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时候我混的是寻衅滋事没事就找抽的圈子,精神世界混乱得一塌糊涂,像一只过于亢奋的青蛙,随时都能蹦起来。
有次闲极了无聊,大家一起说要评选班花,有人提名老项,我立刻反对。从五官和气质上来看老项当班花并没有异议,但是她不具备班花的品德。首先,她很善良,其次她很低调,让她顶着班花的头衔不利于她身心的健康发展。
老项当不了班花,但绝对是高中女朋友的高配。她长得好,成绩好(在和我做同桌之前),温柔,善良,时不时又会俏皮地抖两下机灵。
十七岁那年的秋天,年级里所有知情和不知情的人都装出一副兵荒马乱的样子,我特别讨厌这种人心惶惶的气氛。不过那天下午的体育课上,我看到坐在落日余晖里的老项,顿然觉得心旷神怡。我当时并不知道她身上散发出的是什么,可我知道那种气质是发光的。
老项穿着校服,十七岁,从容,略红着脸,更重要的是,她发着光。高三在她头顶,可她不觉得慌张,年级里有人说老项高冷,毕竟是美女嘛,有点架子很正常。刚和老项做同桌的时候我也伪装了好一会儿,但只有一周的时间,一周之后,当我在某堂数学课上醒来,看到我旁边同样睡得口水横流的老项,便觉得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的形象一下子平易近人起来,鼓起勇气第一次教唆她跟我一起逃掉晚自习去学校食堂买年糕吃。日子久了,在我的言传身教下,老项开始上课说话、逃课、不写作业,成绩“突飞猛进”地下降。
但老项就是老项,不论我多大程度地影响到她,她还是那么温柔善良。老项一直坐在我的左边,我喜欢拽着她的右胳膊的衣袖说话,后来她告诉我,她的校服右边的袖子明显要比左边的长出一截儿。
高三最后一学期的伊始,学校举行了一场高考动员大会,非常神奇的是我没有逃掉那场动员大会,跟在老项后面在阶梯教室里听一群学霸群情激昂地胡扯了三个多小时。之后,我身心俱疲地回到教室,看到桌子上那张刚发下来的最新一次数学测试的试卷,我非常清楚地记得我考了9分,没错,150分的卷子我只做对了一道选择题和一道填空题。那也应该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觉得,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然后我抓起手边崭新的政治书,从第一页看起,继而开启了我以后令人津津乐道的高考逆袭之路。在老项的帮助和庇佑下,我的进步非常快,数学从9分一下子飞跃到了三位数,然而到后期,老项连自己学习都觉得有些吃力了。
虽然高一的时候她称霸过一时,但毕竟是在学神遍地的重点高中,老项很快便被虐得体无完肤,加之我时不时地把她往歪路上拐,老项的学霸光环日渐消散,最终回归成了一个平凡的学渣,最终导致了她的高考成绩还不如我。
事实上当时班上大部分人的高考成绩都不如我,后来我问过老项会不会怪我,如果不是和我做同桌,你本应该会有个更好的出路。老项敲着我的脑袋说你想什么呢,和你做同桌我很开心,而且你本来就很强啊,你比我强很多,这点我早就知道了。
高三那一年冬天,我过生日的时候老项送了我一盆桂花,她把这盆桂花搬到学校来亲手交给我。桂花很香很拉风,我很开心。
我问她咋想起来送我一盆桂花的。她说桂花的花朵很小,但是很香很直接,像你,我希望你能一直这样。作为一个远近闻名的美女,说老项没有一点花边新闻那是假的。我知道她高二的时候谈过一个男朋友,那男生跟我是高一的同班同学,后来他们疏远了,老项说,他们是初中同学。话语中欲言又止,眼神里却是就此打住。
之后我只见过他俩在活动课的操场上散步,艺术生跑来班里问老项借过两次政治书,其他的事情就算是身为同桌,我也只能对各位看客说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老项太低调了,她又不是个倾诉欲特别强的人,我当然觉得他俩肯定有什么,至少预备有什么,但是老项不愿意说,我便什么都不问。
直到高考前,有一堂晚自习,艺术生跑来班门口把老项叫走了,快放学了老项才回来。她有些倦怠地坐回座位上,趴着,一动不动。许久之后,我感到她的肩膀在微微抽搐。
老项在哭,同桌的第六感让我觉得我是知道原因的,但又觉得我其实还什么都不懂,于是便不晓得怎么去安慰她,只能陪老项干坐着。老项哭够了,肿着一双眼睛抬起头看到教室里已经没人了。她问我为什么还不走,我扬扬手里的试卷说,刚做完一份试卷,最后一题不太会。
她拿过我的试卷,说,哪一题我帮你看看,然后把纸张铺开。而在那道大题的空白处,是我之前用铅笔轻轻写的一句话:时间太险,缘分的线要紧牵。
老项一定是看到了这句话,所以才在面对试卷的时候深深地怔了一下。次日我再把试卷拿出准备研究一下那道大题,看到纸张的空白处有一块微小的褶皱。那是老项在那一刻流下了一滴我没有察觉的眼泪。
随即隔壁班传来艺术生又转学了的消息。我想那滴滴在了试卷上的眼泪,应该是年轻时的老项对我,也是对她自己最毫无保留的一次表达吧。
老项是我的朋友中结婚比较早的那一拨儿,我还在国外读研究生的时候,她就嫁给了一个好脾气的温柔大叔,是个肿瘤科医生。
她和她老公是我继我爸妈之后见过的又一对让我感到万分温馨的夫妇,老项最终得到了和她性格最匹配的幸福。
一年之后,老项生了个大头儿子,眉目间有妈妈的柔美。她有了家室,我们能够小聚的机会更是少了很多,可一旦联络起来,从没有任何生疏的距离感。
同桌那会儿,我和老项喜欢在晚自习的时候聊天,我依稀记得有一次,高考前夕,老项突然转过脸跟我说:“老刘啊,我突然发现,我天天面对你的时间比面对我爸妈的时间多多了啊。一周上课6天,高三这个周期差不多有300天。”我简直要跳起来,说:“何止比跟爸妈的时间还多,有了亲儿子都不可能这么密集地相处吧,幸亏你长得好看,要不然天天这样看到你我肯定要吐了。”
老项哈哈笑起来,说:“我这么天天看着你也差不多把你这张脸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了。”
我说:“反正一时半会儿我是忘不了你长什么样子了。”老项说:“我也是,应该会记很久。”
我问:“能记多久?”
老项说:“一辈子太假了,差不多能记到我得老年痴呆那会儿吧。”
那年我们十多岁,时光碎碎地走着。后来我们二十多岁,岁月大片地流着。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后来我们都老了,后来我们都忘记了好多事情,后来我们又帮彼此回忆起了很多事情。
后来老项开始叫我刘大姐,我开始叫她项大婶。
但老项永远是我认识的人中,能把校服穿得最好看的女生,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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