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飞飞转进野狐湾时,再次遭遇冷飕飕的
乌鸦。这些丑陋的红嘴巫婆
像一股妖风,突然擦着我的后脑勺飞过
——沉闷。漫无目的
它们的黑衬衣上已套了一件
越冬的黑夹袄
这些丑陋的红嘴巫婆,从来都不遵守纪律
它们清了清破嗓子
在土塬身后使劲喊了几声,又喊了几声
我不由自主地转过身
空空荡荡的,浓浓的霜雾已降至山腰
墙的豁口
猛一抬头,墙的豁口处
有一张美人的脸
像三月时含羞的桃花,挂着露水
我还看见她新婚的红棉袄,仿佛一片干净的阳光
照亮了大半个早晨,以及
斑驳土墙上暗淡的青苔
一座农家小院多年淤积下来的冷清
这是八道湾村
我回家要经过的八道湾村。要经过的
第二十六个
或者第三十八个墙的豁口
往返
再次往返
再再次往返
……
墙的豁口,只吹过一阵伤感的风
那转过身来的,已是一个
正午的粗糙农妇
黑渠口落日
相信吗?这凄美的冬月落日
转瞬间——
就给穿灰长衫的土塬换上了一件红绸袍子
给黛青的树木和寂寥屋顶镀上一层金灿灿的光影
如果有一个牧羊老人出现
他赶着的一定是一大朵飘动的彤红彩云
相信吗?这冷风吹鸣的苍凉崾岘里
几只低悬的聒噪的乌鸦
也变成可爱的红鸟
而美好的蜃景总是那么短暂
当那面神秘的古老铜镜倏然掉进黑渠口以西
西海固绵延的苍莽山隙时
世界似乎晃动了一下。天忽地就黑了——
风从西向东吹
隔着一道沟。两个穿黑棉袄的牧羊人
一个在东山顶,一个在西山峁
如果你不留意
会认为那是盘踞在两座山头上的
——两只黑鹰
羊群就散布在大洼上
隔着草绳一样匍匐前进的小河,多么生动
两个牧羊人——两个被打开的话匣子
开始拉两个村庄的事情
风从西向东吹。所以
西边的人平静地说,东边的人几乎在喊
——显得很费劲
他的声音必须高出一倍。必须——
再高出一倍。整个早晨
两个牧羊人一直在拉两个村庄的事情
风也一直顺着他们的意思吹
怀念在车祸中早夭的一颗门牙
在一张空旷的白纸上,我怀念风里的黑渠口
它隐忍,沉默,不歌唱,也不悲伤
我怀念坑坑洼洼的乡村小路,木轱辘板车
返潮了的谷子和糜子
我怀念仰躺在高高的草车上的感觉
风吹着,云跑着,鸟飞着
——整个世界都在颠晃,整个世界像童话
我怀念赶车老人的罗圈腿和驼背
“吭哧吭哧”的木轱辘板车突然翻进黑渠口崾岘时
那一瞬间的恐惧。仿佛是一个短暂的噩梦
仿佛是在昨天。12岁,我意外遭遇的一次车祸
损失了一颗年轻的门牙,18年后
还没有长出来
漏气的豁口总是隐隐地痛痒
胡 同
我要说的不是北京胡同
也不是南京里弄。它简陋、窄小
这北中国一个干瘪的麦粒一样的村落
多年来我却记往了那些荒凉、饥饿和贫病
那些阳光下的茅草屋和烟熏火燎的窑洞
那些笨重的老式步犁。大铡刀。青石碾盘
打谷场上“吱嘎吱嘎”的木连枷
辘轳。井。包着花头巾的女人
那些女人手里颠起来的藤条簸箕,一下又一下
把生活的秕子吹走——
那些披着一身草霜从胡同外回来的人
那些两手空空从胡同里被抬走的人
我爱着这条不断变迁的小胡同
它流过的泪,汗水,小小的欢乐
它潦草的小院
结满苍苔的矮墙已经拆了
但我相信,包括那一棵枯死的歪脖子柳树
一并会收入村庄的历史
白马池
我荡着小船
另外一个人在东边静静地垂钓
另外一个人在西边洗衣
一群羊从大洼上下来
护鱼老人蹲在小木屋前,像一块坚硬的黑石头。他絮 絮叨叨
教我重新温习了一遍有关白马池的传说
白马池:白马的一滴蓝眼泪
白马池:神的白马途径荒凉土塬时
没有噙住的一滴——蓝眼泪
北风里的女人
北风里的女人是粗糙的
她穿着黑棉袄,包着浅蓝色的头巾
看不清她的模样
她正把阴冷角落或者旱渠里的落叶
干枯的蒿草
慢慢扫堆,又被北风吹散
她重复着一遍一遍扫,那么有耐心
然后瓷实地压进背篓里——
整个冬天,她一直干着这件事情
她粗糙,但比谁都健康。好像根本不知道
什么是寒冷和劳累
她笨拙的身子,在无边荒芜的旷野上
晃动着。渺小
像一只苦命的黑蚂蚁
有时候,我甚至担心
北风会把她当作一片走失的枯叶子
——悄悄吹走
郭晓琦,1973年9月生于甘肃陇东乡村。1993年开始接触诗歌,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绿风》等文学刊物,并入选多种选本。曾获《诗刊》“人民保险杯”全国诗赛优秀奖、《飞天》十年文学奖。现供职于镇原县教育局。
责任编辑 子 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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