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杭过去有着各种行会,什么车行、船行、脚行,对于黄沙行,一般人就不知道了。人居住就要盖房子,盖房子就要用到黄沙。
老辈人盖房子,用的是三合土,石灰、黄沙、黏土,后来用水泥了,仍然要用到黄沙搅拌。黄沙都是取自河边,有专门的人挖出来,用水洗过一次后,卖给造房子的人家。
在老余杭野外的一条河边,开着十几家采沙场,最大的一家,老板姓陈,为人厚道。他手下有几十名采沙工,还有采沙船、运沙车,谁家需要就给谁送去,价钱公道合理。
赶上老余杭发展迅速,房屋越盖越多,陈老板就发财了。有句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发了财的陈老板就被一个恶人盯上了。
这个恶人是街面上的一个地痞,长得人高马大,练过武术,脑袋上寸草不生,人称老鹫。老鹫眼馋陈老板的采沙场,就带着一帮混混整天去捣蛋。
这天,他带着几个手下耀武扬威地来了,对陈老板说:“你在上游河里采沙,搅得我在下游钓不到鱼,你得赔偿损失。”
陈老板一听,这都哪跟哪啊,知道是想要钱,就拿出一两银子,要打发他。老鹫嫌少,一张嘴就说:“没五十两,我们就不走!”
这才叫狮子大开口呢,陈老板没办法,只好报了官。
当时余杭县令十分清明,派捕快把老鹫抓了起来,关了半个多月又放了,毕竟也没多大的罪。
老鹫表面上痛改前非,其实是贼心不死。他拿不下陈老板,就对他手下的工人下起功夫来。
有位船工名叫阿乐,在陈老板手下干了六七年,家境比较贫寒。他有个十多岁的孩子,得了急病没钱医治,把阿乐急得直用脑袋撞墙。老鹫听说后,假惺惺地带来医生,给孩子看了病,又拿出钱来买药。
孩子的病情很快稳住了,阿乐正要道谢,老鹫阴森森地开口了:“阿乐啊,我这钱也是借来的,你得马上还我。”
阿乐哪有钱还啊,急忙央告,请求宽限两天。老鹫冷笑着说:“这药钱不还也行,不过要帮我做一件事。”
阿乐急忙问是什么事,老鹫凑到他耳边,把阴谋说了出来。阿乐本来不想答应,可想到钱还不上,只好点了点头。
此时余杭县令正在修建县衙,所用黄沙都要从陈老板这里买。陈老板选用了自己最好的黄沙,用水认真洗过,又用细筛仔细筛过,装在阿乐船上,每天送去一船。
老鹫就等在半路上,让阿乐把黄沙都卸下来,换成他准备好的海沙。这两种沙子单从外表是看不出的,送到县衙后,建筑师傅就用这海沙砌了墙,盖起了县衙。
第二年梅雨季节,县令就发现,县衙的墙面泛起了盐渍,一圈一圈白花花的,极为难看。他急忙找来当初的建筑师傅,人家就说了:“大人,只怕这是用了海沙,县衙里还有剩余的沙子吗?”
县令就把当初剩下的沙子找出来,给师傅看。师傅抓了一把,放在小白瓷盆里,倒上水浸泡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用舌尖舔舔里面的水,咸的,说明就是海沙了。
县令大为震怒,海沙砌墙,里面的盐分会严重腐蚀墙壁,没几年就会倒。这盖的可是官衙啊,他一声令下,就把陈老板抓了起来,问了个“藐视官府”的罪名,远远流放了。
这下他的采沙场就没了主人,不等别的采沙老板反应过来,老鹫就鹊巢鸠占,自己当了老板。
这事儿阿乐有功,没有他,是无法在半路上把黄沙换成海沙的,老鹫本想給他个小头目干干,可阿乐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只是说,自己就喜欢干船工,照原样就好。
老鹫这人心狠手毒,他首先向别的沙场施压,不得向余杭最热闹的地段卖沙,只有他的沙场才可以,再将沙子的价格提高,翻了不止一倍。这就是暴利啊,为了垄断经营,他专派手下四处打探发现谁家的沙场往余杭那个地段拉沙,就对谁大打出手。
这下搞得天怒人怨,住户和其他沙场,都说老鹫就是个沙霸,有知道内情的,纷纷指责阿乐吃里爬外,脑生反骨。
阿乐是看在眼里,悔在心里,自己也埋怨自己,那事儿干得不地道。不过有什么办法呢?孩子总不能不救,钱也不能不还。有时候实在心烦意乱,他就喝酒,借酒浇愁。
两三年后,老鹫就发了横财,他搬了家,住到余杭县城最繁华的地段,整日里花天酒地。每到月末,他只管来沙场收钱,具体事务交给手下办理。
这一年,从苏州来了位谭姓老板,要在余杭建一座大型茶馆,大兴土木,自然需要大量黄沙。
他是外地人,初来乍到,不知道老鹫的厉害,自行从别家沙场买了黄沙,用自家的船运到地点,准备卸船。
老鹫的手下发觉,自然横加阻挠。谭老板也不是善茬,召集手下几十名伙计,和那帮人打成一团。
早有人报给了老鹫,他匆匆忙忙赶到打架地点,一看阵势,发现谭老板那边还加入了不少受自己欺压的本地人,人多势众,他知道这事儿万万不可闹大。于是,他喝令手下人停手,拱着手假惺惺地说:“谭老板初来乍到,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情有可原,这次就算了。以后大家还是朋友。”
谭老板抱着强龙不压地头蛇的想法,也拱拱手,说:“兄弟初到贵地,人生地不熟,冲撞了老板,多有得罪。”
双方都打算把这事平息下去,不料,场子中忽然有人惊叫:“出人命了!”
只见街面上倒卧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脸孔朝下,身上满是血迹。本来老余杭有这样的规矩,江湖事江湖了,街头斗殴,是不报官的,最多地保出面说和,大家喝一碗讲茶完事,可既然出了人命,事情掩不住,就只有上报余杭县令了。
大家抬着孩子尸体来到余杭县衙,放下担架后,进去向县令说明打架经过。
县令要验尸,跟着大家出来一看,尸体没了!众人面面相觑,当时县衙外没人看着,所以谁也不知道尸体去哪里了。
虽然如此,这也是一起人命案子,余杭县令就让谭老板和老鹫,各自陈词。
谭老板讲对方是欺行霸市,老鹫只说是生意纠纷。余杭县令让双方出人证,谭老板就让自己的伙计,还有帮忙的街坊邻居出面,而老鹫也早有准备,让手下假扮百姓,反而指责谭老板大肆压价,坏了行情。
这就是各说各的理了,正相持不下,一条大汉走进来,大声说:“我来做个证,让大家看清老鹫是个什么东西!”这位,正是船工阿乐。
阿乐本来就在老鹫手下做事,知道的内情太多了,一桩桩一件件,说出来令余杭县令都吃惊不已,最后阿乐又说起当年,自己偷换黄沙,坑了陈老板的事。县令闻听,就把陈老板放了回来,改把老鹫流放到偏远地方了。
陈老板劫后余生,不久又重新得到了沙场,对阿乐很是感激。阿乐却说,他当年做了错事,应该请求陈老板原谅才对。
陈老板要留他继续在沙场做事,阿乐拒绝了,说:“这些年,我一直生活在愧疚之中,无时无刻都想挽回。等了这么多年,总算完成了。但我仍然觉得,没脸留在老余杭。”
就这样,阿乐带着他的十六岁孩子离开了余杭。这时人们才发觉,这孩子的身架背影,特别像那个打架斗殴中死去的少年,这才恍然,阿乐为这一天,已经谋划很久了。当时一念之差,坑了陈老板,现在又用计谋救回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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