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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灭

时间:2008/6/12 作者: ㄗ裝.傻ξ 热度: 84258
  她说她回来了,丢弃梦想,磨光棱角,回来了。
  
  NO.1
  
  冬日苍白的天空,被电线分割得支离破碎。阳光,温暖,被阻隔在很远的地方,无法到达。寒风猎猎的吹来,仿佛可以冻结一切。然后是什么呢?下雪,融化,带走整个世界的温暖?
  
  郑瑾提着一大袋从超市买回来的处理商品,紧了紧外套,呵出来的团团白气在眼前飘散。路旁有个小孩在商场的玻璃上呵气,很认真的在画一个苹果。
  
  想笑,然而嘴角一扯便是一阵刺痛,然后口中是淡淡的血腥味,那双冬天里干裂的唇,经不起这样的幅度,只好继续面无表情。
  
  手上的东西很重,袋子将手勒得发疼,停下,换另一只手,继续上前。
  
  来到这个城市已经半年,却还依然无法排除那种陌生感。林立的高楼,繁华的街道,冷漠的人群……什么都是陌生的,她仿佛闯入了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无法融入他们。
  
  租来的房子离市中心有点远,年代已久的老旧房屋,或许不久后将被拆除。在这个什么都发展迅速的经济时代,不再允许这样的东西存在。它们将被拆除,在那个地方盖起人们所设计的,所希望的繁华大楼。
  
  而那些被丢弃的,被毁灭的,被遗忘的曾经,在这些新生事物面前显得脆弱不堪。他们看向很远的未来,不停不停的努力向前,留下一地破碎的过往。
  
  掏出钥匙开门,屋内是和外面同样冰冷的空气,一点一点,蔓延全身,脸,手,脚……然后就是那颗柔软的内心,无情的吞噬着原本就不多的温暖。
  
  林落的房门紧闭着,大概还在睡觉。郑瑾将手中的整理进冰箱,手机在这个时候震动。
  
  “还好吗?凡事都不要太勉强自己,记得按时吃饭,不然又要胃疼了,嗯……好吧,承认了,我想你了。”
  
  陈邧。
  
  郑瑾看着这条短信,嘴角勾起一个温暖的笑,这或许是这个彻底冰冷的冬天里唯一一点温暖,在悲伤绝望的时,在觉得快要倒下时,还可以想着在很远的地方,在另外一个不同的城市,始终有那么一个人,关心着自己。
  
  郑瑾飞快打出几个字,“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手机上出现发送成功的提示。郑瑾靠在墙上,长长的吁了口气。
  
  我很好。很好吗?
  
  不,一点也不好。
  
  钱在好几个月前就用完了,这段时间开始为生活奔波,但却毫无结果,没有人愿意要一个没有学历没工作经验的人。
  
  都已经好几天没想过唱歌了,仿佛所有的灵感都在一瞬间死光,再也写不出歌来。
  
  这里的冬天很冷,真的很冷,可是我没钱买件暖和的衣裳。
  
  ……
  
  这么多的话,这么多的委屈,要怎么说出口?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到六个月前,还会背着吉他毅然离家么?还会觉得只要有梦想就可以什么都不怕么?还会以为所有的努力都可以得到回报么?
  
  能么?会么?可以么?
  
  梦想是美好的,可是现实似乎不允许美好的东西存在。谁能说清楚,那些奋力的追逐是对梦想的执着还是年少轻狂。
  
  NO.2
  
  夜,斑斓灯火,绚丽的霓虹。这个城市一直以她无法适应的姿态熙攘着,华丽着。
  
  风吹动着没关好的窗子,更多的寒意一次一次的涌进来。郑瑾走过去,将窗子关上,不小心被钉子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血一滴一滴的冒出来。
  
  疼么?痛么?
  
  然而这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耳边是林落出门的声音,高跟鞋踏得清脆。郑瑾索性坐在地板上,窗子依旧没关好,风将头发吹进眼睛。低头,将脸埋入双臂间。
  
  真的,很疼。
  
  这种心情,该怎么形容?
  
  就像一片很大的沼泽,上面覆盖着薄薄的草皮,一步一次沉溺。以为下一步可以不再沉溺,以为下一步就是尽头。然而最终还是深深的陷入,越挣扎陷得越深,脚背。大腿。肩膀。最后没过头顶。从黑暗中伸来无数只手狠狠的撕扯着,什么都在那些手中一点一点的破灭。先是自身,然后愿望,期待,梦想……
  
  那片撕裂所有,淹没所有的沼泽,它叫绝望。
  
  遇见林落,那是三个月前的事。
  
  那个时候,她身上已经没有一分钱,背着吉他在街上游了很久,却无处可去,颓然坐在那个昏暗的角落。这个陌生的城市里霓虹闪着华丽的光,提着LV手袋的都市女子从她面前走过。
  
  她握着手机拨那个熟悉的号码,拨好,删除,拨好,删除……这样重复了好几回,最终没电自动关机。
  
  夜风吹来,很冷,抱紧膝盖。抬头,远处的路灯开始摇晃。
  
  "喂,你会唱歌吗?”
  
  郑瑾转头,看见她旁边站了个人,黑色的风衣,长发有些凌乱,眼睛略显得狭长,勾起嘴角微笑,一点一点的妖艳。
  
  她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仿佛一个高傲的女皇看着伏在她脚下的奴才,只是眉眼间有些淡淡的疲倦。
  
  “如果会唱就唱首来听听。”她蹲下来,迎面扑来的酒味。但郑瑾知道其实她没醉,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没醉。
  
  郑瑾狠狠的咬着下唇,一种被羞辱的感觉油然而生,“伱走开,我不是卖艺的!”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然后懒懒的笑开,“我没有这样想,是伱自己这样认为的,我只是突然想听人唱歌而已。”她站起来,拉起她,“你应该是没地方去了吧,走,我带你回家。”
  
  她的手指修长漂亮,但却冰冷。郑瑾被她拉着,在她身后偷偷擦去因为听到“回家”二字掉出来的眼泪。
  
  熟悉后才发现其实她并不是个热情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冷漠。总是冷冷的,仿佛什么事都不在乎。
  
  在问起当初为什么会收留自己时对方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可能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吧。”
  
  林落曾经是学跳舞的,还拿过许多奖,然而现在却是个迪厅的舞女。
  
  在林落说出这句话时,郑瑾沉默了好久。
  
  你是否也像我一样的希望过。期待过。向往过。梦想着有一天会站在那个众人数目的舞台,在那些华丽的灯光下,让所有人都来聆听,观望自己?
  
  那些梦想呢?它们是不是从此沉睡,不再醒来?
  
  油在锅里烧着,打进去的鸡蛋很快变熟。
  
  现在已经习惯做这样的事,记得一开始的时候被油溅了满身。林落走进来关了火,对着还在尖叫的她冷笑,“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大小姐啊,脸煎个蛋都不会。”说完走了出去,留下那个永远孤傲的背影。
  
  那一句尖锐的话语,化成刀,化成刺……狠狠的刺向她。
  
  郑瑾咬着嘴,被油溅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眼泪开始滑落,一滴,两滴……
  
  真的,遍体鳞伤了。
  
  等她擦干眼泪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见林落靠在窗前抽烟,玻璃上映着她美丽孤傲的脸,她说,“郑瑾,生活从来就不相信眼泪。”
  
  有些无奈,有些凄凉,甚至不像在说给别人听只是一时不经意的自语。
  
  那么,林落是用多少时间多少经验,哭过多少回痛过多少次,才明白原来生活从来都不相信眼泪?
  
  林落是个有太多过往的人,虽然她不说但郑瑾知道。
  
  左手腕上那条粉红色的疤,仿佛一条系上了就再也解不下来的线,无论时光怎么流走都无法消失。那是所有被埋葬的曾经的永恒墓碑。
  
  而曾经在那里死去的,是些什么?
  
  爱情,信仰,还是梦想?
  
  NO.3
  
  “也许有一天,你将站在那个众人数目的位置,汇集全世界所有的光,成为众人谈论的焦点,赞美。批评。崇拜。鄙视……这些将交织成伱头顶的天空,那个时候会孤单吗?开心吗?还是会选择面无表情?只是,无论如何,始终会有那麽一些人,单纯的希望伱能开心,他们不管伱过去如何,现在如何,将来又会如何,只是希望,伱能够开心。"
  
  陈邧。
  
  郑瑾在依然陌生的街头读完这条短信,淡淡一笑。开始想念身在另外一个遥远城市的人,一个和她交往了两年的男孩。
  
  我也承认了,想伱了,很想!
  
  那一天,因为一张成绩单她与父母大吵了一架。
  
  “伱们整天就知道让人读书读书,我也有我自己的梦想,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梦想?不会读书梦想有个屁用,你将来怎么生活,梦想可以当饭吃啊!"
  
  她愤怒的奔出家门,没有掉一滴眼泪,他们简直不可理喻。
  
  走的那天只有陈邧来送,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回来。”
  
  她点头。
  
  火车开动,周围的景物开始倒退,带着她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她闭上眼睛,隐约觉得整个世界即将兵荒马乱,然而更多的却是对前方的向往。
  
  终于可以自由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可以去追逐自己的梦想。那时候,那么的无所畏惧,以为真的可以为自己撑起一片天。
  
  如果再选择一次,还会这么义无反顾吗?
  
  一下,一下,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还是那首很久以前自己叫他下的铃声。
  
  “喂,小瑾,怎么了?”听到熟悉的声音,鼻子莫名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喉咙突然发紧。
  
  “喂……”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开口,“陈邧,你手上有没有钱,可不可以打点来我的卡上?”
  
  对方沉吟了一会儿,“你现在等着要了吗?我下个星期才拿得到钱,到时候再汇给你好不好。”
  
  把手伸进口袋,渐渐将最后两枚硬币握紧,“嗯,好吧。”
  
  “真的没有急用,还是我想办法汇给你?”
  
  “不用了,我挂了,再见。”
  
  如果不急着用,又怎么会打电话呢?
  
  这个冬天,那么冷,手中的硬币握了那么长时间依然没有一点温度。
  
  “不会读书梦想有个屁用,你将来怎么生活,梦想能当饭吃啊。”
  
  是啊,梦想有个屁用,如果连生存都有问题了,还有什么资格谈梦想。
  
  生存成了最大的问题,一个连高中都还没毕业的人,能做什么?又拉不下脸来回家,现在一天三餐能得到保证就已经是最大的奢望。
  
  然而梦想,依然在那么遥远的地方。
  
  这个世界这么现实,那些单纯的,美好的心愿,我们能执着多久?是否会有那么一刻,再也无力坚持?
  
  NO.4
  
  内心就像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生宣,被人不经意间滴下一滴墨。于是,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绝望,都伴随着那滴墨开始蔓延。
  
  原来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命运也好,自身也罢。当我们还在苦苦挣扎时,另外一双强大的手早已安排好一切结局,它看着那些被安排好结局的人拼命追逐,挣扎,露出了轻蔑的笑。
  
  那一段时间,郑瑾没有再去找唱片公司,也没有再试图去找工作,就那样呆在房里,发一整天的呆。
  
  陈邧承诺来跟她过十九生日,然而他却失约了。那一天,她从早等到晚,他依然没有来,打电话也关机。
  
  时针划过十二点的时候,终于还是哭了。
  
  终于觉得我是你的包袱,要甩开了么?我们的爱情终究还是战胜不了这么远的距离以及这么多的现实。
  
  凌晨,风在窗外呼呼的吹,在地板上坐了一夜,手脚变得麻木且冰冷。她开始打电话。
  
  “你不是答应要来吗?怎么没来?”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
  
  “是不是有事耽误了,你怎么不解释?”
  
  Sorrythe……
  
  “陈邧,你说我该怎么办,没有公司愿意和我签约,我曾经以为触手可及的梦想它离我这么远。”
  
  嘟——
  
  “这里的冬天很冷,真的很冷,我想我妈妈了,我想回家,可是我不又不甘心这样回去。”
  
  嘟——
  
  “不是说努力就可以成功吗?为什么我都这么努力了还是没有成功?”
  
  嘟——
  
  “你说过难过的时候会陪我一起难过,可是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嘟——
  
  “陈远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不要不要我好不好?”
  
  嘟——
  
  “啪”手机掉落,滑出很远,眼泪划过脸颊,冷冷的。这个冬天,没有什么是温暖的。
  
  林落走过来,用她同样冰冷的手握住她的手,“回家吧,至少,你还可以回家。”
  
  那一天,林落回来,看见收拾得异常干净的房间,冰箱上贴了纸条,“我回去了,谢谢你的照顾,真的谢谢。”
  
  屋里流荡着冷冷的空气,林落慢慢蹲了下来。那一刻,她突然没有力气再站。
  
  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间,她看着她一点一点的改变,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以同样的姿势在她面前再死一回。
  
  那些单纯的美好的心愿,谁都曾有过,谁都纯白过,执着过。只是,现实将梦想与自身生生的撕裂。
  
  NO.5
  
  是不是不管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也依然要回到原点。就像风筝不管飞多远也依然被线牵着,如果它奋力挣脱了线,那么它自由了,但却再也飞不起来。
  
  郑瑾从车站出来,看着这个熟悉的城市,然后渐渐没入人群。
  
  他还是没有来。
  
  推开家门,里面的人看着她呆住了。父亲热泪盈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抱着她哭得厉害,“你着孩子,怎么就这么任性胡闹,一走就是这么长时间,我们都急死了。”
  
  闭上眼睛,眼睛干涩没有一滴泪,“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
  
  真的,不会了。
  
  听说二十五号那天,有个男孩在去给他女朋友过生日的途中,飞机失事,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二十五号,那天是她的生日。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世界安静得异常,然后就是一声声轰然倒塌的声音。
  
  不知道,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有飞机失事这种事发生,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知道一切竟然是这样。
  
  左手腕上多了一条粉红色的疤,那一天,她闭上眼睛以为可以不再挣开,然而最终还是醒来了。
  
  她终于懂得,那一条疤不仅是所有被埋葬的曾经的墓碑,还是对所有曾经的嘲笑。
  
  我不相信这么老土的情节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我不相信你是真的离去。
  
  我相信你还会再回来,再回到我的身边。
  
  可是,都已经那么久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NO.6
  
  最初的我们,都以梦想作翅膀。
  
  那一年,我们张开稚嫩的双翼,在双脚离开地面的时候,以为在飞翔,以为可以飞到更高更远的地方,然而最终还是跌了下来,折断双翼,遍体鳞伤,血肉横飞……
  
  要用多少时间才能明白,那不是飞翔,而是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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