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天才刚刚到来,就已经开始寒气逼人了。凌晨六点,天还没有亮透。
等到最后一个同伴也来到之后,她们围坐在地上,就地解决了早饭问题。食物无非是从家里带来的馒头和咸菜,无所谓好吃不好吃,果腹足矣。
“昨儿晚上还下雨了,你们知道不?”——吃饭时间便是她们的聊天时间——一个年龄稍大些的大姐先问道。旁边的人随即附和着:“是啊是啊,愁得我哟,要是早晨还下,咱可没活儿干了。”
这种“活儿”是需要在户外风吹日晒的,看来昨晚的雨让她们担惊受怕了一夜。
她们大多是从农村来城里打工的,当中年龄稍大的五十多岁,稍小点的三十多,但都显得比同龄人苍老得多。她们每个人平时也都有一份固定的工作,然而劳累惯了的人,是没法在家里闲着的,更何况“十一”假期这么长,家里又永远需要钱。
把吃剩下的半袋咸菜收好后,这些女人们围好头巾,戴上口罩、手套和安全帽,准备开工。这样一番全副武装下来,单看身形,已经辨不出是男是女了。
在劳务市场上,这算是最好的活儿了——一天130元。先把零件分门别类,上紧螺丝,再刷上油漆,最后装车,一个零件足有一斤重。需要修整的零件,在建筑工地上堆成了个小山,几个人围成一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工地上有专门负责监督干活的监工,时不时地转到她们这里来盯两眼。才刚开始干活,再累也还是有力气闲聊几句的。正当她们罗列近一个月家里喜事有多少,又拿了多少份子钱时,不知哪个眼尖的低声提醒道:“监工来了!”话题一下子被迫中断,没有人再发出声音,都低头自顾自地干活,手脚也下意识地麻利了许多。
连续几个小时的重复机械劳作,让这些女人们都有些腰酸背疼了。有几个腰背部实在难受的,就扒拉扒拉脚边堆砌起来的零件,站起身来伸个懒腰,抬头瞥一眼天空高挂的太阳——等太阳升过头顶,也就快到中午了。
直到有人喊“吃饭了”,她们才停下手中的活儿。包工头今天心情格外好,说是要改善伙食,中午吃油饼和凉菜。干力气活总是要消耗不少体力的,因此,慢条斯理的吃饭方式显然不合乎她们的生活节奏。
吃完饭,离开工还有半个小时,她们找了些塑料袋和纸板,躲进还没盖好的楼里,抽空打个盹儿。劳作了整个上午,她们在北方初秋一天里最温暖的时刻,疲惫睡去,本就乱糟糟的头发还在跟着风狂舞。
塔吊又从上面送下零件,本来已经缩小的山这下又恢复了原样。在外人看起来,只有男人才干得了的活,她们干起来却毫不含糊。
下午有一阵起风了,她们忙给自己加了件破棉袄,顺便掏出手机看看时间。“离六点还早着呢。”几个人都有些失望,只得带上脏兮兮的手套继续赶工。不一会儿,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绉绉的小伙儿向“小山”走过来。体面的衣服,干净的球鞋,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在工地上靠体力干活挣钱的外来务工者。往这边走的时候,他不知在接谁的电话,语气极不耐烦。等到走到这群女人跟前时,他依然保持着刚才电话中的语气,指指这个人的毛病,挑挑那个人的刺儿,乱吼一通后,又不耐烦地离开了。
“眼镜男”走远了,“小山”这边有声音响起:“人家是大学生咧,吃工资的,多好!”语气中没有夹杂任何的怨恨,而是满满的羡慕。
她们就这样眼瞅着天亮,又盼着太阳升过头顶,最后目送它消失在不远处一栋摩天大楼后面。听说工地上正在盖的是法院,已经有了雏形,周围不时传来叮叮当当地敲打声。一天下来,她们都变得脏兮兮的,裤腿上、鞋上都沾满了泥点和油渍。
终于从早上六点熬到下午六点,她们扔下手中的零件,摘下口罩、帽子和手套,缓缓地直起身子,慢吞吞地离开干活的地方。派去的一个代表很快领来了大家的工钱,每个人接过钱后,都小心翼翼地数上一遍。这时候,再疲惫的脸上也掩饰不住欢喜的神色。
她们相互道别,骑上各自的自行车回家。手上的老茧与车把摩擦的不适感早已习惯,不知谁说了句 :“今天去趟市场,给儿子买回排骨吃,他正长个儿呢。”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当别人在悠闲地享受假期,纠结于该去哪里游玩时,有这样一群人还在马不停蹄地奔忙 。“十一”假期,我去建筑工地和她们一起打了两天工。才两天,手上就磨起了泡,浑身像散架了一样,无法想象她们已经干了多少个两天。家庭的担子把她们压得喘不过气来,担子的背后是为改变命运和追求美好生活的全部辛劳。也许所在的工地马上就会矗立起一座高楼大厦,但其建造者却往往只能是仰望者,而非分享者。我无法分担她们的辛苦,却由衷希望,她们在自己的生活中,能够充实而有收获,快乐而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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