
刘书学手捧图纸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一种难以言表的酸楚和苦痛便涌上心头，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在‘张记泵厂’的前景并不妙，因为再一次编写这样的生产工艺是和他的感情格格不入的……一句话，他和航机厂的关系还没有断！
这时，唐助理怀抱一叠纸张走了进来，“刘工，老板叫我送来给你编工艺用的，请在此签收一下。”
“好，谢谢。”刘书学愣了一下，在记录本上签了名后，又陷入不安之中。
唐助理见他面色苍白，神形焦虑，友善地问道，“刘工，是不是刚才淋了大雨，身子不舒服，心里感到难受？”
刘书学对唐助理的友善之情一向是心存感激的，于是参照张老板所说‘干活干活，干了才能活’的话答道，“难受、难受，再难也得受，这是命嘛。唐助理，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唐助理频频点头，表示赞同，低声说，“当然有，但，我的思想太复杂，总觉得在哪儿生活和工作都不愉快……”
刘书学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文质彬彬的人可能是自己的知音，“其实，我觉得自己更适合做个工人，只有和机器打交道，心里才会感到舒畅。”
“哦？你想当工人吗，你当不好的，薪水少得你也不肯干！”唐助理轻轻拍了一下刘书学，继续说道，“看来你的头脑更加复杂，老实说，老板希望你越简单越好！别想那么多啦，赶快适应周围的环境，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一点不能含糊。”
“谢谢。”刘书学感到一丝宽慰，他知道唐助理对于他这个初来乍到者的诚恳态度是值得珍惜的。
他起身送唐助理到门口时，听到调度员在对面喊道，“刘工，请你来一下，帮着调试那台机床吧。”
刘书学戴上手套，朝机床走了过去。
一个面黄肌瘦，年龄只有十五六岁的农村男孩早已毕恭毕敬地等在那儿，他也是张老板的亲戚，是来学徒的。
刘书学接上电源，刚蹲下身子，这个男孩便立即递上扳手等工具，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面前的机器。
“刚来的？”刘书学一边检查机器，一边问道。男孩点点头，没有说话。
“读过书吗？”刘书学又问。男孩摇摇头，还是没说话。
“你不爱说话？”刘书学友善地注视着他，“告诉我，是听不懂我的话吗？”
“俺娘不让我说话，她说，少说话多干事，才有饭吃。”男孩怯生生地答道。
“哦……”刘书学颇有感触，“你娘一定很苦吧。”
男孩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刘书学见他又老实又单纯，便开始喜欢他了，同时，觉得自己的心情比先前好了许多。
约一个小时之后，机器飞快地运转起来。经过切削测试，机器完全修好了，刘书学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当他回到办公室时，发觉张老板俯身叉腰，毫无表情地直盯着图纸，心里正盘算着什么。
他见刘书学来了，劈头就问，“你干什么去了？”
“我把那台车床修了修，现在已经能用了。”
“嗯，不错。可是，我并没派你去修呀，这里的工作更加重要！”张老板面带愠怒，继续说道，“那台机器我也能修，而这工艺，非得你才行。你应该知道，合同是有限期的，我们必须提前完成，否则，连西北风也喝不上。”
刘书学低下头，没有吱声，他不愿多做解释，只是一心在想——‘少说话多干事才有饭吃’和‘时间会证明一切’的道理。
“我说过，我喜欢干脆的人，你说该怎么办吧？”张老板面带愠怒。
刘书学发觉不说不行了，终于脱口而出，“……我打算今晚加班干，在航机厂我就经常加班，一干就是整个通宵。老板，你尽管放心，我保证绝不耽误工作进度。”
张老板想了片刻，点头说道，“也好。不过，我不提倡员工经常挑灯夜战，但是，照目前情况，只好难为你了。这样吧，你跟我来。”
张老板领着刘书学来到厂区一角，打开一间低矮的屋子，屋里放着两张狭小的钢丝床，对他说，“这是为临时加班人员用的，你一感到累，就来这里休息好了，待会儿我派人送被子和夜宵给你。”说罢，转身便走，刚走几步，他又回过头大声说道，“刘工，晚上工作一定要注意保重身体哟！”
听到张老板这样的话语，刘书学感到心里暖洋洋的。
下班的时间到了，刘书学匆匆吃了点盒饭，立即投入到工作之中。由于编写过同样的工艺，这点事对他来说是轻车熟路，刘书学很快就把生产流程写了个大概，到了夜里三点多钟，生产工艺已经初见端倪。他感到了累，决定去休息。
这时，天空上闪了几道电光，紧接着又传来了隆隆的雷鸣。刘书学赶紧钻进屋子，没等他上床，暴雨便倾盆而下了。
在一片风雨声中，有人动了一下。他转过头去，发现那个学徒的农村男孩蜷缩在另一张床上，他睡的正酣。
和一个男孩同睡在一个屋里，不禁让刘书学想到了自己和刘安。他心想：不知道刘安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干些什么，是不是和这个学徒男孩一样睡的一样香呢。
想到这里，刘安决定抓紧时间，把所学过的东西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再复习一遍，于是，便胡乱而又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然后就坐到写字台前了。整个过程不到二分钟时间，而且，这个饭后才洗漱的坏习惯，是和单身父亲长期生活在一起养成的。
当他把面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本整齐的理好，并从中找出最先学过的那本书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车铃声，紧接着，有人喊，“刘安哥，在家吗？”
是露露的声音，刘安觉得这声音十分烦躁，不想开门。
露露停好车子，敲了敲门，“刘安哥，开门呀，我知道你在家。”
“什么事这样烦人！？”刘安忍不住了，推开门冷淡地说。
“你好多天没到饭店去吃饭了，我妈记挂你，让我来问问，是因为饭菜不可口呢，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露露见刘安面带愠色，慌忙补充说道，“真的是我妈让我来问的呢！”她想借此掩饰心中的不安。
刘安摇摇头，表示不信，反问一句，“不会是她吧？”他两眼直盯着露露的目光，继续说道，“你不知道我也很忙吗？”
露露的脸色刷地红了，低着头，羞涩地说，“其实，不光是我妈，我也挺记挂，想来看看你，……谁让我要做你的妹妹呢。”
“不行，不行！”刘安连连摇头说，“我还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为什么啊？我是大人了，会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又不想让你来照顾我。实际上，我只是崇拜你学习好，你是我心中的偶像呢……”露露坦露心扉地说道。
刘安双手抱臂，陷入了思索之中。
露露见他犹豫，殷切地说，“你不会说我傻吧？我来看你，可是出于真心的呀！”
“你真会缠人，这样行了吧。”刘安无可奈何地说道，“你保证，起码在高考之前不来找我，否则，我是永远不会认你做妹妹的。”
“我保证！”露露一听，高兴地跳了起来，“我保证，刘安哥！”
“你现在就回去，我马上要到学校，时间不早了。”
“嗯。”露露转身去推车子，忽然停住了脚步，她看见了一只小麻雀在地上挣扎着拍打翅膀。
“好可怜，好可怜呀！”露露上前把它捧在手中，问道，“刘安哥，你看这里还有梯子，是不是半夜有人掏了雀窝？”
刘安也发现了墙壁旁靠着一架木梯，不禁皱起眉头，低声说道，“是谁干的呢？”
“哎，别想那么多了，赶紧把小鸟儿放进窝吧，它快要死了呢。再说，你不是还要到学校去，不能耽误啊。”
“好吧。”刘安爬上梯子，将小麻雀放进了窝中。雀窝里立即乱成了一团，几只麻雀开始互相争斗起来，它们拍打着翅膀，使得几根草榍和羽毛零零散散地落到了地面。
刘安企图使它们安静下来，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没等他的手指碰到雀窝，小麻雀们便张大嘴巴一齐朝他啄来。刘安见状，缩回手，无奈地下了梯子。
“它们怎么了，是不是在打架？”
“没办法，可能小麻雀都长大了，窝巢嫌小了吧。”
“我们帮它们把窝做大点吧。”
“没必要！你做的鸟巢，它们还不肯住呢。”刘安老练地说道，显得非常自信，“你懂吗，这是天性，鸟类的天性，也是自然界的规律，我们不便强行干预的。”
露露频频点头，表示认同，“我懂了，刘安哥。”
刘安看了看手表，“没事了吧。你可以回家了，记住，高考之前不许见面。”
露露站在原地并没有动，而是笑盈盈地看着刘安，半晌，大胆地说道，“如果有特别重要的事，也不许见面吗？”
刘安想摇头拒绝，但实在不知如何决定才好，于是便言不由衷地答道，“如果真有重要的事……那就……来吧。”
“好嘞。”露露临走时，又扬起眉毛瞟了刘安一眼，“谢谢你，刘安哥。”
刘安目送着她上了公路，当露露的衣裙在阳光和风中渐渐消失时，忽然发觉她那深情的眼光已把自己搅得神魂颠倒了，油然产生了一种男孩儿才有的雄壮激烈的冲动，他的心口在嘣嘣乱跳，血液在快速地涌动，下身不由地膨胀起来，如同一座隆起地壳即将爆发的火山。
这是一种迸发之前的难耐，刘安几年前就有过这样的感觉，那时候，他往往用手捂着下身，然后用力地揉搓，直到它喷发为至，整个自慰（医生称之为手淫）过程是激烈的也是短暂的，但充满了男孩子自我感觉最为野性的欲望，当然，这种奔放的难以言表的快感最后造成的是身体的疲软。不用说，这种为一时之快的超量排泄无益于身心健康。何况，决定自己一生的考试很快就要到了，过多的自慰只能造成自己的懈怠……
“不！”刘安暗自大吼了一声，决定摈弃以往不成熟的作法，他压住内心的燃燃欲火，夹着双腿缓步来到墙角，抬起头，闭上眼睛，然后脱下裤子，让阴茎对准下水道，耐心地等待着。大约三五分钟之后，他听到了小便的声音，心里才稍稍有了一点平静的感觉。
这次成功的自控行动，让刘安确信他已经有了坚强的意志力，从此，他可以对任何人宣布自己是个成熟的男子汉了。
这时，一声不太大但很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刘安回头一看，见地上掉了一只小麻雀，它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他上前捡起麻雀，发现它遍体鳞伤，已经死了，于是便随手扔到了砖墙的那边。此时，他无法理解这只麻雀为什么死的这么惨，也不知道它的死是否和自己的呵护有关，但，有一点却十分清楚的，即：这只可怜的小麻雀不用多久就会成为野猫的腹中餐。
当他推着脚踏车准备出门时，身上的手机响了，打电话的是母亲朱敏。
朱敏在电话里告诉刘安，她打电话去了学校，了解到一些情况，并问他为什么至今还没到学校和老师联系。
“我这就准备去的，妈妈，你放心好了。”刘安说罢，主动关上了手机，他最反感家长去学校了解自己。和绝大多数刚刚长成的男孩儿一样，刘安有了自己的内心世界，这个世界只属于他一人，而非别人。
手机声又响了，仍然是朱敏的声音，“为什么把手机关了？”
“妈，我已是成人了，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不该到我的学校去的！”
“为什么不？我关心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对！”
“这种关心没有用！你知道吗，你关心并呵护它，它却死了，相反，你不关心并呵护它，它却活的很好。”
“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电话那头的朱敏感到一头雾水，她的声音急切而又茫然。
“一只小麻雀，它死了！”
“一只小麻雀死了，和我们有关吗？”
“当然有关！人类是通过自然界认识自己的。”
“你说的不清不楚，简直让我无法理解！”朱敏的声音更加急切了。
“你不会理解，而且永远也不会理解。人类社会和自然界中有很多现象根本就无法理解！”
“儿子，你说的是人类社会和自然界？”
“对，人类社会和自然界。”
“哦——，那是理论问题，我们以后再讨论吧……”电话那头传来了朱敏的一声叹息，然后便挂上了。
这声叹息让刘安得到了快感和满足，他觉得这是自己首次在和母亲的较量中占居了上风，严格地讲，还算一次不小的胜利，他成功呵护了自己的内心世界，没让她闯进来横加干涉。尽管这个世界对他来说还是朦胧的，模糊的，甚至是无法理解的。
刘安正是带着这种成就感（也是一种自信）骑着车子朝学校进发的。
刘安所读的高中名叫金陵中学，这是一所具有百年历史的名校。地处城中大行宫附近，紧邻清末江宁织造府一侧。其建筑风格典雅古朴，近年来又修建了不少宽敞明亮的校舍，显得人文气息更加浓厚。
自建校以来，这所学校曾为国家培养了成千上万的各类人才，为社会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它的校风十分严谨，在南京这座数百万人口的大城市中是闻名遐迩的。当然，这些都和这所学校的教师密切相关。在南京金中，教师都是经过严格选拔的，他们大多学识渊博，师德高尚，在培养教育下一代上忘我地工作着。
刘安的班主任林老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年近六十，毕业于一所著名的师范大学。福建省人，长得含蓄幽默，文质彬彬。此人待人宽厚，在他的办公桌玻璃台板下压着一张自勉的字条，上面写着：子不教父之过，学不优师之错也！
刘安来到学校时，校园里静悄悄的，其它年级的学生还在上课。对他来说，几天没到学校了，一切即新鲜又熟悉。他骑着车子，心情是轻松的。
这时，一辆黑色的‘保时捷’牌小轿车从他身后驶到了前面。“刘安！等一会我们兜风去！”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车内传来，紧接着有人探头对他招了招手，他是刘安的同班同学钱鹏，一个主治医生的儿子。
刘安礼节性的摆摆手，并没搭话，他比较厌恶这个平时喜爱夸耀财富的家伙。
又有几个同学和刘安打招呼，他们都是到学校找老师求教并来填报志愿的，今天是填志愿的最后期限。
刘安放好车子，来到林老师的办公室，他看见钱鹏的父母和老师谈的正欢，而钱鹏却不知到哪儿玩耍去了。
他预感到他们还要谈很长时间，便探了探头好让老师见到，然后便自觉离开了。
办公室里，林老师和钱鹏的父母正在低声交谈。
“我们有三套房子，怎么也舍不得钱鹏报考外地的学校，林老师，您看我的儿子报考南京医科大学有没有把握呢？”钱鹏的母亲，一个体态丰韵的女人问道，一双小眼睛不住地观察着林老师的神情。
“南医大的投挡线一向都很高。恕我直言，根据钱鹏的平时成绩判断，他报考这所学样有一定难度。”林老师注视着钱鹏的父亲，继续说道，“你们想法虽然不错，学校也提倡学生朝更高的目标努力，但是，时间已很紧张，短时期内指望成绩有所突破，并非易事，这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钱鹏的父亲听了，略显失望，自语道，“啊，没想到他的差距还挺大……老师，钱鹏让您费心了。”说罢，他扶了扶眼镜，把目光对准了压在玻璃台板下的字条，“哎呀，我们没少给学校出赞助费啊，这孩子也太不负责任了……真没办法啊！”
“怎么会没办法呢，林老师总会有办法的呀！我们不是来讨教的嘛……”钱鹏妈责怪地对丈夫说。
林老师沉思片刻，说，“其实，钱鹏的表演才能是很出色的，你们可以考虑他报考艺术类院校试试。”
钱鹏父听后，移开目光，连声叹息，“这，这已经出乎我们的预料，我们还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钱鹏这孩子的确是多才多艺，但是，我们家世代行医，我这也不能违背祖制，而让他改学另类啊。”钱鹏妈不情愿地说道。
钱鹏的父亲把目光转向妻子，鼓励地看着她，意思在说，“继续讲啊。”
“林老师啊！其实，家里早已经决定让他报考医科大了，这个决定是不能更改的。当然，我们也考虑到分数可能不够，不够我们就上民办的，无非交点钱罢了。”钱鹏的母亲凑近林老师，认真地说，“我听说现在的招生政策灵活多了，用钱就可以买到一定的分数。这样的事早已是司空见惯啦……”
林老师听了，勉强笑笑说，“既然如此，只好搏一搏了。说不定钱鹏发挥的好，不用交钱呢。这样吧，待会儿让钱鹏来找我，我再帮他补补课。”
“不用啦。”钱鹏的父亲连连摇头，他了解自己的儿子的习性，“林老师，非常感谢你的好意。补课对钱鹏是无济于事的，自觉的孩子就是自觉，不自觉的孩子总是不自觉。造成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子不教父之过’嘛。”说罢他拉着妻子向林老师告辞。
送走了钱鹏父母后，天空中突然下起了一阵暴雨，仅二三分钟之后，雨便停了，太阳又从云层中绽出笑脸。这种雨在江南地区被叫做太阳雨，时阴时晴是梅雨季节的典型特征，人们普遍对这种气候感到不适，尤其是有慢性疾病的人。林老师长期执教，患有严重支气管炎，此刻，他就深感胸闷，加上刚才钱鹏父母的谈话并非愉快，不免有些伤感，于是来到窗口，朝外望去。
云层越来越厚，气压也越来越低，眼看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林老师想到了刘安，猜测他不是在操场上就是在图书馆，便下楼到操场上去找他。
刘安果然在操场上，已经跑了三四圈，并没有停下的迹象。林老师把他叫到了面前，见他全身已被汗水和雨水湿透了，怜悯地问道，“你这样奔跑是不是感到心里舒畅些？”
刘安的脸色‘刷’地一下红了，显得十分尴尬。
“没关系的，刘安，别不好意思。我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体会，表面上看似多余的付出，是很傻的行为，但实质却是释放内心的压力。凡人都逃脱不了紧张情绪的困扰，是吧？！”
刘安咧嘴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是觉得紧张，才跑步放松一下的。”
“你算是不错的啦，当时我的感觉不仅仅是紧张，甚至有点恐怖呢！”林老师平时就喜欢刘安，故意这么说。
刘安的心情平静多了，神态也变得自然起来。
林老师见状，面带微笑地说，“你晓不晓得，你妈妈打电话来过学校了，她十分关心你填报的志愿，认为你报考南京大学更适合今后的发展，并希望你能把志愿改过来。”
“她告诉我了。我知道她要插一杠子不可，但是，我不会更改志愿的！”
“哦，为什么，我听说你已经有了20分的加分，快拿给我看看。”
二人边说话边来到了林老师的办公室。
刘安把加分证书取出来交给林老师时，林老师频频点头，“嗯，很好，该利用的政策就是该用。这张证明是你爸爸弄的吗？”
“不是他，他并不了解有关政策，对此漠不关心。”刘安不屑地说。
“哦，你似乎对他很有意见，是不是和他吵架了？”
“没有，但心里总想和他争个高低。”
“哦，为什么，能说给我听听吗？”
“哼！我要吃快餐面，他偏不愿买，非得和他斗争了，他才肯买；而我有一道题目不会做，他却大加指责，仿佛我没有在复习。你说气人不？！”刘安在老师面前说话仍然像个孩子，一点掩饰也没有。
“哈哈！一定是那道有关‘中途岛’的题目吧……”像早就知道似的，林老师爽朗地笑了起来，“不少同学都反映这道题比较难做，来吧，我讲解一遍给你听。”
“老师，你为什么要出‘中途岛’的题呢，有没有特别的意思啊？”
林老师收住笑，简慢地摇了摇头，向办公室角落的一架大地球仪走去。刘安跟着他也来到地球仪旁边，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注视着它上面的蓝色大海。
林老师从心里就喜欢这双眼睛，喜欢刘安的求知精神，便笑容可掬地作了解释，他说，“出这道题，是考虑到‘中途岛’战役是二战时期太平洋战场的转折点，对你们高中生而言，高考正是你们的转折点，也是一个新的起点，我仅希望自己的学生高考之后能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并没多大的特别意思。”
刘安一边认真地聆听，一边琢磨着老师的话意，仿佛看到了他的良苦用心。
“你看，这里是上海，旧金山在太平洋的那一边，而中途岛呢，并不在两点之间的直线上，它们之间是有夹角的，另外一点也很重要，即人类所居住的地球是圆形的，而我们求证的恰恰是弧线距离，所以，必须测准夹角的角度，再进行计算，做这道题就并不困难了。”
“弧线夹角的度数……它又如何测算呢？”刘安还是似懂非懂，自语道。
林老师拨动了一下地球仪，继续说道，“……你为什么不可以考虑弧线的角度就是切线的夹角呢，然后再做一遍试试，过一会儿我来检查。”他把圆规、角尺等工具一一放在了刘安面前，退了出去。
刘安坐在老师的桌旁，铺开稿纸，认真地思考起来。
二十分钟之后，林老师回到办公室，见刘安仍在那里苦思冥想，不禁笑了一下，暗想，“看来他不改志愿是对的……”然后抚摸着刘安的头发，亲切地说，“你先回去吧。其实，很多同学都没做出这个题目，这样吧，七月初，高考前三天，最后一次返校时，老师会给全班同学做详细讲解，记住，七月初。”
刘安红着脸，惭愧地站起身子，一声不吭地收拾好书包，朝外走去。
此刻，天上乌云密布，狂风袭来，已经有蚕豆般的雨点落到了地下。
“要下大雨了，用老师的雨衣吧。”林老师显然对天气不放心，他拿来了雨衣，追到楼下，要给刘安穿上。
“不用，老师，谢谢你！这点雨水，没事。”刘安倔强地摇了摇头，跨上脚踏车，飞奔而去。他要让雨水洗涤一下身子，使头脑变得更加清醒。然而，他骑车刚十分钟左右，瓢泼大雨如同水银泄地，路面上的积水很快就超过了膝盖，自行车已无法骑行，市政工人在路中间疏通窨井盖，并设置了警戒线，交通中断了。
仿佛硬和这雨水作对似的，刘安推着车子淌水前进。一个交警把他拦住了，“对不起，请等一等，水退了之后才能前行。”
刘安见雨没有停下的迹象，只好来到路边邮局的屋檐下避一避雨。
有不少人正在这里躲雨，刘书学是其中之一。他手里提着鞋子，面前的台阶上放着一串齿轮，这是张老板让他从旧货市场上刚买的。二分钟前，他就看见一个小伙子在雨中狂奔，样子很像刘安，但因雨大，他又浑身湿透，所以不敢断定，等刘安走近了，果然认出了他。
“孩子，你为何不躲躲雨？”刘书学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怜惜地问。
“别孩子、孩子的叫，我没有名字啊！？”刘安踢脱下鞋子，倒掉里面的水，冷冰冰地说道，“以后叫我的名字吧，我已是大人了。”
刘书学一愣，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好，叫你的名字。你去过学校了吗？”他要帮刘安抹去头发上的雨水。
“别碰我，我自己会弄！”刘安显得很不耐烦。
“志愿填好了吧，老师都说了些什么？”
“烦人！”刘安皱起眉头，嘀咕了一声，心里暗想，怎么会有这样糟糕的事，和父亲不不期而遇，让他尴尬，还有这些不谐调的对话，使他心烦意乱，他保持缄默，不时地抬头看天，巴望着雨水快点退去。
刘书学本来心里也很烦，买过齿轮之后，就应立即回厂的，有很多任务等他完成，现在遇到了儿子，便把烦恼一古脑儿抛到九霄云外了，但没想到儿子竟如此冷淡，于是对他说，“这样大的雨，我们找个小饭店坐坐，然后一块吃饭吧。”
“不！”刘安倔强地说，“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而且我讨厌饭店！”说罢，见雨势刚小了一点，便一头冲到雨幕中了。
刘书学望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雨里，陷入了惆怅之中。
“你儿子的气色不好，身体会有乱子！”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刘书学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是油库的吴瘸子，他蹲在地上，用黄色的雨披裹着身子，一双凸眼珠盯着刘书学，表情显得既鬼怪又神秘。
“你胡说什么？老吴！”刘书学听了，十分恼火地说，“他只是面临高考，心里不免有点紧张而已。”
“哼，未必如此，我看他内火虚旺，气血不调，如不调理，必有后患啊。”吴瘸子说着，从身后取出一张用来的算命硬纸板，上面画着周易八挂阴阳图，飘飘然地说，“我早就以此为生，对这行的研究也不是一天二天的事啦。来，我来教你，如何用气功，对准他的印堂发功，保证功到病除。”
刘书学见吴瘸子肤色灰暗，几根稀疏的胡须上还挂着雨珠，不免有些感慨，说道，“老吴啊，没想到几日不见，你竟沦落到这个地步。”
“哼哼……哈哈……”吴瘸子阴阳怪气地说，“你说我沦落，这也是命嘛，老板让我下了岗，幸亏师父给我指了路，帮我找到了救命救心救世的师父，师父才会关心我们这些沦落的人啊！今天在这儿遇到你，算是我俩的缘分，相信师父吧，他会救助落难之人的。”
“哦，我并不相信师父会救命救世！”刘书学急着要赶回泵厂，扛起齿轮告辞道，“谢谢你的关心，我得回去了。”
吴瘸子蓦的站起身子，拉住刘书学的手，颤抖地说，“相信师父吧，你信他，他才会保佑你！”
“你相信师父就自己信好了，别管我信不信啦，吴师傅！”刘书学挣脱他冰凉的手，抽身而去。
吴瘸子追上几步，大喊，“刘工，我有最重要的事告诉你呢，有关你的事，我憋在心里有十多年啦！”
刘书学一听，转回身子，关心地问，“有关我的事，我的什么事啊？”
“哼！”吴瘸子抹去胡须上的雨水，摇头晃脑地说，“十二年前，那个油毛毡上的小孔，还有那些洗澡的女人，你不会忘记吧……”
刘书学一听此话，一股怒气油然而生，脱口而出，“你想凌辱我吗？看你这个熊样！吴瘸子，你这个家伙简直太污秽了！”说罢，拔腿欲走。
吴瘸子朝前蹦了几下，拦住刘书学，“啊哈，我还没讲完呢，其实，趴在那儿（偷看）窥视的人大有人在，卑人就是其中一位。”
“妈的，你也看过？！”刘书学放下齿轮，揪住吴瘸子，低声问道。
“看过，而且看了不至一二次，”吴瘸子歪着头，翻了翻白眼珠子，冷笑道，“哈哈，卑人自有菩萨保佑，当然不会被抓到，不像你这个倒霉蛋，只看一次便做了替死鬼，谁叫你不相信师父的啊！”
“混蛋东西，说，那个洞是不是你掏的？”刘书学已经怒不可遏了，“你不说，我是不会饶了你的！”
“那个洞，洞……”吴瘸子这时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支支吾吾地说，“反正不是我，天……天晓得是谁掏的呀！”他都要快哭出声来了。
“真的不是你？！”
“真的不是我呀！刘工，我在厂里是个小人物，哪有这个胆量，我能在你面前承认自己看过小孔，是因为你我同病相怜，老板把你给抛弃了，把我这个残疾人也给甩啦，他妈的！还有厂里那帮混蛋，尤其是那几个女油漆工每次到库房领料都要找我麻烦，还讥笑我是光棍……老实说，我恨她们，从心里恨她们，所以，就想和你一道取笑她们。妈拉个巴子，我要借此发泄心中的积怨啊！”吴瘸子的双腿不停抖动着，哆嗦地把话说完，“我们一齐诅咒他们吧……凡是欺负我的人都不得好死！”
“去你的吧！”刘书学觉得吴瘸子的模样又讨厌又可怜，猛地将他一推，提起齿轮扬长而去。
由于吴瘸子一条腿是假肢，轻轻一推便轰然倒地，好半天也没能爬起来。在旁边躲雨的人见了，气愤不过，纷纷谴责刘书学无礼，并帮他扶了起来。
吴瘸子冲着刘书学的背影，破口大骂，“该死的，不知好歹的家伙！”
有人上前关心他跌的伤势重不重，吴瘸子哈哈一笑，吆喝起来，“师父保佑我平安无事！各位受众，有要算命的吗，本人乃罗浮山黄大仙嫡传弟子，生辰八字，一测即准，凶吉祸福，一算则灵啊……”
刘书学是怀着不安的心情赶回泵厂的，他忽然想起张老板办公室的神龛，觉得自己该借助关公神灵表达一下对吴瘸子的歉意，然而，又想起手上还有不少事在等着他做，于是便一口气直奔到那个坏车床旁。
当他打开箱盖，将齿轮装进去的时候，觉察到张老板的眼睛正在盯着他。他迅速地拧紧箱盖，准备进行调试。
“先别试，你跟我来。”张老板制止了他，说道，“我不该安排你去买这玩意儿的，一大早‘大猎头’就带了图纸来签订合同，可我看了图纸后发觉它怎么也不像空气机，我说要等你来，可他坚持立即签合同，无奈之下，我只好签了……他妈的，百分之十五的回扣，我真怕会吃亏啊！”
“请原谅，因雨太大，我躲了一会儿雨。”刘书学面带惭愧地说，故意隐瞒了和吴瘸子的事，“然后又去吃中饭，所以耽误事了，真对不起。”
“不是讲好了，你应回来吃饭的嘛，”张老板略带愠怒，“也好帮我出出主意！”
刘书学避开张老板的目光，低声问，“他吃过饭也没有让步吗？”
“他娘的，这个细皮嫩肉的家伙哪里肯吃我这里的粗茶淡饭，合同刚拿到手他便钻进车子溜走了。”
刘书学觉得费解，默默地跟着张老板到了办公室。
张老板取出一摞图纸，一一展开说，“你看看，哪有这样的空气机？！”
刘书学看了看，不禁大惊失色，这哪里是空压机，它是一种真空泵，而且是航机厂的拳头产品，尽管图纸上做了某项涂改，把工厂名称划掉了，刘书学绝对没有看错，因为有些图纸正是他亲手绘制。此刻，他的第一感觉就是震惊及自尊心所受的伤害，他想，这个‘大猎头’是谁？又如何把航机厂的产品拿到外面加工，而航机厂的职工却在那里苦苦地等待着生产任务……
“怎么了，刘工，有什么问题吗？”张老板显得异常紧张，一连串地问道，“我们能生产吗，能不能赚到利润？”
刘书学更加不安了，一时竟无从答起，支吾地说，“我想不通……这怎么能算空压机呢，难道‘大猎头’对此一无所知？”
“管他知不知又有何用，我这人非常干脆……并不喜欢拐弯抹角弯弯绕的人，”张老板急不可耐地说，“刘工，你看我们能不能做出来？你只回答这个问题就行了，别的甭管！”
刘书学思忖片刻，说道，“……当然能！”
“好！你立即把生产工艺编写出来，我这里就去准备材料。马上就干，时间就是金钱，容不得半点拖延。”
张老板把图纸交给刘书学后，立即拨通了供货商的电话。
刘书学手捧图纸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一种难以言表的酸楚和苦痛便涌上心头，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在‘张记泵厂’的前景并不妙，因为再一次编写这样的生产工艺是和他的感情格格不入的……一句话，他和航机厂的关系还没有断！
这时，唐助理怀抱一叠纸张走了进来，“刘工，老板叫我送来给你编工艺用的，请在此签收一下。”
“好，谢谢。”刘书学愣了一下，在记录本上签了名后，又陷入不安之中。
唐助理见他面色苍白，神形焦虑，友善地问道，“刘工，是不是刚才淋了大雨，身子不舒服，心里感到难受？”
刘书学对唐助理的友善之情一向是心存感激的，于是参照张老板所说‘干活干活，干了才能活’的话答道，“难受、难受，再难也得受，这是命嘛。唐助理，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唐助理频频点头，表示赞同，低声说，“当然有，但，我的思想太复杂，总觉得在哪儿生活和工作都不愉快……”
刘书学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文质彬彬的人可能是自己的知音，“其实，我觉得自己更适合做个工人，只有和机器打交道，心里才会感到舒畅。”
“哦？你想当工人吗，你当不好的，薪水少得你也不肯干！”唐助理轻轻拍了一下刘书学，继续说道，“看来你的头脑更加复杂，老实说，老板希望你越简单越好！别想那么多啦，赶快适应周围的环境，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一点不能含糊。”
“谢谢。”刘书学感到一丝宽慰，他知道唐助理对于他这个初来乍到者的诚恳态度是值得珍惜的。
他起身送唐助理到门口时，听到调度员在对面喊道，“刘工，请你来一下，帮着调试那台机床吧。”
刘书学戴上手套，朝机床走了过去。
一个面黄肌瘦，年龄只有十五六岁的农村男孩早已毕恭毕敬地等在那儿，他也是张老板的亲戚，是来学徒的。
刘书学接上电源，刚蹲下身子，这个男孩便立即递上扳手等工具，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面前的机器。
“刚来的？”刘书学一边检查机器，一边问道。男孩点点头，没有说话。
“读过书吗？”刘书学又问。男孩摇摇头，还是没说话。
“你不爱说话？”刘书学友善地注视着他，“告诉我，是听不懂我的话吗？”
“俺娘不让我说话，她说，少说话多干事，才有饭吃。”男孩怯生生地答道。
“哦……”刘书学颇有感触，“你娘一定很苦吧。”
男孩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刘书学见他又老实又单纯，便开始喜欢他了，同时，觉得自己的心情比先前好了许多。
约一个小时之后，机器飞快地运转起来。经过切削测试，机器完全修好了，刘书学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当他回到办公室时，发觉张老板俯身叉腰，毫无表情地直盯着图纸，心里正盘算着什么。
他见刘书学来了，劈头就问，“你干什么去了？”
“我把那台车床修了修，现在已经能用了。”
“嗯，不错。可是，我并没派你去修呀，这里的工作更加重要！”张老板面带愠怒，继续说道，“那台机器我也能修，而这工艺，非得你才行。你应该知道，合同是有限期的，我们必须提前完成，否则，连西北风也喝不上。”
刘书学低下头，没有吱声，他不愿多做解释，只是一心在想——‘少说话多干事才有饭吃’和‘时间会证明一切’的道理。
“我说过，我喜欢干脆的人，你说该怎么办吧？”张老板面带愠怒。
刘书学发觉不说不行了，终于脱口而出，“……我打算今晚加班干，在航机厂我就经常加班，一干就是整个通宵。老板，你尽管放心，我保证绝不耽误工作进度。”
张老板想了片刻，点头说道，“也好。不过，我不提倡员工经常挑灯夜战，但是，照目前情况，只好难为你了。这样吧，你跟我来。”
张老板领着刘书学来到厂区一角，打开一间低矮的屋子，屋里放着两张狭小的钢丝床，对他说，“这是为临时加班人员用的，你一感到累，就来这里休息好了，待会儿我派人送被子和夜宵给你。”说罢，转身便走，刚走几步，他又回过头大声说道，“刘工，晚上工作一定要注意保重身体哟！”
听到张老板这样的话语，刘书学感到心里暖洋洋的。
下班的时间到了，刘书学匆匆吃了点盒饭，立即投入到工作之中。由于编写过同样的工艺，这点事对他来说是轻车熟路，刘书学很快就把生产流程写了个大概，到了夜里三点多钟，生产工艺已经初见端倪。他感到了累，决定去休息。
这时，天空上闪了几道电光，紧接着又传来了隆隆的雷鸣。刘书学赶紧钻进屋子，没等他上床，暴雨便倾盆而下了。
在一片风雨声中，有人动了一下。他转过头去，发现那个学徒的农村男孩蜷缩在另一张床上，他睡的正酣。
和一个男孩同睡在一个屋里，不禁让刘书学想到了自己和刘安。他心想：不知道刘安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干些什么，是不是和这个学徒男孩一样睡的一样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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