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解放思想
解放思想。动宾词组。本意:解除束缚,让思想获得自由或发展。无引申义和转义。
以此刻,2008年12月18日为原点,往前追溯,解放思想的号角,刚好吹响30年。蓦然回首,竟然发现,这个熟悉而亲切的词,竟伴随着我们走过了一段不短的历史。
对,是历史。再重复一遍,心里悠地涌起一丝轻轻的慨叹。所谓的沧海桑田,就这样被我轻易翻阅。
小时候唱《国际歌》,总有一种激昂,亢奋,满腔热血澎湃涌动的感觉。但是,对歌词中的一些句子的理解,还是似是而非的。比如,英特纳雄耐尔,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可从来就没有听见过爸爸妈妈乡里乡亲说过这样咬口的话。问老师,老师说就是共产主义理想呗。哦。虽然,内心里对什么是共产主义,也是似是而非,但毕竟这是个熟悉的词语,不好再问了。还有就是,趁热打铁才能成功好理解,让思想冲破牢笼,感到挺玄乎,太抽象。那时,生产队里就有一个铁匠铺,女的扯风箱,男的挥铁锤,让我们从小就知道了该怎么打铁。可是,思想本来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还有什么牢笼套得着呢?
就这样,这思想的牢笼,竟让我困惑了好多年。
体会到思想有时可能确实也有牢笼束缚,是在许多年以后。那时,已参加工作几年,对世事冷暖也有了一些体测。经组织推荐,考上了乐山师院中文系学习。记得,老师一次讲写作课,讲到细节在人物性格刻画中的作用时,举了一个例子。那例子大概是来自一篇叫《门槛》的小说,小说的作者已记不清了,但那个细节却镌刻在了脑子--~。作品说的是一个孩子,从小生活在一家豪门深院里。房屋的门槛很高,他每次进出门,都要先用手牵起长衫的衣摆,高高地抬起右腿,在空中划一个半弧,从门槛上迈出,然后再抽出另一只脚。长此以往。形成了一种习惯。后来,房子改造了,没有了高门槛,他的这个习惯仍难以改变。每次进出门,他都会条件反射般牵衣,抬腿,划弧,抽腿。当然,这个小说揭示的社会内涵,远比跨越门槛本身要深刻得多,丰富得多。它说明,一种制度,行为,动作,作法,一旦形成一种文化,融入于人的思想,要改变就很难;有时,人精神、思想、心理的解放,比制度、经济、身体的解放更难,也更为重要。
不能否认,我们的思想常常受到许多牢笼的束缚,在牢笼划定的狭窄天地转悠,还自以为是。记得农村刚开始搞家庭承包制时,我在县委工作队当秘书。按照县上的部署,每个乡先在一个村试点。当然,那时还不叫乡和村,而叫公社和大队,大概是从巴黎公社沿袭发展过来的名称,端是个从社会主义到共产主义的组织模式。说实话,开始我们的思想也感迷惘,费解。就是在前不久,我们工作队还奉上级指示,在衬里大砍“资本主义尾巴”。至今我还记得,当我带着队里的民兵,敲锣打鼓,挨门逐户,一根田埂一根田埂地砍时,农民眼睛里深藏的那种无奈。痛惜,愤恨。我们把农民在队里那些丢荒的田边地角种的豌豆,胡豆,黄豆,红苕,以及私人自留地里的竹木,那些伸入集体田上里的不安份的头颅枝杈,统统地砍掉,格杀勿论。昨天还批判的东西,怎么眨眼间又要端上台面。但是,思想不通,组织服从。
就这样,我们带着一项全新的任务,还有几许的迷惑,迷惘,捉摸不透,去做同样迷惑,迷惘,捉摸不透的农民和村社干部的工作。出人意料的是,农民似乎一说就通,很拥护。难的是村社干部。村支书是一位老党员,参加过农会,土改,批判过“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对共产党坚信不移,恩重如山。他怎么也不理解上边的政策,多次含着眼泪说。这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啊。他开始连会议都拒绝参加,三番五次;见似乎抵挡不住,在通过土地承包决议后,他竟独自跑到河边,失声痛哭,哭得那样伤心,悲愤,情动天地。
在今天的人看来,那村支书的举动似乎愚顽好笑。但是,在当时,谁也不可否认,他的感情是真切的,就像不可否认伟大领袖去逝时,全国飞舞的悲痛欲绝的眼泪的真实。我明白,村支书之举,并不是出于私利,怕因此而损害了他的利益,那时,一个村支书一个月的补贴,只是3元。村支书的悲痛产生于思想观念,一种植根于灵魂深处的价值判断。这种观念让他的心理失衡,仿佛眼巴巴目睹一幢大厦的坍塌,自己全心追求,精心构建了几十年的价值大厦。内心失去了精神的皈依。
还有刚听到的一个故事。昨天,与一位企业老总喝茶,他讲起了近来与老挝合作中的一些趣事,我等听来真如天方夜谭。老挝实行的是社会主义,共产党执政,政体,国体基本上是学习中国和越南。各级政权组织设党委,政府和人大,只是没有政协。目前的发展水平,大约相当于我国五六十年前,属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全国工业总产值,大约10亿美元,相当于眉山的三分之一;飞机上坐草垫,飞行时也可打开机门悠闲;省会城市,大约相当于我们普通乡场的五分之一。在老挝人心目中,中国的第一大城市是北京,第二大城市是昆明,第三大城市是勐腊,就是中老边界中国一方的那个县城。
当然,我这里要说的是思维和观念。老挝的省委书记和中央部委大员,都是亦工亦农的,他们白天在机关上班,履行政府官员职责,每月领取约15万元老币,相当于人民币80-100元;下班回家后便是种田,养鸡,喂牛。农耕,是他们离不开,丢不下,舍不得的物质与精神追求,依托。今年国庆节前夕,合作项目所在地的老挝方一名省委书记兼中央政治局委员,应我方企业之邀,以因私方式来到中国访问。坐车行进在眉山和成都的通衢大道上,看见熙来攘往的人流车流,他一脸的迷惘不解,口里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反复道,这么多人不种田,吃什么呀?令陪同的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的确,思想与观念的差异,往往让人说一些匪夷所思的话,干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只是,我们不要笑得太早。也许,在有的时候,就用得着果戈里在他的戏剧中的妙问,你笑什么?你笑的就是你自己。如果时光倒退五六十年,也许我们许多入,还没有那位老共中央领导的见识。
春节前,在一个外来企业座谈会上,老板们谈到开放和投资环境,一个个的满腹苦水。他们深有感慨地叹息道,要说文件内,会议上,研讨中,报刊文章里,个个都是改革开放的先锋,很难找出一位思想僵化保守的;再因循守旧的入,都可以讲述一大堆开放开明的道理。但是,一接触到具体事例,就会冒出许多事情,企业常常遇到的是,道路不平,土地不行,水电气不灵,七所八所扰得你不得安宁。谁说这不是关起门来打狗呢?WTO规则就是国民待遇,公平竞争;政府也得依法行政,那些呈现在你面前的条条框框,哪一个不是事出有因,持之有据;现代企业的行为准则,不就是要依法经
营。最终,失理的肯定不是政府和公仆,而是企业和主人。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大跃进时的“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听起来就叫人心惊肉跳。时下一些解放思想,又有了新的名堂。邻市某县在国企改革中,就表现出少有的思想解放与胆识。要转让产权的是县电力公司,一户地方国有企业。大家都明白,在现行体制下,电力市场的瓜分,靠的仍是政策保护和行政干预。垄断就会有暴利,大家都觊觎着这块肥肉。各路淘金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志在必得。按照政策规定,国有资产的处置,必须经过公开拍卖,竞价,以体现公开、公平、公正;按理,买的人多应是好事,国资可在竞争中增值。然而,主事者却另有心事。践行心事的理由,就是解放思想。领导不是经常讲,解放思想无止境,思路决定出路,思路就是财富;要求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办法再多一点,鼓励探索创新,敢闯敢冒。于是,在解放思想旗帜下。招标,竞价。拍卖被统统省去,交易在暗室里秘密进行;6000万元议卖成交,似乎比別人出的8000万元是少了一点,但领导是高瞻远瞩,看重的不仅仅是眼前的钱,而是综合条件和长远发展。至于那1500万元的体外回扣,是东窗事发后的事。领导也不是先觉先知,在整个过程中,有谁怀疑过这样的运作模式。
肉体是一堆庸常的物质,思想才是它的灵魂和上帝。只是,这灵魂和上帝却很难侍候。它像我们手里捧着的一只鸽子,捏得紧了,它会被束于股掌,难于展翅,甚至退化,逐渐丧失飞翔的本性,最终的命运必然是僵硬与死亡;放得松了,它又可能飞了去,不再回头,走失于苍穹宇宙间。因此,解放思想是一个很难把握的命题。随便拣起一个日子,一个故事:2008年9月29日;在这天,美国国会众议院以228票对205票的投票结果,否决了布什政府提出的总额为7000亿美元的金融救援方案。美国总统布什对此感到“非常失望”。伤痕累累的纽约股市,再次出现暴跌,世界为主侧目而视。
听见坊间有这样的议论:什么球众议院,不就相当于我们的人大政协吗,怎么可以否定总统的提案?从语调,口气和表情可以断定,说这话的人,确实是感到迷惘而不可思议的。
乙,政治
政治。名词。本义:政府,政党,社会团体和个人在内政及国际关系方面的活动。无引申义和转义。
在官场词语中,可能没有哪个词,比政治更具官场色彩。但是,究竟什么是政治呢?这个问题似乎太大,太抽象,太敏感,不好回答。教科书上说,政治是经济的集中体现,它产生于一定的经济基础,又反过来影响着经济的发展。读了半天,总感觉没有逃出循环论的圈子。
这里,我不禁想起了一个笑话。
这个笑话,是在前不久的一个培训班上,一个政治学教授讲的。他说,建国之初,我们的军队和干部进了城,面临一场新的战争,那就是战胜自己。伟大领袖开始关注着这个问题,在深深地思考。一天,他把几位浴血沙场的老将请来,与他们探讨什么是政治,军事,经济。在长期的战争中,老将们都练就了对伟大领袖的自觉崇敬,岂敢妄言。于是,伟大领袖用他惯有的诙谐和调侃说,依我看,所谓政治,就是把拥护自己的人弄得越多越好,把反对自己的人弄得越少越好;所谓军事,就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所谓经济,就是多为拥护自己的人谋利益。这虽是笑话,窃以为,它胜过了许多教科书板着面孔传授的所谓经典。
从政的人,政治就是职业,事业,饭碗。日常生活中的许多细节,往往都会染上政治的色彩。君不见,“三讲”教育中对领导干部的要求,第一条就是讲政治。只是,学了那么多政治读物,天天都与政治打交道,又讲了那么多年的政治,对政治的博大精深,政治的把握,又有多少人能像伟大领袖那样精道,真正搞董了政治。而我等愚钝之人,更觉得仿佛永远只能在政治的门外徘徊。这多少有点像卡夫卡(城堡)中的那个K。在一个风雪之夜,他赶到城堡外的小村,并没有什么过分奢求,只想在城堡里找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和安身之地。然而,他久久地在城堡外徘徊,却一直找不到进入城堡的门,一如面对政治的我。
是的,就是这样,面对政治,我们往往表现出少有的无知。就是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仍然充满迷惘,搞不清政治究竟为何物。翻开汉语词典,对政治这个词条的诠释好长,小5号的字,整整占了s行。可能编撰者也觉得这个问题复杂,又想尽量把它说清。殊不知,就像变焦镜头,并不是越长,就越接近清晰。比如,那注解说,一切阶级,政党,团体的活动,都以维护自身利益为目的。不能说这些解释不对,词典当是词义的权威本源。只是,这样的解释太抽象,太空洞,很难让人将它与现实中生动的政治联系在一起。我在想。这是不是正好印证了一位伟人说的话,理论是灰色的。生活之树长青。许多人,日常接触的,往往是生活中的政治,那样直接,生动,具体。
前不久,去成都请一位老领导喝茶。这位老领导53岁,刚刚从副厅长宝座退居二线。他官缘好,人缘也好,颇受人尊重。从政几十年,从乡长,县长,到副市长,副厅长,一步一个脚印,中下层的各个岗位,重要的官,他几乎当遍了。他官德和口碑一直很好,被我辈视为楷模,我们总希望从他那里讨教一些为官的秘诀。然而,言谈中,老领导却多次深有感慨地说,自己在政治上太幼稚了,太幼稚了。至今仍记得,当时,那个多次重复的“太幼稚了”,对我刺激很深。这么一位众人景仰的老领导,在政坛叱咤风云,摸爬滚打几十年,在告别政坛的时候,最深刻的感受竟是“幼稚”二字!我辈还有什么资格饶舌政治?
我知道,老领导的话是有所指的。他的政坛生涯,虽不乏成功的事例,但往往是一些意外的受挫印象更深。
就说这次换届吧,本来,他是刚好可以再千一届的,他具有官场规则中全部在任条件:年龄是个硬杠子,按照七上八下的惯例,他属于留的范围;讲政绩,无论在经济发展,城市建设,还是基础设施改善方面,都令人啧啧称赞;讲群众基础,每次测评,他都遥遥领先。因此,几乎所有的人,进行的换届猜想,都没有怀疑过他的连任。特別是前不久省领导专程来厅里视察,还给了他很多令人感动的表扬。事实却恰恰相反。在大家普遍看好的时候,在省领导大力表扬的时候,正是他下来的时候。
据说,真正的原因,是上边的人为了给自己的亲信搭建台阶,只好安排他这位可上可下的人腾出位子;专场的视察和表扬,正是一种让人内心平衡的艺术。当然,领导还有一个精心的安排,这安排曾让他感恩戴德。那是在换届前不久,那一天,他正在办公室看一本杂志。至今他仍记得,看的是一条令人愤怒的内容,日本首相小泉几次参拜靖国神社;我国外交部发言人发表抗议。他心里正在骂,龟儿子小泉真不是人,还在为那些战犯招魂。要是咱中国人也侵略侵略小日本,看你龟儿子咋个想。这时,领导突然走进他的办公室,十分亲切十分热情地边打招呼边伸过了手。这么多年来,领
导从未到过他的办公室,他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殊不知,更让他感动的事还在后面。
领导先是嘘寒问暖,家长里短,套了些近乎;然后又表扬他德高望重,政绩突击,实为我等楷模;接着,领导语重心长地说,老Y呀,你也不要太辛苦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呀,该休息时还得休息。再说,这事都做得完吗?最后,领导说出了来找他的目的,安排他带几个人出一次国,目的地是日本。他本来是不想去的,一看见那太阳旗就生气。可是,想到自己都五十多的入了,公费出国的机会也不多了;再说,领导专门来说此事。能拒绝吗?机关经费那么紧,许多人想去还没门哩。他甚至想起民间那个到日本(夜总会)报仇雪恨的故事,暗暗地笑了一回。回想起来,在当时,他除了感激和谢谢谢谢,似乎什么也没说,或什么也说不出。他只记得,后来这个消息传出,许多人都在猜测,这次换届他肯定有搞头,说不准要转正哩。有朋友甚至私下里逗他请客,叮嘱他以后多多关照,下班后,到他家里汇报思想,或者送点上特产品的人,也明显增多了。那段时间,他的感觉真好。
然而,包括他和那些猜想的人,都在不知不觉中,犯了一个政治上的幼稚病。这个病,让自己走进了一个误区,官场规律把握的误区,当猛然醒悟时,木已成舟。就在他们出国没几天,组织部突然到他们厅里,搞换届中的班子推荐。事实上,许多人已事先知道消息,并开始抓紧做工作。而在此关键时刻,他却在日本游山玩水骂小泉。特别是,他可能转正的消息,极大地刺伤了那几位同为副厅,盯住厅长宝座已久的人,大家一致把矛头对准了他。推荐结果,他的得票不仅倒数第一,而且没有过半数。尴尬是一回事,按照规定,他的退让,几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他想了很久,许多清楚。比如,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领导,领导为什么会那么早就安排他退下来,他那么埋头苦干,为什么还得个倒数第一,等等。只有一点他可以断定,那就是领导安排他出国时,肯定已知道推荐班子的事。
政治规律是什么?我想,最恰当的表述,可能还是那个关于文章的定论,那就是大则则有,细则则无。政治就像炒股,投资者哪个不想暴利。可是,到头来盘点,真正处处时时把准脉搏,低进高出,賺到最大的只是极少数;输了,总想翻本,看见飘红便去追逐,可能掉进的是更大的陷阱。
如此说来,也并不是伟大领袖错了。浩瀚乾坤,像伟大领袖那样,可令唐宗宋祖也稍逊风骚者,能有几人。要推翻三座大山,解救一个国家和民族,不把拥护自己的人弄得越来越多,反对自己的人弄得越来越少,焉能成功,这是顶极的政治经典,不容我们半点怀疑。然而,那些没有想,不可能,或没有在顶极玩的人,要照搬伟大领袖的经典,就难说了。在顶极之下,在那些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政治阶梯中段,在上级管下级,一级管一级的政治体制下,决定你政治命运和前途的,往往并不一定是拥护或反对你的人的多少,而是什么人拥护你,什么人反对你;能决定命运者,哪怕只有一人拥护,也可能胜过千军万马。
因此,所谓政治,就是要与决定你命运的人保持一致。
不要羞涩地认为,这样是不是有点投机。这里只是讲规则和游戏,政治的,不是感情和面子。你也可以保持傲骨,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最好也不要去冒犯政治。
虽然,不会再有反右派,文革之虞。但那些难免的举报信,或税收稽查,可能查他人,也可能查你;同样的问题,可能是建议你完善管理,甚至反弹琵琶,把问题总结成经验,也可能是对照法规,条例,纪律,顶格处理,把你作为反面典型。也许你会说,最好的选择,是远离政治。但细细想想,这很难,就像远离政府和城市,或咖啡和面包;你的公司发展,子女就业,工资福利,甚至衣食住行,哪一样能与政治绝缘。桃花源虽好,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但是,千百年来,有谁把它真正当成真实。
就这样,政治像一个怪物,时时左右着我们。丙,选举
选举。动词。本义:采用一定的方式和程序,选出利益代表或负责人。无引申义和转义。
当谈到选举时,我首先想到一种仪式。它应该是权力的行使与赋予,是人类的独有,随民主的产生而产生。因此,在官场,选举与权力联系很紧密,成了一个很敏感的词。
按照权力的本义,我们的代表,包括人民代表,党代表,工人代表,共青团代表,妇女代表,民意代表,都应由选举产生;我们的领导者,负责人,权力机构,也只有通过一种神圣的仪式,选举,得到权力对象的认可,其行使的权力,才是有本之木,才能获得合法性的来源。除非你去代表真空,除非你去对一个没有人存在的虚无世界行使权力。
如果把官的外延扩展得稍为宽泛一点,比如扩大到村长,社长,董事长,班组长,等等。稍微有点权的人,都叫官;那么,几乎一切权力的产生,都与选举有关了。这也符合社会法则。社会是由人组成的,有了人,才有了权力的触媒和载体;一切权力,最终的对象和客体也都是人。火星水星月球上没有人。也没听说过那里有选举,有什么争权夺利和政变。选举的形式虽然形形色色,但原理和本质都是一样;区别仅在于,选举和被选举的对象不同。哲学家们早就出来解释过了:内容决定形式。
然而,现实中也有许多例外。有时,形式的改变,便往往使原有的内容和本意南辕北辙。就像化学物中的乙醇和甲醚,都是由相同数量的碳。氢,氧原子组成的,由于原子们在空间排列形式的差异,不仅一个成为液体,一个成了气体,而且,它们压根儿就成为了两种不同的物质。选举也不例外。有人深谙个中诀窍,便千方百计在形式上下功夫,让选举衍生出许多怪胎和玄机。
就在前几年,我曾亲眼目睹了一桩与选举有关的故事。
那天上班,还未开门,附近村上的王胖,就已恭候在了办公室门口。他一脸喜气,一副虔诚憨厚的样子,见了让人感动。我还以为,又是来催民工款的。我们修建办公楼,还欠他们社5万元,都是一些砂石和零杂工的欠款。其实催也可理解,只是,近来王胖催得太频太急,就有点让人生厌。还没等王胖开口,我就有点不耐烦地说,不是说好了吗,再过一阵,就一并支付,王胖有点急了,赶紧结结巴巴地解释,不是,不……不是,今天不说那事。我是来请你的,今晚有空,请你吃饭,我当选社长了——无论如何赏脸呵。我觉得有点失礼,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祝贺呀,可要对得起那些选你的人。王胖满脸堆笑地说当然当然,你知道我这人是炮哥人家,很讲义气的。我当然不好拒绝。
王胖说了一长串的谢谢后离去。王胖的话,使我想起他们社的选举来。这是一个城郊的农社,有60多户,200来人。我想,如果按照传统吏治,要给社长套个级别,至少当在12品以下吧。但是,再低的级别,毕竟也是带级,总比那些不带级的村民强;何况,级别往往和实权联在一起,不然,怎么有人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哩。所谓官不在大小,有权就行。
这里以前是城郊蔬菜基地,为城里人充当后勤;随着城市的扩展,大部分上地被街道和楼房蚕
食。与耕地的减少成反比的,是土地的金贵,能够决定上地命运的人的升值。社长就是这样的关键人物。按政策,农村的土地属于集体所有,社,便是这种集体所有的具体载体。如今,中央推行亲民政策,土地不能强买强征,同不同意征用,以及土地,青苗,树木,房屋,拆迁,建筑物,构筑物等等的补偿标准,都是社长一句话。甚至,在新区建设中,施工单位的确认,水泥沙石供应,周边治安,还得看社长眼色。因此,在农村,特別是这样地处城郊,正由农转非的农村,社长不能不说也是一个炙手可热的位子。
还是在半年前,就听说王胖在准备竞选社长。老社长不知什么原因被村民罢官后,王胖就被村委会指定,一直担任着这个社的临时召集人。按照村民自治条例,王胖的位子,必须经过村民直接选举,才算扶正。按理,临时召集,便是正式担任的热身。谁知,在这个关键环节,却半路杀出程咬金。村里几个不安分的小老板,就像土行僧般突然冒了出来。他们仗着这几年卖砂石,搞承包,挣了些钱,跃跃欲试想参政。他们早已觊觎着社长这个位子,捐资助学,修桥补路,八方笼络人心,志在必得。这令王胖苦不堪言。围绕社长选举的明争暗斗白热化,王胖实力怎能与几个老板比。硬上不行,只有巧取。王胖急中生智,在春节前急急找到我,请求破例为他们提前支付部分民工款。明白了此举对王胖的厉害得失,我顿生恻隐之心,为王胖撑足了面子。尽管这样,王胖还花了两万多元请客拉关系,与社里两位最有影响的人家拜了干亲家,才最终以超过5票的微弱优势当选。
这是我后来才听说的。
应该说,相对而言,社一级的选举,利害关系还不是很大。一些混得好一点的,送你当也不会接受的。加之,村民自治,不管你采取什么办法。包括请客送礼拉关系拜亲家,只要把群众搁平,没有人闹,谁过问?要去纠缠个中的法律,政治,文化,道德关系,似乎也没多大意义。比起更高几级的选举来,王胖的竞选办法,就显得稚拙而浅俗了。
想起了常见的举手表决法。制定选举规则的人很聪明,早已为你设计了一套严密的程序,这个程序采用的是逻辑推理中的排除法原理。按照这个程序走,这几乎是既定的步式:主持人说,赞成的请举手。会场上就会出现手的森林。一般情况下,顺着领导意图走,毕竟是多数人的选择,尽管他们对候选人并不一定真正了解,甚至并不认同;这时,往往许多人抱着这样的心理:不选组织安排的,也轮不上自己。何必跟领导和别人过不去。票还是要计的,只是举手的人太多,手举起的时间也不可能太长,很难在短时间内点清。计票员监票员会煞有介事地张望,清理一翻,窃窃私语,让人感到一种难得的负责和认真。
接着,主持人会依次叫弃权的请举手,反对的请举手。通常情况是,堂子里一片寂静,主持人会连连说没有,没有。一致通过,几乎就成了千篇一律的结论。这很有点像旧时女子的“早早起,出房门,烧茶饭,敬双亲”,凡是读过《三字经》的人,都可脱口而出,不致出错。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会心安理得地抱着一致通过的结论离场,去接着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也有例外,那就是那些真心反对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不敢举起反对之手,更不会举起赞成、弃权之手。于是,他们未能举起的第四只手,被一种合乎逻辑的程序所淹没,在无声无息。无人知晓之中沉没,就像黄海大战中战败战舰的水兵,高高伸出水面的那双求救之手,在波涛汹涌的汪洋里摇曳,显得是那么的脆弱。可惜,在当时,整个民族都正在沉沦,无人拯救向他们抛出救身圈。被淹没,沉入海底,几乎是他们唯一的宿命。
被淹没是痛苦的,黄海大战中那些掉入大海的海军,他们沉没前那种垂死挣扎的惨状,我总是不忍去钩沉。选举也一样。有时,明明被选举的是自己不爽的人,你也只好把愤怒压在心里,然后,被那些机械的,僵硬的,高高举起的手淹没。自己没有亲自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但朋友经历过。那次出差去某市,朋友找我喝茶,说心里郁闷。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听朋友如此这般一说,才明白是他们县上的选举。被选举的是一名县长,刚从市上某部门下派的,与朋友原来在同一单位,大家都知根知底。倒不是因为那位空降干部原来是朋友的下级,突然成了上级,心里不平衡,而是那人的德行能力政绩,没有一项敢于恭维。据说,当时在市上部门推荐当副主任时,组织上一个一个做工作,统一认识,也是连反三次工,才勉强过半。可是,那人任副主任不到两年,大部分时间,都在经营他的“夜巴黎”歌厅,整天与小姐鬼混。又破格提拔,安排到这个县当县长。“别人不了解,俺还不了解?”朋友这样质问组织部来的人。组织部来的人苦笑笑,没正面回答,只劝朋友,思想不通组织服从。
选举如期举行。朋友实在不想参加,心里咽不下那口气。但是,又没有正当理由。采取的是举手表决,一切按设计好的程序进行。主持人的声音清晰而宏亮。赞成的请举手,反对的请举手,弃权的请举手,一致通过,大家鼓掌祝贺。一系列的动作,几乎是在一个节拍中完成。朋友闷闷地坐在那里,心里憋得慌。肯定不会赞成,也不是弃权。在主持人喊“反对的请举手”时,他是举起了手的,凭着一种条件反射。但是,他立即又收回了。并不是他改变了选择,哪怕是委曲求全。而是那种逗人场面的压力。就在他举起反对之手的瞬间,台上台下,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那只孤独的手上。他的手机械地,僵硬地,怪异地悬在空中,就在半秒,或者一秒之间。他想继续举着,直到计票员监票员确认。可是,就在此刻,坐在他身边的一位同事,立即好心地,紧张地,有力地,嗔怪地,不容分说地把他的手拉下,边拉边说,开什么小差呀,是叫反对的请举手哩!显然,在那位好心的同事看来,只有在主持人喊赞成的请举手时,举手才是正常的。朋友尴尬地,悻悻地,被动地,不悦地将手收回。心中已是愤愤难平,又无处发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顺势将收回的手对准自己裆处,狠狠地揪了一把,心里暗暗愤愤道,选你,选你!
听一位朋友讲,他参加过的一场选举,曾被一度视为票选中的一种创新。那是我们的民主制度不断发展,举手表决的弊端被发现,在推行无记名票决选举中,被我们聪明的地方官员们发明的新生事物。选票是8开80克的双胶纸印制,红色,鲜艳,喜庆而大气,对折过来,很像是一张奢华的请柬。选票上印了一排候选人的名字,按姓氏笔划为序,都是组织推荐的。选票下侧,印着选举办法。反对的打叉叉,弃权的画个三角形,另选的须又掉现有的。填上新补的。这些几乎是法律,政策条文的翻本,不写不行。只是没有资格获得创新的殊荣。
关键在于最后那条,以及它体现的意图和精神。主持人会对那条特别反复解释说,投票时,如果你没有反对,弃权,另选的打算,便无须劳神费力地动笔,将选票完璧归赵便行。还有,考虑到专门填写选票的A4铅笔,不一定每人都用得着,需要的,可以举手申领,监票员可以及时提供,保证优质服务。为了体现公正,公开,公平,防止交头接
耳。互相串联,以自己的意志影响他人,损害民主的神圣,选票发出后,精心设计的监督程序便全面启动。计票员,监票员调动了自己的鹰鹫之眼,不停地在场子里逡巡。他们都是经过精心挑选,政治上绝对可靠忠诚。主席台上的人,高高在上,以居高临下之势,关心着台下的动静,因为选票上大都印着他们的大名。还有多台电视摄像机,从不同角度,圆睁着敏锐的现代科技的智慧之眼,忠实地记录着这神圣一刻的宝贵风景。当然,选举的结果,除了充分实现领导意图,体现了领导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那就是每张选票都洁白无瑕,完全体现了清洁生产和环保精神。
从蛮荒中走过来的世界,本来没有选举。纯自然的世界,遵循的是自然选择,适者生存,是物竞天择的丛林法则。那时,无论生存和征服世界,还是获取异性的欢欣,靠的都是胳膊和拳头,就像现在峨眉山一线天一带活动的猴王。但是,人是文明的动物。希特勒和萨达姆,都试图通过非选举,非民主,非和平的方式,以猴王哲学征服世界,结果葬送了民族和自己。
因此,选举不是属于自然的,而是属于社会,是人的专利。因为有了人,便有了智慧,以及智慧驱使下的利益关系。
社会的逻辑就是这样。要维护社会秩序,就需要一种权力的赋予。这是选举产生的社会历史根源。选举因人而生,又因人而变得复杂。是人铸就了选举的逻辑。作为一个公民,轻视选举,亵渎选举,实际上就是轻视自己,亵渎自己;作为一个文明进步的人,善待选举,尊重选举,就是善待和尊重我们自己。如果权力,意志和利益,可以不通过选举,而是通过强制可以获得,我们与自然世界,动物世界,还有什么区别?
丁,程序
程序。名词。本义:事情进行的先后次序。无引申义和转义。
在官场,程序是少不了的游戏规则。这规则的作用,既小又大,既明又暗,既简单,又复杂。条条道路通罗马,但路有远近曲直,有红灯绿灯,有大道通衢,也有悬崖峭壁,程序引导你走的,是那么一条路:它不一定最直。却一定是最宽;不一定最近,却一定是风险最小;不一定最合理,却一定是最合法。
因此,在官场有一种说法:“按照程序走,错了也脱得了手。”事实上,在很多时候,程序不仅是一种权力的实现形式,也是依法行政的需要,还是一种权力和地位的分配,不难设想,如果什么事都由一人说了算,在一个节点搞定,没有前后左右的把关和制约,权力可能会演变为由个人随意摆弄的积木。
我曾假设,即便不是官场,而是日常生活,如果没有程序,这世界会是什么模样。现有的一切时空关系被打乱,次序成了无规则的布朗运动,秩序被零乱解构;太阳不是一律的由东向西,春天过了不一定是夏季;时间的行走也没有那么均匀,时快时慢,有时还会停顿;没有公路,铁路和航线,从成都去北京,并不确定就是经过西安和太原,而是充满变数,既可能走台北、乌鲁木齐,也可能经拉萨、伦敦;电脑没有了软件,只是一堆睡觉的电子器件;人的生命轨迹不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也不是由童年,青年,壮年,再到老年和死亡……
不敢再往下想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有程序,也就没有了世界和我们自己。
在自然界,程序是自然天成的,谓之大道。大道之理不可违,否则,就要遭受惩罚。古人说,得道者昌,逆道者亡,正是从大道上说的。比如,我们乱坎滥伐,破坏了生态,便有了厄尔尼诺和沙尘暴,有了酸雨,干旱和海啸。当然,在社会生活中,在官场。许多程序是由人设定,并由人掌控的,带有了许多人的感情色彩和痕迹。在不同的地区、部门、单位,主事的换了,原来的程序也可以废弃或修改。就是主事的未变,在某件事,某个人,领导觉得按程序办于事或于己不利,程序也可省略某些环节。这可从探索和改革中寻求高尚解释。这就使得,社会和官场的程序,与自然界的相比。从制订到运行,都变得主观,复杂,诡秘,难于把握。人的思想有多浩瀚复杂,它们就有多么浩瀚和复杂。我们面对它,不敢像面对日起日落,刮风下雨般地自然,从容,心中有数。很多时候,我们要花精力去猜测。
在官场,最简单的程序可能要算开会。但是,所谓简单。也只是相对的。最简单的官场程序,也要比自然界的复杂许多。先要由办公室提出会议方案,按程序报批,然后实施。这叫决定程序的程序,也是不可草率从事的。第一步,要确定有哪些领导出席会议,不能遗漏。非工作必须,最好也不要同时请两位面和心不悦的领导,参加同一个会议,坐在同一个主席台上。第二步,再根据领导的职级,分工和性格,确定谁主持,谁主讲,谁先讲,谁后讲。谁讲得原则点,虚一点,比如侧重认识,观念,政策。谁讲得实一点,侧重措施,办法和执行。谁表态坚决拥护,支持,造好势。谁讲会后的贯彻落实。然后,就是主席台的坐位牌了。这又是一个新的程序序列,程序中的程序。
本来,这个问题并不复杂,领导的排名是有序的,上级任命时的文件就是法定依据。复杂产生于新的程序认定。一个是同级排位。比如同是常委或行政副职。在不同时期任命。上级又不可能专门发一个文,明确谁排名在谁的前面。后来有人发明,这种情况,就按任职先后次序排位。这多少有点拜码头的味道。可是,这又让横向交流而来,在这里任职时间虽短,整个任职时间却长的人心头耿耿。在哪里不是给党国干呀!再一个就是主席台。文件上领导的排序,像雁阵,一字形展开,前重后轻,后次序一目了然。问题是,主席台的排序不同于文件。坐在同一排的领导,不是前重后轻,而是中间重,两边轻。就像张开翅膀的蝴蝶,中间是头和身子,关系生命与根本;两边是羽翼,轻轻展开,虽是飞翔的必须,却不是根本。是左重,还是右重,这就成了难题。文件没有明确规定,临场操作中,有的依据古人难出其右之类文字,有的则凭感觉。其实,不管古人也好,感觉也好,有谁又真正说得清楚,那蝴蝶的羽翼,究竟是左重还是右重?领导坐上去的感觉,才是最大的重。
最复杂的,是千部任免程序。有人说,中国最大的腐败,是吏治。这话虽不乏佐证,仍有些偏激。不信,你可看一看,世界上有哪个国家,哪个地区,就是在我们国内,有哪个民营机构,在干部任免上的规则、程序、办法上,有我们的丰富而复杂。应当说,这些,都是为了防止吏治腐败作出的努力。没有在组织部门工作,不了解里面的运作程序,也不愿像陈景润那样,费心思去研究组织部猜想之类的难题。听一位在重庆某区组织部工作多年的朋友讲,现在的干部工作要求很严,规范,程序也很成熟。问其缘由,那规范,成熟,几乎就是复杂,烦琐的代名词。
朋友告诉我,现在,要提拔任用一个干部,在程序上,必须经过民主推荐,考察,讨论决定,任命4大程序。每个大程序中,又有若干子程序。每个子程序下,还有许多小程序。就以考察为例,子程序就包括了制订方案,实施考察,征求意见,咨询纪委,起草考察报告,反馈意见,上报审批等环节。在其中的考察程序中,又包括了工作程序,工作制
度,工作要点3大版块,25个方面。每个方面,都有严格的规则和程序,须循序而行,不可逾越。选拔任用干部的过程,就是一个由规则和程序堆砌起来的迷宫。它就像民间杂耍中的迷魂阵,非深谙个中路数和玄机,一旦闯入,便会让你晕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
服了,服了,真是隔行如隔山呀。缝制官帽,也不是那么简单。我对组织部门的工作多了一些理解和敬意。
然而,朋友却淡然一笑,对我说,你都是官场头混的人,怎么那么天真。你应当明白,任何程序都是为目的服务的。外面的人总认为,组织部门是管官帽子的,权力大得很。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在一些不打眼,领导不在乎,不注意的角落,当然组织部门可以起点作用,用点小权力。但是,在关键的位子,要害的岗位,或主要领导点了将的,哪里是组织部作得了主。此时,就是组织部长,也只是个填表的角色,更不说下面的人。在我们组织系统,有一个说法,叫程序到流。明白吗?就是领导心里定了,要提拔哪个,就叫组织部去暗示,或面授机宜,然后再按程序操作。如果提拔对象考察不过关,一次不行二次,直到合格为止。如果再过不了关,不合格的,就不是考察对象了,而是组织部长。想想看,不能有效贯彻组织意图,缺乏执行力,能算合格吗?这叫目的决定程序。
朋友的话令我茅塞顿开,大开眼界。过去在香港搞转口贸易时,只接触过倒签提单,L/C规定的交货期已过,货物还未装运,在制作托运单证时,便采取倒签方式,把时间提前,保证L/C在银行的有效议付。没想到,这种商战中的小技巧,也搬进了官场。既然干部考察可以程序倒流,其它领域为何又不可以呢。朋友说得经典,在官场,历来奉行的是目的决定程序啊!
程序讲究的是次序、规范和和谐,它的存在,维护了宇宙的生命与永恒。于是,我在想,社会生活中,特別是官场,那些不合乎法律、道德和人性本质的程序,无异于一种反动的契约,压制着社会的公正、公平和公义,助长的只能是破坏和无理。这就不能不令人注意到程序的合法性,合理性,科学性,还有道德评价。有时,程序实施中的得道,似乎比制定更复杂,更难,更为重要。在文明进步的今天,没有人敢旗帜鲜明地制定以权谋私的规则和程序,却没有入不敢利用合法的程序谋私。
按照大道之理,得道者昌,逆道者亡。自然界的程序法则,在社会领域,在官场,是否还同样有效。
我追问程序,何处求解?
戊,改革
改革。动词。本义:把事物中旧的、不合理、不适应的部分,改成新的、能够适应客观情况的。无引申义和转义。
写下这个题目,就想起前两年流行的两句顺口溜来,那顺口溜说:“改革年代新事多,先生弟弟后生哥。”
最早,这顺口溜是一位朋友告诉我的,他在组织部门工作。自己长期在企业主管部门,整天除了跑企业,就是与一帮文友在一起,上网冲浪或品茗聊天。虽身在官场,对官场之事,却不感兴趣;对外面的世界,管它精彩还是无奈,也不甚关心。因此,许多官场的风云际会,都不甚了了,每每有跟不上时代步伐之感。初听这顺口溜,竟有一些茫然,不知所云。还是劳驾了朋友的一通解释,才恍然大悟,啊,原来如此!
朋友告诉我,现在的官场,关于干部选拔任用的规定很多,程序非常复杂。但是,再复杂的规范和程序,都是人制定的,也是人在执行。因此,就像其它门类一样,除了读书之外,都是百日之工。只要你入了门,掌握了个中津梁,也就一通百通了。就说干部任用条件吧,所谓德才政绩,都是由人评判的。但是,也有一些硬杠子。比如,要追求进步,或至少保住现有的位子,除了不要犯严重的政治、经济、作风错误,而技术水平又臭,让这些错误被人捉住尾巴,还有一条就是年龄。除非你混到顶端,可以改变规则,否则年龄几乎就是硬杠子。所谓七上八下,政协人大,那就是分水岭,非特殊情况,是很难突破的。因此,一些人陪透了个中端倪,便未雨绸缪,谋事在先,寻求治本之策,提前改起年龄来。胆小的,改小三五岁,便可多干一届;胆大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改就是七八岁,甚至十岁。这样一改,有兄弟姊妹的,便出现哥哥小于弟妹的了。
这一说我就明白了。只是,把官场的改年龄,与改革扯到一起,似乎有些牵强。对我的看法,朋友却不以为然。朋友反问我。那你说什么才叫改革呢?不就是有人认为,现在实行的游戏规则,说大点是对发展不利,说小点是不符合某些人的利益,便要尝试着去改变。任何改革的背后,其实都是利益二字。从商鞅、王安石,到戊戌七君子,改革,哪个不是利益调整。为公的,通过调整利益促进进步,谋生的,以改革名义中饱私囊;有大权的调整大利益,小权的调整小利益。这些,原理都是一样的。掌握大权的人,笑掌握小权的人,为了一些也许在他们看来的蝇头小利,干些小改小革的事,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罢了。
朋友说,就说这改年龄吧,虽然我也不赞成,但是我也理解。你想,一些人在领导岗位于了多年,除了当官,别无它长,既不能做工经商,种田打工,也不能像你们一样,可以上网写文章。官,成了他们生活中的全部价值体现。在位的时候,他们掌握住许多社会资源,可以支配。经常差三遣四,呼风唤雨惯了,突然叫他下来,适应吗?我们单位有位处长,退休后在家里总是整天磨皮擦痒,对老伴这也看不惯,那也不顺眼,俩口子闹到要离婚的地步。在外当县长的儿子回来为他们调解,先耐心听了父亲的意见,又听母亲倾倒苦水。从老俩口的交流中,儿子似悟出了问题的端倪,给母亲如此这般耳语一番。母亲尝试着做了,果见奇效。很快,老俩口和好如初。母亲打电话为儿子报喜,儿子听后,轻叹一声,哎,权真害人。其实,老太太采用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把每天要做的事,比如买什么菜,带小孙子去哪里玩,或去哪里喝茶之类,先写在纸上,再报告老伴,让老伴审查。老伴会直接签上“同意”,或作些小的改动再签;然后,她再按老伴签批的去执行。老太太发现,老伴在审查她的报告时,两眼是发光的。更重要的是,老伴再也不无端找岔子了。
听了朋友的讲述,我禁不住哑然失笑了,对朋友连连说,你真是吹牛不打草稿呀。谁知,朋友反而有些生气了,一本正经地说,你怎么那么说呀,我会骗你吗?这是真人真事,故事就是那老太私下讲给邻居大妈的。不过,对官场冷暖见得多了,对这些我还是理解的。朋友再次强调理解。你別要笑他们觉悟低,小见,其实,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觉悟。《劳动法》明明规定,男60岁,女55岁退休,没有规定谁是法律之外的特殊公民。可是,权大位高的,就可以干到70岁,甚至更大。既然权大的可以改变法律,权小的为啥不可以改改年龄?
我明白了,利益决定改革的取向和态度。但是,明白归明白,并不是一切明白了的事情,就可以坦坦荡荡,心安理得,明明白白地去做的。尤其是改革,这个玩利益魔方的游戏,往往暗藏着许多难以捉摸的玄机与危险。君不见,商鞅气势如虹。
开阡陌封疆,废除井田制,着实为新兴的地主和自耕农谋了一把利益。可是,当保守势力复辟时,这一切功绩,都是以车裂作结。倚仗着光绪帝气息奄奄的圣威,戊戌七君子雄心勃勃,在百日维新中,几乎每天都要颁布一条变法诏令。可是,慈禧太后一政变,这些诏令几乎就成了一纸空文,七君子的头颅,则成了变法祭坛上的祭品。翻开历史,改革者的旗帜,似乎都写满了血祭二字;改革,本身就是一部不堪回首的沉重历史。
当然,流血也罢,断头也罢,改革照样在进行。这既是利益重整的需要,也是社会进步的要求。就像女人的分娩,明明知道要流血,要疼痛,仍有一代又一代的人,在这条血与痛的路上接踵而行。不难设想,如果从混沌初开的那天起,这世界就没有改革,完整地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我们现在的生活将会是怎样。我们应当还居住在山洞或树上,天天含毛茹血,撕食着生的鱼或猎物。结绳记事,钻燧取火,徒步当车,是我们日常的生活交往方式。我们仍循规蹈矩,在孔孟之道的伦理纲常下。维系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关系。不敢再往下想了。我理解了改革,理解了那些产妇们,她们的伟大,她们的献身精神。为什么明明看见有人在产床上痛苦挣扎,仍不断有人从容地走进去。
产妇是伟大的,母亲是伟大的,改革是伟大的。现在,坚持天不变,道也不变,祖宗之法不可变的人,也很难找了。相反,改革成了一个很褒义,很开明,很进步,很时髦的词。坊间有说法,改革是个筐,什么都可往里装。为什么要装?因为这一装,不仅装进去了一种褒义,开明,进步和时髦,还装进了掌权者的心事和期望。何况,现在再也没有了商鞅车裂和七君子那样断头的风险。据一位江苏来的朋友讲,他们市里最近在8名县处级干部任用上,进行了一项众口难调的改革。改革的主要内容是“三个突破”:一是突破选拔方式。由过去的组织考察任用,改为面向社会公开选拔。二是突破年龄。由过去的45周岁以下,放宽到50周岁。三是突破身份。不局限于公务员,不是公务员的,中选后可依法转变身份。
倡导这项改革的领导,讲了许多这次改革的深远意义。大概意思是,这是创造性地贯彻党的干部路线的需要;是充分发扬民主,不拘一格选用人才的大胆创新;是重规则,身份,年龄,又不唯规则,身份,年龄的具体体现。许多人曾深深被感动,为领导的胆识和魄力;特別是一些在传统规则之外,对升迁已失去信心的人。他们仿佛在漫漫长夜行走,满眼迷惘,不知方向,突然发现一颗耀眼的启明星,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报名,资格审查,笔试,面试,考察,通过,公示,任用,一切似乎都在合情合理,规范有序地进行。然而,当最后的结果揭晓,人们似乎才明白了什么。原来,这次“改革”列出的晋升条件,包括内容和程序,都是精心设计,编好筐筐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在“改革”中脱颖而出的,大都是几个主要领导的老表舅子亲信朋友。如果按照正常的规则,他们实在没有合法的理由,跨入这道高高的门槛;改革,却给他们搭建了一架登天的云梯,合乎逻辑地,堂堂皇皇地。情况被反映了上去,上边派来了调查组。调查的结论是,这次的公开选拔,确有不完善之处,但要具体说哪位领导有舞弊谋私,都查无实据。再说,整个操作程序,都是按事先制订的规则,公开透明进行的。因此,改革中的问题,只有在改革中解决。在没有新的、能够有效地规避漏洞的办法之前,此项改革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也有人说,那向上反映情况的信,其实也是领导暗示亲信写的。原因很简单,改革就允许探索,允许不完善。只要不是证据确凿违法乱纪,谁会处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领导该办的事,已在改革中完成。领导哪有心思,让这个撕开的口子永远张起,让那些虽有能力,但不是自己圈子里的人,被提拔起来。上级的调查,是领导终止此项改革的最充分理由和时机。
己,请示
请示。联合动词。本义:向上级请求指示。无引申义和转义。
官场,请示是日常动作。公务员条例,确定了下级服从上级的行政原则,就为请示确立了法律依据;民主集中制,也强调了四个服从。上下级关系,是永远的祈使句;服从,是下级面对上级的唯一准则。然而,即便日常动作,也是各人有各人的操法,并因此而分出了三六九等的差別。
顾名思义,请示,当是请求指示的意思了。当然,要细分,它包括了请和示的双方互动。请在下,示在上,请在前,示在后,关系明朗而又确切。下级有了不明白的事,政策的,法律的,行政的,盲区的,新冒出来,过去从未遇见过的,可能有风险和麻烦的,需要上级明示,请示就被带着各种不同的目的和动机,堂堂皇皇地粉墨登场了。下级有疑,上级释之,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这除了下级服从上级的行政规则,大概还有决策程序,规律,责任等方面原因。一般情况下,上级当比下级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更接近更上一级和法律、政策、指示的源头,更能把握其精神实质。同时,也包括比下级具有更大的责任能力,那是游戏规则的赋予。当然,还有一种情况,有时,上级点了头的,错了也是正确的,或者会恰当地找出错误的客观原因。有了客观原因,就消解了主观责任,谁能敢保自己证料事如神。
然而,由于请示确立的上下级特殊关系,又使得它带上了鲜明的官场烙印,包含了许多玄妙学问。
区别从形式开始,形式因内容而定。简单而一般的问题,口头或电话,三言两语,说明事由,陈述清楚需要明确的原则,范围,限度之类即可。此时,如果遇上清醒而又有魄力的领导,法律、政策、情况都胸中有成竹,敢做敢为,便可当即明示,说明该怎么,不该怎么,事情也就算搞定。这颇有点类似于商战,优质服务,立等可取。复杂而重大的问题,请示就有了许多讲究。首先,必须要以书面方式,纪录在案,以免时过境迁说不清。严肃而又重大的事项,须白纸黑字,来去有依有据,以红头文件的形式,单位一把手签署,且是上行文的格式,以示严肃、庄重和对上级的尊重。还有,格式必须规范严谨。文本用纸一般是A4,与国际惯例一致。游走官场,你会发现,领导审阅请示,有时也是一种享受,似乎权力在此实现。
文头与内文之间那条红线,像一条鲜明的分水岭,耀目,醒目,上扛着单位大名,下承载着下级的心事。不仅仅是一种文字分隔,一种版式,或者装潢,更是一种身份的座位。上边坐着的单位,下侧站着的部下,都是一种权威与关系的定位。耀眼的文件头子,与文尾鲜红的大印相应成趣,便从多方面验明正身,说明不是其他人可以代劳或越权的。文头留足半页的空白,以便上级各类领导在原件上签批。这种会签方式,有点像是民事合同中的大签与小签,目的是防止有人偷梁换柱或塞进私货。就这样,严密的规范与程序,为请示设置了许多可能和不可能,让请示与被请示双方,都在一种封闭与安全的体系内运行。
问题往往产生于“请”和“示”的过程。规则是人制定的,明朗的,而人却有很多想法,被不可告人的心事驱使;而官场往往有许多混沌,又为请示
者留下了广阔的自由空间。静水流深,明朗的规则,怎管得了不明朗的人和事。就像再先进的电脑也超不过人脑,红尘中人管不了牛鬼蛇神。何况,还有许多潜规则在发挥作用。它们就像民间传说中的鬼打墙,看似无影无踪,却又无处不在,谁敢越雷池半步,便会叫你鼻青脸肿而不知来头。于是,有形的规则就常常会显得力不从心。
先走近请示者,以一颗平常之心,去抚摸他的心情。这时,我们发现,请示者确实有自己难以责备的动机。遇到了棘手的问题。政策可左可右,可办可不办,主事者就有了许多自由裁量权。这事办了对己有利,便用不着请示,打出一个时髦的旗帜,改革与探索,有利发展,私下办了便是。即使出了什么事情,既然是改革探索,谁能保证绝对成功。我们不能挫伤了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是多么的宽厚与有情有理。如果对己不利,又要承担责任,最好的办法便是请示。不要以为,只有上级可以对下级打太极。人们当还记得,文革期间,“四人帮”横行上海滩时,民怨沸腾,又慑于他们的淫威,敢怒而不敢言,只好用含蓄隐晦的办法,表达心中的怨恨。于是,民间就有一首请示总理的诗歌流传开来。那诗歌说,“黄浦江上一座桥,江桥摇,眼看要垮掉,请指示,是拆还是烧?”这可能是民间请示的经典。
当然,面对棘手的请示,高明的上级也不是吃素的。虽然,公文规则规定,对请示必须有求必应,有的还规定了办结时限。否则,就是不作为,或视为默许。但是,回复并不等于同意,也不是每件事的回复,都要一是一,二是二。有时,程序往往重于实体。回复的意义,更在于回复本身,而不是它的内容。有位朋友讲,前不久,在邻市的一个大型电站建设移民搬迁中,他们就曾遇到一个这样的问题。那是一个闷热难耐的夏夜,轰鸣了一天的挖掘机,装载车,搅拌机,早已停车熄火。忙碌了一天的民工,也已带着一身的疲惫进入梦乡。工地回归往日的沉静。突然,几声沉闷的雷声响过。瓢泼大雨倾泻而来,山洪陡涨,库区已成大坝,形成积水线,线下的数千未搬迁移民危在旦夕。
此时,前线指挥面临两难选择:保住大坝,库区数千个生命,随时都有可能被暴涨的山洪吞噬,谁也承担不了这个责任。炸坝,上亿元的投资将毁于一旦,还有大大推迟的工期。以及难以预料的后遗症。在这危急时刻,他们紧急请示上级。上级回答,首先是要保证人的绝对安全。但是,炸坝之举,事关重大,也要慎之又慎。具体怎样掌握度,请现场人员见机行事。
事实上,上级巧妙地把这个棘手的球又踢了回来。
当然,大坝没有炸。最终的结果是既保住了人,也保住了坝。就在狂涨的洪水步步逼近,几乎就要抵达人们设定的最后极限,决策者抱着这样的心理,再忍一分钟,再忍一分钟,看看奇迹会否出现。人和心炼狱般被煎熬,快要崩溃的千钧一发之际,暴雨渐渐停了下来。侥幸,纯属于天意。而今,虽然此事早已过去,但是每每想起,他们仍心有余悸。
在官场,能长时期混下去的,哪个不是一踩十二头翘的人精。其实,无论请示,还是被请示,大家心里都有一本账。再艰难、再复杂的事,该怎么请,怎么示,台波照样打下去。
庚,汇报
汇报。动词。本义:综合情况向上级或群众报告。无引申义和转义。
刚到新单位,许多情况需要熟悉。最好的办法,就是谦虚点,多向大家讨教。部下也是希望尽快熟悉领导,也都有着修养和风度,更谦虚,左一个请示,右一个汇报,很让领导感动。滑稽的是,部下的汇报还没有完,正在进行,就接到办公室通知,叫到马上去省里,汇报国家粮食物流中心项目问题。这就意味着,这位领导的角色将很快转变。由一位听取汇报者,转变为一个汇报者;而且,这种转变天经地义,合情合理,不会有人感到唐突和尴尬。
于是,汇报这个词,也许天生下来,就拥有了某种宿命,就像子女对于父母,或学生基于老师,一开始就确定了一个固定的格,你只有遵循。并不完全是谦逊,无论是汇报者,还是听汇报者,只要你一进入这个格,就被这种确定的格推着在走,身不由己。哪怕是就像我眼前这样,明明是在讨教,遵循的完全是孔夫子的师道,三入行必有我师焉,择善而从。但是,即使我有学生的真诚,学生的谦恭,被我视作老师的人,却没有丝毫为师的威严,没有高高在上,没有传道,授业,解惑的样子。而且,这种师生关系的错位与颠倒,并不是迫于什么压力,而是一种心安理得,自觉志愿,充满真诚。这究竟是官道高于师道,还是官道与师道之间,原本就是两条道,互相排斥,互不相融,不可相提并论。不小心偶尔走到一起,几乎也不会有什么含混,主宰他们运行的,只能是官道的规则。
汇报的这种天生宿命,赋予了它双重的特性。对于汇报者,它是一种柔弱,臣领,甚至无奈;对于听汇报者,它又是一种权威和身份。这种双重性,又赋予了汇报的取悦和乖巧功能。汇报作为一种管道下的规則,和请示一样,虽然都属于下级对上级的一种行为,但是,它们的区别还是明显的。最大的区別在于,请示是因为遇到了问题,自己解决不了,需要请求上级明示,或帮助解决;而汇报则不一定。汇报更多的是一种报告,反映,陈述,沟通。让上级了解情况、问题或思想。换句话说,一个是给上级出难题、找麻烦;一个是给上级表功劳、套近乎。透过这种形式上的区別,就不难让我们看见背后的玄机和奥妙了。
在旧官场里,为了避讳,大臣们有事找皇帝老儿,不能叫汇报,叫禀报。常常从古装戏里看到,在上朝的时候,圣座之下气氛肃穆森严,文武大臣们,一个个颤颤兢兢,列队堂下,左一个禀报,右一声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各自领了皇帝的圣旨,或喜或悲,惴惴离去,皇帝也许就到后花园,找嫔妃们缠绵重叠去了。早朝或晚拜,依然要进行,机械地重复着,但重复的只是形式,而不是内容。朝朝暮暮人不同,争宠取悦,争权夺利的内容也千差万別。这一点,居庙堂之高的圣殿,与处江湖之远的县衙,似乎并无多大区别。许多人更在乎的是,在圣殿或衙门中自己的存在,能够与决定自己命运的人亲密接触,哪怕受了不少的窝囊气,挨一顿批,一顿骂,甚至招至杀身之祸,也会在所不惜,乐此不疲,削尖脑袋往里钻。
这样说,并不是说当官的都喜欢受气,不怕批,不怕骂。盗亦有道,何况官场乎?官场的每一个台阶,都是由名利的基石砌成。在所不惜,乐此不疲,削尖脑袋往里钻,不是殉道,而是求道,受价值规律支配。因势利导,趋利避害,把汇报的风险尽量化小,让汇报的接近、亲近、表功尽量扩大,汇报就可能演化成一种亲密、信任、重用;再进一步,是把汇报资源,转化为汇报资本。就像其它生产力要素一样,让它在官场资本循环中保值增值,谋取更大利益。这才是汇报之道遵循的准则。
在这里,不可忽视的,或者叫必须把握的,便是汇报的取悦和乖巧功能。
毋须置疑,听汇报是一种身份,威严和待遇。事实上,在官场,不喜欢听汇报的领导,几乎可视作不正常。常常听见有人振振有辞,宣称自己不喜
欢听汇报,只喜欢默默无闻,埋头实干的人。其实,细细一想,你就会哑然失笑。不听汇报,又怎么知道部下在埋头苦干呢;真正的默默无闻,是不会有人知道的。就像被发掘前的秦始皇兵马俑,静静地沉睡于地下,再大的辉煌,也将被尘土埋没。何况,领导高高在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关注上级那样,关注下级。也许,领导津津乐道的某位埋头苦干的人,正是位汇报的高手。汇报成绩,功劳,套近乎,拉关系,而让领导没有感觉别样,没有意识到是在刻意汇报,吹嘘,标榜,这实际上是一种汇报的境界。真正的汪洋,你定然感觉不到潮起潮落,而是静水流深,波澜不惊。
皇帝喜欢苗条,便有人细腰,这似乎不足为奇。既然领导喜欢听汇报,也就不要过多地责怪那些喜欢汇报的人。在官场,有一个定律,谁汇报的事儿,在领导心目中,就会认为是哪位做的,功劳就会记在哪位身上。因此,许多人便往往是挖空心思,寻找机会,去接近领导,争取多汇报。自己做的汇报,别人做的也汇报;已做的汇报,尚在构思中,甚至道听途说的,都可汇报。反正,领导事多,乐了一阵,能记下的,也许只有一个朦胧的美好;至于汇报的具体内容,早都忘到爪哇国去了。当然,这里指的是好事,坏事就相反了,比如,遭受了天灾人祸,出了安全生产事故,或没有完成上级下达的任务,明摆着去要挨批评。谁去汇报,领导就可能认为是你摆的摊子。此时,便要尽量将汇报降格。最后下地狱的,往往就是那位面子上免强敷衍得过得去,在班子内又逃遁不赢的人。
除了汇报的激情,还需讲究汇报的艺术。过去写杂文时,曾对汇报专家的汇报术略作归类,以为笑谈。时隔多年,偶然翻出,竟感其要者并未过时。一日报喜不报忧。往往在总结,考核,晋级,晋职时使用。哪位领导不喜欢形势大好,国泰民安。要相信,在这里,领导绝对是真诚的。二日报忧不报喜。适用于争取扶贫款,国债资金,财政转移支付。往往安排这些资金的部门,并不是组织人事系统的人,也不是决定官员升降的。在官场规则里,管钱和管人,向来是两条线。因此,充富与装穷,要看门子。最后的结果是,项目争下来了,资金争到手了,政绩的天枰上,便增添了许多砝码。此刻,再向上级汇报,装出的贫穷,就成了一种乖巧和工作艺术。三日投其所好。先得摸清领导的性格,习惯,嗜好,然后对症施药,专拣领导喜欢的说。这样的汇报,领导听起来自然耳顺心悦,其善大焉。
不要以为,这样的汇报,是投机取巧。趋好,是人的本性,不管崇高的人还是低微的人,也无论谦谦君子,还是无耻小人,谁愿意心安理得地每况愈下,甚至横祸加身。要趋好,就应不断奋斗。在商道,是为赚钱而奋斗;在官场,则是为进步而努力。既然如此,你就不能违背游戏规则。先说你的权力,来源于哪里,不是领导吗;你汇报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让领导了解,满意,赏识,用政绩的筹码,去叠加权力的高度吗?不要说什么道德,良心了,尼采早就把问题看透,道德不过是弱者的发明,目的是用来对强者进行限制。如果领导不高兴,把帽子给你摘了,你可能连讲道德和良心的条件都将失去。
当然,汇报的功效,还与领导的心情有关。如果领导刚挨了更高的领导的批评,与老婆吵了架,或正被小蜜纠缠得焦头烂额,窝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出,偏偏在此时,你懵懵懂懂,不识时务,兴致勃勃地要去汇报,不碰一鼻子灰才怪。
大概只要有官场,有上级和下级,有思想有想法,或要做事情,就少不了汇报。拒绝汇报,就等于拒绝了官场中的一根政治动脉,官场的生命之躯就可能中风或偏瘫。因此,我们并不是要舍弃一切汇报。而是渴望汇报的激浊扬清。
“问渠哪得清如许,唯有源头活水来……”
汇报的活水,源头在哪里?这可能要请教李冰父子,借用他们治理都江堰时创造的原理,即疏和导,而不是堵和截。关键是框正官场规则,削弱个人对权力的掌控,让权力真正来源于人民,和代表人民根本利益的组织,而不是某个人;同时,以一种另规则规范掌权人的行为,让他们不得不去认真思索,权从何处来。利为何所谋,心为何所系的问题,让汇报建立在一个富有更广泛道德和社会公义的根基之上。
到那时,汇报仍有;或者说,只要人类社会存在,汇报就不可摒弃。不过,它就只能是一个平常的工作程序。
辛,会议
会议:名词。本义指有组织、有领导地商议事情的集合。无引申义和转义。
那天下午,会议应该是2时开始召开。但事实上,在此之前,也许是之前10分钟,20分种,或更长一点时间,就有人陆陆续续到达会场。这应该是会议的序曲。曲中之曲,是会场扩音机里播放的《走进新时代》,不是歌,只是乐曲。
并不是出于某种期待某种向往,也不是怕错过什么,而被一种迫不急待的参与欲望驱使。这个会不是调资晋级的会,不是人代会换届差额选举市长县长,而只是一个动员会,为迎接上级丘陵地区发展的现场会作准备。因此,没有人愿意提前步入一种烦躁、无聊与痛苦的冗长之旅;提前,是被许多无奈驱使,会议纪律,点名批评,目标考核扣分,还有合理预计的路上塞车等。当然,也有迟到的,因种种原因。众目睽睽之下,在会场里东瞅西找,贼头鼠脑。有头有面的人,即便领导不批评,甚至没有脸露慍色。通常情况下,领导会照常讲他的话。但这时,你也是很尴尬的。这样一来,那个下午的会议,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就成了一个模糊概念。就像这会上的领导们作的那些重要指示,留给人们的往往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模糊,放之四海而正确,你确找不到“这一个”具体难题的求解答案。
对,正是这种模糊,为冗长的会议拉开了序幕。
拉开会议帷幕的冗长,是一个生命的炼狱。炼狱是什么呢。就是但丁设计的人生三重状态中的中间那层。往下掉,是地狱,有油锅斧头大锯伺侯;往上攀,是天堂,人人都在向往。其实,有谁深究过,所谓下地狱与上天堂,都只是传说,有谁见过。但是,这传说却让人们生活在恐惧与希望之间。这就是我们多数人的日常状态一一在恐惧与希望的炼狱里苦苦挣扎。人一旦闯入炼狱的界域,就会陷入一种无边的痛苦。冗长并不等于长,也不等于晦涩难懂,从未有人说过《红楼梦》和《尤利西斯》冗长。冗长是一种假大空的不断复制,是利用自己的权力、条件和宣泄欲望,为別人制造的痛苦。就像一篇文章,洋洋洒洒,却空洞无物,任何翻阅,都是对时间和生命的践踏。何况,这种翻阅是出于别人制造的无奈与被动。
在那个冗长的下午,冗长是这样被制造出来的。主持人介绍了参会领导和嘉宾,宣布会议开始,先是主要领导作报告。报告讲的问题也不多,只有两点,一点是意义,一点是怎么办。这比起那些动辄讲十点八点的报告来,不能不说是大大的精简。因此,当领导三言两语的开场白客套话后,说今天只讲两点,明显地有一席风。轻松自然幽雅的轻风,从会场拂过。当然,这席风很短,稍纵即逝,很快被一种枯燥,压抑,无聊的冗长赶走。
在讲到意义时,领导慷慨激昂,眉飞色舞,从
五个大的方面,深刻阐述了许多人们没有想到,或没有去想得那么深,那些细,那么有条理的问题。开始,还有一些人在认真地听,认真地记;当领导口若悬河,把关于意义的第一个方面展开,分为八个小点,每个小点又分为若干点,慢条斯理,不慌不忙,一一道来时,有人似乎才开始预感到了情况的不妙。其实,人们一开始就忽视了一个官场定律,在许多人看来,讲话的长短,不仅仅要看内容的需要,还是衡量领导水平的一个标尺。坐在神圣的主席台,口齿木讷,不善言辞,无疑是没有水平的表现。要找到更多的话说,大点套分点,分点套小点,一句话撕碎撕碎讲半天,不仅是一种没话找话说的领导方法,而且是一种领导艺术,它可显示自己的水平。因此,口若悬河,总是褒义的多。台上正在讲意义的领导,显然深谙个中要旨,正在经典地演绎。
当然,冗长之感,主要还是衍生于内容。比如,领导说,丘陵地区占了我们国土的70%,加快丘区发展,关系全局。其实,要说意义,有这两句就够了。但是,领导是菩萨心肠,担心台下的人不明白。就像一位80岁的老太,总是担心自己60岁的儿子不懂事,遇事每每苦口婆心,谆谆教诲。于是。领导从今年国际经济发展走势,一年来的变化,美国,日本,东盟的发展,欧盟东扩和俄罗斯的敏感,金融海啸,雷曼兄弟公司的申请破产保全,讲到如何落实科学的发展观,实现和谐发展,等等。全面、深入而系统。讲到关键点,还手舞足蹈,声情并茂。谁能说领导讲的不正确呢?领导高屋建瓴,胸怀乾坤。字里行间,抑扬顿挫中,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问题不在领导,而在于台下听报告的人,目光短浅,不喜欢那些四海皆准,只关心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哪些可为,哪些不可。就像一位家庭主妇,只关心油盐酱醋柴和老公儿子,不关心有没有流星会撞击地球,美国为什么要打伊拉克,人民币升值还是贬值。
在冗长的地狱中捱时间,是一件痛苦的事。希望超越,到达天堂。天堂似乎就在头上,只须跨出一大步,就可以触摸。但是,脚下好像灌了铅,没有人跨得出那一步。于是,解脱与头上的天堂。永远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屁股下的凳为什么那么硬,令人坐在上面感到麻木,疼痛。满身的不自在,身上好像有许多虱子在蠕动。昨天的旧报纸,要闻趣事都早已看过,扔在了一旁,今天不知被谁带进会场,却成了宝贝,一个一个地传看,从花边新闻到中缝广告,唯恐漏掉一个字。窸窸窣窣,有人在窃窃私语,虽然声音压得很低,像蚊子在飞,但许多只蚊子合唱,也就成了会场上的一种伴奏。台上陪会的,也是领导,有的在批阅其它文件,有的在打盹,有的在用目光逡巡开会的人。此时,如果台下的某个人也在逡巡台上,恰好两个熟悉的目光对视,彼此就会有一个友好的会意。当这一切动作都做完了,会议还在持续,领导尚没有讲完意义,冗长仍在演绎,便不断有人起身离位,一般的理解是去屙尿,或打电话。当然,屙尿的理由充分些,会议纪律规定,开会时,非特殊情况,不能接打电话,以示对领导的尊重。
冗长中,满会场的人都在磨磨蹭蹭。仿佛不是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而是在看一出可看可不看的戏。领导的苦口婆心,都是他们早已熟悉的台词。
会议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已记不清了,当时忘记了看表,只急切切地想到回家,老婆的电话已催得有点不耐烦。隐约可以记起的是,领导在讲完一长串呈几何级数扩展的大两点,中五点,小八点之类后,主持人又把领导讲的各点重复强调了一遍,有些地方还加上了自己的理解;然后,围绕会议精神的传达贯彻,又强调了五点。跨出会议室大门时,太阳早已沉入西边的地平线,满城的光明与活力,已由路灯和霓虹支撑,当然,还有夜总会里偶尔飘出的歌声。
在驱车回家的路上,我发现这城市的夜色很美,可惜我没有心思去慢慢欣赏。我得赶紧回家吃饭,然后,再赶回机关,参加领导晚上,时开始的会,这是走出会议室时,办公室才通知的,内容似乎与贯彻下午会议的精神有关……
壬,协调
协调。动词;形容词。本义:配合得当。引申义:使配合得适当。
无论在官场,还是官场之外,协调这个词,都具有双重词性。一方面,它作为一个动词,表示一种行为动作,比如,协调协调,帮助协调处理一些矛盾,或需要协调一致的事情。另一方面,它作为一个形容词,又表示一种程度和状态。在这里,协调是一种和谐,优雅,整体的美;如果再用程度副词很修饰,就是一种大美了。当然,反之,不协调,就是一种矛盾,冲突,別扭,乃官场大忌。时下,到处都在讲构建和谐社会,其实,就是要建立一种社会柳体的大协调。社会协调了,达到了范仲淹说的政通入和,百废俱兴,春和景明,波澜不惊,就不会有覆舟之虞;沉醉于歌舞升平之间,也少了许多担心,这官就好当了。
词语是思想的工具。同一词语,在不同的时间,地点,场合,不同的人使用,往往就承载了不同的思想。协调这个词。虽然全社会都用,却有许多不同的意义,就像橘生淮南淮北的区別。就说作为动词的协调吧,可以说,这是官场的一个日常而必修的动作。伟大领袖就曾说过,领导的主要任务,是决策和用人。但是,决策了,人也用了,人又做什么,从何处着力?其实,大量的工作就在协调。特別是不大不小的领导,往往是任务多于权力,责任重于指示,执行多于决策和用人。因此,有人甚至说,领导的重要工作,就是协调。
当然,这样说,并非是说协调就只是到处说好话,求人情,和稀泥,只有责任和义务,没有权利。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协调,便是最生动具体的现管角色。其实,了解官场的人都清楚,许多时候,决策和用人,往往就在协调之中,两者是不可切分开的;不可能像铁路警察,各管一段。严格说来,那些行政办公会,党委常委会,不也是一种协调么。职能部门想办某件事,便找来法律,政策,依据,提出动议,以请示的文种上报,进入程序。道理和意义是必须先讲清楚的。因此,请示的开头,一般是先讲意义,阐述一些现实性,必要性,可能性,紧迫性。一般说来,对要办的事,想办成的事,那认识,都要上升到讲政治或“三个代表”的层次。这些,都是官场畅通的神圣之理。政治是什么?不就是高度一致么。道理很简单,如果离开了政治,政权都没有了,作为官场和做官,还有什么?
不过,道理归道理,意义归意义。许多道理和意义,在老百姓面前,也许可以充当圣经,甚至唬人。而在官场,在这个道理和意义的工场,在这些同样天天都在经营道理和意义的同类身上,便往往会失却许多神圣的灵光。何况,部门之间,地区之间,各有各的利益,各有各的条条和规定。许多情况下,道理便可以这样讲,也可以那样讲。这就产生了分歧,往往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且,公理与婆理,都可沿着同一个方向演绎,直至到同一个意义的范畴和高度汇合。此时,协调就是裁判,中介入,公正与真理的化身,是过河的船,翻山的车,到达目标的航标;在矛盾与分歧中,就显
出了协调的作用和意义。
一般情况下,协调不可能一步到顶,而应按照程序进行。在一个文明的官场,科学完善的决策执行体系,程序与实体,往往具有同样的意义。但是,世界总是由主要矛盾主宰的。上帝的慧眼,敏锐地随时洞察着每一个角落。上帝在让人们不断地设计着完善的程序之盾,管束自己不安份的心;同时,又制造了一个新的矛,让程序接受挑战。在自然和社会,程序表现为一种次序,过程,更替,秩序,如春华秋实,生生死死,先来后到。
在官场。程序就要复杂得多了,协调因此而复杂。
此时,程序不仅是一种制度和保障,更是一种权力节点和关口;每一个节点和关口都是一道坎,权力和权利的协调平衡,是它唯一的通行证。一个须经过党委或政府集体审定的议题,要经过多少个关口,多少次协调?牵头单位,政府办对口处室,分管副秘书长,分管副市长,市长,上会。这至少的6道关口,都有各自的游戏规则。而且,这些只是有形的,看得见,摸得着。还有许多潜规则,无影无踪,只可意会,或凭第六感官,才能感知它的存在,它却时时影响甚至决定着事情的走向。
邻市有位朋友,曾向我谈到他申办企业的艰难过程。他申办的是一户造纸企业,采用的是新工艺。按理说,国家产业政策是鼓励的。县政府求资若渴,心切切希望立马敲定。然而,土地,立项,环保,贷款,都不是县级能够解决的。
生旧项目跑了,县长首先信誓旦旦,作出承诺,把投资者稳住;然后,叫有关部门带着老板,一关一关跑协调。管土地的说,你的项目很好,我们很理解很支持。只是,现在土地关口卡得很紧,上边没有松口,没有解冻,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即使要申报。首先,要调整用地规划,改变土地性质,非法动了基本农田,可是要坐牢的。但是,这样的调整很难。然后,根据项目情况逐级上报。什么时候能办下来,我们也说不清。
找到环保,工作态度也非常热情诚恳,说抓发展的事该支持该支持。只是,现在强调科学的发展观,构建和谐社会,追求可持续发展,得先花几十万元搞出设计,请专家环评,看看你的工艺是否可行,究竟排放多少BOD、COD;还要进行环境容量评价,看看你们那里的环境承载能力。立项的部门更简单,说,只要土地解决了,环保过关了,我们就全力支持,按程序上报。不过,要有思想准备,省里对造纸行业发展有个产业布局,你们那里好像没有列入进去。你要有充分思想准备,要为了一个项目,改变省里的既定规划,有多大的难度。
正在这时,上级陆续转来一些群众来信。内容都是坚决反对这个项目,还列举了一系列理由,土地,环保,资源,稳定,产业政策,市场容量。都是情真意切,言之有理。信中引用的许多资料,数据,都是来自于他的申报材料。朋友说,据他分析,这些举报信,都是这里另一家造纸厂组织人干的。那个老板的表弟,就是市政府办秘书三处的处长,负责他的申报材料协调的第一个关口。举报,是为了阻止,因为再增加一个同行,在原料,市场,地位上,对老厂都是威胁。于是,三处提出的拟办意见是,该项目涉及面广,政策性强,矛盾尖锐,且事关稳定,建议审慎对待。不能不说,这个意则很高明。他深知现在各级都看重发展,对项目之类事关发展的事,不可轻易否定。于是,列出一系列不可行评价后,却不明说不行,而用审慎二字。这样表达自己的思想,退可退,进可进。朋友深深叹息,诅咒发誓,要不是进口设备已订货,覆水准收,哪个龟儿子再干那项目。
至于思想的协调,班子的协调,行动的协调,又是另一番情景了。在官场,这些方面协调不协调,往往不能从主席台上的谦和,民主生活会上的不痒不痛,见面时的笑容和握手,以及8小时内的严谨去判断。而应从台下,台后,8小时以外的生活细节去观察,琢磨。把握。
我想起了丝弦。其实,美妙的音乐,往往产生于细处的协调和谐,而不是粗手笨指的随意拨弄。
癸,进步
进步。动词;形容词。本义:人或事物向前发展,比原来好。引申义:适应时代要求,对社会发展起促进作用。
和协调一样,进步这个词,也具有双重词性。只是,在官场,它更多地是以一个动词出现;而且,它一出现,便给沉重,压抑,迷离的官场,带来许多活力、希望和生动。
活力来自于引力和动力。在官场,进步,几乎只有一个解释,即升迁,发展,出人头地,前程似锦。对官场中入,这些美丽的演绎,哪一个点滴,不是珍藏的秘密、甜蜜和心事。这也不奇怪,谁不祈望吉祥与美好,就像没有人拒绝恭喜发财,官运亨通,健康长寿之类的祝愿。尽管,祝愿者与被祝愿者。都心知肚明,能完全如愿的只是极少数,大家都愿意永远揣着一个梦,美丽的梦。许多人,一步入官场,就喜欢在美梦中徜徉,也许,直到向马克思报到,也大梦未醒。
青春年少,血气方刚。科举的马拉松刚到尽头,怀揣的是未来之梦,一大堆,重重叠叠,眼花缭乱,心气很高,全是鲜花。抱着梦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寻找未来的最佳机会成本。在官场城堡般的神秘梦幻诱惑下,在亲朋好友的怂恿下,报考了时下热门的公务员。不知不觉,跟随许多人,正在做官场梦的,或梦醒的,踏进了同一个茫然无边的、由权力主导主宰的、幽深莫测的梦境。父亲母亲亲友同学首先的祝愿是,要好好把握机遇,不断进步呵。情真意切,字字都是沉甸甸的嘱咐与寄托。在机关而不是官场,差役般被人使唤,收收发发提包打电话端茶送水夹着尾巴做人,混到三年五年十年八年。胡子冒出又被剃掉,剃掉又冒出,不知换了多少季节。那些招呼你的人。已由喊大哥大姐,变成了叔叔阿姨,鬓角被喊出了一些白丝。这些,都是进步的阶梯,不可缺少的官场原始资本积累。
终于有一天,机遇到了,你被提拔成了副科长,科长,可以差遣三五个人。不要小看这三五个人,他们也都是大学以上,也激扬情怀意气风发,揣着许多同样的梦,也希望进步。也许,他们中还有一个两个,各方面都比你优秀。但是,你的机遇比他们好,至少在眼前,你进步了而他们没有,还在原地踏步。原地踏步与进步的区别在于,虽然大家都在抬腿甩手都在付出,但一个在原地,一个前进了,到达了一个新的目标和高度。以后看你,便不再是平视,而是掉头和俯视,俯视的角度,取决于进步的速度、高度和与你的距离。
既然是进步,就值得赞赏值得祝贺。于是,几乎千篇一律的祝词,都是官运亨通,不断进步。这样的话,每一个官场中人,听起来很中意,很顺耳,很赏心悦目,很舒服。但是,并不是你想舒服就可以舒服。尤其在官场,获取的舒服,期望的舒服,往往与期望未达到,未满足的失望、疲惫、痛苦相交织。在这个过程中,进步犹如一剂吗啡或荷尔蒙,总是不断刺激着你的欲望。科长之上有副处长,此时,才算步入官场。然后,便是遥远的官场进步之旅。副处长之上有处长,处长之上有副局长,局长,副省长……,官场的阶梯,像是从云雾之中铺撒下来,落人人间;何处是尽头,那尽头有多远多高,路
途有多少荆棘坎坷艰难险阻,谁能说得清楚。路漫漫其修远兮。只要未到达尽头,金字塔的顶峰,仍在这个漫长而曲折,充满变数,险象横生的过程中蜗行,进步就是永远的挑战。
在一个充满挑战,变数,险象,没有尽头的征途前进,无疑是件痛苦的事。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更重要的是,官场本来就是最富挑战的名利场,各行各业,哪个又不是在为名利而搏。而进步,就是一剂催人的吗啡。置身这个强调集权的体制,一切游戏规则,都在演绎同一个真理:权力,是最大最有力的资源配置器。它像亚当,斯密所说的无形之手,决定着这个社会的一切。因此,尽管凯恩斯自我欣赏地说,政客大抵都是经济学家们思想的奴隶,治国安邦平天下这些小事,就让政治家们去干吧。但仍有多少人不为所动,执著地坚守在官场,在这条窄窄的道路上拥挤。于是,进步便成了官场永恒的活力源泉。
这里又联系到体制。体制好点,崇尚官德,权力来源于人民,便引导更多的人,在对賦权者负责中,实现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并从中追求进步。如果体制不好,权力来源于一人一己,权力机制的魔力,便在引诱当官的对赋权者负责中,把人引向歧途。追求进步者,往往把功夫下在异处,在挖空心思,讨好少数赋权者中,实现自己的进步。当然,也有人会利用厚黑学的原理,采用投机取巧,卖身钻营,损人利己等众人不齿的手段,沿着进步的阶梯往上攀附,而且,可能每每凑效。因为。决定某人是否进步的,也是人而非神;不管正道还是邪道,关键看带给这些命运主宰者的是什么。此时,大道,公义,道德和民众,往往像见不得人的丑小鸭,猥琐地龟缩一隅。
身在官场,长期不进步是件痛苦的事。进步得太慢,甚至九斤老太,一代不如一代,进一步,退两步,像苏轼,也是痛苦。进步得太快,犹如坐上直升飞机,直上云霄,也未必全是快乐。在进步的过程中,当然可以尽情领略沿途美丽风光,被旖旎的景致所陶醉;还有那种腾云驾雾,飘飘欲仙的快感。可是,在陶醉中往往容易忽视,忽视脚下的暗河险滩悬崖雷电,稍有不慎,也许会头破血流人仰马翻。假如你很顺,在仕途上一路顺风,平步青云,像登上泰山之巅的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也还有高处不胜寒呀!有谁领教过克林顿被传唤,布什遭遇9·11,或萨达姆从地窖里被捉出来时的感觉。当然,时下最苦的是台湾阿扁。从街头政治起家,瞬间到达权力的顶峰,不能不说是官场进步的楷模。然而,此一时矣,彼一时矣。在飞速进步的时候,可能阿扁没有想到,自己可能会沦为阶下囚。
即便你运气很好,这些烦恼都未曾光顾,谁能逃出生命的规律。在仕途的攀升进步中,有上,就必有下的时候。那些历朝历代的君主圣明,在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欢呼中驾崩,在双眼永闭前,带着多少遗憾和痛苦。这种遗憾和痛苦,不是来自于未达权力巅峰和欲望的破灭,而是来自于天壤间的落差。升得越高,落差越大,痛苦越深。这似乎是官场进步、攀援、拼搏中的规律,没有有无之分,只有大小高低之别,没有人能躲得过。何况,能达巅峰者,永远只是少数。更多的还是在途中,在追求进步的漫漫征途,遭受凡夫俗子一样的低级痛苦。
因此,在官场,进步像一味怪药,让多少人一旦上瘾,就走火入魔。而痛苦又像一个幽灵,总是与进步亦步亦趋,形影相随,带给进步许多拖累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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