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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龙坝

时间:2023/11/9 作者: 雪莲 热度: 14647
郑 以(土家族)

  车过白果镇时,金龙坝村主任张勇已等在路边了。车停了,老张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一边大包小包往车里放东西,他女儿也过来帮忙。他说,你们是稀客,贵客,接都接不来呢。没么子招待,买点新鲜菜。他憨厚的脸上露出惭愧的笑意。

  我们倒感到不好意思,又觉得很欣慰。下乡的机会也不算少,有好些乡村干部,跟老张是不一样的,不怎么瞧得起文化人,甚至另眼相看。譬如招待同去的客人,每每请领导和经济部门人士坐上席。文化人坐边边,甚至安排人另席,菜肴的档次比正席低。他们觉得文化值不了几个钱,又不能带来经济效益。“经济是中心,文化自然是边缘么。”

  现在人们的观念在起变化,像老张这样看重文化的干部多起来了,这是可喜的。老张说,前不久,有两位记者来采访“大头儿”,发现这里有一些文化“宝贝”,建议挖一挖。这对老张他们触动很大,觉得应该请些专家来,把文化遗产挖掘整理一番,然后推介出去,把金龙坝的牌子亮高些。

  正闲聊间,金龙坝已到了。这里的风光真不错,恍如世外桃园。放眼望去。四山之间一块大坝子,绿毯般平顺,翠生鲜亮。小河如带,绕坝而行。河水澄澈如镜,间或有成群的鱼儿游过,还有小娃儿凫水,村妇洗衣,牧童骑牛趟水,增良多乡野情趣。河上架一木桥,桥头长一根大麻柳树,脸盆粗细,树干虬曲。枝柯横斜,古朴而凛然,有沧桑之感扑面而来。

  山边立了一些吊脚楼,样式很独特。正屋踞实地,而两头的厢房则三面悬空,以柱子支撑。楼上住人,楼下喂牲畜堆杂物。楼栏上晾满了金黄的苞谷。我们惊叹于这种特殊的建筑构造,忙着拍起照来。然后进入内屋,去观赏用石头砌成的火坑、煮饭用的梭筒,及屋梁上那些神秘的图案。

  出门来,我们发现附近有几栋小平房,钢混结构的,杂在一群吊脚楼中,极不谐调。便建议老张跟农民打招呼,以后建房最好修成吊脚楼,原建的小平房也可适当改一改,突出民族建筑文化特色。老张连连点头。

  中午,我们在村委会用餐。正吃着,一位老人走了进来。老张请他上座吃饭,并向我们介绍,老人是位歌手,能唱几百支山歌。光自记的歌本就有15本。我们来了兴趣,请老人唱一支。老人说,行,跟大家上盘下酒菜,我先喝点水,我好多年未正式唱过了。

  老人说,他自小跟父母学山民歌。快快活活唱了许多年,搞四清时说山民歌是低级趣味,是封资修,不让唱,文化大革命更不许唱,联产承包后又怕不文明,心里怯,不敢放声唱,只躲在一边小声哼,过过干瘾。我们说,不要紧,您只管唱,唱原始的更好。这好比喝酒,越是陈年老酒味道越好。老人把一杯酒倒进嘴里,一抹嘴,亮开了嗓子:

  太阳出来一点红,

  月亮出来逗蚊虫。

  蚊虫落进燕子口,

  情妹落进小郎手。

  老人吐字清晰,声调粗犷响亮,博得满堂喝采。

  “像我这样的金龙坝有百多人哩,好多人比我唱得还好。”老人得意地说。

  饭后,我们拟去三县场。欲上车时,见三个小姑娘在捉黄鳝,觉得挺有意思。便赶紧抓拍了一张。旁边一位农民称赞我抓得快,恰到好处。特别是那个胖女孩神态好,歪戴着草帽,手捉一条大黄鳝,嘴咬一根草,很顽皮的样子。没想到他竟懂摄影,在这大山沟里还遇到了知音,我欣喜地和他交谈起来。原来他儿子在广东打工,去年腊月回家过年,给父亲带了部傻瓜相机,发烧友级的。没想到父亲真“发烧”了,有空就出去照。慢慢地还摸出了点摄影的道道。

  三县场是利川、恩施、咸丰三县市交界处一个小镇,好多年前,这里逢场,人多物多,很热闹,一场可卖十多个猪仔。后来渐渐冷清了,居户纷纷搬走,街也被挖了,改成田,种了粮食和烟叶。

  这是何原因呢?老向导说,主要是星斗山的庙拆了,庙会办不起来,没有了香客和赶庙会者,这场也就赶不起来了。

  星斗山就在前边不远,过去有一神庙,每办庙会,热闹非凡。真是庙早不熄火,路上不断人。那些赶庙会者都在三县场打住,便使这里烘闹起来。后来上头说这是封建迷信,派人拆了庙,赶走了僧人,取缔了庙会,这里便孤寂荒凉了。

  老向导的述说使我们生出了一些感慨,哎!太无知了,民族的宗教文化怎么是封建迷信呢?在那是非颠倒黑白混淆的年月,多少优秀文化遗产被所谓的“封建迷信”吹折了。老向导当年也参加过拆庙,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事很荒唐。

  “但群众还是以各种方式表示对自然的崇拜,对理想世界的向往。”他说,就在他家旁边,有一棵大楠木树,数百岁了,经常有人给它披红挂彩,甚至还给它喂年饭,愿它护佑村人个个长命百岁。

  老向导叹服传统文化的顽强:“优秀传统文化,已融入了我们的生命,变成了我们血管里流淌的热血,岂能为一时的强力所铲灭。世界上那么多古文化都湮灭了,唯独中华传统文化越烧越旺,可见中华文化生命力之强劲。”

  老向导说得很好,我们向他投去钦敬的一瞥。

  我们在三县场一家小憩。主人是个瘦削的老头儿,八十多岁了,但很精神。眼不花,耳不聋。不咳不吐,利利索索。

  他以为我们是看风景的,便建议我们去看看骡布梯。当年贺龙从那里路过,因石梯路太陡,红军战士便用布裹紧骡马肚子,从上往下放。

  听说我们是搞文化采风的,他立即进里屋拿出一根麦管唢呐,吹将起来,唢呐音色高亢明亮,屋里立时充满了欢快喜悦的气息。

  老头儿告诉我们,这管柚木唢呐已跟了他七十多年,当年红军住在他家里,那个司号员教他吹军号,吹土笛,吹唢呐。如今,他带了几个徒弟,白天各忙各的,晚上聚到他家里,操练器乐。现已学会了薅草锣鼓和丧鼓并出外打了几场,反映不错。

  可惜我们要立即赶回村里,老张已通知了十多位老歌手,请他们唱《哭嫁歌》、《陪十弟只》歌。不然,晚上还可欣赏一下他们的的薅草锣鼓和丧鼓。

  回村以后,把《哭嫁歌》和《陪十弟兄》歌录完,已是深夜了。老张他们送老歌手们回家。我们几个都没有睡意,在电灯下聊着,抒发着对金龙坝的感慨。

  忽然有优美的歌声飘来,我们站在吊脚楼上观望,发现山道上有一串移动的火把,暗夜里,那火把分外明亮灼眼。那是老张他们,正举着火把唱着歌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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