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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学生(10)

时间:2008/3/10 作者: 骆烨 热度: 89553

  在家里我并没有完成多少作业,尤其是期中考试已经应付过去,家父连个影都见不着,自然就不可能来管我,而家母只要我老实听话,学习上的事似乎缺乏了中国家长惯有的习性,但我毕竟除了看电视和陪韩柳婷玩了一天外,看完了余华的《活着》,小说看完后,心里阴沉沉的,尽管死了这么多人,而当中没一个是与我有关系的。但还是不爽。
  
  我回到学校,就更加提不起精神来,胡乱吃了点零食,就跑去教室了,因为我还有很多作业没有完成,抄也要去抄完的。
  
  教室的门还没有开,门口有自己班的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在聊些什么,我发现景婧也在,但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其实在我看见景婧前她已经望见了我,她看见我后故意当作没看见我,当我走近她们时,离我最近的就是景婧,“这么早就回校了?”我向她打招呼。
  
  景婧心头一惊,她有没有出声应答,我没听清,但我能发觉她很轻微地点了点头,其实最重要一点我没能觉察到,她脸红了。
  
  我这是怎么了刚才看见他时心就在跳了现在他一打招呼就更加了脸都红了他不会发现了吧但愿没有吧韩郁啊我是不是是不是……景婧和旁边女生搭起了话,这样可以分散自己的思绪。
  
  “景婧啊,侬是班干部,去教务处拿钥匙哦,阿拉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脚都酸死啦!”有一个女生说,我看清这女生是易烨晴,特恶心的一个女生,看见她胃里就一股翻动,像是喝汤时喝进一只死苍蝇,她说话奶声奶气、动作矫揉做作、打扮不伦不类、作风水性杨花、思想肮脏龌龊、头脑极其简单、眼光势利高傲,我把这多美妙的形容词都献给了这么个女人觉得十分不值,其实我对易烨晴根本就没半点厌恶感,即使当时我们男生,甚至所有的女生都看不惯这个从上海来的女人。
  
  景婧抬起头轻声应答道:“好吧,你们再等会,我去拿来。”她转身向后勤部办公室的方向慢跑过去了。
  
  我望了一眼她的背影。娇小。美丽。
  
  景婧走过了转弯处,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有点火辣辣的,心仍是在按超过正常速度跳个不停,我不该这样的啊韩郁我承认了但你知道吗你应该不会知道的你知道吗你应该知道的我该怎样跟你说呢
  
  景婧拿来钥匙打开了教室的门,又转身去还钥匙去,我们走进了教室,高一(四)班的教室是在一楼的,周末放假所有的门窗自然都要关得严严实实,我们进去时就闻到一股怪味,是书的味道夹杂着酸臭味,这酸臭味大概是某君星期五回家时忘记把抽屉里食物带走,经过两天的发酵,那食物自然是发生了化学反应,教室的空气反正是极度不新鲜,我们急忙打开了所有的门窗,在我们开窗开门时,易烨晴偷偷地把课桌里没有吃完的鸡蛋饼和豆奶拿了出来,观察了在正开窗的同学,然后把食物扔到离自己两个座位远的地方,那位子刚好是景婧的。
  
  景婧还了钥匙回来,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发现地上有垃圾,她刚要拿扫把,易烨晴叫了一声,“咦,景婧呐,侬习惯嘎差啦,侬刚才没闻到那股味道啊,不说了不说了。”说着她极其做作地捂住自己像母狗一样的小鼻子。
  
  班级里没有几个同学,我们鄙夷地看了一眼易烨晴,又去看景婧,景婧没有理睬易烨晴,拿来扫把和畚箕把垃圾扫进了里面,然后还清扫了周围,接着直接出了教室去倒垃圾了。
  
  景婧去倒垃圾那会儿,几个女生都忙着各自借作业相互抄袭,我自然无脸问女生去借作业来抄,况且语文和化学我还是自己会做的,于是我就开始写作文,我写了个题目,接着我的脑子里就把我的语文老师白羚装了进去。
  
  我的老师白羚今年只有二十三岁,刚走出大学校门,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她总是扎着乌黑的马尾,戴一副无框的眼镜,看上很清澈很文雅,她的眼睛如流水一般,没有林黛玉的多愁善感,却透出黛玉那种无法模仿的气质,白老师的肌肤无比洁白,她的洁白不是像景婧那样的近乎苍白,她的脸色总挂着淡淡的红晕,还有微笑,她几乎每天都以乐观的形象面对我们,尽管我们这些男生是如此痞子,而那些女生是如此鸟类,有几次她几乎被男生们气得哭出来,但她还是忍住了,然后一笑了之。白老师喜欢宋词,于是这成了我同她接近的理由,她说她的整个大学都在看宋词(她没有说研读),她喜欢李清照、喜欢晏几道、喜欢柳永,而我对周邦彦、秦观写的词特感兴趣,也许我们都是婉约派的,我可以说自己读高中时是真真实实地喜欢宋词,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宋词,甚至是自己填词,有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她,我的白老师,白羚。
  
  景婧倒完垃圾回来,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然后翻开了数学课本,她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家庭作业,现在是在预习明天的课程。
  
  “景婧,把侬的作业给我噢。”易烨晴理直气壮地说,她分明是想抄景婧的作业,但她连个“借”字都不肯说,似乎借去了要还似的,人们说知识这种东西,任何人都不可能从另一个人身上偷来,然而借知识就恰恰相反,因为借走了是绝对用不着归还的,例如抄袭作业、例如考试作弊。
  
  景婧同样很清楚易烨晴是要抄袭她的作业,她问:“要哪门课的?”
  
  “都拿过吧,”易烨晴没离开自己的位子,她朝景婧说:“侬不要误会哦,阿拉只是想对一下侬的作业。”
  
  景婧没有顾及易烨晴的言语,她站了起来把作业送了过去。
  
  我花了半个小时写完了作文,这时教室里已经来了好多同学,他们这么早来教室目的并不单纯,当然也有像景婧、赵楚齐这样爱学习的,早点来教室温习或预习功课的,我借了赵楚齐的作业来抄,我抄完了他的物理,接着这两份作业便被何其春和猴子拿了去,猴子是要抄两份的,另一份是给陆寅瑾的,所以拿了我的,因为我的作业虽说是赵楚齐的翻版,但猴子很清楚,我抄的作业绝对是经过偷工减料的,尤其是理科,别人要七步推出结论,而我一般四步就行,再说猴子的工作量比何其春还翻了一翻,当然何其春在不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是不会抄跟他成绩差不多的同学的作业的,他会老老实实地把赵楚齐的作业一字不差拷贝过去。结果当然是高一(四)班的作业一般就两三个原版,其余的都是盗版。这活脱脱就是当今中国的文化产业市场。的确。
  
  钱鑫鑫来时,我差不多已经完成抄袭工作,他如此高大的身影走进教室时着实让全班同学为之一惊,大家都慌忙藏作业本,然后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然后抬起头发现是自己班的体育委员,然后都发牢骚似的“噢——”一声,继续自己原先的工程。
  
  “鑫鑫,现在回来的吗?”我发觉他的脸色很苍白,一种病态的白,但我很清楚我的这位兄弟的身体是十分健康的,如此境况,这个周末在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不会又是什么女疯子啃食肥耗子吧?
  
  钱鑫鑫只是点点头。
  
  我就没再问下去。
  
  接着韩柳婷也回了教室,其实她并不急于抄作业,她手里拿着安妮宝贝的《蔷薇岛屿》,看见她我就想起昨天的临别之言,我正在想象自己的种种悲惨结局时,她已经来到我身边:“韩郁。”她叫了我一声,然后神秘兮兮地笑。
  
  世上最可怕的并不死,而是知道自己要死却不知怎么个死法。如果是凌迟、如果是炮烙,是满清的十大酷刑,那倒不如痛痛快快往脖子上来一刀爽快。
  
  我很勉强地还以一笑,此刻我只是想让韩柳婷对我的惩罚做得稍微人道主义一点就行了。
  
  “韩郁,作业都做了?”她问。
  
  “是的,差不多了。”我回答。
  
  “那就好。”
  
  “噢。”我应道,接着就低下头去。
  
  “还记得昨天的事吗?”她问。
  
  “玩得挺开心。”我答非所问。
  
  “是挺开心的,”韩柳婷顺应我的说法,“不过,你难道忘了……”她故意没说下去。
  
  “你想怎样,说吧?”我大义凛然道。
  
  “哈哈,我说过的吗,你还是逃不了这座庙的,”她清清嗓子,“我不为难你,你作业也做完了,我的作文就交给你了。”她说着就把作文簿交给了我。
  
  我很怀疑地接过韩柳婷的作文簿,“昨天的事就不再追究吗?”
  
  “哼,放过你丫的,不过下不为例。”
  
  我十分感激地点点头。
  
  晚饭的铃声响起时,我刚好完成所有作业,我转过身发现钱鑫鑫趴在桌上,其实他一进教室就趴在那了,只是刚才我和韩柳婷谈话时他还是一句不差地听了,“鑫鑫,身体不舒服吗?”我问。
  
  他没有反应。
  
  “一起去吃饭吧?”
  
  他抬起头,一脸疲惫,“你先去吃吧,我不饿。”
  
  “噢,那我先走了。”我说着就离开了座位走出教室,其实我也吃不下饭,而且心情还是没有开朗,活着人活着需要食物,人只要活着是多么好,可以看这个落寞的人世间,也许是苟活,但在苟活中仍然可以做有意义的事,有意义的事,我走到寝室楼下时就决定不去食堂吃饭了。
  
  走到寝室楼层下时,我看见班主任正和一堆肉在闲聊,看陆小俊说话的样子甚是低声下气,我定睛看清楚那堆肉是陆寅瑾他老子,那个书记爸爸,怪不得陆小俊如此模样,我看见他们时,他们的谈话已近结束阶段。
  
  “书记,您慢走啊,寅瑾我会照看好的。”小俊边点脑袋边说。
  
  寅瑾他爹朝班主任轻轻地抬了一下手,便爬进了一辆白色的雷克萨斯,接着雷克萨斯启动,然后消失在转弯处。陆小俊还朝着那汽车淡淡的尾气点头。笑容谄媚。
  
  “陆老师。”我叫了班主任一声。
  
  “噢,回来了。”陆小俊淡淡地说。无表情。像那尾气。不看我一眼。接着朝教师餐厅方向疾步走去了。
  
  我走到1010寝室门口,没有拿钥匙去开,我知道寝室内有人。陆寅瑾也在,刚才他老子是送他返校的。我敲了敲门。“谁啊?”里面喊出话来。我没有回答。不高兴说话。静止片刻。
  
  我从裤袋里掏出钥匙,开门进去。寝室内一股香烟味,是从阳台上飘进来的。
  
  “他妈的。”我听到有人在骂,应该是在骂我,我没有去理睬,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哗哗哗哗”的水声响起,我用水洗了把脸,水有些冰凉,但冰凉的水并没有解我的疲乏和不快。我听到阳台的门被打开了。我走出卫生间。
  
  “你傻子啊,有钥匙敲个屁门。”陆寅瑾手里拿着正在燃着的烟,朝我骂道,然后把烟扔在了地上,一脚踩在了上面,像是踩在我上面似的。
  
  我抬起头看陆寅瑾,他满脸的青春痘,红彤彤,像是秋日挂在树上的枣子,红艳无比,看来这个周末他在家里燕窝鱼翅没少吃。我不搭理他。
  
  阳台有好些人,都是陆寅瑾的烟友,因为陆寅瑾每回一趟家,便带回来四五条中华或熊猫什么的,他时常说他家里这些那些的名烟名酒多得去,几乎到了可以批发的程度,酒是可以久藏的,但烟却不行,尽管陆副书记是反对自己的儿子抽烟的,可每次陆寅瑾拿掉个那么几条,他却从没察觉到过。
  
  我走向自己的床铺,陆寅瑾突然走了过来猛地撞了我一下,“干什么?”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说。
  
  “干什么,玩你,不可以啊。”陆寅瑾凶猛地对我说。
  
  我瞪大眼睛看他的嘴脸。但我并不打算出手。陆寅瑾的烟友们拿着燃着的烟在阳台上看着我俩。
  
  这时陈名从人群的中走了出来说:“寅瑾,你怎么又跟韩郁动气,都一个寝室,何必呢,”他边说边拍拍陆寅瑾的肩膀,接着转向了我,“我说韩郁啊,没事没事,来来,来根枪吧?”说着就掏出一根烟给我。枪在丰富的时候,陈名他们是慷慨的,但在窘迫的时候,枪却比女人还值钱,为兄弟两肋插刀,为女人插兄弟两刀,但为一口枪可以直接捅死兄弟。这说得似乎有些悬,可你要是想想吸毒品的那些人就明白了。
  
  “噢,不不不。”我推脱掉。
  
  “他也会玩枪,屌毛都还没出齐。”陆寅瑾揶揄地说。
  
  陈名朝陆寅瑾笑笑,然后又向我,“韩郁,不要不给面子,就抽一根,来。”说着已经把烟给扔了过来。
  
  “我真不会。”我欲还。寝室门被猛地推开。
  
  “妈的,又是哪头猪啊?”陆寅瑾骂。
  
  “王老师,是这寝室,烟味特重。”管理员对公寓辅导员说。
  
  “政教处的?”陈名有些惊慌失措,慌忙将烟藏进口袋。
  
  阳台上的几位仁兄是怎样的动作我没看到,但都把正在燃着的或还没点着的都藏到了什么地方。
  
  学生公寓辅导员姓王,毕业于绍兴文理学院,来恩来中学工作已经有两个年头,现任教高一英语,并在政教处当下手,道上的哥们都叫他“兔八哥”。
  
  兔八哥已走到陆寅瑾面前,“这么重的烟味,我说你们这多人聚在一起干嘛呢?”他明知故问,这是例行公事,就如同人民警察询问犯罪嫌疑人姓名年龄一样。
  
  陈名嬉皮笑脸地说:“兔……噢,王老师,嘿嘿,没什么没什么,我们正开寝室会议呢。”
  
  兔八哥没想到陈名会说出这等没水平的谎言,“Shit,你把我当什么了,寝室会议,寝室会议还要烧香拜佛不成,这么重的烟。”
  
  “不不不,老师,您千万不要误会,我们刚点过蚊香,没烧什么香,更没拜什么佛,咱们都是共产党的孩子,不搞迷信。是点了蚊香。”陈名愚蠢低级的谎言特多。
  
  “点蚊香,”兔八哥故意翘起鼻子嗅嗅,“你当我傻冒不成,连蚊香味同香烟味都分不出来?”
  
  “不不,是蚊香,李字牌刚出来的新产品,咱们国家自行研发的。”众人都望着陈名,为他的想象力叹服,陈名接着说:“我也觉得怪,这味儿怎么就跟香烟一个味呢。”
  
  兔八哥无话可说,特有一种在陈名面前自尽的冲动。大伙都盼着他立刻履行他的冲动。不过兔八哥发现了陆寅瑾脚下的烟蒂,“脚下是什么?”他对寅瑾说。
  
  陆寅瑾十分傲慢地说:“我没抽。”
  
  “没抽?告诉你们,聚众抽烟,情节恶劣。”兔八哥以威胁的语气说,“有没有抽到政教处再说,OK——?”
  
  我早听说这兔子做事恨,不讲情面,还总爱把政教处拖出来屌炫,好像自己是政教主任似的。我心里有些紧张,这时我发现自己手里竟然还握着陈名递过来的烟。
  
  “老师,真要去政教处?”陈名脸色突变,语调胆怯。
  
  “你们不承认,我也没有办法,不见棺材不掉泪,到政教处看你们还老不老实?”兔八哥提高嗓门说。
  
  “政教处?”我没观察其他人的反应,我轻吐出三字。
  
  “王老师,我们又不是打架、早恋,就这么点小事,如果我们承认了,你可以放我们一马吗?”陈名开始妥协。
  
  “放你们一马?”兔八哥似乎在犹豫,但此时此刻他在这里是最屌的,尤其是他还想在我们这些高一班级的学生中树立一下威信,所以他还不打算就此罢休。
  
  “对对对,老师,其实我们都是第一次,下次我们绝对不会了。”陈名恳求道。
  
  “这样的话我听多了,”兔八哥再提高嗓门,“像你们这些学生我见多了,告诉你们,警告处分,每人一个警告。”
  
  陈名大惊道:“不会吧,这么严重。”
  
  除陆寅瑾还是若无其事外,其他人也顿时变了脸色,我呆若木鸡,手握得更紧,我进恩来中学以来,虽然胆子大了许多,但如果吃个处分,陆小俊必然告诉家长,我不求有什么作为,可也求无过错呀。我不想对不住家长,尤其是家母。
  
  我们都在紧张之际,管理员贴着兔八哥的耳朵轻声说:“王老师,这是年段长陆老师带的班级,不看僧面也该看看佛面,看在陆老师的份上,稍微吓吓他们就行?”
  
  兔八哥瞥了一眼管理员,似乎在说:“你他妈什么东西,也敢来指使我?”但他开口说:“你说的也有道理,陆老师的面子是得给的。打狗要看主人是谁。”兔八哥朝向我们说:“好了,今天难为你们是第一次,但学校的纪律你们应该清楚,尤其是像恩来这样的二级重点高中,聚众抽烟,我也不能太包庇你们,通报批评是最轻的处罚。”
  
  大伙一听是通报批评都松了口气,因为一般来说,通报批评不会涉及到某个人的头上,不是特殊情况都是以班级或寝室名义通报的,我们总是口口声声说自己很有集体荣誉感,在这些方面是很能够体现出来的。
  
  突然兔八哥盯上了我,“你手中拿的是什么?”他问。
  
  我几乎很恍惚地猛然抬头,“手中?不不,我没抽。”我有些语无伦次。我肯定自己已经说错了什么,而且祸端因此而起。从此永无休止。
  
  兔八哥向管理员看看,道:“瞧他吓成什么样?”他觉得自己的威吓力已经可以和张翼德或隆美尔相提并论,接着很温和地对我说:“我是问你,手中握着什么?”
  
  我甚是紧张,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手一松,似乎有东西掉出来,“老师,这,这……”我说不清话。
  
  “你还舍不得扔掉你手中的烟,难道你还打算我走后继续抽啊?”兔八哥第三次提高嗓门。这次他是对我一个人。
  
  “老师,我真的没抽烟。你不信问他们。”我镇定神情说,想要陈名他们给我作证。
  
  “哼,我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种不诚实的学生。”兔八哥摆出一副人民教师的模样说。
  
  “老师,请你相信我,我没抽。”我似乎想挽救什么。
  
  “是没抽,还是没开始抽?”兔八哥语气坚决,把我当四人帮一样审。
  
  我有些惊慌:“没开始……噢,不。”我转向陈名,“陈名,你把事情的真相跟老师说。”
  
  “老师,他真的……”陈名话还没有说完,陆寅瑾朝他丢了个眼色,接着陆寅瑾接上:“他真的(停顿)抽了。”他向我斜着眼睛轻蔑一笑。
  
  “老师……”我想申述。
  
  “老师,他已经是要抽第二根了。”陆寅瑾夺过我的话头。
  
  “陆寅瑾,你说什么?”我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欲出手揍这个狗娘养的。
  
  不料陆寅瑾佯装惊吓状,向兔八哥躲去:“老师,老师,我说出实情,他要打我,来报复我啊。”
  
  “你什么学生,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学校,恩来中学。”兔八哥慷慨陈词,“恩来也容你这样胡来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大概被兔八哥的气势吓倒,说不出话。
  
  “老师,他叫韩郁。”陆寅瑾笑嘻嘻地说。
  
  “韩郁,你好啊,聚众抽烟不说,还要威胁举报的同学,我告诉你,有我在,你还是给我老实点。”
  
  我望着兔八哥这孽畜,不禁失言:“你这样的人也配当老师?”
  
  “什么?”兔八哥自然没有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这不等于自寻死路吗。
  
  然而我已是气愤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继续道:“你不明真相,任凭一条疯狗胡编乱造,自己还跟着叫。”
  
  “你。”兔八哥脑门上的青筋暴跳,“你这种学生简直不可理喻,好好,你他妈有种,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要为你刚才的话付出代价。”
  
  “我还怕你?”本来我还想补一句:“人正不怕影子歪。”然而我到底没说出口。
  
  “好,你不怕。”兔八哥一副丑陋的嘴脸,“寝室长是谁?”
  
  赵楚齐不在。
  
  “老师,我是。”陆寅瑾急忙说。
  
  “跟我到政教处去一趟。”兔八哥说。
  
  陆寅瑾有些不明白:“政教处?”
  
  “给这位不怕死的备个案。”兔八哥一脸得意。
  
  陆寅瑾忽然明白,“好的,好的。”他兴奋地说。
  
  我看着他们出了寝室,陈名拍拍我的肩膀。我惊呆在原地。手里还有残余的香烟。烟。
  
  这一晚我没有去晚自习,也没有吃任何东西,我躺在自己的床铺上,想睡去,但却不行,我开始后悔自己对兔八哥的言行,然而我很清楚一切都无法挽回。
  
  兔八哥,陆寅瑾这畜生,我对他无可奈何,烟,我刚才为什么不是去食堂,去吃饭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无法挽回,可是我真的没有抽,烟,我刚才的话,我刚才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兔八哥,可是我,是他冤枉,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涂了盗跖颜渊,盗跖,颜渊,陆寅瑾,这狗杂种,畜生,狗杂种,过会儿回来,一定揍他!
  
  我意识清晰。
  
  我听到第一节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寝室和教室隔着很远的路,但我能听清嘈杂的声音。像是遥远山谷的回应。
  
  我在黑暗中。一个人。空荡荡的寝室。
  
  但几乎就在我朦胧睡去之际,寝室门被打开了。
  
  我眯着眼睛去看,是个高个,他没有开灯,我知道他是谁。钱鑫鑫。
  
  钱鑫鑫只脱掉了鞋子,然后把它踢到床下,爬上床和衣睡下了。
  
  “鑫鑫,晚自习结束了?”我明知故问。
  
  “还有一节。”钱鑫鑫简短地说,他没问我什么。
  
  我自知他应该是很疲惫所以逃了一节课。我也没有多问他什么。
  
  我再次睡去。意识开始糊涂,我是这样认为的。陆寅瑾走进了寝室他走到我身边,狠狠地撞了我一下,他妈找死,我说,小子变屌了,他说。我一拳打在他脸上,我没打中,兔八哥进来了,你打人!他说,我打的就是这人渣,还骂人!他说。我看着他是陆小俊,却说,给我去政教处,政教处,但我在寝室,我绝不放过陆寅瑾,他在我眼前,我再次冲了上去。有人拖住了我,是家母,她说,不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呀?我说,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我上前打在陆寅瑾的身上,但我好像没打中,是雪白的板油,鑫鑫走到我面前,鑫鑫,晚自习结束了?我问,还有一节,他说。他脱鞋上了床,睡在我旁边,怎么是陆寅瑾?我再次揍他陈名把烟递了过来,我接住了,兔八哥走了进来,我骂他,政教处,给这位不怕死的备个案,我听得很清楚,他和陆寅瑾走出了寝室,富贵,那个耕田的老农夫,做人要坚强。
  
  他为什么是韩郁的爸爸韩郁,韩郁妈妈,是我不对,我对不起你们,那女人,她为什么要生我?我的爸爸是谁?这女人,做龌龊的事情,我打他,她打了我,第一次…
  
  钱鑫鑫睡去了。走进了屋子这是我的家,日式军刀挂在那里,两个人在干,看见了我,他们慌忙穿衣服,他还没有穿好衣服,我抓住他的衣领子一拳揍在他鼻子上,他捂住了鼻子鲜血如泉涌,接着满脸是血…那女人尖叫一声,她一巴掌闪在我脸上,我委屈地捂着自己的脸孔,我清醒地看着这个女人,她是第一次打我,为了什么?她不知所措,我开口:滚,我是叫那个男人滚,这里还由不得你说话这女人说,你是要我走还叫他走?我说,女人犹豫了,她似乎很痛苦,她捋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对不起,韩郁,韩郁妈妈,儿子…她说。我静静地看她,她是我的妈妈呀,她为什么会是我的妈妈呢?母亲的口红,跟猴屁股似的,婊子,不,她是我妈妈呀,好,他不走,我走,我说。接着我转过身义无反顾地离开。她扑过来。死命地抱着我。这具曾经被多少男人抱过的躯体。现在却抱着我这么肮脏。这么龌龊。我欲挣脱。你走啊。还不快走。她对那男人说。刚才他还抱着她的身体,现在却叫他走,他理解似的,点点头,走了。他走了,她说,儿子,我不能没有你,我的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儿子你明白吗?鑫鑫啊,我的好儿子,这女人说。我看着她,我乘她不注意时出了家门,流浪街头,她在呼喊我的名字,她真的为我担心,她爱我,鑫鑫你在哪啊?多么凄惨的呼唤声我爱她吗?我没理她,我走进了黑暗中,我走进一家网吧,浏览色情网站,看色情视频,这里没装过滤器,装了也没用,我看他们性交,凶猛地性交,动物,简直就是畜生,狗日的变态狂,日式军刀,然后我趴在电脑桌上睡着了,他们还在性交,朦胧中我遗精,我竟是这样一个人,罪恶,韩柳婷,我,不,鑫鑫你在哪啊?她还在叫喊,韩郁,韩郁妈妈,对不起日式军刀,我的爸爸是谁?那个女人,她是我的妈妈呀,为什么为什么?他竟是韩郁的爸爸,我揍了他,她打了我,钱鑫鑫在朦胧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的眼角湿漉漉的。
  
  我从乱梦中醒来,寝室黑蒙蒙一片,我能听到睡在对头鑫鑫的呼吸声,我感觉自己的肚子空荡荡的。但我不打算起床。
  
  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了,我和钱鑫鑫都听到了,接着是乱哄哄的嘈杂声,像一场暴乱,这声音很快向寝室楼扑过来,然后渐渐接近寝室,最后有人打开了寝室的门。灯被打开。我和鑫鑫同时闭紧眼睛。
  
  进门的是倪杨伟,我不去看也知道,因为卫生间的水龙头被打开了,而且非让恩来中学水塔的水位下降一米不可,他是不可能关掉的。水声“哗啦啦”响个不停。
  
  “他娘的,那个妞的屁股是性感!”陆寅瑾嚷嚷着,我远远就听到他的声音,它像是炎夏的恶风传进入我的耳朵,顿刻我的心跳加快,体温直飙。
  
  “娘希匹,其实天这么黑,上去摸一把过过瘾一点关系没有。”陈名在陆寅瑾身边点点头说。
  
  “你他妈刚才怎么不说,到寝室说,”陆寅瑾狠狠推了一把陈名的脑袋,“下次碰到这么性感的美女早点提醒我。”
  
  “是是,一定。”陈名乐呵呵地说。
  
  他们进了寝室,陈名开了一听可乐递给陆寅瑾,然后给自己也开了一听。
  
  陈名这狗腿子我暗骂,我的意识已经很清醒,但心里突然间竟失去揍陆寅瑾的勇气。
  
  陆寅瑾和陈名、猴子几个人聊得很热闹,我认为他们是故意的,如果他们再这样我就不用再讲客气了我心里顿生怒气。
  
  陆寅瑾进卫生间撒了一泡尿,寝室安静片刻,我把被单蒙在脑袋上,这样可以减少光线的刺激。
  
  “韩郁,没事吧,怎么没来晚自习?”陈名走到我床边试图和我搭话,但我没理他。
  
  陆寅瑾撒完尿出来,边拉拉链边说:“我说陈名啊,给我去小餐厅买点夜宵过来。”
  
  “想吃什么?”陈名恭维地问道。
  
  “有没有什么新花样?”陆寅瑾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在问陈名。
  
  “有,”陈名很注意寅瑾的饮食,所以一旦小餐厅或食堂有什么好吃或特色产品推荐出来,他必了解得很清楚,“肉夹馍。”
  
  陆寅瑾一听有肉,正合自己心意,开口就说:“买五个来尝尝。”
  
  “好的好的。”陈名说着就奔出1010寝室。
  
  “操他妈。”陆寅瑾无缘无故骂了一声,似乎还在为刚才没有摸到那性感美女的屁股而后悔,我听见他按打火机的声音,接着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他没有在寝室抽,边吸边往阳台走去了。他一般会趴在阳台的护栏上,然后往楼下望去,只因我们寝室在十层,所以无论陆寅瑾怎样向下探望也不会看清楚什么,他所能做的就是望望远处,我早先提起过恩来中学是建在一片坟地里的,可尽管用去了好大一片地方,原先像沼泽地里冒起的泡泡一般丰盛的坟头被推土机铲平无数,但从高楼望去,仍能看见隆起的土包,尤在夏日的傍晚,还能见着鬼火。这是恩来的十大校景之一。此时的气候已渐渐转凉,陆寅瑾是无法欣赏美丽的恩来之夜的,他能听见楼下楼层中模糊杂乱的声响,只是偶尔也能聆听从寝室楼下走过的女生的尖叫声,这尖叫弄得寅瑾心里甚是骚动,后来他还因此特意叫他爸给他购置了一架英国产的望远镜,这望远镜远比过那群人民教师用的,本来陆寅瑾是想用望远镜来观察楼下女生的,但陆副书记却误认自己的孩子爱上了天文,来日说不定会成为哈勃,花重金买了这架望远镜,只惜儿子并没有书记想象的有出息。而寅瑾也颇不满意,他拿这架望远镜都可以把女生牛仔裤的纤维瞧得清清楚楚了,而别的却一点都不能看清,可以想象,把自己的手指放在显微镜下察看,你是不会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的。
  
  陆寅瑾抽完一根烟进寝室,这时陈名也刚好回来,他气喘吁吁,手里提着五个刚做出来的肉夹馍,“寅瑾给。”陈名殷勤地递上。
  
  陆寅瑾拿过一个,一口咬下去,顿时那肉汁流了出来,陈名同猴子咽了口口水,满以为买了五个陆寅瑾会分他们一个,但寅瑾一尝味道不错,自己甚觉满意,别说是五个,就是再多五个,他也不会给别人吃,陆寅瑾吃肉夹馍发出很大的声响,我在床上听见这种声音心里甚是烦躁,我咽了口口水,陆寅瑾吃肉夹馍不仅给了我听觉上的刺激,同时也给了我嗅觉的刺激,阵阵肉香冲击进我的鼻孔,我感觉到钱鑫鑫挪动身子的声音,想必他也受到了影响。
  
  陆寅瑾一口气吞下五个肉夹馍,他摸摸肚皮,打了个嗝,说出一个字:“爽!”
  
  陈名和猴子见陆寅瑾一点施舍没有,就进了卫生间洗刷,陆寅瑾饱食之后本想再抽上一根烟,但感觉体内有无限的力量要发泄出来,他本想到卫生间打飞机,但他感觉自己的生殖器被陈名他们望见不好,尤其是倪杨伟,因为由于过度手淫的缘故,他下面那物似乎未老先衰,不免有些自卑,于是他猛地朝床挥了一拳,但不幸的是他的铁砂掌练得还不到家,床毕竟是钢铁铸成,他疼痛得发出“咝咝”声,“我操你妈。”陆寅瑾骂了一声,接着拼命摇床,颇有今晚非把它拆了不可的气势。
  
  “你吃饱撑着啊。”我终于忍不住那床晃荡发出的声音,骂出一句。
  
  陆寅瑾停止了他的动作,回过头说:“呦呵,小子厉害啊,这都被你瞧出来了。”
  
  我不作声,我感觉不出两分钟我定会同陆寅瑾干上的。
  
  “你他妈不要给我装死,下来,他娘的,老子今天不把你拾掇了就不是县书记的儿子。”陆寅瑾用他那张油乎乎的嘴朝我厉声说道。
  
  我翻了个身坐了起来,但并没有下床,“你想怎样?”我说话时,钱鑫鑫也坐了起来。
  
  陆寅瑾知道我和钱鑫鑫的关系,但他清楚如果和我打起来,鑫鑫只会来劝架而不可能会来帮衬,所以他要乘钱鑫鑫动手前先占我点便宜,“我他妈今天就想揍你。”他说着就伸手来提我,想把我从床上拖下来,就如军训时教官把他拖下来一样。
  
  但我也是做了准备的,当陆寅瑾把他的肥蹄伸上来时,我一脚踢在他脸上,我是没料到我和陆寅瑾第一次交手,竟不是出手,而是出脚,我踢在他的脸上感觉是踩在一块海绵上似的,软软的。
  
  陆寅瑾退了几步,靠到他身后的一张床上,我知道一场架是避免不料了,我只等他再次反攻时就下床。
  
  “陆寅瑾,我看今天已这么晚了,不要闹出什么事来。”陆寅瑾刚要向我扑来时,鑫鑫很自如地从上铺跳到了地面上,阻止了他上前,“同一个寝室的,做人做事也不要太绝,留点余地。”钱鑫鑫说这些话时十分沉着,真想一位道上的老大。
  
  陆寅瑾多少有点畏惧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体育委员,“他妈的,我绕不了他。”但他仍狠狠地说。
  
  陈名、猴子很激动地望着我们,他们是十分希望我们打起来的。
  
  大狗何其春倒是有一种要来劝架的意思。
  
  倪杨伟正把肥皂擦在手上,措出了很多泡沫,心里不断说:打啊,打啊,怎么还不打?泡沫掉到了倪杨伟的鞋子,他回头又进了卫生间,但双耳还是朝外侧着,他急忙洗净了手,小跑出来,继续观望我们。
  
  “韩郁,你下来。”钱鑫鑫朝向我说。
  
  我爬下来床,站在钱鑫鑫面前。
  
  “陆寅瑾,现在韩郁就在你面前,你就当着我的面狠狠揍他。”钱鑫鑫说。
  
  我不明白地看着鑫鑫,当然我也侧目注意着陆寅瑾,这小子冷不防真的会朝我脸上猛揍过来,但不知怎地陆寅瑾竟被钱鑫鑫的话给怔住了,他犹豫地认为自己如果朝我打过来,钱鑫鑫定会出手阻止,甚或帮我还手打他。“钱鑫鑫,你少插手。”陆寅瑾擦了一下他的嘴巴,装出很屌的样子。
  
  其实大伙都很清楚,像陆寅瑾这种人只是仗他老爸的权势才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至于像打架这种事他完全不是内行,尤其是单挑。
  
  钱鑫鑫突然狠下了眼睛,但并不开口,也不动手。
  
  陆寅瑾心头猛然一惊。这时大狗走了出来,他吼着大嗓门说:“同一个寝室的干嘛弄成这样,大家都退一步,今天的事就算了,你们谁要是心里有气就朝俺身上来几拳吧?”
  
  “不行。”陆寅瑾态度坚决地说,脸上的肌肉都变了形状。
  
  大狗朝陆寅瑾看了一眼不说什么了。
  
  “不行?”鑫鑫似在反问,有似在逼问,“那你跟我单挑?”
  
  陆寅瑾没有想到钱鑫鑫会对我如此仗义。当然我也没有料到鑫鑫的举动,我感激地看着他。
  
  “你……”陆寅瑾想说什么,但不知下文,脸上的肉在颤动。
  
  “怎么?”钱鑫鑫一口平静的语气,“如果今天不想挑,咱们随时可以挑个时间?”
  
  “好好,有种,咱们等着,”陆寅瑾的脸色已完全是猪肝色,“我迟早会收拾你们的。”他说着出了寝室。
  
  我以为陆寅瑾去别处搬救兵了,其实他只不过是到别的寝室去找他的烟友,当然那些烟友抽他的中华是很喜欢的,如果给他来打架就会显出十分不情愿。这就是江湖上所说的酒肉兄弟。
  
  钱鑫鑫自然比我老道多了,他拍拍我的肩膀说:“没事了。”
  
  我似乎松了口气,点点头肯定鑫鑫的话。老实说我自小就不喜欢打架这类事,谁也不能说李自成生来就是做造反的、萨达姆在他娘胎里就是个暴力领袖,一些事被逼急了,自是身不由己,如果刚才没有鑫鑫出面,我定会和陆寅瑾狠狠干一场。当然这样的机会肯定是会有的,除非我离开恩来。身心一放松,肚子就开始作乱,刚才是因为紧张的缘故,所以我没有感觉出饥饿,“鑫鑫,去吃夜宵不?”我是不清楚其实鑫鑫也没吃晚饭。他的口袋里已经没有一分钱。
  
  鑫鑫微微点头,然后轻声说:“走。”
  
  去吃夜宵的路上及吃夜宵过程中,我和钱鑫鑫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末了,吃完夜宵,鑫鑫才开口:“韩郁,借我点银两?”他的语声很羞怯,即使他已经向我借过好几回钱。
  
  “多少?”
  
  “一百?”他抬起头,但没有看我。
  
  我从口袋递出一张红色老人头,给了他。
  
  “谢了。可能要过段时间还你?”
  
  “没什么。”我客气地说,因为我一不泡妞二不抽中华三不钻网吧,所以手头还是宽余的。
  
  那晚后来的事,我已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我和鑫鑫回到寝室后随便洗刷了一下,(我记得我和鑫鑫洗刷时,倪杨伟还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处理鼻子上的粉刺),随后我们就各自上床睡觉了,至于对陆寅瑾在干嘛我一点印象没有,似乎他没在寝室,整晚没在。后来我才知道,那晚他从我们看见他出寝室后就一直没回过,至于他去了哪里,据他的酒肉兄弟说,他们一起去找鸡了,当然只有陆寅瑾一人出得起钱玩鸡,也只有他敢上鸡,但又据那些兄弟称,他干的时间却只有五分钟,而且这五分还是连头带脚的,看来那天他的确很想发泄一下,不过可能被他操的那只鸡也是有经验的,没让他操多少时间就让他泄空了,两百块钱就轻易到手。至于后来,他们当然是通宵上网了。也许你还要问,陆寅瑾他们是怎么出恩来的(恩来中学是封闭式管理,我已经提起过,一般进校后就如进了监狱,要刑满释放),这自然是小问题,但我不想回答,因为在不久的将来你便会知道夜出恩来的详细经过,就如鼓上蚤时迁在皇帝的书房里写字一般紧张却又轻松。
  
  这晚我没梦,但却睡得很累,快到凌晨时我听到这样的话:“今天有庆,二喜耕了一亩,家珍,凤霞耕了也有七、八分田,苦根还小都耕了半亩。你嘛,耕了多少我就不说了,说出来你会觉得我是要羞你。话还得说回来,你年纪大了,能耕这么些田也是尽心尽力了。”真奇怪我竟会听到这些心里一阵难过有庆二喜家珍凤霞苦根我想还应该有凤霞她爹富贵坚强点儿接着我又睡去,但好像是刚合眼,我就听到《天亮了》,“看到太阳出来妈妈笑了天亮了……”,后面是《义勇军进行曲》。我想起今天是周一,有升旗仪式。
  
  在之前我是没有见过鑫鑫妈妈的。这天早上天色有些灰蒙蒙,看上去像是要下雨,因为有升旗仪式,整个恩来的学生集中在露天广场上,不知是气候的原因还是学生的睡眠有问题,反正大家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像是鸦片战争时的清兵,升旗时大家也没有表现出要爱国情操,那位赶鸭子的学姐倒是赶得挺起劲。
  
  升旗完后,政教主任做了国旗下讲话,他走到国旗下时面朝我们先是打了哈欠,然后例行公事般开口,他讲的内容是“八荣八耻”的感想,大伙都没把他还有“八荣八耻”当回事,其实大家都清楚中国的领导人搞这些名堂无非是想在自己的政治生涯中留下些蛛丝马迹,以便让后人知道中国还有这么号人物当过国家领导人,谁知道这“十六条”是咱涛哥身边哪位大秘想出来的,政教主任读完A4纸上的东西,又面对大家深深地打个哈欠。他的确很知荣辱。“八耻”中没讲国旗下不准打哈欠。升旗仪式其实还不如叫升旗形式,这样叫实在点!政教主任有个很娘们的名字叫徐小敏,听说恩来中学前一任政教主任在还没有见过徐小敏之前就错把他认为是个娘们,所以才把他调到政教处工作,后来见了徐小敏才发现是个戴着大跌眼镜的男教师,这徐小敏戴着的眼镜特有个性,镜框巨大无比,镜片甚是厚重,眼镜外圈是暗红色的,在恩来中学的校园里悄悄流传着同学给徐小敏取的一个雅称,叫“大眼苍蝇”。据说大眼苍蝇家里竟是开眼镜店的,所以大伙怀疑他戴的眼镜是特意定做的。不过徐小敏给大伙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他长着一个像毕福剑一样的鹰钩鼻。
  
  同学没有给徐主任讲的“八荣八耻”感想来点鼓掌声,当然这样做的确是我们的错,不然也可以让他清醒清醒。徐小敏说:“各班按次序回教室。”接着他就转身走了。
  
  我们不敢不按次序回教室,因为今天陆小俊破天荒起了个早,他睡眼朦胧地看着我们,就在此刻,我们远远望见一个女人,这女人身材出奇得好,尽管看上去年纪快奔四,陆小俊也朝那女人瞟一眼瞟一眼的,口中的唾液顷刻过度分泌,那女人走近了些,我们看清她带着一副倦容,脸上化着很浓的妆,大家一致认为这女人是出来做的,而且就在昨晚至少也被男人干过不下五次,但大家同时又发现这女人和某位女明星出奇得像,当时大伙没想起来,后来回想,身上不由汗毛直竖,尤其是配上当时的天色,不明不暗,还带上些寒气。这位女明星已经亡故数年,她的名字叫梅艳芳。
  
  当然同学们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梅艳芳”竟是钱鑫鑫的妈妈,她先是走向了班主任,带着几分尊敬的语气说:“是鑫鑫的班主任吗?”
  
  陆小俊死也没有想到自己正在意淫的女人是来找他的,“噢,是是是,我就是。”班主任不只是对领导摆出这幅嘴脸,对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也同样是这等嘴脸,当然眼神和意识是不同的,他上下打量鑫鑫妈妈,最后把聚焦点放在女人穿着黑色长统丝袜的修长的大腿上,这女人好美的腿哦床长统丝袜黑颜色她伸展开这两只腿用嘴咬插进去……噢!!!
  
  “老师?”女人发现对面的人民教师的眼神有些不对头,于是加重语气叫了声。
  
  陆小俊托了一下眼镜,意识被打断,“噢噢,叫我,噢,对,我是钱鑫鑫的班主任,有什么事找我吗?”
  
  其实鑫鑫妈妈并不是来找陆小俊的,她是给儿子送生活费过来的,只是因为出于礼貌,所以先向班主任打个招呼,“我找鑫鑫有点事,不知道现在可以叫他过来一下吗?”鑫鑫妈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班主任说。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班主任连连应答。
  
  钱鑫鑫和我们一样,他也是老远就望见自己的妈妈,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十分的热情,他甚至是很恼火这个化着浓妆、穿着性感的女人出现在同学们面前,他在恩来中学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尴尬场面,虽然在以前,就是读小学初中那会儿自己的妈妈也来学校找他,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就越不希望自己的妈妈在自己同学面前露脸,这是什么原因,这个似乎看破世事的年轻人其实也有虚荣心的(也许我应当用“自尊心”这词),当然他的虚荣心不像某些人希望自己的家父家母开的是宝马奔驰,然后在同学们面前炫耀,钱鑫鑫只是希望自己的妈妈是个普通的女人,哪怕是个种地的乡下女人。
  
  “钱鑫鑫,过来一下。”班主任叫道,说着还想和鑫鑫妈妈搭话,但鑫鑫妈妈却没有理睬他的意思了。
  
  钱鑫鑫知道自己妈妈找他是什么事,她是给自己送银两来的。但也许我的这个兄弟他宁愿饿死,也不愿这个生他养他的女人来送生活费,还有我始终没料到的是,其实那一刻钱鑫鑫最怕的竟然是韩柳婷看见他的妈妈后的对他的想法。这真是一个男子汉的杞人忧天。按韩柳婷如此的性格,她才懒地把这种事挂在心头,当然如果她知道钱鑫鑫对他有好感,也许她会特别留意一下钱鑫鑫的妈妈。不过此时她只是瞥了一眼鑫鑫妈妈那头飘逸的略为紫色的长发,她觉得把头发染成紫色一定会很好看,于是她决定暑假时把自己的头发染成紫色,至于对鑫鑫妈妈有什么看法,我想根本没有。
  
  钱鑫鑫走到妈妈身边,他叫了声:“妈。”但这声音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鑫鑫妈妈看着自己的儿子,她看鑫鑫已经要抬头看,其实我们大家都一样,当然我不应当用“看”这个词了,应该说是“仰望”才对。“鑫鑫,”她说得也很轻,“你口袋里没钱了吧,这两天怎么过的?”
  
  钱鑫鑫没回答。
  
  鑫鑫妈妈摸了摸儿子的手,这是母爱,但鑫鑫却感觉不出来,如他所说,他已经麻木,接着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皮夹,又从皮夹里拿出几张红色的人民币,她把钱递到儿子手中。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还要早读呢?!”旁人听不出钱鑫鑫的话是在赶自己的妈妈还是他本来就如此冷漠,是的,鑫鑫对他的妈妈的确很冷漠。
  
  鑫鑫妈妈心头一凉,她不知说些什么,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已经和儿子有一层不可捅破的隔膜,而且这层隔膜将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厚,直至有一天这层隔膜变成一堵水泥砌成的墙。但她却始终没有试图去捅破这层隔膜。
  
  “噢—噢,那你自己用功点。”鑫鑫妈妈点头道。
  
  钱鑫鑫转身就走,他没有再进入自己班级的队伍,而是跟在(五)班的队伍后面,他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鑫鑫妈妈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心里升起一阵茫然的感觉。
  
  此刻陆小俊还傻乎乎地品味着鑫鑫妈妈的身段,差不多要把积压在嘴里的口水流出来。
  
  “老师?”鑫鑫妈妈的开口让陆小俊着实下了一大跳,“噢——”他一张开嘴巴,口水一下子倾嘴而出,他忙用衣袖去擦,“有,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鑫鑫妈妈心里烦,说话的语气竟有些生硬。
  
  “哦。”班主任闭着嘴说,他想起说一件事,结果由于刚才的惊吓,所以一下子给忘了。
  
  “鑫鑫请你多照顾了。”鑫鑫妈妈想以此来结束跟陆小俊的谈话,尽管他们没说什么实质性的话。
  
  “啊,”陆小俊领会到了眼前的性感女人要离开,“哦,我说鑫鑫的家长啊,可以留下个联系方式吗,以便,以便……”他一时找不着理由。
  
  鑫鑫妈妈本想说家里没电话,手机时常停机,但她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给班主任,“手机号码可以吗?”她问。
  
  “好好好,可以可以,”陆小俊笑吟吟地说,“当然可以,那以后有什么事联系就方便多了,”他眼珠一转,想起刚才的事,“鑫鑫有什么情况,我们之间可以随时沟通。”他本想说钱鑫鑫的期中考试情况,但他没说,他觉得这可能会浪费他想跟眼前的这个女人谈别的事情的时间,值得一提的是这次期中考试钱鑫鑫在班级中退了十多名。
  
  “那把你的手机给我吧,我输号码?”鑫鑫妈妈说。
  
  “噢。”陆小俊看着女人说,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她。
  
  陆小俊用的是摩托罗拉很老的那种型号,鑫鑫妈妈看着手机很迷茫。也许你会认为鑫鑫妈妈犯了错误,因为刚才是陆小俊问她要号码,她直接报给他不是更恰当,但是因为以前那些土老板问她的号码时,她就会习惯性地夺过他们的手机输自己号码再打到自己手机上。她不敢相信世界上所有的男人。
  
  陆小俊看着鑫鑫妈妈低着头,他望着她那对被白色紧身衣包裹着的丰满而不肥大的乳房简直入了迷。
  
  鑫鑫妈妈抬起头抚媚一笑,“老师,不好意思,不会用。”说着把手机递还给了班主任。
  
  “啊,”陆小俊一乍,“没什么没什么。”他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然后从胸前挖出一本工作笔记本,笔记本上插着一支水笔,“你把号码报给我吧,嘿嘿?”其实陆小俊从来没有用手机存过号码,以前都是把号码写在电话本上的,需要时再翻开来查找。
  
  鑫鑫妈妈很奇怪地看看班主任,然后懒懒地说:“13456566350。”
  
  陆小俊迅速在笔记本上“沙沙沙”记下号码,但没等他抬起头,鑫鑫妈妈就说:“老师,那你忙。”
  
  鑫鑫妈妈说完就转身走了,动作像儿子那样灵巧而坚决。
  
  “哎……”陆小俊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应当追上去,他是人民教师,他嘴角轻轻吐出几个字:“什么货色……”然后他目送走了“什么货色”,看着“什么货色”背后微突起的胸罩扣浮想联翩。
  
  钱鑫鑫到教室时就把一百块钱还给了我,我没说什么,回到自己座位上,不知道干些什么,这时我发现白老师已经早我们一步到教室,她站在饮水机旁,我惊奇地感觉到我俩的眼神竟碰在一块儿,我躲闪着拿出语文书。我不敢看白老师,我感觉自己犯下了很多让人无法原谅的错误。但我明显觉得自己犯下的只是昨晚的事。只不过这事白老师已经知道。白羚是政教处的老师,帮忙处理学生的处分单。
  
  整个早自修我没看进去一句书,我记得这个早自修白老师是布置了任务的,好像是背一篇古文,上课时还要抽查的,我记得这古文我在读初中那会儿我已经在《古文观止》中看过,但这会儿却已还给先人。白老师从我身边经过,她似乎在我身边停留的时间特长,我试图张嘴读上几句,但我他妈的竟不认识那古文上的好些字,我不情愿看注释,于是我索性就闭上了眼睛(当然这样可以被理解为是默读),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白老师已经离开我身边。其实我在这个不吃早饭先念书的早自修中想的更多的是我那件被陆寅瑾污蔑抽烟的事、得罪兔八哥的事,至于白老师,我只是认为她会理解我,就如我妈妈一样理解我。
  
  我突然想起陆寅瑾,我就有意识回头去看,但发现他不在座位上,于是我又转回头,继续想我自己的事。这样好不容易挨到吃早饭的铃声。
  
  早饭食之无味,食堂的早餐他娘的越来越难吃(我说的是真话,想必凡是出生在80后的孩子对学校食堂的东西都有一个共同的印象,就他妈的不是人吃的东西,狗都要先闻一闻才下口),我无精打采回到教室,教室里有几口人,但我不想去看他们,我趴在自己的桌子上,离第一节课上课还有很长的时间,所以我是打算睡一觉的,但我就是不能睡去,我的心脏、胃、大肠小肠似乎都纠缠在一块,它们互不相让,这实在让它们的主人感到难受,我知道今天会发生很多事情,他妈的管他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反正又不会判我死刑,我对自己说,我想起了《活着》,这是一部很好的小说,我觉得我也应该像富贵大爷一样乐观点。
  
  人的生命是很短暂的,但如果你在等时间快从你身边走过时,你会感觉自己的生命实在是太长久了,我在等时间,似乎我在恩来中学短暂的时光里就是在等时间,可上天却故意跟我开玩笑,让我度日如年。他爷爷的。
  
  我听见教室里的声音愈来愈响,愈来愈热闹,渐渐进了高一(四)班的状态,我已经分不出谁同谁在说话,谁在和谁对骂,反正不管我事,这似乎是我一贯的做人态度,我能感觉韩柳婷已经在她的位子上了,就是我的旁边,她没有故意来惹我,如果此刻她来惹我,我会怎样,我不知道,大概会闪她个耳光吧,然后再骂上一句:贱娘们,性饥渴啊。但我确信我做不出来,我的确是一个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我承认确实如此,不然的话我应该已有普鲁斯特一样的成就了,我的那些胡思乱想多如中国的人口。所以我又想,韩柳婷如果来惹我,我会像一只小兔兔一样温顺,只要她不把我宰了煮熟吃进肚子。但我的种种假想没一实现,韩柳婷今天竟然像一只小兔兔一样温顺。这使我感到失落,也许人就是这样犯贱。
  
  第一节课的铃声终于响了,我假装从睡梦中醒来,挺挺身子,我要坚强这句话从昨晚开始好像已经说了不下一百遍真他妈不就一点屁事吗双亲突然被车撞死也就这个程度够了见鬼说这种不孝的话家母还能活半个世纪呢我想着。
  
  白老师走进了教室,教室里仍然跟下课的时候一个样,我不知道是不是全中国的高中生都跟我们班一样,屁话贼多,都他妈比鸟类还鸟类。我看见班长赵楚齐转身望望周围,他想开口说什么,但又怕全班同学每人施舍给他一口唾沫,他不是怕口水脏,毕竟他不是倪杨伟,他没洁癖的,他是怕这么多鸟类的唾沫把自己给补死了(燕子属于鸟,故本班男女能生产高质量的燕窝)。
  
  “同学们,安静了,我们开始上课。”白老师尽量提高嗓门复述了她每天上课前都不得不讲的话,“安静!”她又重复道。
  
  好像安静了许多。人真他妈是犯贱的动物,白老师心地善良(我是这样认为的),但她是新教师,高中生最会欺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老师,尤其是女老师,但要是碰着了母夜叉般的老师时连屁也不敢放一个,比如像碰到凤姐儿这样的人民教师。
  
  白老师顾不了全班同学都静下来,如果要都静下来,那也许是要等到吃中饭时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白老师就开始上课,“今天我们要上的课是上星期还没讲完的《过秦论》,”白老师说,“我已说过今天上课时要抽查同学背诵的。”
  
  我记起了白老师的话,不知怎的我竟然开始紧张,也许这才是我的本性。白老师走下讲台,然后向我左边的方向走去,我庆幸她不是往我这边走。
  
  “韩郁,你来背一下吧。”白老师极其平静地说。
  
  我猛然抬起头,愣愣地望着她,此刻我脑子中似乎是一片空白,我什么也没想,但事后我就特恨,恨谁,白羚,我甚至怀疑她是故意叫我的,故意叫我出丑,我不知道自己竟是这样爱面子。我站了起来,我很直接地说:“不知道。”我真不明白我竟会说“不知道”,“不知道”虽然是回答别人时最容易的答案,但此时我应该说的是:“我不会。”
  
  白老师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此刻高一(四)班他娘的竟然难得静悄悄一片。白老师没叫我坐下,她叫了一位女生背诵,她叫的女生好像是安燕,安燕很流利地背出了《过秦论》中那段要背的文字,我是翻开书看着她背下去,她给我解决了好些我不认识的字。
  
  至于后来我站了多长时间我已经记不得了,我很无所谓,即使是站完一节课,但白老师还是叫我坐下了,我没去看她,更没去看其他任何人,我开始在课文上胡乱写些笔记。
  
  下课时,白老师叫我出来一下。我们走到了走廊上,走廊甚是吵闹。
  
  “韩郁,你是怎么了?”白老师没有带半点责问的语气问我。
  
  “我……我没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带着无所谓的态度,但我自己也能感觉到我说得很胆怯,我在面对白羚时,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
  
  “我说昨晚的事?”白老师轻声说。
  
  我再次猛地抬头,但此时此刻我没心思去看白老师水波一般的眼睛,我清楚她会知道昨晚的所有事情,“我没错。”我很坚决地说。可我没作解释。
  
  “这不是你啊?”白老师又说。
  
  其实我一直不了解白老师是怎么想的,对我,很多年后,我回忆起这个比我大六岁的女老师时,我经常想自己的年纪为什么不大个五六年,这可见我的思想是多么传统,实际上如果我是真心喜欢她,我就完全可以娶她,当然这要在白羚也愿意的情况下。事实证明我是世上最没感情的人,因为当我离开恩来中学后,我再没去找过她。
  
  “老师,昨晚的事,”我很急切想解释但我却不知从何说起,“反正我没抽,很多人都看见的,所有的事都是陆寅瑾在胡说八道。”
  
  白羚点点头,然后说:“我想政教处会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的。还有你自己上课认真点……”其实白老师还想叫我自己努力点,她知道我是花钱进恩来中学的,还知道我的期中考试成绩,但她没再多说什么。
  
  我微微点头,又轻声说:“我知道。”
  
  谈话就这样结束。我走进教室,回到自己座位上,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我什么也不去想,因为要想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就这样,一个上午我浑浑噩噩度过了。
  
  中饭我是一个去食堂吃的,钱鑫鑫说自己没胃口所以去小超市买了两个面包就回寝室了,因为饥饿,我竟然第一次吃完恩来中学食堂里的饭菜。为此事我有一种深深的成就感。
  
  在这个秋末的天气里,一切生机变得十分颓废。虽是午后,天却十分昏暗,无边落木在飕飕的秋风中萧萧而下,我没回寝室,说句实话我真的不想再和陆寅瑾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我走在回教室的路途上清楚地聆听着秋天的呼吸,被吹落地的叶子在地面上相互追逐打闹。秋风恶叫,“呜~呜~呜”,跟鬼一样。难道会有一场狂风暴雨?
  
  我到教室时,校广播正放着一首刘德华的老歌,“秋风无情/吹落叶飘满地/流水无心/像东去的涟漪/请别再哭泣/那伤心的歌曲/当枫叶再红/我会回来看你……”我挺喜欢这首歌。教室里稀稀疏疏有几个女生,她们边看书边啃着“午饭”,也许你会认为她们是真他妈好学啊,其实她们都在看“口袋书”(这种“口袋书”书摊上很多,多是言情小说,携带方便),偶有一两位女同志也会轻声地婉转地商讨一下“学术”。我最害怕碰到的就是这种没男同胞的环境,但今天我似乎就很随便,作为唯一的雄性在此母系环境中自然是阴盛阳衰了,不过即使阳盛阴衰,我也没兴趣来聊天,我就是这么个家伙,话说不了很多,我自认为是一种为人处事的哲学,言多必失嘛,但我实在是太不谦虚,说句人话,我这是木纳的表现。给人一种好欺负的印象。
  
  我像这季节一般颓废,桌子上是一堆高峻的教科书,仅剩的那点位置被我尽可能大的利用,我趴在桌上,以求更好地舒展身体,我真的感觉很疲惫。我需要好好睡一觉。
  
  大概在我快入梦时,反正是意识开始模糊了,景婧从前门匆匆进来,一直走到我面前,“韩郁,这是怎么回事?”我已记不得景婧当时的语气,但我至今想来,她的确是很关心我。我他妈真是个混蛋。
  
  我听是景婧的声音。我当时应该有点恼火,我最讨厌的事就是自己在睡觉或看书时有人来打扰。我没理睬她。
  
  “韩郁,怎么了,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确有些不耐烦,“什么事?”我的语气很冷。
  
  “你看看。”景婧说着就把一张纸递给我。
  
  我瞥了一眼,清楚看到她手中拿着的是我的处分单,我没抬头去看她,轻声道:“我知道了。”心里暗想政教处的工作效率真是高,要是国家机关都有这般效率,老百姓就不会骂人民干部了。
  
  “什么你知道了?”景婧的声音开始沙哑。
  
  “处分啊,聚众抽烟。”我认为就是这点事。我当时的确还是很单纯的。
  
  “可,”景婧似乎说不下去,她没想到我竟是这样的人,“可不止这么一条。”
  
  我有些惊讶,但还是装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有其它的?”
  
  “聚众抽烟,在同学检举的情况下,欲殴打该同学,幸老师制止,但却不顾老师言劝,还顶撞老师……”景婧在捡重点念给我听,但此刻她这么做真是错的,我没等她读完我所有的罪状,我大声喝道:“不要念了。”
  
  “韩郁,”景婧心头一惊,她不明白自己今天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勇气走到我的面前,尔后又和我面对面说话,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呀,她是真的关心我,陆小俊叫她拿这处分单时(景婧是宣传委员),她看着处分单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相信你,你不会的,不会的。”她直摇头,她不相信这一切。
  
  “陆寅瑾。”我恶狠狠吐出这个婊子养的名字,我把拳头砸在桌子上。
  
  “怎么,他?”景婧厌恶的说。
  
  “是他,一定是他在搞鬼。”我没去看景婧,此刻我心里只是想着怎样去报复陆寅瑾这狗崽子,我从没动过这种心思,也许世上坏人如此多,也许梁山有108条贼寇,也许他们一开始都和我一样。现在我觉得《三字经》的第一句是很有道理的。
  
  “你去惹他了?”
  
  我听了景婧的话,把愤怒的双目转向了她,吼道:“不要你管。”我哪里来这狗胆,我眼前是景婧啊,这个我这辈子欠她最多的女孩,我感情所不能承受之重。我真他妈是混蛋一个!
  
  “不,我要管,你的事我要管。”景婧义无反顾地说。(景婧啊,你是这么傻,你不知道韩郁这混蛋是不值得你这样的!?)
  
  我没有去体会景婧的语气,“你他妈还真烦,你是宣传委员,你去广播里宣传啊?啊?”我狠狠地说。(我真他妈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景婧,对不起。)
  
  景婧很委屈,“你……”她强忍住泪水,她的眼泪在她的眼眶中打转,像是月光撒在湖面上。
  
  “韩郁,”我不知道韩柳婷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面前,“你丫怎么跟景婧说话的?”她用责问的口气说。
  
  “我——”我的情绪稍稍被控制,我自觉刚才这样子对景婧实在很混蛋。
  
  景婧望了我一眼,跑回了自己的座位,埋下头抽泣。
  
  “韩郁,我看你丫今儿个是疯了,”韩柳婷怒骂了我一句,转身走向景婧,“景婧,不要哭了。”
  
  (要是换在平时,我哪有这样的胆。)我从自己的座位里拿了包纸巾,走到景婧面前,怯怯地说:“对——对不起,景婧。”
  
  景婧依然埋着头抽泣。
  
  (说实话,此刻我真是拿不出什么办法,面对异性,我是如此无能。)我很诚恳地说:“不要哭了,刚才是我太过分了,对不起,景婧,我向你道歉。”
  
  景婧抬起头,满脸泪水看着我(她是深情地看我,我没感觉到),却又不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自己觉得我是个想象力挺丰富的家伙,我认为景婧会闪我个耳光,其实我真的希望这样,只要景婧打了我或者狠狠骂我,那我也能为刚才的无礼而释怀,而坦然。
  
  “把眼泪擦了吧?”我几乎是用了乞求的语气。(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不是我能主宰的,但接下来的事的确让我永生难忘,我以为我自己是身处摄影师的镜头之下,我以为这只会在影视片中才出现。)
  
  景婧情不自禁地投入了我的怀抱,她还喊了我一声,“韩郁……”然后泣不成声,然后哭声响彻天际,然后班里已到的男生吹起了口哨、发出种种怪叫,然后女生轻轻尖叫、相互低声议论。
  
  我当时没注意韩柳婷,这妞此时竟然偷偷乐了,我真不明白,我是全世界最傻逼的人,其实韩柳婷早知道景婧对我的感情,这妞这么粗心都看出来(我不清楚景婧是不是悄悄和她说过),而我却像个全世界最傻逼的人。我认为这事无论是谁一开始大家都错了。景婧啊,景婧!
  
  我不知所措,我不敢去抱住景婧(我哪里敢,即使是碰,我都没敢去碰她),我动动身子提醒景婧:“不,不,不要这样,景婧。”
  
  景婧害羞地离开了我的怀抱,她也不知道接下去的事,她想,自己刚才竟是如此冲动,冲动的惩罚啊,她真觉得没脸见人,但是地上没有缝可供她钻下去。她拭去脸上和眼角的泪水,“对——对不起。”她没抬起头。
  
  我也正不知如何下场,在这时突然有人冲到我面前,凶猛地推了我一把,“他娘的,你干嘛啊?”他朝我骂道。
  
  我一见推我的人竟然是陆寅瑾,火气一下子崩上脑门,愤怒地说:“我干嘛,我还没跟你算账?”
  
  “韩郁,你他妈连我的妞也敢钓?”陆寅瑾看到了刚才景婧和我抱在一起的那一幕,那会儿他刚好进教室。
  
  “陆寅瑾,你说什么?”景婧在刚才一幕后,似乎胆子还没一下子缩小,她直面着眼前这个让她既厌恶又害怕的男生。
  
  “我是说……”陆寅瑾谄笑着向景婧靠近一步,企图贴近景婧的脸蛋,但是还没等陆寅瑾完成他的行动,景婧竟然一巴掌闪在他的脸上,“叫你这么不要脸。”景婧似乎所有的力气都用上了。
  
  陆寅瑾万万没料到景婧的举动,捂住了自己这张肥得掉肉的脸蛋,“你……”他回顾了一下周围的同学,教室的确已经到了好些同学,寅瑾觉得很没面子,他的面部肌肉都在颤抖,“他妈的,你个臭婆娘,别,别以为我不会对女人动手。”他欲出手向景婧打去。
  
  “你想干什么?”我阻挡了陆寅瑾肥胖的肉蹄,并凶狠地对他怒叱道。(我是第一次对同学用这样的态度,你是知道的,我向来很胆小。)
  
  陆寅瑾真愁没台阶可下,他对我是毫不留情的,“小子,今天老子火大着呢。”
  
  “我揍你个王八蛋。”我先发制人一拳打在陆寅瑾脸上,这一拳连我自己都没有料到,陆寅瑾当然也始料未及,他向来认为我的那点狗胆连看女生一眼都不敢。(是的,我的这点狗胆连看女生都不敢,但我的这点狗胆却敢打狗娘养的县书记的狗崽子。)
  
  “你敢打我?”此时陆寅瑾捂住了两边的脸庞(景婧和我刚好从不同的角度打在他脸上)。
  
  “打的就是你。”我全然是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臭小子,活腻了。”陆寅瑾放弃了保护他被打的脸蛋,他向我扑了过来,像个强奸犯扑向美少女一样。我没有闪躲,而是面对迎面压上来的肉团子,但当我去阻挡陆寅瑾朝我挥过来的手臂时,我确实退后了一步,我想反击,可陆寅瑾毕竟不是饭桶,他肥大的躯体真是防御对手的好盾牌,他用身体向我撞击过来,这次我退了有三步之远,然后我不知是怎么回事,我俩已经厮打起来,我和陆寅瑾的打架方式真是怪得很,几乎汇聚了少林、武当、峨嵋、崆峒、青城各门派的看家本领,又集聚了柔道、跆拳道、散打、相扑、摔跤的各种动作,这完全是两个不会打架的傻逼在众人面前扮演小丑!
  
  我在和陆寅瑾相互出丑的时候,听见了韩柳婷和景婧惊呼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可无奈两弱女子在两雄性撕咬间,做不了别的其它事情。班级里的同学(我说的是男同学)没半点来劝架的意思,他们很兴奋地欣赏着这场真实而可笑的喜剧性的武打剧(这里的看客当然也包括女生),他们都恨不得这样的场面延续到本世纪末,可正当剧情进入高潮部分时,陆小俊这个狗娘养不早不迟出现在众看客面前。有同学轻声喊:“班主任来了,班主任……”
  
  我和陆寅瑾似乎都没听见,又似乎想在陆小俊面前各露一手自家的拳法武艺,想要他推荐我们去参加2008年奥运会的武术项目,好为国家争光,所以我们越打越猛烈、越咬越卖力。
  
  但陆小俊他妈的就是没发挥半点爱国情操,硬是不想让我俩去夺得那两块武术的金牌,他气冲冲走到我们面前,然后对周围的几个男生说:“把他们给我扯开。”
  
  两三个男生上前,先对我们说:“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班主任在了,还打啊?”我听这话的意思好像是班主任在了就不能打了,他妈的班主任算了屁,就是他妈的周永康、孟建柱来了,我们也照打,这是我们的私事。但他们终究还是把我们给拉扯开了。
  
  “你们干什么?”陆小俊先是向我们(注意:是我们,即指我和陆寅瑾)发问,然后对我个别提审:“韩郁啊,韩郁,你怎么吃得这么空啊,啊,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处分的事还没找过你呢?”
  
  我一听陆小俊说起处分的事,心里的火一下子冒上来,但理智还是克制了我(你是知道的,曾经的我对人民教师是很尊重的),我不想去看班主任的嘴脸,我故意很随便地把头撇到一边。
  
  “韩郁,”陆小俊扯着嗓门对我吼道,“从开学到现在,你自己算算,已经给班级丢了多少脸,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这人还有没有集体荣誉感的?”
  
  我抬起头,轻蔑地瞧着陆小俊,却不言,说句实话此刻我真的很无所谓,我似乎突然变得坚强,满肚子的苦水我知道是无处可吐的,如果换在以前,受到班主任如此的斥责,我一定会满眼泪水,但今儿个我的泪腺就是他妈的为它的主人争气。
  
  陆小俊见我不反驳,以为他的鸟气势把我吓傻了,继续训话:“这不来说你,可你跟自己班的同学都相处不好,陆寅瑾一个团支书,为人做事多好,你不向他学习也就罢了,还三番五次与他作对、找他麻烦,你自己好好想想……”
  
  “要想你自己想,什么团支书,不就是你封的嘛。”我忍不住打断了陆小俊的话。
  
  “……”陆小俊没想到我不是哑巴,还说出这样的话,竟一时无言以对。
  
  我乘胜追击,说出了全人类的心声:“有些人为了权势名利,像只哈巴狗一样去舔舐权贵的屁眼。”(我当时的话是:“有些人为了讨好领导,像只哈巴狗一样奉承着领导儿子。”)
  
  “你,你这是跟谁说话呢?”陆小俊被我气得从脖子根一直红到耳根,然后吐着大气朝我瞪大眼睛。
  
  ……
  
  大家保持了片刻沉默,“陆老师,”景婧开口说,“今天韩郁的心情很差,说这样的话,真是……”我知道景婧是想替我求情,但她话还没说完,陆小俊却截断了她的话,“你给我闭嘴,你处处帮衬着韩郁,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俩的事。”
  
  景婧心里一惊,她不知道班主任的话是什么意思,以前自己对韩郁感情都是默默藏在心中,只和柳婷一人吐露过,难道是柳婷,不可能,不可能的,景婧脑子里一片混乱,面对班主任不知如何组织语言。(韩柳婷是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的,也许你还记得我曾跟你提起过一个叫易烨晴的上海女人,事实上很多事都是她在背后搞鬼,她极其嫉妒景婧,你不会料及,刚才景婧抱住我的那一刻,易烨晴竟然跑到陆小俊那儿去说,班级里出事了,所以班主任才会在他品味普洱茶的时刻里跑来教室,但他没看到景婧抱我的那一幕,看到的是我同陆寅瑾撕咬,这事我不再罗嗦。)
  
  “你们刚才做了什么?在这么多同学眼皮底下你们都敢这样,我教了这么几年书,还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学生,不可理喻啊。”陆小俊重重地托了一下眼镜,示意他很生气。
  
  景婧很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她觉得这样不仅害了自己,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对不住我,她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注意到景婧的神情,在这样的时刻,我觉得自己应该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来承担一切责任,“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错,不要去怪别的同学。”我用十分冷淡的语调跟陆小俊说。
  
  “你什么态度啊?你还把我当班主任吗?”
  
  “我就这态度,你把我当过学生吗?”(我说话是不是很屌,当时我真的没有多想,事后我才觉得和自己的班主任唱对头戏是多么傻逼。做一时的英雄却要做一世的狗熊是多么不值,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没做狗熊,至于具体的情节,你看完故事就会知道。)
  
  “你——”陆小俊突然显得很平静,“好好,我会通知你们家长的。哼,韩郁,如果今天我不叫你的家长把你领走,我就他妈的不姓陆。”陆小俊没有再多说话,气冲冲走出了教室。
  
  教室里众学生像一只只被人捏住了脖子的老鸭,等待着响天雷的降临,谁料陆小俊这狗娘养的给人以这样的结局,索然无味,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当然我们也不排除这正是有的同学最喜欢的结局,因为刚才陆小俊发了毒誓说今天不叫我的家长把我领回家,他就他妈的不姓陆,所以结果有两种,一是我今天打铺盖回家,二是班主任从此改姓换祖宗,这两种结果无论是那一种,看客们都是喜欢的,即使他们并不会因此在身上多长一块肉。
  
  我目送陆小俊走出了教室,陆寅瑾见好戏还在后头,幸灾乐祸地在我耳旁嘀咕了一句:“你屌,看你能屌到什么时候。”
  
  我当时没反应,我当时就他妈为什么没反应呢,我当时应该一拳打爆陆寅瑾满嘴的狗牙。但我终于没有。
  
  此事件过去很多年后,也就是我在回忆我生平第一次和女生亲密的接触、第一次大打出手、第一次毫无惧色地面对人民教师的淫威时,我突然想起了钱鑫鑫同志,这个我曾经在恩来中学的哥们,我不清楚当时他就他妈的跑哪去了,我曾无数次假想过,要是那次鑫鑫在的话,我和陆寅瑾是绝对打不起来的,要是这样,也许我的命运会因此改变,也许我的人生还要在恩来中学多浪费两年宝贵的青春。
  
  钱鑫鑫去了哪,事后我才知道,那个中午鑫鑫一直在寝室里睡到读报课的铃声响为止,我并没去怪他,他又不是我养的(尽管在恩来中学时我请他吃过无数次食物),而且在他的睡梦中他的精神也没能够安稳,我说过我每每回忆起鑫鑫那张清瘦而又苍白的脸蛋时,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心里十分伤感,这时我会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人啊,这世界有些人一无所有,有些人却得到太多,鑫鑫,我的好哥们,你竟然会选择这样的结局,你他妈真是个超级傻逼。你以为你从此解脱了啊?你让多少为你伤心?又有多少人在嘲笑你是懦夫。
  
  我很有必要再来提一下上周六的事,不知你是否还曾记得,就是韩柳婷约我出去的那个上午,我不是说了那天在我出家门时,家父已早我一步出去,在此我不可能再来详细描述家父具体的行踪,所以我也就偷懒少敲几下键盘了,但根据鑫鑫跟我说的只言片语,我还是能给你讲一些事的:
  
  男人又来到女人的屋子,这次男人口袋里没有少带钱(钱,的确是好东西),女人有些迫不及待,尽管日前她还同另一个姘居的男人疯狂了一天一夜,但对于那种事,女人似乎总是比男人要省力得多,况且此时此刻她的目的是收刮完男人口袋里所有的钱,她非常主动地去吻男人的身子,去扒男人的衣服,男人也很麻利地把女人脱了个精光,他们性交的地点不是在房间里,刚才由于女人忒性急,所以他俩在外间的客厅里就搞了起来,此刻他们已经进入了状态,他们相互抚摸着对方的身体,男人把女人整个人托了起来,女人其实还没有什么感觉,但她还是放荡地吟叫了起来,男人用身体把女人顶到了沙发上,男人想进入女人的身子了,这时女人突然记起一件事,她在男人耳边断断续续气喘吁吁地说完了一句话,男人照着女人的话做了(中间过程我省略不记),他们继续,男人进入了女人的身体,女人开始有感觉(不是伪感觉),她的呻吟声充满了整个屋子,鑫鑫开门进了屋,其实他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两具黏合在一块儿的肉体,他看见了那把熟悉的日式军刀,然后才望见了他们,鑫鑫很平静,他脸上的五官并没有因看到这等场面而变形,男人和女人都停止了美好的事情,他们慌忙穿衣服,男人刚把T恤套到身上,鑫鑫一个箭步已到他面前,鑫鑫抓住了他的衣领,接着男人还想说什么,但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感觉迎面飞来一物,他还来不及看是什么东西,突感面部受到了强烈的撞击,然后鼻子酸酸的,然后鼻子里有液体要喷射出来,他慌忙捂住了鼻子,但鼻血还是如泉水一般喷涌了出来,他本想仰起脑袋好让液体回进去,但他感觉打他的人会给他来第二下,所以他急忙用手去遮挡脸庞,这样一来竟把整张脸都给糊满了鲜红的液体。女人看到男人成了这等模样,尖叫了一声(这一声尖叫同刚才性交时的尖叫相比已完全跑了调,它显得有些干脆没刚才的缠绵悱恻,它显得有点惊恐没刚才的兴奋和遐逸),其实女人并不是担心男人,她是担心打男人的人,那人是她的儿子,要是男人出了什么事,她儿子会有怎样的下场,她冲到儿子面前,一巴掌闪在儿子脸上。鑫鑫捂住了自己的脸孔,他心里感到无比的委屈,但他强烈地控制住了自己的眼泪,他清醒地看着自己的妈妈,这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这个龌龊、恶心、肮脏但在十七年把自己生了出来的女人,在鑫鑫的记忆中自己的妈妈是第一回打他,女人的情绪稍稍有些控制,她明显感到自己刚才下手有些重,她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接着她听见儿子对男人说:“滚,你给我滚。”女人看着男人的鼻血还在流出来,她感觉过意不去,“这里还由不得你说话。”她对儿子怒喝道。鑫鑫没想到自己的妈妈到现在还在帮着这个杀猪的男人,“你是要我走还是叫他走。”他问妈妈。女人犹豫了,她感觉很痛苦,她捋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场面大概稍微静止了片刻)此刻鑫鑫心里也异常的沉重,他不去看自己同学的父亲,那个对自己很好的女人的老公,他感到万分地对不住韩郁,对不住韩郁的妈妈,他打了韩郁的父亲,那个对自己很好的女人的老公,他恨自己的妈妈为什么会这么下贱,他知道妈妈所做的一切,这是多么龌龊、恶心和肮脏,“好,他不走,我走。”鑫鑫开口说,话音未落他就转身离去,女人突然扑了上来,死命地抱住了自己的儿子,鑫鑫欲挣脱开女,人,女人回过头朝男人说:“你走啊,还不快走?”男人此刻也顾不了自己的鼻子,急急忙忙提起自己的裤子,向女人理解似的点点头,然后边穿裤子系皮带边往门口冲去,他走出了屋门。“他走了。”女人说。鑫鑫厌恶地看着她,这个在十七年前把自己生下来的女人,这个女人叫“母亲”。女人可怜兮兮地说:“儿子,我不能没有你,我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你明白吗?鑫鑫啊,我的好儿子。”女人说着去吻儿子的头。鑫鑫没作反应,他心里十分矛盾,也十分痛苦。后来钱鑫鑫趁妈妈不注意,走出了家门,他脑子里没什么想法,他只是不想跟这女人在一起。日式军刀睁开眼睛看着钱鑫鑫离开了家门,它想真是一个可怜的小人儿!
  
  秋后天气,街道并不拥挤,但看上去却乱糟糟一片,这无论是人还是垃圾,阳光十分得忧郁,钱鑫鑫又成了一只掉了脑袋的苍蝇,漫无目的流浪街头,他口袋里还有二十块钱,钱啊,要是没钱人还能怎样,他想,二十块钱能干什么,他很无奈,他不能随便花掉这二十块钱,这一天他几乎把整个小镇都给晃遍了,他在紫阳宫门口站了一会,这里曾经是朱子讲道的地方,这里周总理曾经来做过抗日宣传,他想,但他没有进紫阳宫,他没去过里面,他很想进去看看,可他只有二十块钱,虽然门票只要两块钱,但他不能随便花钱,二十块钱能干什么啊,这世界有些人一无所有,有些人却得到太多。鑫鑫又经过了小天竺,他经过此地时,看见两个熟悉的背影,但他不敢确定,他没有叫那两个背影,他很怕认错人,(在我的记忆里,钱鑫鑫也是属于很腼腆的人)然后他看着背影进了小天竺,他想起了韩柳婷,他觉得刚才那人应当是韩柳婷,还有一个是韩郁,鑫鑫在小天竺的门口闲逛了一会儿,门口是个小广场,以前还有一些老年妇女在这里练习鼓乐的,但今天却十分冷清,那些彩色的健身器材上有几个小孩子在嬉闹,他真的很羡慕他们,鑫鑫本来是想等那两个背影出来的,但他还是离开了,他认为自己是太想韩柳婷了,所以错把刚才的背影当做了心中的女孩,鑫鑫转身离去,他去了钟锳山,他知道这里还不用收费,钱,钱,哪里都要钱,真他妈什么鸟社会,他拾阶而上,根本没心思去看什么破烈士墓,什么破雷峰塔,但他需要以此来消磨时光。钱鑫鑫回到了大街上,他走过一家兰州拉面馆,看着门口那个表演拉面的小伙子,他想走进去吃一碗,但他又放弃了,鑫鑫那天的食物是花了两块钱买了四个个头特大的雪菜包子,他觉得这样做非常实惠。暮色降临时,鑫鑫还是流浪在街头,他心里一片茫然,又感到孤独与害怕,他简直像极了一个犯了错不敢回家的小男孩,他突然听见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他听清楚了,这分明是自己妈妈的声音嘛,他没有去应答,“鑫鑫你在哪啊?”十分凄惨的呼唤声,“鑫鑫,你在哪,你回家吧?”鑫鑫躲在角落处,他望见了妈妈的身影,他没想去理她,然后他看着她走远,听着叫喊自己名字的声音慢慢离去。钱鑫鑫甚是颓废地走入了黑夜中。他来到一家网吧,但没进入,他觉得现在还不是进去的时候,他得等到十点半过后进去,这样可以花十块钱通宵一个晚上。鑫鑫流浪在黑暗的街头,四个包子很充饥,肚子到现在还不曾起义,他像鬼一样游离在小镇的每一个角落,他累了就在一些露天的公共场所的椅子上坐一会儿,偶尔他也会躺个片刻,但他并不会睡去,秋后的天一到晚上就变得凉凉的(也可以说有点冷),鑫鑫跟每一个在青春期的男孩一样不喜欢多穿衣服,所以他在椅子上闭了片刻眼睛后,就被一阵清冷的风吹地睁开了眼,他起身离去,他不知不觉竟逛到枫江桥,每当他想起那个女疯子时,心里就会打个哆嗦,身上一阵鸡皮疙瘩。鑫鑫转身离开了枫江桥。这枫江桥怎么还没有塌掉呢?鑫鑫想。他觉得肚子已经开始有饿的感觉,他又花了两块钱买了四个包子,他觉得这样挺实惠。
  
  钱鑫鑫吃完包子后朝网吧的方向走去,他感觉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他进网吧时,时间已经是十点四十,他开了个通宵帐户,他没玩CS而是申请了一个“完美世界”的帐号,但他又没去玩“完美世界”,他望了望网吧里稀稀落落有几个人,他很奇怪今天周末为什么会这么少的人,世界上的人死绝了才好呢,鑫鑫想,然后他又回想起那句歌词:这世界有些人一无所有,有些人却得到太多。他进了百度,找出了郑智化的《你的生日》,鑫鑫一连听了不下十遍。他觉得上网真他妈没意思,但他又舍不得白白浪费十块钱,现在口袋里只剩六块了。鑫鑫躺在桌上小睡了一觉,醒来时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然后他开始浏览色情网站,一开始他认为网吧怎么不装过滤器呢,后来他胡乱地点击,竟然找到一些已经下载好的色情片子,他心里骂了一声:他妈的。
  
  鑫鑫在上午的时候还看见了两具肉体真实的性交,所以对电脑屏幕上的表演并不陌生,他看的是日本人的片子,狗日的,小日本真他妈不是一般的变态,他不知道那把在他家里的日式军刀到底是谁的,那个女人肯定不喜欢这种东西,但她却把它保存了十七年,可能更久些,鑫鑫很想弄清楚军刀的主人到底是谁,狗操的,日他福田、安倍、小泉的祖宗,他生平最厌恶的就是日本人,尽管南京大屠杀中没有他的亲人被屠戮或奸淫……
  
  (我能给你讲的就这些,其实钱鑫鑫并没有给我讲多少,因为他的精神很痛苦,一种折磨,所以我写给你看的有编故事之嫌,在此请你海涵。)
  
  我在恩来中学时印象最深的地方莫过于政教处了,原因是各方面的,我第一次去政教处时并不是因为我违反了什么校纪校规,那次我是去找白老师的,我早先说过,白羚的办公室在政教处,她帮忙整理学生的处分单什么的,后来我几乎是每天都要去白老师那,还傻乎乎地捧着本《宋词三百首》,这样的接近完全出于某种动机。但也是从我第一次吃处分以后我没再跑政教处去找白羚了,可我也时常要去政教处,这很像一个被双规了人民干部,我啊,注定在恩来中学要被打上“问题学生”的烙印。我是很细心观察过政教处的,每次我受到处分或得罪了显贵总要被叫到这里,然后政教处里的老师会大声喝道我的名字叫我好好反省反省,往往我反省的时间会是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或一个晚自习,而每当我提出要去撒尿时,政教处那群狗娘养的总会怒吼道:“少跟我来这套,先给我写了交代材料再说。”真他妈比四人帮还四人帮,有几次我实在是憋不住了,就随便写点交代材料,死命地把自己往最坏的地方贬,有时真感觉姚文元都没我坏(特此声明:姚文元是我的老乡),然后等那些衣冠禽兽说一句:“老早这样也不用浪费彼此的时间。”他娘的狗日的,我淡淡一笑,笑得很虚伪,急急忙忙向厕所冲去。我总是担心自己在过中年以后会得尿毒症或前列腺增生,这都是那群恩来的狗娘养给我种下的祸根。其实一直到现在我都有一种想把恩来中学给炸了的报复心理,或者杀几个曾经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种下过伤痛的人民教师,老子一条命换几条命,老子就没白来这世界一遭,一个字:值!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恩来中学的政教处分政教处(一)和政教处(二),政教主任自然独占一间,坐镇政教处(一),政教处(二)的范围要比政教处(一)大出三倍,但它却是十个老师的办公之地。政教处(二)分里外两间,里间我不想作描写,但可以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尽是些爷们的聊天声,而当中又数陆小俊这个狗娘养的嗓门亮得最开,此刻他的声音简直可以让一百个麦克风汗颜,以致在乱糟糟的聊天声中能清楚地听出他在高论些什么,他说:“唉!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稍微批评他一下,教育他一下,他就顶撞,唉!现在我管不了他了,教他家长把他给领回去算了。”陆小俊的声音传到了外间,然后在外间绕梁不绝。(我们把镜头拉到外间)外间是四张办公桌两两合在一块,而两张桌子的相对间又叠放了好些参考书籍,这有点像小学生的三八线,有恰似秦始皇所筑的城墙,而老师们也是以此作为各自的领地。进门的两张办公桌上放着四五件精致的小礼物。而另两张桌子放的却是室内盆景,这办公室里唯有的植物在这等气候里显得很不景气,几株枯木虽透着点青色,但死死插在干涸的泥土里,倒像是用水泥雕塑起来的,这就会让人感到怎么连植物都是如此虚伪做作。还有那两盆文竹,黄里透绿,像极了过早收割的稻子,乱稻草被丢弃的田里,又同野草一般,如能点上一把火,定能烧个精光。立式空调立在靠里的墙角,饮水器亦在旁边。政教处虽为政教重地,但由于外间地域有限,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领导级的干部,所以尽管恩来资金雄厚,在此却只配了一台电脑,外加一台打印机。
  
  政教处外间没有里间热闹,一个女老师一边放着英语磁带一边又十分认真地批改着作业,英语磁带里放出来的东西大概有一半男生是听不懂的,女老师批改作业像是和谁比速度似的。她长得比倪萍阿姨还要和蔼可亲,但倪萍阿姨据不完全统计已有三次罗曼史,可这英语老师,唉!不是我故意讽刺恩来中学的女老师,远看模模糊糊,近看一塌糊涂,简直能吓死非洲的雄性狮子。白羚是女老师中的奇迹,这就不免引来洪水般的嫉妒。
  
  白羚缓步走进了政教处,她心事重重,手里拿着些资料,垂头丧气地走向放着电脑的地方。
  
  英语老师关掉了录音机,她斜着眼睛问白羚:“白老师,今天怎么了,好像不开心啊?”
  
  ……
  
  白羚似乎没有听到。
  
  “怎么了,白羚?”英语老师继续斜着眼睛问。
  
  白羚心不在焉地抬起头:“啊,什么?”
  
  英语老师淡淡一笑,她换了个话题,“噢,我问你,你手中拿着什么?”
  
  白羚回过了神,说:“手中,呵,还能有什么,学生的处分资料。”
  
  “又有这么些啊,那可得辛苦你了。”英语老师假惺惺地说。
  
  白羚“噢”了一声,根本没什么心思。
  
  整节读报课我都趴在桌子上睡觉,也算是在等待陆小俊这狗东西来收拾我。教室里很热闹,尽管这是节读报课,但在我的学生生涯中读报课从来没有读过报纸,真不晓得教育部对“读报课”定的是怎样的概念?不过我们高一(四)班向来都是用这节课来自由聊天的。这应该比看什么狗屁报纸要休闲得多。我虽然身处这样的环境,但我可以做到不去顾及他们在商讨什么国家大事,我静静地听着外面世界的动静,雨下得有点过猛,我不知天是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来的响声让人觉得不像是雨,倒像是雹子、雪粒之类的;风不甘示弱,它似乎已不在乎恩来中学的小草小木,倒有一股吞噬整座百年学府的野心。我无法想象此刻在外面的行人以及的他们的模样,大概可以完成“无我”的境界,随风飘飘天地任逍遥了,因为我在教室内也能感觉到整座楼房像个不倒翁,它在来回摇摆。我突然记起陆小俊的话,他说要通知我的家长,他会在这个时候通知我的家长吗,如果在这时候通知我家长,家父家母会在这个时候赶来学校吗,我突然深深悔恨自己刚才不应该和陆小俊唱对头戏,不为别的,只为家母。
  
  下午第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时,陆寅瑾突然走到我身边叫我去政教处(二),我没理睬他,但我又犹豫了一下,我不想让任何人觉得我是胆小鬼,于是我起身走出了教室。(钱鑫鑫大概就在我前脚离开教室,他后脚就进了教室。)
  
  陆寅瑾走在我前面,肥硕的身体一摇一摆酷似一只北京鸭,今儿个他特别兴奋,像是要把我送去刑场枪毙了似的,我鄙夷地朝他一笑,然后不去看他,外面的雨如我想象、外面的风如我想象,外面的风和雨夹杂在一起甚是猖狂,我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路很滑,恩来中学的道路都是用花岗岩铺成的,我必须小心走路。路经往行政楼去的露天走廊时,那里已经是一片汪洋,陆寅瑾无所谓自己脚上穿的那双阿迪达斯,行走在水里,溅起漂亮的水花,看上去像是水上漂,我惊叹“阿迪”竟然还有防水的功能,只可恨我穿的是双“李宁”,所以只好蜻蜓点水似的走过露天走廊,雨点打在我身上甚是冰冷,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雨水淋湿了我的发梢,我已不在乎这些,我只是担心陆小俊会在这个时候把家母叫来。
  
  陆小俊从政教处里间出来,口里埋怨着:“叫个人都这么慢。”他边说边斜着眼睛看白羚的背脊,今天白羚身着一件紫色的外套,下穿淡蓝色的牛仔裤,陆小俊把目光转移到白羚白嫩的颈脖和侧面,他的眼神游移在白羚的每一个部位。
  
  英语老师发现了陆小俊的眼神,她轻轻地咳了一声,然后说到:“啊呀,陆老师,今儿个怎么了,好像很生气啊,是不是又有学生犯错了?”
  
  “啊?”陆小俊慌忙回过神,道:“什么?是啊是啊,那个学生真是太不像话了。”
  
  白羚虽然坐在电脑桌前,眼睛盯着屏幕,但她心里却是十分不安,她听着陆小俊刚才的嚷嚷,更是坐立不安。白羚看了一眼那叠处分资料,在电脑上屏幕打出几个字,可是又发现打出的几个字刚才已经打了,她有些恼火,用力地按了一下“backspace”键,结果删去了许多有用的字。
  
  我随陆寅瑾走进了政教处(二),此刻我还不敢确定陆小俊是否已经真的通知了我家长,我有一个愚蠢的想法,只要陆小俊不叫我的家长过来,我宁愿以后像个傻逼一样活着,任凭他和陆寅瑾怎样污蔑我或者揍我,我都不会说一句话,心甘情愿在恩来中学做被压迫者被剥削者。这念头一直到我跨进政教处的门时还缠绕在我的心头,也许每一个没有受过处分的同学都有我这样的想法。千万不要把我家长叫来,我又默默祈祷了一句。
  
  “陆老师,韩郁来了。”陆寅瑾走进政教处便看见了陆小俊,他很得意地说。
  
  我也同样望见了陆小俊,我木然地站在原地没有向他走过去。
  
  白羚看见了我,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她从自己的座位上拿了包纸巾过来,示意叫我擦掉雨水。
  
  我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已被雨水飘打得很湿,雨水慢慢流下来在我的嘴角停留片刻又向我脖颈淌去,我很感激白羚,但却没有接受她的纸巾,我用手擦了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接着我面向陆小俊说:“你要我到政教处来干嘛?”我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些,但我分明听出来我说话的声音带着胆怯和恐惧。(我这个没用的东西!)
  
  “你怎么跟我说话呢?一点素养没有。”陆小俊两眼瞪着我,他在语气上明显胜过我好几筹,他接着说:“哼,政教处,不但你要到政教处来,等会儿你家长也会到政教处来的。”
  
  我心头一惊,虽然我确定自己家长被陆小俊叫来的可能性在90%以上,但我还是希望那个10%会发生,此刻我的心完全被提了起来又像是完全放了下了,我没说一句话,我不知怎么办才好?
  
  “陆老师,”白羚开口说,“韩郁的事没这么严重吧,要把他家长叫过来?”白羚虽然刚才已听见陆小俊在里间办公室说的话,但她还是希望他说的话只是在向同事发泄心头的火气,说说而已。
  
  “这学生实在太难管了,叫他父母来治治他。”陆小俊的语气仍然很难听。
  
  “可陆老师,韩郁平时忠厚老实,这次犯了错误,其中可能有些误会。”白羚语气温和地说。
  
  “误会?白老师,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政教处的老师也会误会他?”陆小俊盯着白羚说。
  
  “这……”白羚眉头一皱,一时说不出话。
  
  我望着白老师,听见刚才她为我的辩解,我很清楚她是理解我的,我不禁轻声叫了一声她:“白老师。”没想到我像蚊子一般的声音出口后,白羚竟然猛地抬起头,她带着同情但却可以让办公室里的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回应:“韩郁。”
  
  陆小俊这个狗操的不但嗅觉过人,视觉和听觉也同样厉害,其实在早先甚至至今他都对白羚充满了幻想(其中以性幻想居多),他居然因白羚对我的态度而在心中产生醋意,他用大嗓门朝我和白羚喝道:“你们打什么哈哈,白老师,你要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作为老师你要用正规的方法去教导学生。”
  
  白羚被陆小俊一喝,似乎恍然醒悟,她迅速回过神,针对陆小俊的话,说:“正规方法?”
  
  “难道还要我来向你解释什么叫作‘正规方法’?”陆小俊没改刚才的语气。
  
  白羚不甘示弱,“呵,什么才是正规方法,我看你陆老师是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韩郁?”
  
  “什么,听口气好像是你在训我不会教育学生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什么戴有色眼镜,你分明在说我不会处理事情,处事不公道。”陆小俊火气直线上升。
  
  “陆老师,不要这样,大家都是同事。”英语老师插嘴说。
  
  白羚没去顾英语老师的话,她大胆向陆小俊反抗:“是的,据我所知道的……”
  
  白羚还没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陆小俊就抢了她的话,“你不用多说什么了。”他先用强烈的语气把白羚的话压下去,然后又搬出一副领导架子,突然语重心长地说:“白老师,你作为新教师,也是刚刚从校门里跨出来的,也是刚刚从学生时期过来,你应该明白现在的学生已经荒唐到了什么田地。我想,你是第一个年头教书,很多事情还是不了解的,还需要多磨磨,你大概是随便听了些学生的胡扯吧?学生的话能信吗?可你就是信以为真了是不是,这对于你以后教导学生是很不利的。我作为年段长,换个身份来说,就是你的长辈,你的老师,我想我有责任给予你正确的思想。”
  
  白羚虽自小对人民教师怀着敬仰的心理,自己也如愿实现了当教师的梦想,但此刻却对陆小俊的话却不屑一顾,但她没拿话来反驳陆小俊。
  
  陆小俊屁话一大堆,我在心里早已极其厌倦,耳朵都听出了老茧,他算老几,他是个什么东西,还长辈,还老师,什么狗屁鸟屎。(我当时还当他是班主任,要是在社会上早把他给废了。)
  
  “屁话连篇。”我自个说给自个听,不料陆小俊这狗杂种听觉果真非凡,“什么,你说什么,看看,看看,这像什么学生,这还是学生吗,简直没一点学生的样子。”他发疯似的咆哮道。
  
  我甚是害怕地看着我的班主任,我担心他会真的像头藏獒一样朝我扑过来撕碎了我。
  
  白羚虽然心里很不服陆小俊,可没想到我会把陆小俊的长篇大道理说成是屁话连篇,她心里很赞同,但却皱着眉头朝我微微摇头,表示我不应该把话说出来。
  
  陆小俊觉察到白羚的举动,他也摇摇头,不过摇头的幅度很大,“白老师,你叫我说你什么好,你真是……真是不可救药。”
  
  “我不可救药?”白羚正想反驳陆小俊的话,兔八哥从政教处里间出来,他本想趁白羚和陆小俊争执之际匆匆离开,他这会儿倒不想多管闲事了。
  
  “王老师,”陆小俊叫住了兔八哥,“韩郁的事是你处理,你跟白老师说说。”
  
  此刻兔八哥前脚已跨出政教处的门口,他很无奈地把脚缩了回来,回过脑袋,笑嘻嘻地面对众人说:“啊,韩郁的事啊?”
  
  “对,韩郁的事,白老师说这事有误会。”陆小俊肯定了一下。
  
  兔八哥假装糊涂,又像是故意耍大伙,他吞吞吐吐地说:“啊,误会……这个……我处理的……应该不会吧,聚众抽烟,在寝室被当场抓住的,人证物证俱全啊。”
  
  “人证?”白羚疑问。
  
  “喏,就是这位同学,”兔八哥一跃身跳到陆寅瑾旁边,“同学,你跟他们说。”
  
  陆寅瑾朝各位老师点点头,嘴巴还没张开,白羚已快他一步说:“他和韩郁有矛盾。”
  
  “你怎么晓得?”陆小俊反应比白羚还要迅速。
  
  “我……”白羚一时语塞。
  
  “即使他跟寅瑾有些小疙瘩,”陆小俊拿他的狗爪指指我,“但寅瑾作为团支书,老师同学眼里的好学生,我相信他应该知道公私分明。”
  
  “公私分明,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呵,陆老师,我想就是因为这一点,才使你对韩郁起了偏见。”白羚据理力争。
  
  “你……”陆小俊无话可说。
  
  兔八哥向陆小俊赔笑着说:“陆老师,我还有点事得去处理一下。”他指指门口示意要走。
  
  “你等等,”陆小俊对兔八哥也换成了严厉的语气,“过一会儿韩郁的家长来了,有事要问及你的。”
  
  兔八哥没法离去,他现在虽是辅导员却还受陆小俊的管辖,他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不就一个年段长吗,狗屁大的官,还摆什么架子。”
  
  陆小俊朝兔八哥瞪了一眼,掏出手机看时间,“什么家长,连自己儿子的事都这么拖沓?”
  
  我很清楚陆小俊在说谁,外面的风声更紧了,雨狠狠砸在玻璃窗上,此刻我担心地张望着窗外。
  
  白羚向我望来,她明白我的心情,她对陆小俊说道:“这么大的雨,人家家长赶路困难。”
  
  “困难?”陆小俊轻飘飘地说,然后用鼻孔哼了一声。
  
  我没去看这狗娘养的,也许我看到他脸上得意的神色后会冲上去暴打他一顿。我低下头想想些事情,比如今天我会有怎样的结果。直到那一刻我还认为不会有什么事情,毕竟我没犯大的过错。但我没想到的是岳飞根本没犯过错,却被“莫须有”杀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也许很长吧,但也许不是很长(这句子明显有矛盾,但我要说的是我在恩来时对时间的概念不是度日如年,简直是度时如年)。我看到家母时心里特难受,我怎么这么废啊,去死了算了。
  
  她站在政教处的门口,全身湿淋淋的,雨水顺着脸颊流到嘴角边,她用右手拭了一下,嘴唇颤抖着,凹进去的眼睛透出一股疲惫还有失望的神色,头发粘合在一起,衬衣紧紧地贴着皮肤,我知道雨水正顺着她的裤管流进了鞋子,尽管鞋子早已湿透,她的身材本来就瘦小,此刻更加,她简直是一只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麻雀。她向前小漫了一步,欲言又止,她左手提着一件半旧的雨衣,雨衣不断地滴着水,我感觉她似乎在发抖,她显得万分可怜——这真是一只水里捞上来的麻雀!我看着她,我真有种想哭的冲动。我真他妈是个混蛋,此刻我特想闪自己几个耳光。
  
  “政教处?”她轻声道。(我不知道家母说这三个臭字是什么意思?)
  
  “妈!”我咬着嘴唇呼出一个字,我的眼眶热乎乎的,但我始终强忍住这咸涩的液体流出来。
  
  “儿子?!”家母呼应道。
  
  陆小俊上下打量着家母(这狗操的东西总是用这样的目光扫射女性,即使女婴和八十老妇也不放过),“你就是韩郁的妈妈?”他用冷冷的口气问。
  
  “对,我就是。”家母回答得很坚定,接着她开门见山问:“我儿子犯了什么错?”
  
  我没料到家母会如此直接,也许陆小俊在电话里已经说了一大堆废话了。
  
  白羚向家母递去餐巾纸,“韩郁妈妈,先把身上的雨水擦干了吧?”她说着顺手把家母手中的雨衣挂到了门背后,然后轻掩了门。
  
  家母自是十分感激,向白老师连连道谢。
  
  (有时我有个很荒唐的念头,我想这婆媳俩初次见面竟是在这样的场合,但,我已说过,我离开恩来后再也没有和白羚见面,我不知道我和白羚都会有怎样的命运,我也不知道我和白羚的缘分是否在我离开恩来时已经到了尽头。命运和缘分,多么不可捉摸的东西!)
  
  “你看看你儿子的处分,”陆小俊把一张纸递给家母,“我没骗你吧?”
  
  家母接过我处分单,仔细看上面的文字,她边看边摇头,轻声嘀咕:“不,不,不会的,我儿子不会抽烟的。”
  
  “你这么肯定?”陆小俊摸着下巴说。
  
  家母抬起头,肯定地说:“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他有多少胆量,我相信他,他绝对不可能做出这上面说的事。”
  
  我真的很感激家母能理解我,我想这已经够了,“妈,谢谢你。”我激动地说。
  
  “韩郁,妈相信你。”家母望着我说。
  
  “简直一个不可理喻的家长,我说学生怎样会这么猖狂,都是你们这些家长惯的。”陆小俊气愤地说。
  
  “那有什么证据吗?”家母完全是一口责问的语气。
  
  “证据?”陆小俊轻蔑地说,“王老师刚好在,事情是他处理,当时他就在场,还有韩郁同寝室的也在这儿,人证都在面前了,你如果不信可以直接问?”
  
  兔八哥默然。陆寅瑾却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王老师,你就同她说说吧?”陆小俊提醒兔八哥。
  
  “啊?什么?”兔八哥似乎很恍惚。(他妈的,这兔子现在竟给大伙玩起梦游了。)
  
  “你跟她讲讲,”陆小俊指指家母,“她还不相信自己儿子会抽烟,韩郁的事,抽烟,噢,是聚众抽烟,还有顶撞你,想殴打同学的事,你一一讲来吧?”
  
  “这个啊,上次……其实啊,我进去的时候他的确没抽。”兔八哥心里有点发虚,其实当时他也是一时冲动,根本没把事情给调查清楚,但现在既然木已成舟,也只有将错就错了,况且他还不肯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错了呢,兔八哥继续说:“可,可我敢肯定他应该是还没开始抽。其实啊,学生抽烟也是时常有的事,如果能听从老师的教导,我们做老师的当然是希望学生能知错就改,迷途知返的,可……可他却顶撞,对,顶撞我,这是事实啊,还有还有他还想打这位同学呢。”兔八哥推了推陆寅瑾的后背。
  
  陆寅瑾挺了挺胸膛。
  
  “王老师,韩郁顶撞你是事实,但你考虑过韩郁当时的心情吗?”白羚替我申辩,“尤其是你还没调查清楚抽烟这事的真实情况,如果韩郁真的没抽呢,他无缘无故被冤枉,他是什么心情,我想他当时也是一时的冲动,不小心顶撞了几句。”
  
  “抽烟的事,我的确没有亲眼看见,但是他的室友看到的呀。”兔八哥又推了推陆寅瑾,不耐烦地说:“同学,你跟白老师讲清楚。”
  
  “陆寅瑾,你说实话?”白羚严厉地说。
  
  我惊望了白老师一眼,她的神情很严肃,我从没见过她有如此神态,即使在我们高一(四)班闹翻天的时候。
  
  陆寅瑾不屑一顾,理直气壮地说:“实话?实话就是韩郁的确抽了,只是打算抽第二根罢了。”
  
  我真不知陆寅瑾撒谎怎么就不脸红,真是瞎话都睁着眼说,他妈的跟美国的情报局一样,他妈的跟美国的总统一样。
  
  “陆寅瑾,你撒谎。”我愤怒地说,但我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你应该能理解,在这样的情况下,人是可能失去理智的。
  
  “我——撒谎?我撒什么谎?”陆寅瑾的语气好像是自己被冤枉了一样。
  
  你不知道当时陆寅瑾的神情容貌和说话的语气有多么惹人火,我竭力控制着的情绪最终还是爆发了出来。我冲了过去,抓住他的衣领,欲殴打,政教处里间突然冲出两个老师来把我们给扯开了,我想当时要没这两号人民教师,我肯定是揍了陆寅瑾的,因为凭陆小俊和兔八哥这两个废物根本不可能阻止我当时的爆发力,这样的话,那次我倒是真有可能会休学回家。但事实是我没揍着陆寅瑾,我被其中一个老师拉到了家母身边。家母护住了我,她没说一句话,我想家母她当时也应该是十分痛恨陆寅瑾的,但对我去揍他她却不置可否。
  
  陆寅瑾整了整衣服,用拇指指着自己,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想,此刻陆寅瑾这小子这么大度,心里一定满以为过了今日我就见不着恩来中学上空的太阳了,我是非打铺盖回家不可的。)
  
  正当大家在思考事态的发展时,还是白羚先站了出来,她问陆寅瑾:“陆寅瑾,我问你,韩郁是一开始就跟你们一起抽烟,还是随后进来的?”
  
  “这个……”陆寅瑾似乎在思索,他有点怕中了白羚的计谋,“噢,他一开始就抽上的。”
  
  “陆寅瑾。”我怒吼道,全身的血管都已经胀大了,但是家母牢牢地按着我的肩膀。
  
  白羚向我微微摇头,示意叫我不要动怒,她继续同陆寅瑾说话:“陆寅瑾,你在撒谎,据管理员说,他和王老师进你们寝室前半分钟才看到韩郁上的楼梯,难道他有这么厉害在半分钟内进寝室,又跟你们要烟,然后抽完它,再抽第二根?”白羚面向兔八哥,道:“王老师,你也不是说过是陆寅瑾跟你说,韩郁抽完了第一根,准备抽第二根?”
  
  “这……”兔八哥语塞。
  
  白羚忿怒对陆寅瑾说道:“陆寅瑾,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全场的空气似被凝固一般,大伙都抬着脑袋看白羚,这个平时如此温柔文静的女老师竟也会提高嗓门发起火来。
  
  “难道,难道我忘记不可以啊……”陆寅瑾理屈词穷,说这等屁话。
  
  白羚的情绪已不能控制,她激动地说:“你忘记,你忘记的是什么,你就这样轻飘飘地说一句忘记,但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的这样一句忘记差点毁了韩郁?”
  
  “白羚,请你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次韩郁吸烟的事就算是个误会,那么他的纪律散漫,与同学关系不和闹矛盾……”陆小俊尚未例完我罪状,突然门外闯进来一个人,打断了他的话。
  
  闯进来的人是景婧,“韩郁,你没事吧?”她问。(我能听出来景婧是用很关切的语气问的,但那时我根本没半点感动,我甚至有些厌恶这个女生。景婧,请原谅我?!)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景婧,景婧自己也感觉到这些莫名其妙的眼神,体会出自己的鲁莽,她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陆小俊喜出望外,刚才还差点把一件重要的事给忘掉,景婧的到来顷刻刺激了他的脑细胞,他如梦初醒般拎到题材:“还有,还有,韩郁的早恋倾向。”
  
  白羚感到奇怪:“早恋?”
  
  家母摸不着头脑:“早,恋?”
  
  我自己不知所措:“早——恋——”
  
  景婧暗吃一惊:“早恋。”
  
  陆寅瑾幸灾乐祸却带几分酸气:“什么,早恋?”
  
  早恋,多么见不得人的事,就如同我党在白色恐怖下的地下活动,在恩来中学这么一所百年学府里当然也是被禁止的,政教处那群人民教师在每个黑暗的角落里候着那些想趁黑夜偷食禁果的小情人,还有到处是学生会一批批鹰犬,像是明朝时的东厂,他们要拿此去邀功。早恋,多么青涩的词,即使在如今中国的小学校园里也是见怪不怪的事,但中国的孩子就算是进了高校还要听“不要早恋”这等唠叨,不过中国的孩子们哪里还会听这些鸟话,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的教育比中国的更悲哀更虚假了!
  
  (我真不知道我是在写故事还是我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故事,但事情的发展的确很像是故事。巧合?!)
  
  家父推开了半开着的门,他可能已经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他呆呆地站在门口,衣服湿漉漉地贴着他的肥肉,家父和家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家母埋怨道:“你怎么才来?”
  
  “我……我有事情。”家父不去看家母,头朝别处说。
  
  家母自然不再深问。
  
  “好,”陆小俊得意地开口,“既然韩郁的父母都到了,那么今天我就把话给说白了,根据我多方面了解所知,韩郁的确有早恋现象,的确,一开学韩郁就和他的同桌韩柳婷便闹得如火如荼,”他清清嗓子像是领导示话般,十分虚伪,“当然我得承认这应当有我一部分责任,我不应该让他们坐在一起……”
  
  “你胡说,我跟韩柳婷只是同学关系罢了。”我不想让陆小俊这狗东西把废话再讲下去。
  
  “好,这一点你不承认是吧,那么你和她的关系呢?”陆小俊指着景婧,狠狠地说。
  
  景婧自然不会料及班主任竟是如此卑鄙,把事情说到自己头上来了,由于心虚和害怕,全身不禁痉挛了一下。
  
  我盯着陆小俊反问:“我跟景婧有什么事?”(我是真他妈的傻逼,真是单纯得有点可爱。)
  
  “你还要装什么糊涂,景婧三番五次地为你说话,她对每个同学都是这样的吗,不,只对你是这样,别以为我不知道,刚刚中午的事,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在一起,你不得不承认了吧?”陆小俊托托眼镜,眼睛迷成一条线,真不知此刻他的心理活动?
  
  “不,老师,这不关韩郁的事,这都是我……”景婧话未说完,只听见“啪”地一声,她转过头看。
  
  家父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我的脸上,发出来响亮的声音,全场静,似乎这记耳光打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而且都被打傻了。
  
  家母迅速护住了我,深怕家父再动手,她气恼地责问家父:“你,你干嘛打儿子?”
  
  家父更气愤:“我花钱供他来这儿读书的,又不是叫他来谈恋爱的。”
  
  我委屈地含着泪水,用叛逆的目光看着这位只生了自己,却从来不曾用爱来关怀过自己的父亲,我毅然冲出了政教处。
  
  “韩郁,韩郁……”景婧扫视了众人一眼,也冲出了政教处。
  
  陆寅瑾甚是兴奋,他紧随而出,那时他一定以为我会去跳楼的。(操他祖宗,老子才没这么傻呢,老子死之前也一定要学一下赵承熙或者马加爵。)
  
  “韩郁。”白羚叫了一声,但她毕竟控制住了自己的脚步。
  
  家母朝家父骂道:“你这人怎么不问清楚是非就这么狠地打儿子,你脑子有问题啊。”
  
  “我们还是快去看看韩郁会不会出事?”白羚心急如焚。
  
  众人都疾步走出了政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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