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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在秦岭里

时间:2023/11/9 作者: 美文 热度: 14070


  李育善 1963年出生于陕西省丹凤县棣花镇苗沟村。研究生学历,中共党员,现为政府机关公务员。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文汇报》《陕西日报》《美文》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等100余篇,部分作品被《新华文摘》等刊选载,获各类文学奖10余项。2006年出版《李育善散文集》。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祖祖辈辈都居住在秦岭大山里,人家都说我们是山里人。可我没有一点自卑,我为自己生在秦岭,长在秦岭自豪,秦岭山里的人和事,让我珍惜,让我思索。

  秦岭老路

  车行秦岭脚下,因为新建的312国道发生了车祸,于是我们重走秦岭老路。

  老路两旁依然是一座座民房,大多是土墙木顶瓦帽子,偶尔还能看到几户平顶的砖混结构的小楼房。路面依然窄仄而多坑,路边多堆放着杂物,一簇包谷杆,一堆黄豆蔓,还有晾晒粮食的芦苇席子,好几处车子相向而行都得退后去,才能让开道儿。在这样的老路上,车子缓缓行驶着,周围的一切也免费享受着,这是最大的福份了。

  家家屋檐下悬挂着成串成串金灿灿的玉米,就像给屋子戴上了金项链;山墙上一串串血红的柿子,一串串鲜艳的辣椒,红火着山民殷实的日子;那些坐在门槛上端着比头还大的老碗的老人,偶尔抬起木木的皱巴巴的脸,狠瞅一眼久违的车子,猛猛地扒拉几口饭,算是对路过客人的一声问候;娃娃们端着洋瓷碗在路边跑来跑去,流着鼻涕,饭也撒了一胸口,叫着乐着,半人高的狗跟在孩子后面撒欢子。

  一阵秋风掠过,山崖上几簇野菊花旧情人般惊喜着,羞涩得摇着小手,跟行人打招呼;一堆堆的红叶,也像被恋人刚拥抱过脸上红晕朵朵。还有那农家门前长着的一棵或两棵柿树,七彩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只有剩得不多的红彤彤的柿子灿烂着。

  公路下面靠小河的漫坡地里,一对夫妻正在劳作着,男的在前面扶犁吆牛耕地,女的跟在男人后面往犁沟里撂种子,那翻起的泥土,像在书店打开的新书,有一种清香陶醉着他们,他们沉默着,一晌子可能说不了几句话,可地里的活干得有眼有板。孩子喊叫他们回家吃饭,他们应声也厚厚的,脆脆的,惊飞了杨树上一群山雀。

  老公路边水泥墩子上有两个小青年,一男一女,分别坐在仅一米远的墩子上,脚跟前放着从集市上买来的新衣服,他们也沉默着,从彼此闪亮的眼窝里可以读出,他们是去买结婚时要穿的新衣服的。爱情燃烧在他们心里。那男的还想够着勾女的手,女的羞涩地轻轻一甩手,红艳艳的脸拧向山坡了。刚好看见两个松鼠屁股连着屁股,她的耳根都羞红了,急忙低下头去。

  车子前行着,路边堆了一座纸箱山,旁边是一大堆红艳艳的柿子。看样子是外地的商贩在收购柿子哩。卖完柿子的农民,手里捏着一沓子钱在傻乐着……

  重走过去的老路,又见到了老的人和老的物,心里亢奋着。老的就是有过感情的,昔日的美好,已成了今天梦中的佳话了。

  三角地

  只有三张芦席大小的三角地里,是我10岁时和妈妈一起修成的。那时,我们家人多劳少,妈妈常常为吃饭发愁。我家自留地旁边,流水冲出一片空地,妈妈像发现宝贝一样偷偷告诉我。

  妈妈带上我和弟弟去修地。她先用镢头挖地基,让我们在河里捞石头。不一会石头捞了一大堆,妈妈把地基也挖好了,便开始砌练。她像做绣花枕头一样,认真仔细地摆弄着每一块石头,把石练砌得四棱见线。有块大石头,我吃力地抱起来,脚下捣蒜一般,向妈妈走去,刚到妈妈身边,“嗵”的一声,石头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妈妈的手上,只听妈妈“哎哟”一声,等我捧起妈妈的手时,已经血肉模糊了,疼得妈妈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滚,上牙把嘴唇都咬出了血,我吓得手足无措。妈妈捏着受伤的手,在河水里洗了洗血渍,让我从她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狠劲地扎住伤口,歇了歇,又干起来。

  石练砌好了,妈妈又领我们到山上担土垫地。妈妈干起活来,就忘了伤疼,边干还边和我们说笑着。等月亮爬上山头,地也垫好了。妈妈用伤了的手摸着地里的土,就像我们在学校受到奖励时,她摸我们的脑袋一样,眼睛里放射出喜悦的光芒。

  秋上,妈妈在那块三角地里种的萝卜又大又甜,拧下一把萝卜缨子,满手的绿水直往下流,咬一口就甜到心里头。

  一天下午,妈妈带我们去拔萝卜,我们开心地边拔边吃,打打闹闹。妈妈看我们激动的样子,也随我们闹去,她只顾干活。

  太阳落山了,萝卜装了三背篓,妈妈给我分了少半背篓,她先往家里送了一回,然后和我们一起把剩下的背回。背篓在我的屁股上“哐堂”着,我迈着蹒跚的脚步,吃力地走着,欢笑着。

  吃晚饭时,妈妈给我们每人盛了一大碗熬萝卜,闻着香喷喷的萝卜,我急不可待,用手抓一块塞进嘴里,刚要下咽,队长带着几个人来了。他对妈妈说:“有人告你,有资本主义尾巴。我也知道,你偷着修地。”妈妈连忙笑脸解释:“他叔,你看,我家人多工分少,不够吃……”没等妈妈说完,队长就变脸了。他凶凶地喊:“你别狡辩了,到大队部来。”并让随行的人把萝卜背走。说完,拧身走了。其他人用背篓揽地上的萝卜,我气得扑上去咬了一个人的手,被那人一拳打倒在门背后,当下鼻血直流,我还要往前扑,妈妈一把拽住了我,苦苦哀求:“娃呀,再不敢动乱子了。”

  那一伙人背走了我家的萝卜,带走了妈妈。临出门,妈妈叮嘱,谁也不许出去,她把我们反锁在屋里。那晚,妈妈回来时,我们都睡着了。

  后来,听说他们给妈妈开了批斗会,善良的妈妈央求他们,怎么批她都行,千万不要让娃们知道。她说:“娃都小,甭吓着了。”他们看妈妈一惯老实本分,这事就没再追究。从此,妈妈的脸上再没有了笑容。

  那块三角地,被集体没收了。队里上工时,妈妈尽量避开三角地。她把苦愁深埋在心里,尽最大努力养活着我们一家子。

  分地到户了,那块三角地又回到我们家,妈妈像找到失散已久的儿子,整天高兴得合不拢嘴。她精心侍弄那块三角地,种出的洋芋、豆角、萝卜,直到我在城里工作了,还一布袋一布袋地给我托人捎来,吃得我鼻子眼睛都在乐。

  滚坡

  小时候上山给牛割草或是打柴,一不小心,就可能发生“滚坡”的事。有时候你刚割好一背篓青草,或砍满一背篓柴火,因背篓没放稳当,“咕哩当啷”滚下坡,你一晌午便劳而无功了。最危险的是你正背着沉甸甸的背篓下坡,脚下一滑,就可能连人带背篓一起滚下坡。这惊险在我身上发生过多次,好在命大,没什么意外。

  夏日的一个星期天早晨,在太阳爬到了门前山顶的时候,我们一起上山去割草。一路上,不是你用镰把戳我的尻子,就是我拽一根毛茸茸的毛老鼠草在你耳朵里呵痒痒,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爬到了太阳照射的山腰上。

  放稳背篓,我们就开始割草比赛,看谁割得又快又多,而且草茬又低。一个个默着头,躬着腰,右手挥舞着镰刀,左手反揽着青草,一把把青草便飞舞着倒到地上。

  这时,平日里的朗笑声没有了,只有鸟儿的“唧唧喳喳”和镰刀割草的“嚓嚓嚓嚓”声,直到每人身后放倒了一大片青草,这才直起腰,用破旧的袖口去拭满脸的汗,看看身后摆放整齐的草堆,像做完一门功课的作业,心里荡起自豪来。再看看其他伙伴,谁多谁少,一目了然,还没到饭时里,又继续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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