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每天，‘张记制泵厂’的老板张金东都是骑着一辆又老又破的自行车上班的。而今天，他除了照常骑着车子外，又多了一个动作，那就是哼着京戏上班。
之所以这样得意，是因为自他在人才市场聘用了刘书学后，他身上的担子变的轻松多了，这个来自航机厂的工程师，干起活来任劳任怨，从不挑剔，只用几天时间就把生产工艺编了出来，这是他花半年时间也写不出来的东西。讲实话，张老板打心里喜爱这个技术精湛，不爱言语的刘书学。
下班之前，张老板脱下帆布手套，搓着手，擦去脸上的汗水，特意走到刘书学面前，热情地说，“刘工啊，今天下班后，我请你吃火锅。”他见刘书学显得十分惊讶，继续说道，“我听说时代变了，地气也变了，火锅已不再是冬天的专利，反而成了夏天的什么？哦……对，叫时尚。夏天吃火锅是一种时尚，哈哈，是一种时尚啊……”
张老板回味这话的表情与舞台上京剧演员的动作并无二样，刘书学见了，脸上露出淡淡一笑。
“刘工，早点收工，我们一块吃火锅消暑去。我做东。”
刘书学收住笑，“谢谢，可我不能去，我有事要办。”
“什么事啊？火锅店老板答应我今天对折优惠。”张老板十分诚恳地说，“我真心请你，并且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呢。”
“改日吧，下班后我要去买部手机。”刘书学说。
张老板友善地说道，“买手机干啥，我这里的电话你尽管打好了，尽管打。老实说，你又不是小年青，成天谈情说爱的，打起电话来没个完。”
刘书学犹豫不决，“可我与别人约了时间，几天前就约定好了的。”
“和谁？”张老板急着问。
“朋友。”刘书学急中生智，脱口而出。
“哦……”张老板叹口气，面带遗憾地说，“朋友之间要讲信用，既然和朋友约好，那我就不勉强了。”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喂，代我向你那个朋友问好。”
张老板对人热情是出了名的，但他哪里知道刘书学讲的朋友便是屿娘，一个正和刘书学谈情说爱的人。
此刻。
屿娘一身入时打扮，手里提着一只精美的小包，这是露露为她选的，站在制泵厂对面的马路上，在等刘书学下班。
一个身穿格子衫，戴着一付深色眼镜的小年青悄悄地走近她，低声说，“大姐，要买手机吗？我刚捡来的。”说罢，将手中的手机在她面前晃了一晃。
“不是捡的，是摸的吧。”屿娘看了看他，随口说道，“摸来的东西……哪有什么好货。”
“你错了，摸来的东西才是好货，差货我还不摸呢。你看，最新款的‘摩托罗拉’，便宜卖给你！”小伙子嘻皮笑脸地说道，以为遇到了买主。
屿娘睁大眼睛，双目怒视，她听说路边常有人拿假手机进行诈骗，便毫不客气地说，“离我远点，到旁边去。”
“哎，你买不买呀？好便宜的罗。”
“便宜我也不买，我有手机。”屿娘扭头便走。
“再备一个也无妨嘛，大姐，这部机子市值4000元，我只卖1000元呢！”小年青紧跟不舍。
她见那人仍缠着她，收住脚步，大声喝道，“告诉你，别缠我，你再缠，我就报警了！”
“哼，你也好不到哪里，街头野鸡！”小年青骂了一声，拔腿跑的无影无踪了。
这一幕恰好被刘书学看见，他刚下班，快步穿过马路来到屿娘身边，见她一脸怒气，忙问，“出了什么事？”
“真让人扫兴，你兴致勃勃地想干一件事吧，偏偏会遇到很多不愉快！”屿娘余怒未消，气得脸色苍白。
刘书学想安慰她，又找不到什么话，随口说道，“那就别干事算了，免得淘气。”
“傻啊，碰了个小钉子就停滞不前啦，那最后不成呆子啊。走，买手机去。挽着我的胳膊，我有点后怕。”屿娘的脸色开始变得红润起来。
刘书学犹豫了一下，还是挽住了屿娘那柔软而又性感的胳膊。
路上，刘书学看了她一眼，她正贴着自己，贴的最紧的地方是她那大而丰满的乳房，一种奇特的感觉（乳房如同波浪的感觉）油然而生，这和他透过小孔看到女人乳房的感觉截然两样，此刻，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水手，划着小船在人海中颠簸，而她的乳房如同波浪那样一上一下地伴随着他，并给了他无限的亲切与温柔……尽管这种感觉十分奇怪，但他还是觉得这种像水手的感觉是幸福的，而且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幸福。
不知是哪个聪明的商家，最先把销售手机的专卖店称作为‘手机城’，其实，称它为‘城’一点也不过分，大厅里始终人流如潮，熙熙攘攘，这里的商品，五彩缤纷，柜台里的手机品牌繁多，款式各异，琳琅满目地吸引着人们的眼球。
自从‘手机’——这个男女老少爱不释手的商品进入市场以来，很快就成了时尚，由于它的便捷及传递信息的特点，尤其受到年轻人的青睐，应运而生的‘拇指族’们以它传递着男女之间的甜言蜜语，一时间只要手机的“嘟嘟”声和更美妙的铃声响起时，人们就立即俯视着它，然后很快便沉浸在美妙之中了。
正是基于这种考虑，刘书学才决定买一只手机，由于它的价钱不菲，需用三四个月的薪水，加上他对它的性能一无所知，所以请了屿娘来帮着选择。
二人在里面转了一遍后，在专卖‘海喜’牌手机的柜台前站住了，这是刘书学的主意，他先前就被它的优美音色吸引了。
屿娘建议他别买，低声说，“刘哥，这是刚推出的牌子，怕它性能不过关呢。”
刘书学固执己见，对她说道，“还是买它吧，再挑会挑花眼的，我只买这种牌子的手机，别的品牌再好，我也不买。你就帮我选一只吧。”
“好吧！”屿娘理了理垂在额头的卷发，老练地向导购小姐挑了一只手机。
刘书学站在她的身后，透过柜台后的镜子看了看自己，觉得自己像水手的感觉十分有趣，因为天热，空调机冷气不够，柜台上的摇头扇呼呼地转着，不时吹出阵阵强风，风吹着屿娘的衣裙，像波浪似的，而自己的小船也正在波浪中被风推动着前进。
屿娘选好了一只手机，抬头问，“刘哥，这只行不？2700元呢……”
“行！”
“行，我就付钱了。”屿娘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钱包。
“谢谢。”刘书学取过手机，不住地抚摸着它。
屿娘微微一笑，“谢什么啊，这钱你是要还的，又不是白送给你的。”
这时，导购小姐友善地问刘书学，“要不要试一试？”
刘书学沉思片刻，说道，“不用试了。”
“为什么不试？”屿娘问。
“以后再试，商家实行‘三包’，嫌不好可以换嘛，我们走吧。”刘书学说罢，见屿娘仍在犹豫，拉着她的臂膀，说道，“你不是要到夫子庙考察那里的‘风味小吃节’吗？别太迟了。”
“对，我差点给忘了。”屿娘拎起小包，朝导购小姐笑了笑，牵着刘书学的手朝门外的车站走去。
夫子庙地处南京城南，是南京——这个六朝古都的标志性象征，一座座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沿着内秦淮河两侧向人们展示着它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历史背景，千百年来秦淮河诉说了了不知多少的人间悲喜与千古绝唱，人们总是一代又一代的亲临演绎或者倾听着它的故事。近几年来，由于秦淮河风光带的建成，夫子庙气象更新，河水清澈与亭台楼阁争相辉映，这里已成为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一年四季，几乎每季都有传统的风味小吃节在这里举办，来自城内的各个饭店酒家（当然也有外地的）纷纷在这里摆摊设点，向人们展示着各种价廉物美的风味小吃，可以说热闹非凡。
屿娘之所以要来夫子庙，除了对传统的小吃感兴趣外，另一个目的就是来享受它的文化气息，并找回属于自己的生活情趣。自从与刘书学邂逅认识以来，一种较好的印象便在她心中留住了，她觉得他人很老实，能吃苦，会忍耐，值得信赖……但，当她发现他的前妻是那样漂亮之后，她的欲望便有所收敛，印象也变得模糊起来。
刘书学却毫无察觉，他像个孩子似的在小吃摊前转来转去，显得兴奋不已，“屿娘，来看，这里卖‘碗豆荷花翡翠汤’呢。我们就吃它吧，外加一份‘珍珠玉米蚕豆瓣’。”
“行，你看着办。”屿娘说罢，找了个椅子坐下，脱下鞋，不停地揉着双腿，显得十分疲惫。
刘书学见状，关切地问，“你累了吗？”
“还好。”屿娘笑着说，一双眼睛注视着对面的男人。
刘书学思忖片刻，“你一定累了，我们吃过饭就回去。”
屿娘摇摇头，说，“不！吃完饭我们再逛逛，我好久没来了。”
“好啊！”刘书学抬头想了一下，“其实，我也好久没来过了，大概有十来年了吧。”
摊主端来了冒着热气的茶食，刘书学用汤匙搅匀后，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笑嘻嘻地对屿娘说道，“你尝尝。这风味小吃真是名不虚传，味道可口哩……”没等话说完，他突然感到裤袋里有什么东西抖动了几下，随即便听到了悦耳的音乐声，他没立即反应过来，一时呆呆地懵在那里。
屿娘咯咯地笑了起来，“刘书学同志，有人打电话给你了。你看看，是谁打的？”
刘书学这才想起刚才买的手机，取出后，低头看了看，会意地笑了起来，“不是你，还会有谁？”
屿娘收住笑，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只买‘海喜’牌手机呢？”
刘书学思忖片刻，说道，“是因为你！”
“为我？”屿娘又惊讶又关心。
“真的是为你呢！”刘书学十分认真地说。
屿娘双手握在胸口，含情脉脉地直盯着他，“是吗？！为我？为什么是为我啊……”
“因为我喜欢大海，而你叫屿娘，是海中的岛屿嘛。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一个水手，孤独的水手，驾着小船，在海浪中颠簸，不管浪大还是浪小，也不管旅途有多遥远，水手见到了岛屿，肯定是兴奋的，就像见到了家，回到了安全港一样啊。”
“说的真好！书学，我原以为你的性格沉默寡言，缺少情趣，没想到你还挺浪漫的啊。你说的话充满了诗情画意，让人陶醉哩。”屿娘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
“你说我浪漫？！”
“是的，浪漫……我喜欢浪漫的生活。”屿娘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罢，倾身依偎在他的怀里。
“我也喜欢浪漫的生活。”刘书学紧紧地搂住了她。
他俩的举动被一个售货员看见了，他啧了一下舌头，悄声对摊主说，“这么大年纪了，还跟小青年似的，搂搂抱抱的，像个啥样啊。”
摊主用抹布抽了他一下脑袋，教训地说，“老土啊，时代变了，地气变了，人也变了嘛。”旁边有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这一晚，二个人把夫子庙逛了个够……
刘书学回到家里，已经十点多了。
他见周围静悄悄的，对着墙角的下水道撒了一泡尿（这里也是他家的小便池），发现屋里仍然亮着灯，他刚推开门，立即闻到一股闷热的霉味夹杂着快餐面作料发出的酸辣气味，连忙打开门窗，对刘安说，“孩子，还不打开来透透气，家里闷的都快成了牢笼啦。”
刘安坐在台灯前，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说道，“真的是牢笼就好了，那才是名副其实的斗室！知道什么是斗室吗，我需要它！”说罢，起身又把门窗关上了。
刘书学注视着他，不解地问，“这是为什么呢？”
“还不是为了讨厌的令人呕心的高考，除了复习，还是复习；除了压抑，还是压抑！妈的，这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考试，难道真是品味人生价值绝不可少的阶段吗？”刘安‘叭’的一声把笔扔在桌上，陷入了思索与苦恼之中。
“别想那么多吧，孩子，你先到外面休息一会，我去烧洗澡水，洗过澡会好的。”
“洗澡？！哼，我还没吃饭呢，爸爸，家里的快餐面吃完了，你再去买一箱。”
“哦？！不是不吃快餐面了吗……那东西不能吃！”刘书学感到十分惊讶，接着问，“这些天，你没去饭店吃饭？”
刘安断然答道，“我不吃饭，只吃快餐面！”目光直盯着父亲，那意思在说，“看你买不买吧。”
刘书学陷入了沉思，自语道，“……只吃快餐面，不行，会伤身体的。”
刘安“哼”了一声，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不买就不吃吧，多大的事啊，喝水照样可以维持生命！”
“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只吃快餐面呢？”刘书学轻声问。
“为了保持斗志！”刘安挺直身子，一字一句地念道，“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刘书学见状，感到了紧张，并开始担心起来，刘安的举动不仅反常还有些怪异，不由地问，“你让我担心了，高考会考孟子吗？”
“担心什么啊，凡是学过的东西都有要会背，这是老师的要求。”
“哦——”刘书学松了一口气，同时发觉儿子的话比以前多的多了，心想，这是个好苗头，应该趁此机会和他多交流交流，以消除心中的疑惑，于是，他表示理解地说道，“我不担心你的语文，而是担心数学，好像老师布置了一道有关中途岛的数学题，你会做了吗？”
“什么呀！”刘安的脸色刷地红了，支吾地嚷着，“什么乱七八糟东西呀！”
刘书学凑近他，指着草稿本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箭头和凌乱的涂鸦，轻声说道，“这是答案吗，如果不会做，就别再浪费时间了，我认为，你应该找老师去请教了啊。”
“你看了我的东西！”刘安蓦地跳了起来，脸色刷地变白了，嘴唇颤动着，突然大声咆哮起来，“告诉你，这是个人隐私，不许看的。”说罢，他夺过草稿本，揉成一团，又将它撕的粉碎，扔到了地上。“我让你看！让你看——！”
刘书学惊呆了，再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本能地说道，“作业本也是隐私，太过分了吧。我是你的父亲，看一看草稿难道也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刘安歇斯底里地吼道。
“你！？”刘书学见儿子如此蛮横，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他狠狠把他教训一顿，若不是他长成大小伙了，个子也比自己高的多，非把他屁股打烂不可。心想，原来那个听话的刘安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真的时代变了，地气也变了……这是他解释不清的，最终，他还是想到了高考，这也许是唯一的原因吧，于是，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绪，镇静地说，“你应该冷静对待高考，别再折磨自己和别人了。老实说，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这样不理智。”说着，他来到厨房，打开了煤气炉烧热水。
“你说清楚，我哪里不理智啦？”刘安追到厨房，语气仍然咄咄逼人。
刘书学决定把火爆的场面变得冷一冷，显得很平常地说，“孩子，记得在这里我把你搂住，说你长大了吗，而现在，你冲动的好像仍然没大似的，让我感到难以理解。”
“你根本无法理解，都是压抑造成的！那是你下岗了，我克制着自己，并没有责怪你。而你，却因为我一道题目不会做，来斥责我，你一点都不克制，是想把我逼疯不可吗？……实话告诉你，我在压抑，同学们也在压抑，现在人人压抑，每个人都在强迫着自己的行为！而你——却在这里说风凉话，让人受得了吗？”刘安说这话时，身子在不停地颤动，眼里射出咄人的目光。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我克制自己。你做你的事吧，我很累，想洗澡了。”还是刘书学先做出了让步，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异常难受，眼里是含着泪水的。
刘安见状，“嗨”地踢了一下地上的纸屑，扭头出了厨房。
炉上的水壶发出了‘丝丝’的响声，没等水烧热，刘书学便提着它，猫下腰，钻到厨房后面的天井里了。天井很小，是他们夏天洗澡的地方。
刘书学简单地冲洗了一下身子，回到屋里，偷看了刘安一眼，见他一脸委曲地坐在灯前，忽然回忆起自己一天的遭遇，不由地感慨万分，生活真会折磨人！刚才在夫子庙形成的好心情，现在已经变得荡然无存了……
他怀着这种无奈与疑惑，一声不吭地爬上床，躺下了。
一阵风打开窗子，吹了进来，紧接着‘哔哔叭叭’地下起雨来。刘书学懒得起床，尽管天井里还晾晒内衣和内裤头。
雨越下越大，很快就漏进了屋里，雨水沿着墙壁形成了几道弯弯曲曲的水迹，刘书学发呆地看着它们，任由它们从屋顶慢慢地淌到了地下。
过了一会，刘安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低声说道，“爸爸，下雨了，我把衣服拿到屋里了。”
“哦，谢谢。”刘书学叹了口气，声音很低，但能从中觉察到一丝欣慰。
“还有一件事，你们厂劳资科的周科长下午来我们家找你来了。”
刘书学蓦地坐直身子，连忙问道，“她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问她了，她不说，脸上笑嘻嘻的，只说有事找你。”
“是吗？她笑嘻嘻的……”刘书学的脸上显得十分惊讶，并略带喜色。
“是的，她说她还会来找你的。爸爸，有时间的话你也可以直接问她嘛。”刘安说罢，转身走了。
刘书学陷入了沉思，心想，可能是个好兆头，因为他听说，这个劳资科长架子很大，平时难见一笑，只是赏赐部下（如发放奖金）才会笑容满面，现在，她笑嘻嘻地找上门来，莫非是带来了航机厂的好消息……
正当他思索着劳资科长的目的和好事即将发生的时候，手机‘嘟嘟’响了几声，他打开一看，是屿娘发来的短信，短信只有六个字：晚安，做个好梦！
一种温馨的感觉油然而生，刘书学的心情逐渐地好了起来。
这一夜，他果然做了一个好梦，他梦见自己正穿着崭新的航机厂工作服，站在大礼堂的台子上，从人事科长手里接过一本红通通的‘下岗职工返聘书’，台下那些历经苍桑的同事们一起站起身子，拼命地向他鼓掌……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刘书学便起床了，他推开门，发现院里积满了水，若不是雨停的早，肯定已淹到家里了，他脱下鞋子，用一根原先就准备好的竹棍，翻开下水道的盖子，捅了几下，一股难闻的臭味扑鼻而来，他知道这是自己图方便的报应，只好忍受着，直到臭味和积水慢慢地退去。
忽然传来了几声凄惨的鸟叫，刘书学四下看了看，发现墙角有一只还未长出翅膀的小麻雀在瑟瑟发抖，它是被昨夜的大雨打落的。
“可怜的家伙，小东西。”刘书学叹了一声，拾起小麻雀，他找来梯子，爬了上去，然后将它轻轻地放进了雀窝，雀窝里立即发出了不安的骚动，紧接着，正在哺食的老麻雀似乎不欢迎它的到来，它领着另外几只小麻雀一齐张大嘴巴朝它啄去。
刘书学心想，这只小麻雀可能不是一个窝里的吧，他无暇顾及麻雀窝的骚动和可能发生的结局如何，便连忙骑上车子，赶到农贸市场买了早点和一箱快餐面。
当他匆匆往回走时，忽然听到有人招呼他，“小刘！这么早忙什么啊？”是副厂长陈东兴的声音，他平时喜欢在农贸市场溜达。
“陈厂长，您早。”刘书学见到领导总要请教一声，这是他自小受到教育的结果。
“好久没见到你，家里没事吧？”陈东兴和颜悦色地问，显得十分关心。
刘书学没想到副厂长会这样热情，慌忙地答道，“有，我的房子漏，昨天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另外，排水沟也不畅通。”
“哦，别着急，我只是随便问问，现在是解决不了的。”陈东兴凑近刘书学低声说道，“厂里设立了‘周末厂长接待日’，有什么要求尽管到厂里提好了，你不提，谁还会记得你这个人呀！”
“谢谢你还记住我，厂长。”刘书学心存感激地说。
“谢什么呀，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作航机厂老职工对待的！”陈东兴一边笑着说，一边帮刘书学把方便面捆在车子上。
他的热情，让刘书学觉得即感动又宽慰，联想到昨天儿子说人事科长笑嘻嘻地找上门来，他猜测厂里的形势可能有所好转，于是，关心的问道，“我听说，厂里蛮热闹的，是不是已经走上正轨啦？”
“听说就好啦。老板在医院韬光养晦了一个月，已回到厂里主持工作，这两天又猛砍了几板斧，怎么会不好呢？”副厂长收住笑容，话锋忽然一转，说道，“不过，我说好不管用，都说当领导的会粉饰太平，你还是亲自来看一看吧！我这个人啊，心里是自有一杆称的，非常清楚大家的难处啊……”
“好吧，陈厂长！”刘书学听后，便顺势问道，“那么……这个周末，是不是你负责接待啊？”
“我？具体时间尚未定，听候安排而已。不过，你来吧，专门有人接待的。”
“嗯。”刘书学答应着说，“我一定去厂里。”
他的话音刚落，江面上传来了一阵轮船低沉、有力的汽笛声。这是“江亚号”——一个航机厂为它作过贡献的邮轮在向航机厂鸣笛致意，每次它途径航机厂，都要用此方式表达敬意。由于天长日久，很多人都淡忘了此事，刘书学却清楚地记得，并以此为荣，八年前‘江亚号’拖来大修（也是航机厂唯一修过的大船），他亲手为它更换了一套净化水系统。
刘书学站在原地，一边等着汽笛拉完，一边说，“厂长，是‘江亚号’向厂里致敬。好多人把这事已经给忘啦！”
“知道，我知道，但，都是过去的事啦！小刘，回家吧，儿子等着你的早餐呢。”陈东兴拍了一下刘书学，似笑非笑地走了。
刘书学回到家里，已是六点半钟了。
刘安还在熟睡，刘书学把早点和面放到桌上，找来一张纸条，写了几个字：“孩子，早餐在桌子上，快餐面也买来了，想吃就吃，别饿着。”然后，他挟着饭盒，关上门，一边啃着烧饼，一边朝车站奔去。
‘张记泵厂’上班时间是八点半，张老板却要求员工八点十五分就要到厂。
刘书学到达厂里的时间是八点多一点，已经有人在干活了。刘书学烧了一壶开水，换上工作服，来到一台旧车床前，这台车床是当作废铁由张老板从一家工厂买来的，今天他要把它修好。
刘书学蹲下身子，用抹布擦去油污与锈迹，发现机器还很新，又检查了一遍摇柄和丝杆，准心也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哪儿呢，当他打开变速箱时，吃了一惊，里面的变速齿轮被硬器击打的已经变了形，当他凭经验断定这是人为的破坏后，皱起眉头，心想，床子很难修好了，除非更换零件。
张老板走了过来，见他双眉紧锁，问道，“刘工，不好修吗？”
刘书学掀起箱盖，无奈地笑了一下，说，“你看，这不太像自然损坏……”
“啊哈，问题不太，不用多少钱就可以修好。”张老板朝变速箱里看了一看，接着又说，“我想也是，不然这铁家伙坚固的足足能用上一百年。”他使劲拍了一下机床，脸上浮出踌躇满志的神情。
“要不要去买齿轮让它转起来？”
张老板想了想，说，“暂时不必，这事我安排人去，到我办公室来。”他拍着刘书学的肩膀朝自己的办公室去。
他的办公室不大，但很整洁。正对办公桌的墙上挂着营业执照和生产许可证，天花板角上设了一个神龛，里面供奉着关羽的神像，据说张老板一生只崇拜关公的忠义，每天上下班之时都要给关帝爷敬一支香，以祈求福安。
刘书学显然对这个神龛感到兴趣，他坐下后，不时地抬头望望它。
张老板像毫无察觉的样子，给刘书学沏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上，说道，“哎呀，昨天就想和你谈的，没得机会，这一晚我便睡不着觉了，人一老就不容易睡觉，尤其是有事业心的老人。”他见刘书学已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后，接着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失眠过啊？人失眠了才知道什么是痛苦……”
刘书学点点头，认真地聆听着。
“我不拿你当外人，所以讲到了‘痛苦’，也提到了事业心。老实说，我从学徒时起，就梦想制造属于自己专利的产品，可惜文化太低，现在有了你，可以大干一场了，也算是最后一搏。”张老板说到这里，呷了一口茶，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刘书学，继续说道，“你在厂里搞过设计，对业务又很在行。你想想看，有没有产品适合我这里生产的，大的不行，就搞小的，我们来个移花接木，生产更上一层楼。”
“你是说航机厂的产品？”刘书学听出张老板的话音后，显得十分为难，沉吟片刻说，“……产品倒是有，不过，都是集体设计，并非我一人的专利，恐怕难以做到。”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航机厂嫌利润少不愿干的，或者就是不能干的，我听说，这个厂已经濒临倒闭，根本就没能力再进行生产了。你把他们不干的产品拿得来，有什么难的啊！”
刘书学低下头，默不做声。
“我这人性子急，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是不是和航机厂还有什么瓜葛剪不断理更乱啊？”张老板见他仍在沉默，叹道，“嗨——！看来你还是割舍不下啊，难道你还欠他们的不成？”
刘书学连忙解释道，“我仍然住在航机厂的房子里，有事还得找他们……”
“哦——原来如此。”张老板想了片刻，说，“……不过，现在的情况是你被他们抛弃了，你是主动找我的，如果你再有个三心二意，我这个曹孟德只好另做打算了。”
“我……”刘书学不知张老板是什么意思，忙说，“我考虑了还有另外的办法。”
“什么办法？”
“在原来的基础上重新设计，我保证用一个月时间，画出全部草图，然后边生产边修正，直到形成流水作业为止。”
“好！你有这个计划？！”
“有！”刘书学点点头，他心里清楚得到这个工作很不容易，必须得十二分卖力才行。
“嗯，这才像一条船上的人，你跟我来。”
张老板领着刘书学到了另外一个房间，房间布置的紧凑整洁，桌子上放着绘图仪和一台半新不旧的电脑，“房子是我特地为你租的，电脑归你一人使用，刘工，好好干吧，你已是我这里的高级技术人才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刘书学心存感激地望着他。这时，那个曾在人才市场吃盒饭的人事干事（也是张老板的亲戚，同时兼管考勤及总务）匆匆跑来对张老板说道，“老板，有电话，‘大猎头’打来的电话。”
“妈的，还要我招聘人啊？去跟他讲，我已经招到人了。”张老板头都没抬。
“不是招人的事，他说有业务介绍呢！”干事说道。
“哦？这电话我要接。”张老板思忖着，往办公室走去。
刘书学坐到了电脑旁，打开电脑一看，发现性能还很先进。这是他第一次拥有自己使用的电脑，当然航机厂也有电脑，但是由整个设计小组共用，没几天就被搞的破旧不堪了，现在张老板不顾血本，花大价钱买来电脑，说明他还是十分爱才的。
正当他考虑着张老板的为人，同时考虑着自己如何在这个私人工厂里站住脚时，张老板眉飞色舞地闯了进来，“刘工，把你手中的计划暂时停一停。我接到了订单，第一批合同就是整整三百台，三百台‘空气机’啊！这个‘空气机’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刘工，你知不知道它复杂吗？”
“空气机的范围很广，不知道他讲的是哪个类型，‘大猎头’没说清楚吗？”
“‘大猎头’懂什么，这家伙只管介绍业务，利用职务之便捞个外快罢了。不过，这人的心也够狠的，每生产一台机子他要抽取百分之十到十五的业务介绍费。妈的，这年头怎么了？！干活的不如揽活的，动手的不如动嘴的……”张老板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自嘲地说，“说这些干啥，我这人就是干活的命，干了才能活的命！刘工，你说呢？”
刘书学点点头，继续说道，“不管是什么类型，只要有图纸，有标准，我们就可以生产出来。”
“好！我们就大干它一场，一分钟也不能懈怠，生产和技术由你全权负责，一切就看你的啦！”张老板抱住刘书学的臂膀用力地摇着。
刘书学对这样的热情还不适应，显得不好意思，等张老板松开手后，说道，“我这里没问题，只是……”他看了张老板一眼，继续说，“我担心‘大猎头’拿的回扣太多，我们所剩的利润就很少了，利润太少你也干吗？”
“干，当然干！”张老板压低喉咙，咬牙咧嘴地说道，“利润少也得干，否则，在这个充满竞争的时代，我们怎么能活下去呢。”
紧接着，他跑到办公室，对着关羽神像，双手抱拳，虔诚地作揖起来。
每天，‘张记制泵厂’的老板张金东都是骑着一辆又老又破的自行车上班的。而今天，他除了照常骑着车子外，又多了一个动作，那就是哼着京戏上班。
之所以这样得意，是因为自他在人才市场聘用了刘书学后，他身上的担子变的轻松多了，这个来自航机厂的工程师，干起活来任劳任怨，从不挑剔，只用几天时间就把生产工艺编了出来，这是他花半年时间也写不出来的东西。讲实话，张老板打心里喜爱这个技术精湛，不爱言语的刘书学。
下班之前，张老板脱下帆布手套，搓着手，擦去脸上的汗水，特意走到刘书学面前，热情地说，“刘工啊，今天下班后，我请你吃火锅。”他见刘书学显得十分惊讶，继续说道，“我听说时代变了，地气也变了，火锅已不再是冬天的专利，反而成了夏天的什么？哦……对，叫时尚。夏天吃火锅是一种时尚，哈哈，是一种时尚啊……”
张老板回味这话的表情与舞台上京剧演员的动作并无二样，刘书学见了，脸上露出淡淡一笑。
“刘工，早点收工，我们一块吃火锅消暑去。我做东。”
刘书学收住笑，“谢谢，可我不能去，我有事要办。”
“什么事啊？火锅店老板答应我今天对折优惠。”张老板十分诚恳地说，“我真心请你，并且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呢。”
“改日吧，下班后我要去买部手机。”刘书学说。
张老板友善地说道，“买手机干啥，我这里的电话你尽管打好了，尽管打。老实说，你又不是小年青，成天谈情说爱的，打起电话来没个完。”
刘书学犹豫不决，“可我与别人约了时间，几天前就约定好了的。”
“和谁？”张老板急着问。
“朋友。”刘书学急中生智，脱口而出。
“哦……”张老板叹口气，面带遗憾地说，“朋友之间要讲信用，既然和朋友约好，那我就不勉强了。”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喂，代我向你那个朋友问好。”
张老板对人热情是出了名的，但他哪里知道刘书学讲的朋友便是屿娘，一个正和刘书学谈情说爱的人。
此刻。
屿娘一身入时打扮，手里提着一只精美的小包，这是露露为她选的，站在制泵厂对面的马路上，在等刘书学下班。
一个身穿格子衫，戴着一付深色眼镜的小年青悄悄地走近她，低声说，“大姐，要买手机吗？我刚捡来的。”说罢，将手中的手机在她面前晃了一晃。
“不是捡的，是摸的吧。”屿娘看了看他，随口说道，“摸来的东西……哪有什么好货。”
“你错了，摸来的东西才是好货，差货我还不摸呢。你看，最新款的‘摩托罗拉’，便宜卖给你！”小伙子嘻皮笑脸地说道，以为遇到了买主。
屿娘睁大眼睛，双目怒视，她听说路边常有人拿假手机进行诈骗，便毫不客气地说，“离我远点，到旁边去。”
“哎，你买不买呀？好便宜的罗。”
“便宜我也不买，我有手机。”屿娘扭头便走。
“再备一个也无妨嘛，大姐，这部机子市值4000元，我只卖1000元呢！”小年青紧跟不舍。
她见那人仍缠着她，收住脚步，大声喝道，“告诉你，别缠我，你再缠，我就报警了！”
“哼，你也好不到哪里，街头野鸡！”小年青骂了一声，拔腿跑的无影无踪了。
这一幕恰好被刘书学看见，他刚下班，快步穿过马路来到屿娘身边，见她一脸怒气，忙问，“出了什么事？”
“真让人扫兴，你兴致勃勃地想干一件事吧，偏偏会遇到很多不愉快！”屿娘余怒未消，气得脸色苍白。
刘书学想安慰她，又找不到什么话，随口说道，“那就别干事算了，免得淘气。”
“傻啊，碰了个小钉子就停滞不前啦，那最后不成呆子啊。走，买手机去。挽着我的胳膊，我有点后怕。”屿娘的脸色开始变得红润起来。
刘书学犹豫了一下，还是挽住了屿娘那柔软而又性感的胳膊。
路上，刘书学看了她一眼，她正贴着自己，贴的最紧的地方是她那大而丰满的乳房，一种奇特的感觉（乳房如同波浪的感觉）油然而生，这和他透过小孔看到女人乳房的感觉截然两样，此刻，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水手，划着小船在人海中颠簸，而她的乳房如同波浪那样一上一下地伴随着他，并给了他无限的亲切与温柔……尽管这种感觉十分奇怪，但他还是觉得这种像水手的感觉是幸福的，而且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幸福。
不知是哪个聪明的商家，最先把销售手机的专卖店称作为‘手机城’，其实，称它为‘城’一点也不过分，大厅里始终人流如潮，熙熙攘攘，这里的商品，五彩缤纷，柜台里的手机品牌繁多，款式各异，琳琅满目地吸引着人们的眼球。
自从‘手机’——这个男女老少爱不释手的商品进入市场以来，很快就成了时尚，由于它的便捷及传递信息的特点，尤其受到年轻人的青睐，应运而生的‘拇指族’们以它传递着男女之间的甜言蜜语，一时间只要手机的“嘟嘟”声和更美妙的铃声响起时，人们就立即俯视着它，然后很快便沉浸在美妙之中了。
正是基于这种考虑，刘书学才决定买一只手机，由于它的价钱不菲，需用三四个月的薪水，加上他对它的性能一无所知，所以请了屿娘来帮着选择。
二人在里面转了一遍后，在专卖‘海喜’牌手机的柜台前站住了，这是刘书学的主意，他先前就被它的优美音色吸引了。
屿娘建议他别买，低声说，“刘哥，这是刚推出的牌子，怕它性能不过关呢。”
刘书学固执己见，对她说道，“还是买它吧，再挑会挑花眼的，我只买这种牌子的手机，别的品牌再好，我也不买。你就帮我选一只吧。”
“好吧！”屿娘理了理垂在额头的卷发，老练地向导购小姐挑了一只手机。
刘书学站在她的身后，透过柜台后的镜子看了看自己，觉得自己像水手的感觉十分有趣，因为天热，空调机冷气不够，柜台上的摇头扇呼呼地转着，不时吹出阵阵强风，风吹着屿娘的衣裙，像波浪似的，而自己的小船也正在波浪中被风推动着前进。
屿娘选好了一只手机，抬头问，“刘哥，这只行不？2700元呢……”
“行！”
“行，我就付钱了。”屿娘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钱包。
“谢谢。”刘书学取过手机，不住地抚摸着它。
屿娘微微一笑，“谢什么啊，这钱你是要还的，又不是白送给你的。”
这时，导购小姐友善地问刘书学，“要不要试一试？”
刘书学沉思片刻，说道，“不用试了。”
“为什么不试？”屿娘问。
“以后再试，商家实行‘三包’，嫌不好可以换嘛，我们走吧。”刘书学说罢，见屿娘仍在犹豫，拉着她的臂膀，说道，“你不是要到夫子庙考察那里的‘风味小吃节’吗？别太迟了。”
“对，我差点给忘了。”屿娘拎起小包，朝导购小姐笑了笑，牵着刘书学的手朝门外的车站走去。
夫子庙地处南京城南，是南京——这个六朝古都的标志性象征，一座座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沿着内秦淮河两侧向人们展示着它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历史背景，千百年来秦淮河诉说了了不知多少的人间悲喜与千古绝唱，人们总是一代又一代的亲临演绎或者倾听着它的故事。近几年来，由于秦淮河风光带的建成，夫子庙气象更新，河水清澈与亭台楼阁争相辉映，这里已成为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一年四季，几乎每季都有传统的风味小吃节在这里举办，来自城内的各个饭店酒家（当然也有外地的）纷纷在这里摆摊设点，向人们展示着各种价廉物美的风味小吃，可以说热闹非凡。
屿娘之所以要来夫子庙，除了对传统的小吃感兴趣外，另一个目的就是来享受它的文化气息，并找回属于自己的生活情趣。自从与刘书学邂逅认识以来，一种较好的印象便在她心中留住了，她觉得他人很老实，能吃苦，会忍耐，值得信赖……但，当她发现他的前妻是那样漂亮之后，她的欲望便有所收敛，印象也变得模糊起来。
刘书学却毫无察觉，他像个孩子似的在小吃摊前转来转去，显得兴奋不已，“屿娘，来看，这里卖‘碗豆荷花翡翠汤’呢。我们就吃它吧，外加一份‘珍珠玉米蚕豆瓣’。”
“行，你看着办。”屿娘说罢，找了个椅子坐下，脱下鞋，不停地揉着双腿，显得十分疲惫。
刘书学见状，关切地问，“你累了吗？”
“还好。”屿娘笑着说，一双眼睛注视着对面的男人。
刘书学思忖片刻，“你一定累了，我们吃过饭就回去。”
屿娘摇摇头，说，“不！吃完饭我们再逛逛，我好久没来了。”
“好啊！”刘书学抬头想了一下，“其实，我也好久没来过了，大概有十来年了吧。”
摊主端来了冒着热气的茶食，刘书学用汤匙搅匀后，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笑嘻嘻地对屿娘说道，“你尝尝。这风味小吃真是名不虚传，味道可口哩……”没等话说完，他突然感到裤袋里有什么东西抖动了几下，随即便听到了悦耳的音乐声，他没立即反应过来，一时呆呆地懵在那里。
屿娘咯咯地笑了起来，“刘书学同志，有人打电话给你了。你看看，是谁打的？”
刘书学这才想起刚才买的手机，取出后，低头看了看，会意地笑了起来，“不是你，还会有谁？”
屿娘收住笑，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只买‘海喜’牌手机呢？”
刘书学思忖片刻，说道，“是因为你！”
“为我？”屿娘又惊讶又关心。
“真的是为你呢！”刘书学十分认真地说。
屿娘双手握在胸口，含情脉脉地直盯着他，“是吗？！为我？为什么是为我啊……”
“因为我喜欢大海，而你叫屿娘，是海中的岛屿嘛。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一个水手，孤独的水手，驾着小船，在海浪中颠簸，不管浪大还是浪小，也不管旅途有多遥远，水手见到了岛屿，肯定是兴奋的，就像见到了家，回到了安全港一样啊。”
“说的真好！书学，我原以为你的性格沉默寡言，缺少情趣，没想到你还挺浪漫的啊。你说的话充满了诗情画意，让人陶醉哩。”屿娘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
“你说我浪漫？！”
“是的，浪漫……我喜欢浪漫的生活。”屿娘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罢，倾身依偎在他的怀里。
“我也喜欢浪漫的生活。”刘书学紧紧地搂住了她。
他俩的举动被一个售货员看见了，他啧了一下舌头，悄声对摊主说，“这么大年纪了，还跟小青年似的，搂搂抱抱的，像个啥样啊。”
摊主用抹布抽了他一下脑袋，教训地说，“老土啊，时代变了，地气变了，人也变了嘛。”旁边有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这一晚，二个人把夫子庙逛了个够……
刘书学回到家里，已经十点多了。
他见周围静悄悄的，对着墙角的下水道撒了一泡尿（这里也是他家的小便池），发现屋里仍然亮着灯，他刚推开门，立即闻到一股闷热的霉味夹杂着快餐面作料发出的酸辣气味，连忙打开门窗，对刘安说，“孩子，还不打开来透透气，家里闷的都快成了牢笼啦。”
刘安坐在台灯前，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说道，“真的是牢笼就好了，那才是名副其实的斗室！知道什么是斗室吗，我需要它！”说罢，起身又把门窗关上了。
刘书学注视着他，不解地问，“这是为什么呢？”
“还不是为了讨厌的令人呕心的高考，除了复习，还是复习；除了压抑，还是压抑！妈的，这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考试，难道真是品味人生价值绝不可少的阶段吗？”刘安‘叭’的一声把笔扔在桌上，陷入了思索与苦恼之中。
“别想那么多吧，孩子，你先到外面休息一会，我去烧洗澡水，洗过澡会好的。”
“洗澡？！哼，我还没吃饭呢，爸爸，家里的快餐面吃完了，你再去买一箱。”
“哦？！不是不吃快餐面了吗……那东西不能吃！”刘书学感到十分惊讶，接着问，“这些天，你没去饭店吃饭？”
刘安断然答道，“我不吃饭，只吃快餐面！”目光直盯着父亲，那意思在说，“看你买不买吧。”
刘书学陷入了沉思，自语道，“……只吃快餐面，不行，会伤身体的。”
刘安“哼”了一声，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不买就不吃吧，多大的事啊，喝水照样可以维持生命！”
“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只吃快餐面呢？”刘书学轻声问。
“为了保持斗志！”刘安挺直身子，一字一句地念道，“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刘书学见状，感到了紧张，并开始担心起来，刘安的举动不仅反常还有些怪异，不由地问，“你让我担心了，高考会考孟子吗？”
“担心什么啊，凡是学过的东西都有要会背，这是老师的要求。”
“哦——”刘书学松了一口气，同时发觉儿子的话比以前多的多了，心想，这是个好苗头，应该趁此机会和他多交流交流，以消除心中的疑惑，于是，他表示理解地说道，“我不担心你的语文，而是担心数学，好像老师布置了一道有关中途岛的数学题，你会做了吗？”
“什么呀！”刘安的脸色刷地红了，支吾地嚷着，“什么乱七八糟东西呀！”
刘书学凑近他，指着草稿本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箭头和凌乱的涂鸦，轻声说道，“这是答案吗，如果不会做，就别再浪费时间了，我认为，你应该找老师去请教了啊。”
“你看了我的东西！”刘安蓦地跳了起来，脸色刷地变白了，嘴唇颤动着，突然大声咆哮起来，“告诉你，这是个人隐私，不许看的。”说罢，他夺过草稿本，揉成一团，又将它撕的粉碎，扔到了地上。“我让你看！让你看——！”
刘书学惊呆了，再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本能地说道，“作业本也是隐私，太过分了吧。我是你的父亲，看一看草稿难道也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刘安歇斯底里地吼道。
“你！？”刘书学见儿子如此蛮横，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他狠狠把他教训一顿，若不是他长成大小伙了，个子也比自己高的多，非把他屁股打烂不可。心想，原来那个听话的刘安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真的时代变了，地气也变了……这是他解释不清的，最终，他还是想到了高考，这也许是唯一的原因吧，于是，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绪，镇静地说，“你应该冷静对待高考，别再折磨自己和别人了。老实说，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这样不理智。”说着，他来到厨房，打开了煤气炉烧热水。
“你说清楚，我哪里不理智啦？”刘安追到厨房，语气仍然咄咄逼人。
刘书学决定把火爆的场面变得冷一冷，显得很平常地说，“孩子，记得在这里我把你搂住，说你长大了吗，而现在，你冲动的好像仍然没大似的，让我感到难以理解。”
“你根本无法理解，都是压抑造成的！那是你下岗了，我克制着自己，并没有责怪你。而你，却因为我一道题目不会做，来斥责我，你一点都不克制，是想把我逼疯不可吗？……实话告诉你，我在压抑，同学们也在压抑，现在人人压抑，每个人都在强迫着自己的行为！而你——却在这里说风凉话，让人受得了吗？”刘安说这话时，身子在不停地颤动，眼里射出咄人的目光。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我克制自己。你做你的事吧，我很累，想洗澡了。”还是刘书学先做出了让步，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异常难受，眼里是含着泪水的。
刘安见状，“嗨”地踢了一下地上的纸屑，扭头出了厨房。
炉上的水壶发出了‘丝丝’的响声，没等水烧热，刘书学便提着它，猫下腰，钻到厨房后面的天井里了。天井很小，是他们夏天洗澡的地方。
刘书学简单地冲洗了一下身子，回到屋里，偷看了刘安一眼，见他一脸委曲地坐在灯前，忽然回忆起自己一天的遭遇，不由地感慨万分，生活真会折磨人！刚才在夫子庙形成的好心情，现在已经变得荡然无存了……
他怀着这种无奈与疑惑，一声不吭地爬上床，躺下了。
一阵风打开窗子，吹了进来，紧接着‘哔哔叭叭’地下起雨来。刘书学懒得起床，尽管天井里还晾晒内衣和内裤头。
雨越下越大，很快就漏进了屋里，雨水沿着墙壁形成了几道弯弯曲曲的水迹，刘书学发呆地看着它们，任由它们从屋顶慢慢地淌到了地下。
过了一会，刘安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低声说道，“爸爸，下雨了，我把衣服拿到屋里了。”
“哦，谢谢。”刘书学叹了口气，声音很低，但能从中觉察到一丝欣慰。
“还有一件事，你们厂劳资科的周科长下午来我们家找你来了。”
刘书学蓦地坐直身子，连忙问道，“她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问她了，她不说，脸上笑嘻嘻的，只说有事找你。”
“是吗？她笑嘻嘻的……”刘书学的脸上显得十分惊讶，并略带喜色。
“是的，她说她还会来找你的。爸爸，有时间的话你也可以直接问她嘛。”刘安说罢，转身走了。
刘书学陷入了沉思，心想，可能是个好兆头，因为他听说，这个劳资科长架子很大，平时难见一笑，只是赏赐部下（如发放奖金）才会笑容满面，现在，她笑嘻嘻地找上门来，莫非是带来了航机厂的好消息……
正当他思索着劳资科长的目的和好事即将发生的时候，手机‘嘟嘟’响了几声，他打开一看，是屿娘发来的短信，短信只有六个字：晚安，做个好梦！
一种温馨的感觉油然而生，刘书学的心情逐渐地好了起来。
这一夜，他果然做了一个好梦，他梦见自己正穿着崭新的航机厂工作服，站在大礼堂的台子上，从人事科长手里接过一本红通通的‘下岗职工返聘书’，台下那些历经苍桑的同事们一起站起身子，拼命地向他鼓掌……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刘书学便起床了，他推开门，发现院里积满了水，若不是雨停的早，肯定已淹到家里了，他脱下鞋子，用一根原先就准备好的竹棍，翻开下水道的盖子，捅了几下，一股难闻的臭味扑鼻而来，他知道这是自己图方便的报应，只好忍受着，直到臭味和积水慢慢地退去。
忽然传来了几声凄惨的鸟叫，刘书学四下看了看，发现墙角有一只还未长出翅膀的小麻雀在瑟瑟发抖，它是被昨夜的大雨打落的。
“可怜的家伙，小东西。”刘书学叹了一声，拾起小麻雀，他找来梯子，爬了上去，然后将它轻轻地放进了雀窝，雀窝里立即发出了不安的骚动，紧接着，正在哺食的老麻雀似乎不欢迎它的到来，它领着另外几只小麻雀一齐张大嘴巴朝它啄去。
刘书学心想，这只小麻雀可能不是一个窝里的吧，他无暇顾及麻雀窝的骚动和可能发生的结局如何，便连忙骑上车子，赶到农贸市场买了早点和一箱快餐面。
当他匆匆往回走时，忽然听到有人招呼他，“小刘！这么早忙什么啊？”是副厂长陈东兴的声音，他平时喜欢在农贸市场溜达。
“陈厂长，您早。”刘书学见到领导总要请教一声，这是他自小受到教育的结果。
“好久没见到你，家里没事吧？”陈东兴和颜悦色地问，显得十分关心。
刘书学没想到副厂长会这样热情，慌忙地答道，“有，我的房子漏，昨天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另外，排水沟也不畅通。”
“哦，别着急，我只是随便问问，现在是解决不了的。”陈东兴凑近刘书学低声说道，“厂里设立了‘周末厂长接待日’，有什么要求尽管到厂里提好了，你不提，谁还会记得你这个人呀！”
“谢谢你还记住我，厂长。”刘书学心存感激地说。
“谢什么呀，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作航机厂老职工对待的！”陈东兴一边笑着说，一边帮刘书学把方便面捆在车子上。
他的热情，让刘书学觉得即感动又宽慰，联想到昨天儿子说人事科长笑嘻嘻地找上门来，他猜测厂里的形势可能有所好转，于是，关心的问道，“我听说，厂里蛮热闹的，是不是已经走上正轨啦？”
“听说就好啦。老板在医院韬光养晦了一个月，已回到厂里主持工作，这两天又猛砍了几板斧，怎么会不好呢？”副厂长收住笑容，话锋忽然一转，说道，“不过，我说好不管用，都说当领导的会粉饰太平，你还是亲自来看一看吧！我这个人啊，心里是自有一杆称的，非常清楚大家的难处啊……”
“好吧，陈厂长！”刘书学听后，便顺势问道，“那么……这个周末，是不是你负责接待啊？”
“我？具体时间尚未定，听候安排而已。不过，你来吧，专门有人接待的。”
“嗯。”刘书学答应着说，“我一定去厂里。”
他的话音刚落，江面上传来了一阵轮船低沉、有力的汽笛声。这是“江亚号”——一个航机厂为它作过贡献的邮轮在向航机厂鸣笛致意，每次它途径航机厂，都要用此方式表达敬意。由于天长日久，很多人都淡忘了此事，刘书学却清楚地记得，并以此为荣，八年前‘江亚号’拖来大修（也是航机厂唯一修过的大船），他亲手为它更换了一套净化水系统。
刘书学站在原地，一边等着汽笛拉完，一边说，“厂长，是‘江亚号’向厂里致敬。好多人把这事已经给忘啦！”
“知道，我知道，但，都是过去的事啦！小刘，回家吧，儿子等着你的早餐呢。”陈东兴拍了一下刘书学，似笑非笑地走了。
刘书学回到家里，已是六点半钟了。
刘安还在熟睡，刘书学把早点和面放到桌上，找来一张纸条，写了几个字：“孩子，早餐在桌子上，快餐面也买来了，想吃就吃，别饿着。”然后，他挟着饭盒，关上门，一边啃着烧饼，一边朝车站奔去。
‘张记泵厂’上班时间是八点半，张老板却要求员工八点十五分就要到厂。
刘书学到达厂里的时间是八点多一点，已经有人在干活了。刘书学烧了一壶开水，换上工作服，来到一台旧车床前，这台车床是当作废铁由张老板从一家工厂买来的，今天他要把它修好。
刘书学蹲下身子，用抹布擦去油污与锈迹，发现机器还很新，又检查了一遍摇柄和丝杆，准心也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哪儿呢，当他打开变速箱时，吃了一惊，里面的变速齿轮被硬器击打的已经变了形，当他凭经验断定这是人为的破坏后，皱起眉头，心想，床子很难修好了，除非更换零件。
张老板走了过来，见他双眉紧锁，问道，“刘工，不好修吗？”
刘书学掀起箱盖，无奈地笑了一下，说，“你看，这不太像自然损坏……”
“啊哈，问题不太，不用多少钱就可以修好。”张老板朝变速箱里看了一看，接着又说，“我想也是，不然这铁家伙坚固的足足能用上一百年。”他使劲拍了一下机床，脸上浮出踌躇满志的神情。
“要不要去买齿轮让它转起来？”
张老板想了想，说，“暂时不必，这事我安排人去，到我办公室来。”他拍着刘书学的肩膀朝自己的办公室去。
他的办公室不大，但很整洁。正对办公桌的墙上挂着营业执照和生产许可证，天花板角上设了一个神龛，里面供奉着关羽的神像，据说张老板一生只崇拜关公的忠义，每天上下班之时都要给关帝爷敬一支香，以祈求福安。
刘书学显然对这个神龛感到兴趣，他坐下后，不时地抬头望望它。
张老板像毫无察觉的样子，给刘书学沏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上，说道，“哎呀，昨天就想和你谈的，没得机会，这一晚我便睡不着觉了，人一老就不容易睡觉，尤其是有事业心的老人。”他见刘书学已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后，接着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失眠过啊？人失眠了才知道什么是痛苦……”
刘书学点点头，认真地聆听着。
“我不拿你当外人，所以讲到了‘痛苦’，也提到了事业心。老实说，我从学徒时起，就梦想制造属于自己专利的产品，可惜文化太低，现在有了你，可以大干一场了，也算是最后一搏。”张老板说到这里，呷了一口茶，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刘书学，继续说道，“你在厂里搞过设计，对业务又很在行。你想想看，有没有产品适合我这里生产的，大的不行，就搞小的，我们来个移花接木，生产更上一层楼。”
“你是说航机厂的产品？”刘书学听出张老板的话音后，显得十分为难，沉吟片刻说，“……产品倒是有，不过，都是集体设计，并非我一人的专利，恐怕难以做到。”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航机厂嫌利润少不愿干的，或者就是不能干的，我听说，这个厂已经濒临倒闭，根本就没能力再进行生产了。你把他们不干的产品拿得来，有什么难的啊！”
刘书学低下头，默不做声。
“我这人性子急，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是不是和航机厂还有什么瓜葛剪不断理更乱啊？”张老板见他仍在沉默，叹道，“嗨——！看来你还是割舍不下啊，难道你还欠他们的不成？”
刘书学连忙解释道，“我仍然住在航机厂的房子里，有事还得找他们……”
“哦——原来如此。”张老板想了片刻，说，“……不过，现在的情况是你被他们抛弃了，你是主动找我的，如果你再有个三心二意，我这个曹孟德只好另做打算了。”
“我……”刘书学不知张老板是什么意思，忙说，“我考虑了还有另外的办法。”
“什么办法？”
“在原来的基础上重新设计，我保证用一个月时间，画出全部草图，然后边生产边修正，直到形成流水作业为止。”
“好！你有这个计划？！”
“有！”刘书学点点头，他心里清楚得到这个工作很不容易，必须得十二分卖力才行。
“嗯，这才像一条船上的人，你跟我来。”
张老板领着刘书学到了另外一个房间，房间布置的紧凑整洁，桌子上放着绘图仪和一台半新不旧的电脑，“房子是我特地为你租的，电脑归你一人使用，刘工，好好干吧，你已是我这里的高级技术人才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刘书学心存感激地望着他。这时，那个曾在人才市场吃盒饭的人事干事（也是张老板的亲戚，同时兼管考勤及总务）匆匆跑来对张老板说道，“老板，有电话，‘大猎头’打来的电话。”
“妈的，还要我招聘人啊？去跟他讲，我已经招到人了。”张老板头都没抬。
“不是招人的事，他说有业务介绍呢！”干事说道。
“哦？这电话我要接。”张老板思忖着，往办公室走去。
刘书学坐到了电脑旁，打开电脑一看，发现性能还很先进。这是他第一次拥有自己使用的电脑，当然航机厂也有电脑，但是由整个设计小组共用，没几天就被搞的破旧不堪了，现在张老板不顾血本，花大价钱买来电脑，说明他还是十分爱才的。
正当他考虑着张老板的为人，同时考虑着自己如何在这个私人工厂里站住脚时，张老板眉飞色舞地闯了进来，“刘工，把你手中的计划暂时停一停。我接到了订单，第一批合同就是整整三百台，三百台‘空气机’啊！这个‘空气机’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刘工，你知不知道它复杂吗？”
“空气机的范围很广，不知道他讲的是哪个类型，‘大猎头’没说清楚吗？”
“‘大猎头’懂什么，这家伙只管介绍业务，利用职务之便捞个外快罢了。不过，这人的心也够狠的，每生产一台机子他要抽取百分之十到十五的业务介绍费。妈的，这年头怎么了？！干活的不如揽活的，动手的不如动嘴的……”张老板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自嘲地说，“说这些干啥，我这人就是干活的命，干了才能活的命！刘工，你说呢？”
刘书学点点头，继续说道，“不管是什么类型，只要有图纸，有标准，我们就可以生产出来。”
“好！我们就大干它一场，一分钟也不能懈怠，生产和技术由你全权负责，一切就看你的啦！”张老板抱住刘书学的臂膀用力地摇着。
刘书学对这样的热情还不适应，显得不好意思，等张老板松开手后，说道，“我这里没问题，只是……”他看了张老板一眼，继续说，“我担心‘大猎头’拿的回扣太多，我们所剩的利润就很少了，利润太少你也干吗？”
“干，当然干！”张老板压低喉咙，咬牙咧嘴地说道，“利润少也得干，否则，在这个充满竞争的时代，我们怎么能活下去呢。”
紧接着，他跑到办公室，对着关羽神像，双手抱拳，虔诚地作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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