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大院子里，男男女女，黑压压地蹲了一片。都是没有暂住证的，和未办理暂住证刚进厂的工人。寒风里冻得发抖，每个人都将身上的衣服勒得更紧，一群人只好往中间靠，相互取暧，也抵御不了冬日的无情，不断有人咳嗽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推移，咳嗽的声音再不断地剧增。黑压压的人群也在不断向中间缩小。
　　
　　对毛毛他们来说，那个夜晚是一个漫长的，充满了恐惧感，人无情，天无情，阴冷的天空渐渐下着小雨。一两百间房，一间间查完还不知哪个猴年马月？大家都担心这般折腾一个晚上，病的不说，好的也还上不上班了？头发湿了，衣服渐渐湿了。只见联防队的人晃着手电筒光，进进出出才查完一半左右的房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一双双期待的眼神，一双双无助的眼神，望见宿舍的亮光忽明忽暗，那里不协调并不温馨，一阵紧似一阵的拍门踹门声，一声接一声的全部下楼去，全部下楼去声。那是宿舍？对每一个外来工来说，只是驿站，只是深圳的一个匆匆过客？不像是自己的家，使终有安全感。在这个充满惊恐的夜晚，留给他（她）们的只有无奈地等。他（她）们等的是一个未知天，因为他（她）们永远处于一个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弱势群体里。
　　
　　越到后来越没人开门，联防队的进展越慢。他（她）们怕，怕被抓，怕进劳教所，怕没钱去取人，怕进劳教所后背上不清不白的名声。冯海欧给的钥匙也失去了作用，门都被反锁了，完全成了一种僵持的局面。
　　
　　胆大的人，都是把暂住证领出来捏在手里的，自是有持无恐。然而没有暂住证的人是百分之九十九，在强大的比例悬殊的情况下，有暂住证的人都不敢冒然行事。门外的人与房间的人就耗着，院子里的地上都已经找不出一块干的地方。毛毛从下楼开始算起，已经蹲了整整三个钟头，腿脚早已麻木，大部分人蹲不下去，干脆坐在冰冷的地上，已经顾不了地上有水没水，因为没有选择的余地。
　　
　　有的人改变了主意，商量着明天如果能顺利平安无事，决定回去。哪怕又回到那山高水远的地方，哪怕又过上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清贫日子，再回到从前，看老天爷吃饭？起码那里的土地是安宁的。起码那里的土地是详和的，有爱有温暖，有自己的家，住的是泥巴墙，石头房，木头房，那才是属于自己真正的家。有的人决定哪怕工资拿不到，工资不要，也要离开深圳这鬼地方。深圳在他（她）们心中的美好？他（她）们对深圳的憧憬？他（她）们对生活的希望？他（她）们对自己的的未来？他（她）们对深圳寄予崇高的理想？这一夜已消失殆尽！这一刻，所有的梦想都已灰飞烟灭。让毛毛体会到了人生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更是世事无常。甚至毛毛都有了那样的想法，以往那不屈不饶的精神也有些动摇，叫住此一时，彼一时。
　　
　　会不会生病？就看自己的抗寒能力。会不会有事？就看自己的运气。这是唯一的，这是凭自身能力唯一能做到的，这是毛毛和他的工友们共同的，毛毛说。
　　
　　毛毛他（她）们在宿舍的院子被雨淋着。联防队员也正在与房间里的人进行攻防战略，房间的人死活不开，房间外的联防队死活不走。冯海欧看着院子里的工人咳声不断，一群孩子被淋着，她穿着军大衣还冷，别说是一群被从被窝里赶出来，衣着单薄的人。冯海欧有些动摇，提出不查房了，联防队坚决不答应，联防队自有他的想法（原则），如果半途而废，不等于说明他们的执法力度不够，农民工们有一点反抗就罢手，不也说明他们的能力太差，以后还能在联防办里呆下去？
　　
　　所以冯海欧找队长说了几遍，队长也坚持说以后他们工作还做不做？因此联防队仍继续收查他们的暂住证。冯海欧讲那么把剩下的房间明天再查吧？“那不行，那不是一个样？不敢开门的，说明更有问题，还不知那里面住着什么样的人？说不定通缉犯都有”。联防队的人不听她冯海欧的掌控，这完全出乎冯海欧的预料之中。狼就是狼？你休想狼来按照人的旨意办事。员工们淋着雨，大面积的出现生病？如果影响到明天上班？那她冯海欧弄巧成拙的事就成了大事，也就不可能隐藏住的？
　　
　　冯海欧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一件不光明的事，也后悔的事，但是来不及了。因为冯海欧要求把人员先转移在屋檐底下，被联防队否定。好几百？上千人？哪有那么大的屋檐？他们也没那么多警力去看。冯海欧已失控制权，联防队的人反过来要冯海欧带头去叫门，这令冯海欧意料不及。
　　
　　都四点了，如果再折腾下去，六点半都不能收场？就天大亮了，冯海欧知道天亮了意味着什么？如果工人上不了班，整个公司将空荡荡的空无一人，公司会追究事情的原因，如果知道是她冯海欧想出来的主意，造成公司停工？就是说什么都是多余，这一点冯海欧早想出来了。冯海欧成进退维谷之势，力求尽快把查暂住证的事了结。联防队的话顺利成章也就成为冯海欧的权宜办法。
　　
　　冯海欧收回属于自己的钥匙，走在联防队员的前面，双眉紧锁，已是紧张万分。冯海欧一边把钥匙插在门锁里。一边拍门，一边不停向房间里的人喊话。“你们开门啦，我是冯阿姨”。
　　
　　冯海欧喊了半天，房间内依然鸦雀无声，没丝毫动静。房间的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既不愿开门，也不敢开门，更不敢睡觉，每个人的神经都绷成了弦。竖着耳朵听着房门外的一举一动，生恐联防队的人随时随地会破门而入。
　　
　　房间里人人都豁出了，任凭你冯海欧还是冯阿姨，有联防队的人一起就是不开，死都没开。联防队的有人拿来消防斧说，干脆砸门得了，跟他（她）们费什么口舌？冯海欧一听，立马挺身上前拦住，双手伸开，整个人挡在门前，“你们不能砸门！这门一个好几百块，砸坏了谁负责，你要砸等明天人事部的人来了再说，或者老板来了再说”。冯海欧太度坚决。联防队的人也不敢擅自作主，必究那样一来，性质就不同了。
　　
　　不开门的也就幸免于难，算是逃过此劫，但是联防队并没有收兵。他们认定不敢开门的房间说不定真藏着犯罪份子。队长叫人在两边依然守着，冯海欧提出先让淋雨的员工，只要是公司里上班的先让他们回房间，暂住证的事情听说公司已经办了。联防队才不是冯海欧想象的那样，是省油的灯。要求公司必须把暂住证带来才放人，冯海欧只好派陆敏去，因为人事经理是她叔叔，考虑到亲戚好说话。陆敏半夜三更，风风火火没把暂住证带来，却把她叔叔老陆带来了，那已是清晨的事了。
　　
　　老陆来了跟联防队交涉，说是一部分人的已经办了，还有一部分人等公司里的人手招齐了一起办。联防队的人知道招齐，那是多少才叫招齐？坚决不让步。老陆说的是事实，是有一部分人的暂住证已经办了，那是领导们的，还有个别领导的亲戚。陆敏没带来暂住证却带来了老陆的真正原因。公司一千多人，全部办，那意味着公司要支付几十万？
　　
　　联防队见老陆没有去拿暂住证来的意思，扬言要把人带走，去他们那里取，一人两百，送宝安就要一人三百……终于露出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