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一直记得那异常狼狈的一天。
在那个隆重而又热闹的午宴上,在畅饮了几碗黄酒之后,我的脸看着看着红透了,还自以为心里有数,结果大醉一场,和衣睡至黄昏,依然头重脚轻,脸色苍白,哪里想到在晚宴上,又喝了两碗呢?只因那一番盛情实在难却。
那一晚,醉得不轻。而我醉酒有一个习惯,即酒不醒过来,则无法入睡,其状态与失眠无异。于是,我听了一夜的流水声。说来也怪,那像碎银子一样淙淙作响的水声,仿佛是从一个极遥远极遥远的地方淌过来的。
夜半,“醒”过来一次,只见硕大的一盘明月挂在檐下的窗角,月下起伏着淡淡的山岚。那山岚,似在奔跑。一块方形的月光,软软地覆盖在我的身上。脸上痒酥酥的,大抵是月光在走动吧。
我因不胜酒力而醉酒,被她家的亲朋传为笑谈,甚至被她还不满十岁的妹妹嘲笑,我既为自己在她家吃第一顿饭就失态而自责,又为他们不加掩饰的笑意所迷惑,却原来,这个村子乃至整个县,都是远近闻名的酒乡。
二
三年前的夏天,我与此酒乡擦肩而过。那个烈日炎炎的正午,我站在鄂西北那个有着古老历史的县城的并不宽敞的街道上,眯缝着眼眺望在房屋顶部绵延起伏的山脉,打量着那些在我面前一闪而过的陌生而又亲切的面孔,细听着那一口温和的与襄阳话颇为接近的方言,努力地想象过它的样子,但总是糊涂一片。
我所有的想象,仿佛都被那一轮硕大的给我当头棒喝的烈日烤糊了。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当我试图再次举头而望时,只觉得眼前金花四溅,脑海里一片空白。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有一条清澈的小河从村子里蜿蜒而过,河流的堤岸是一条早晚跑两趟班车的乡村公路,而且那道潺潺的清冽的水声昼夜不息,人们在夜晚枕着它沉沉睡去,又在清晨闻着它醒来。
夏季,暴涨的河水六亲不认,从上游卷着浑黄的浪花咆哮而来,把房子大的石头像赶羊群一样赶到下游。
这样的日子,班车不得不停运。因为撒野的河水早已淹没了公路以及地势低洼的田野。住在岸边的人家,吓得不敢打开大门,怕那惊涛骇浪的河水,像强盗一样破门而入。
那是一年中少有的胆战心惊的日子,在像河水一样深不见底的夜晚,得多长两双耳朵——怕房屋也被卷进漩涡……
——这都是她在电话里告诉我的。
一个晚上,她还将手机的话筒对准了窗外像月色一样缓缓流淌的小河。一道隐约可闻的潺潺水声,在我耳畔迢迢地响起。那水声,宛若一树摇曳的星光。
可那究竟是一条什么样的河流呢?
山也一定是有的。只因她曾告诉我,从县城到她家,还需坐两个时辰的班车。
记得从市里到县城,一路皆是山,且是一座比一座陡峭,一座比一座险峻,一座比一座高耸入云……那是排比句式的山,也是感叹句式的山!好多山峰苍翠丰腴的腰,都被清晨的白雾缠绕。挂在山谷上方的天空,和山谷一样狭长,逼仄,凹凸不平。
我虽是见过大山的世面的,但在颠颠簸簸的汽车里,仍然为眼前所见唏嘘不已,甚至还有一些害怕,尤其是在汽车猛然拐弯之时。难怪她回家时晕了一路,说话声嗡嗡嘤嘤的,下车了还在继续翻江倒海呢。
想必从县城到她家所在的那个乡镇,一路上也是山水相迎——只有在逼仄而多急转弯的山谷里,车才爬得跟蜗牛一样慢。
那时,我与这个村子仅仅隔着两个小时的距离,可谓近在咫尺。我一再要求去镇上接她,可她不准:“现在大人不在家里,你来了,别人会说闲话的。”
我理解她的苦衷。这年夏天,她刚念完大一。她的父母,还不知道我的存在。如果我们的“地下关系”曝光,后果定是“凶多吉少”。她性格固执的父亲,一早就给她下达了一道不容讨价还价的旨意:等毕业后工作稳定了,再考虑个人事宜——只得在县城等她。
现在想来,挺有意思的。如果这一年不是她意外出事——上学前夕,她在河里戏水时,脚丫子被藏在卵石间的玻璃碎片扎了一道长而深的口子,几至寸步难行的地步——我也不会在认识她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里,就千里迢迢地跑到这座被群山环抱的可能与我永无交集的县城。
那一路迢迢的风尘,确实让人好一番消受。尤其是那时而急转直下,时而又急转直上的唯一的一条盘山公路,把我这个平时不晕车的人也整得头晕目眩,叫苦不迭,不得不闭了眼做深呼吸。
只可惜了那一路好景色。
我终是在“破旧如同废墟的汽車站”接到了她——“一只折翼的燕子”。
她的翅膀上,满是草木的气息。
三
此后两三年间,这个村子像个幽灵似的,不时出现在我们漫无边际的谈话里。它一点点浸入到了我们在铁轨上来回往返的相聚与告别之中。因了它的出现,她总是会变得眉飞色舞,继而惆怅起来。
“每年春天,我们屋后的山上都会开满遍野的映山红,像是从山顶泼下来的云霞。夏天则是一山黄玉般的兰花。那清幽的香,笼罩了整个村子。有一回,我采了一大把插在瓶中。我表妹抱着闻了一阵子,结果竟被香迷糊了;稻子杨花时节,河对岸生得跟翡翠一样的稻田,从我家院子里望去,就像是落了一层粉雪。来一阵风的话,那稻禾的肩上就跑动着一层雪浪,像是月亮荡开的涟漪……
“我家门前的河里有一块大石头,状若人脸,有房子那么大,脸部轮廓分明,眼睛鼻子嘴巴清晰可辨,栩栩如生。石头顶上的缝隙里生有一株花树,开花时好看极了。谁也说不清那石头来到村里多少年了。据说很有灵性。每逢过年之时,都会见到不少人往石头上贴春联儿,在石头前放鞭炮。大人给它打躬作揖,小孩子给它磕头。那石头是他们拜认的干爹。
“我幼年时身体不好,祖母拿着我的生辰八字去算命先生那请方子。那先生推演了一番,说我命里多病多灾,需拜司晨官为干爹方能祛病消灾。于是,每天清晨起床之时和临睡之前,我都要跪在鸡舍前对鸡祷告:‘鸡爹爹,鸡妈妈,保佑我身体健康,不生病。我们家会把你好好供起来,不杀你。过年时,还要给鸡舍贴一副鲜亮的对联儿,放一挂鞭炮,呈供品。自然也是要磕头祷告的。
“十多年前,有人到我们村子里传教。据传教人称,把一把玉米装进一只酒瓶,然后每天对着这只酒瓶祷告,那玉米就会一天天变多。若生病了,只需祷告即可痊愈;肚子饿了,也只需祷告一番即可。我祖母和我二伯对着瓶子祷告了好一阵子,也未见那玉米增多一颗,我也依然生病。始觉上当受骗的二伯,便找上门去将那传教人骂了一通。村子里再也没人相信那人编织的鬼话了。
“我家老房子后面的山中有一泓清泉,从来不见干涸的。婆婆(外婆)说,以前到泉边去洗衣服时,总有长相怪异的娃娃鱼从水里跳出来,直往人的怀里扑。它们还会发出婴儿一样的叫声。只是后来,有人去捕,那鱼便少见了。
“……”
这样的叙述,倒是引起我的好奇——它多少都有点《百年孤独》的意味吧。那块给人当干爹的石头长什么样子呢?当年那个满嘴鬼话的“传教士”还住在村中吗?那些荒诞不经的想法,他是如何构思出来的?
但受了那次去县城的影响,在我的心里,这个纵使在春夏两季开满了鲜花和流传着神秘风俗的村子,不是坐落在一块深陷于四壁群山的土地上,就是挤在一块狭窄的河边台地上。
也因此,我对它没有展开过更多的想象,抑或是那一路让人难以承受的颠簸,给我留下了某种难以启齿的后遗症,而在潜意识里拒绝想象。况且,当你真正面对一个村子时,尤其是这个村子让你爱恨交织时,你会发现所有的言辞都是苍白而乏力的,所有的想象也都是站不住脚的——山清水秀,又或四野荒凉,都不适合形容一个立体而多元的村子。
可事情总有出人意料的变化。或许是因我在言语上对她的故乡多有轻视而渐生不满之意,她终于在我面前赌气似的抖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包袱:我们县,不仅是庐陵王当年的流放之地,而且是“诗经”故里。
这实在是叫人羞愧。
四
在来到这个村子之前,我是设想过若干种见面时的情形的,譬如遭了一番冷遇,灰溜溜地跑了,譬如水土不服,饮食不惯,又譬如因初来乍到而拘谨,叫所有人都手足无措……就是不曾想到是这一种。
这确是名不虚传的酒乡。家家户户自酿黄酒,大约是一个久远的传统,但那喝酒的阵势确是我未曾见过的——虽然我的乡人也是善饮的,我的父辈们在年轻时大都是豪饮之辈,也虽然我造访过不少自称为酒乡的地方,赤膊拼酒的场景也多有见识,但都不及此地来得豪爽。
菜肴上桌之前,满满的一壶酒就热上了,待人坐定后,每人面前摆一只白白净净的碗。我起初以为那碗不是用来盛饭,就是用来装菜的,但是这个幼稚的想法瞬间就被纠正了,只见她的母亲提着酒壶,挨个倒过来,男女老少概不例外。就连她的妹妹,也一个劲儿地嚷着,要喝一碗呢。
酒碗围了满满一桌,煞是壮观。
宴席自然也是从酒开始的。两人一对眼神儿,就端着碗喝上了,你来我往,我往你来,直到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方才再敬别人。而桌上往往坐了八九人,若是与每一个人都要“喝一个”,结果可想而知。
那酒像米酒一样入口甘醇,毫无辣意,似乎只要肚子装得下,像武松那般痛饮十八碗也不成问题。如果你真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这正是它迷惑人的地方。我当初也正是小瞧了它,才出尽了洋相。它的后劲儿可足着呢!
虽是如此,但酒乡的人却毫不在意,尽管都喝成了关公脸,仍然一碗接一碗地喝着,边喝边说一些推心置腹的话。若还不过瘾,那就换上稻花香。那稻花香,自然也是用碗喝。杯盏一类的酒器,在这个村子根本就派不上用场。那只是用来吃茶的用具。
在旁观者眼里,他们喝的真的不是酒,而是感情。因为等他们放下碗筷,尽兴散席时,差不多又到吃下一顿饭的时间了。
这已足够叫人惊奇,但更叫人难以置信的是,在这个村子里,喝酒并非偶尔为之的事情。而是一日三餐,餐餐如此,真正意义上的无酒不成席。即使没有客人,也要热上一壶,自斟自酌。这样的饮食习惯,吓得我都不敢轻易上桌了。
而也正是这一顿顿酒,让我忘记了那一路颠簸。但需特别澄清的是,那一路颠簸,并非像头一回那般严重。
事实上,从县城到村子里,一路上果真如我所料虽是山水相迎,但那山却比从市里到县城所见的平和许多,不再高耸入云,也不再巍峨陡峭,而是雄浑圆融,慷慨苍茫,胸怀间有一股子侠气。那冬日里苍劲而清寥的景色,恰若司马迁在《史记》中所述:“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其固高陵,如有房屋。”這几句话,正是此县得名的渊源。
那道水,最开始深陷于公路下方的峡谷,在险滩里左冲右突,远远望去,碧如潭水,声若远钟;后来竟慢慢地慢慢地浮出地表了,埋伏于一堆白花花的乱石间,清若流泉,鸣若琴弦;却原来,我们是在溯流而上。它时而叫榔峪河,时而叫清河,时而又叫刘家河,到了这个村子,它又叫万峪河了。
这个村子坐落在河谷边的台地上,两峰高低起伏的山脉像屏风一样分立河流两岸,若干条在太阳底下会焕发出一道道异样光泽的山谷,从那云天相接之处缓缓地滑到河边。那样柔和的线条,倒像是低头饮水的巨兽露出的一截截后颈。
山谷与山谷之间的坡地,多被辟为田畴。点缀其间的屋场,在清晨总会自青色的屋顶袅袅升起一缕炊烟,在夜幕降临之时,又会掌上寥寥可数的几盏灯。
由于那屋前屋后的山也有状若丘陵之时,并非一味地高不可攀,固然还有更大的山脉层层叠叠地在远方像波浪一样推涌,因此也并不影响视野。
这道河谷,村子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还是相当开阔的。尤其是在水落石出的黄昏时分,当你独自一人迎着夕光沿着那条修在河堤上的公路散步时,你的感受当会更为强烈。山河如此辽阔,肉身却是如此渺小。
当此之时,那在夕光中看起来像灯芯一样燃烧的野草梗,就像是你在天地之中最真实的存在状态。
五
这是一个美丽的村子。它给我的第一眼印象,便是马尔克斯笔下的马孔多的原型:“泥巴和芦苇盖成的房子沿河岸排开,湍急的河流清澈见底,河床里的卵石光滑宛如史前的巨蛋。”
我曾经引用这句话形容过我的故乡,以为再适宜不过,如今看来确有牵强附会之嫌。估计即使是在马尔克斯生活的那片土地上,也找不出一个比这个村子与此描述更吻合的村子了。
当然,这个村子已非刚刚创建时的马孔多了。
沿河岸排开的二十余户人家,多住着红瓦白墙的房子,室内的设施也已相当现代化了,而非“泥巴和芦苇盖成的房子”。后者已经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它们孤零零地矗立在一面山坡上,像是古老生活最后的守望者。一扇扇紧闭或虚掩的镶有铁门环的木质大门,让人感到时光的悠远绵长。
这样的泥巴房子,说来也是别有一番意味的。那镶嵌在大门上下的门当户对,门当上被风吹日晒却依然精美的雕花,都会让你相信,孕育万物的泥土,自会吐露芬芳;生活于斯的人,骨子里自有一份高贵。
而且,那些行将消失的文化记忆,一定与家族密码息息相关。我们据此追根溯源,说不定能够发现祖先们在大地上辗转迁徙的足迹。
这些房子,还不曾被弃之荒野的话,每天照例会有炊烟自屋顶升起,场院里照例会有鸡鸣狗吠,自然也会有新生儿自此呱呱坠地。
“那条河流……”
我不得不承认,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最先让我在脑海里浮现出“马孔多”这三个字的,就是这条“清澈见底”的河流。它的河床里切切实实地布满了“光滑宛若史前巨蛋”的卵石。
其数量之多,体积之大,形态之丰,着实令人叹为观止。谁知道它们是从哪儿跑出来的呢?
这简直就是一条石头河。在这条河里,石头才是流动的河水。它们从上游流到下游,从过去流向未来。也像是一个石头博物馆。无论那石头大若房子,还是小若珍珠,都是一件独一无二的展品。
最让你惊讶的,大约是这样的遇见:某个夜晚,当你推开大门,只听见一声——嘘!然后,你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定住了——你看——你自己指给自己看——那一河床的史前巨蛋竟然周身泛着一片蛋白光晕,活像是一个个发光体。是它们把储存的月光释放出来了吗?是天上的星宿全部栖息于此了吗?
你一定会被眼前所见迷倒,你一定会小心翼翼地扪着那颗狂跳不止的心,并停止移动脚步,甚至屏住呼吸,因为你不忍心弄出一丁点声响。
那天地间隐隐绰绰的一线光,那映出山峦剪影的光,那现出公路轮廓的光,大概都是拜它们所赐吧!
神灵般的石头,教堂般的石头,压住了村子里所有的聲响。
清洁的流水声,大约是梵音的另一种形式。
月亮不声不响地自东山露出了马脚。似有身披袈裟的僧人在河里走动。雪白的经文铺了一地。
这样的夜晚,大抵是有着几分神圣乃至庄严的。它大概只会出现于《圣经》一类的古书中,可它又实实在在地存在于现世。
而在广袤的不为人知的地方,譬如与天最为接近的高原地带,譬如被大山捧在手心里的一小块盆地,譬如……这样的夜晚又是何其多。
婆婆忆及故人的故事,也总是在这样的夜晚,像一盆温暖的炭火,照亮了每一个听者的脸庞。那些像是在雨夜走失的故人,于我是陌生的,但是我在婆婆的讲述中——“三姐可真是生得美,可美!”——依然可以想见那人的美貌与性情。
他们依然活在婆婆心里。
八十多岁的婆婆,在年轻时也是个大美人儿,可惜丈夫在五十多时英年早逝,她因此吃了许多苦头,被生活磨成了一个出了名的厉害角色。
而现在,她更像是一位智者。就着火炉闪耀着的微暗的火,她一边吃着烟,一边讲述着遥远的旧事,并不时冒出一句关于人生的至理名言来:
“美貌妻子多薄命,薄地丑妻无价之宝。
“有一堆灰,不怕驴子打滚儿。
“大人动动嘴儿,小孩跑跑腿儿。
“一辈亲,二辈表,三辈四辈打倒。
“……”
这是令人怀念的夜晚,也是令人憧憬的夜晚;这是令人心安的夜晚,也是令人思索的夜晚;这是既可以烛照灵魂的夜晚,也是适宜咀嚼往事的夜晚。
枕着那一席清澈见底的流水声,望着檐下那盘朗照乾坤的山月,我像在故乡那样沉沉地睡去了。
六
我们离开村子时的那个黎明,与那些夜晚一样,同样值得铭记与怀念。
那一天,我们要步行去乡街上赶乘到县城的早班车,于是起得特别早。那时鸡才叫头遍,天还未破晓呢。而她的母亲起得更早,在我们洗漱好之前,已张罗了一桌子饭菜,烧好了一盆炭火。
我们伏在桌前,匆匆吃完了早饭,在院子前的马路上告别了她的母亲,一脚踏入了黎明之前的夜色中。
那是新年后的第三个黎明。仿佛仍是第一个黎明,一切都如同初生。
也因此,我对沿途所见记忆深刻:
依稀可见的群山的轮廓,在前后左右起伏着。即使那是突兀的一座山峰,在这一刻也不见棱角。青灰色的天幕架在山头之上,镶嵌着硕大的星子,仿佛住在那里的人家也醒了。
脚底下的马路像一条银白色的狗,跑着跑着就不见了踪影;也像是镀了一层月光。而月亮早不见了。
时而路过一边是崖壁一边是河流的路段,星子就落在崖壁顶部素描一般的树枝上,抬头望去,那一棵棵树开满了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的花。
那一河床的史前巨蛋,依然发出蛋壳一样柔软的光。
河水声一路变换着曲调,时而粗洪,时而娟秀,时而低缓,时而深沉,时而悠远,时而在耳畔如月光簌簌作响……可谓一步一腔。奇怪的是,当我们刚刚把脚踏入那条灰扑扑的乡街时,它们一下子就不见了,像是一脚跌进了深渊,也像是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那条短促的乡街还在沉睡,四野空旷无人。
整条街上,只听得见我们的鞋跟扣响水泥地面的清脆而孤独的回声。
【作者简介】向迅,笔名景阳,男,土家族,湖北建始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宿迁市文学院专职作家。已出版散文集《谁还能衣锦还乡》(中国作家协会2013年度“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斯卡布罗集市》《寄居者笔记》等四部。曾获林语堂散文奖、冰心儿童文学奖、中国徐霞客游记文学奖、天津市孙犁散文奖、天津市鲁藜诗歌奖、湖北文学奖提名奖等文学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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