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也不姓“豆”。
姓豆的“豆”,也不是这个“豆”,而是“窦”,窦尔敦的“窦”。窦尔敦,是清初因盗康熙爷御马,而名响天下的大侠,河北献县人,男士。我说的这位,女士,是用女字旁“她”表示的。她,不但不姓豆,也不姓鲁,也不姓施,还不姓杨,但人们却说,这些她都沾边,统统姓过。不但说她都姓过,还说得有枝有叶,有根有蔓,有鼻子有眼睛,既有来龙,也有去脉,并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可就有点奇了。然而,更有知道底细的,说一点不奇,半点不怪,都很准确,还愿站出,当面作证。那么,追究起来呢?无外是这码子事儿,全全地出自于鲁迅先生的小说《故乡》。那篇小说,不少人都看过,特别是那些老中学生,那些老三届,都知道。因为当年,中學语文课本里必选,老师课堂必讲,还列为重点。那篇课文内,不是有个“凸颧骨,薄嘴唇,细脚伶仃的圆规”模样的女主人公,名叫“豆腐西施”杨二嫂的吗?于是,由于这个因由,她的这些姓氏,便也都相应的跟随下来了。可是,有人听了后,却又要说了。她姓杨可以,姓施可以,怎么的,那个鲁姓,是从哪儿来的?可能你忘了,再提醒一下。小说中,不是还有个地名叫鲁镇,鲁镇还有个鲁妈吗?这个鲁,当是从那儿来的。至于她的那个施姓吗,自然与西施、东施有关了。不过,话再说回来,这里所说的这位,即这个啥都姓的女士,虽然比不上西施,但也不是东施,更不是那位“豆腐西施”杨二嫂,那个“凸颧骨,薄嘴唇,细脚伶仃的圆规”模样的人。而是,确确地拿得起,放得下,说得出,作得来,吃得响,嚼得脆,行得开,办得到,做啥麻溜快,干净利落。如果用早先,人们形容江南景德镇古瓷的那句老话,那就是:“晴如天,薄如纸,清如水,明如镜,一敲锵锵然”。当然,也称得上,高风亮节,高低无比,远近闻名。名声传开,也是远走,更为高飞,秋高气爽,非常响快,特别透亮,相当豁朗,真个爽利,异常大方,很是春风万里,杨柳千条,显得既能位尊上宾,也能顺下大流的一个小城女子了。别说,由于她的这个名声,那样一传播,一闹腾,确也是,“竹阁点灯各格亮——诸葛孔明”。又道,诸葛孔明“草船借箭”一般,唤得东风来,占得上“豆腐西施”杨二嫂的光,名号借得来了。她自己也说,争光道喜谈不上,拣个便宜却有。“高大门楼挂纱灯——外面华堂里面空”,真是应了这个歇后语。那是她自己的谦诚。由于这样,连她自己也悄悄地叫起来,别人唤也应,他人呼也允。时间一长,可就“窗户眼子吹喇叭——鸣(名)声在外”了。甭说,小媳妇“豆腐西施”,这雅号一出笼,不,应该说是鼎鼎大名吧,很快响遍全街,闹遍全城。常言“猪不得外食不肥”,“马不得夜草无膘”,“人不得外名不富”,大概这也有一定道理吧。这不,就连城边郊原,南北二屯,东邻西舍,上沟下坎,前后村落,边里边外,没有不知道的了。连她自己的男人,也这样叫,而且叫得更脆快,更粘糊,有情有意。有人听了,可能又要说了,难道她还能真像《故乡》里的那个“豆腐西施”杨二嫂,也能成为小说,成为小说中的人物,还能被流传下去,广播开来,弄得四面皆知,八面通晓,玲珑剃透,天下响亮?答曰:一个字,“能”。不仅能,而且还响当当,掷地有声,落地有音,砸地有坑,是个大人物了。那么,如此说来,真乃人物中的人物,小说里的小说,故事内的故事,传奇外的传奇?对了,她可人物,可故事,可传奇,可小说了。诸位读者明公,想要听听这小说,咱就说说。不过,也仅仅是个小小说,小小一说,如此罢了。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这件事情,出自小城的东城南段,西岭北街。这是个新开发的小街,称作小区时,最好再加上“花园”二字,更为恰当。因为这里,发展快,变化大,面貌新。屈指算来,前后不到十年光景,竟拉起了一条靓丽的街市,形成了一道美丽的街景。别的不讲,就拿道路来说吧,不仅有分线马路,快慢车道,还专门设立了潮汐车道,并有匝道。乍开始,人们不懂这个新词,望着那路面上,打出的那些断断续续的,一铺一节的,似是感叹号,也像破折号,还叫删节号,对,也就是那个所说的省略号。那条马路线,以及那上面所标写着的大字,黄不黄的,白不白的,红不红的,土不土的,“土不啦唧”的。但比那鲜艳,说成金黄、虎皮、赭石、棕麻,或桔红、红橙,都行,满可以,更准当,保证没冒。那字,写的是“潮”、“汐”二字。人们望了,开始那会儿,也只能是从字面上去理解,或解说,或解释,或体会。说那“潮”字,像潮,系指早潮,早晨,曙光初照时分的;说那“汐”字,像汐,乃指晚汐,傍晚,夕阳西下时节的。汐也是潮,潮也是汐。总之,一句话,不管是早,是晚,是朝,是夕,是白天,是黑夜,指的都是潮,滚滚大潮,潮涨潮落,潮水一般。凡到过万里长城东端,老龙头那段,听过孟姜女哭倒长城十二孔故事的,都知道,山海关外,姜女庙前,有一副名联。据说,出自“关东第一才子”王尔烈之手。那副名联,这样写道:“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其中,就是利用“朝”、“长”二字的不同读音,说成谐音更好,用来说明潮涨潮落、云长云消的奇异景象的。行了,别说了,再说,就多了。这里所说,即指这条街路车多,车来车往,车如流水马如龙,大致就这个样子。也别说,经过这样一解答,一比方,真差不离。一句话,那就是车“海”了,跑不过来了。这样一来,也就不得不限制时速,规定时间段。南来的走哪车哪道哪时,北去的行哪时哪道哪车,是在中午12时的,是在半夜12点的,或者是全天候的,称作一昼夜24小时的,如此云云。至于那个匝道,人们也只能用土语俗话去领会,说那是叉股道,道到那儿,就要叉开了,下道了,改线了,奔另外一个方向去了,凡此种种。大概吧,说成八九不离十,隔七达八,也就是这个样子。通过这事,说明小区发展速度一日千里,突飞猛进,确实是快,变化是大,也就罢了。
也确是快。
不仅是快,前来居住的人口也多了,做买卖的,跑生意的,也广泛起来。这不,这年春上,大概“二月二,龙抬头”,好日子,就呼呼啦啦地来了这样一户,开豆腐坊的。
现时下,人们做豆腐,也不像再早了。早年,那些老碾子老磨的,用瞎马瘸驴,那么一拉的,拉下些个白白净净、细细发发的豆汁粉的,然后再点点卤水,又是过包、压包,上十字花、打浆、过浆、出渣,又是上盘、铺布、打刀,那样紧着忙活了。这会儿,豆腐坊清一色的电动,铁磨、钢磨、齿轮,手指只那么一点,一按钮,一通电,轰轰一响,那些浆浆水水的,汁汁液液的,白白嫩嫩的,甘甘美美的,均均匀匀的,也就一下子出来了。即便点卤水,也不用碗约,碟兑,手扎,更不用眼睛去看,左右细瞄,横竖端详,只用计量器,只那么一计量,一计算,不多不少,不偏不歪,不高不矮,不宽不窄,保准相应。endprint
单说新来的这家豆腐坊,乍开始时,没名,不属老字号,也不是祖业家传,而是新开桌。豆腐坊,只两个人,夫妻店,两口子,一对青年男女,男的管做,女的管出,分工合理,里外合手,真是弯刀逢了瓢切菜,对撇子,家合万事兴。生意愣快,简直长了翅,生了膀,添了腿,日新月异,蒸蒸日上。刚开头那阵儿,一天只能做一桌,有时两桌,顶多三桌,冒高四桌。然而,渐渐地,不够卖了,最多达十个,十几个,甚至二十几个,有一天,竟多到三十六个。六六大顺,九九十成,吉祥数。这样一来,做的紧忙活,卖的不消停,里外一溜风。现时节,他们俩也发现,关键不在做,而是在卖。男的爷们儿,也幸福地说,你这豆腐夫人,“豆腐西施”女士,我的小媳妇,福人一个,你要卖不出去,我做的再多也得喂猪。不用说,这个买卖,由于卖得快,挣得多,剩的钱,也日厚,那样子,真像门前对联贴的那样,“豆福腾腾起,财源滚滚来”。这副联中,“福”不是错字,是正字,特意请人写的,豆腐豆腐,豆腐就是福,专门将那个“腐”字,换成“福”字,以其谐音,图个吉利,大吉大利,道出发福生财、福气多多的盼头。他俩还有说道,知晓的也多,说那是出自清康熙皇帝手。康熙皇祖康熙,也就是乾隆大帝弘历的爷爷,不是写出个“天下第一福”的“福”字吗。据讲,那个“福”字,含有多子,多孙,多福,多寿,多田,诸诸隐意,多多嵌字。他俩,就是应了这个。再说,钱还能怕打手!古人管铜钱,叫成“孔方兄”,或者“货”,或者“泉”,或者“货泉”“大泉”,指的就是:钱像流水一样,越多越好,越好越进,财源广进。由此,这家豆腐坊,可就像气吹的一样,也像芝麻开花,窗前桃花三两朵,宅后梅花四五枝,门路上台阶七八磴,步步登高,天天向上,灯笼竿上的灯笼,也是盏盏亮。两个人见了,那个乐,就甭提了。累点是有,但累也乐。
单说,新来的这家豆腐坊,还是小媳妇“豆腐西施”的女友介绍,这才搬过来的。
一天,两个人,也是有點乐大劲了。但是,若说乐极生悲,还没有,没达那份。然而,也并非一帆风顺。这不,没过多久,倒生出一些口食与是非来。
这会儿,只听那男的对那女的,说道:
“你咋卖得那么快,是不是外面有人啦?”
那语气是说,你是不是暗中有人帮忙,有了替手。当然,那是指异性了,感情上的人了。因为他有点小心眼,为人不大器,称不上大男子,不是个大男子汉。
女的,却有些忘乎所以,大大乎乎,心不在焉,于是顺嘴答道:
“人,是有了个,还是个漂亮小伙,白领的,不是蓝领的,蓝领的还不要呢!”
那话,是顺嘴来的,随口抛的,递出了,说过了,也就算拉倒了。
其实,那个豆腐倌爷们儿,原先也没搁耳。但事怕寻思。待他稍一得闲,直腰歇气工夫,那么一琢磨,猛不丁地,觉得这话里有话,挺碰耳朵。这话,并不是白说,而是有来头。是不是真的那样了?若真那样,可就“六指擤鼻涕——出差(叉)”了。但不能“杀猪不打——蔫褪”。他想要讨个究竟,弄个明白,闹个水落石出。然而,他也多个心眼,虽说这样,话也不能太直。于是,他脖一扬,头一抬,装摸作样,像没事似的,来个一板正经。“嘚嘚,说着玩的,别当真。”说着,又忙活去了。
可是,他心里有事,总不落体,乱扑腾着,好犯嘀咕。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当面不说,背地乱寻思,暗打算盘,磨磨叽叽。人说他是个“磨小豆腐”的专业户,一点不差。
这天,他刚刚将头桌豆腐压出,打发走,随后,两腿一飘,便跟了上去。
跟谁?小媳妇“豆腐西施”。这样一来,事可就闹麻烦了。
咋的?
小街南侧,有个小市,名叫“麻花劲”小市,也叫“镰刀湾”小市。由于这里紧靠大道,道路又有些弯弯,既像镰刀,也像麻花。因此,这名号也就传了开来。追其来源,无外这样。再早,这儿是个大屯子,女人风流,曾有民谣云:“镰刀湾,靠大道,青布衫,贴蓝鞘。这时不俏啥时俏,再等二年孩子闹。”这是说“镰刀湾”的。对于“麻花劲“,也有一套嗑,是这样说的:“麻花劲,麻花妈,一个加俩俩加仨。爷们想要找个她,仨瓜俩枣作零花。”这些事,都是过去的了,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陈年旧事,“老黄历——看不得”了。别说,有的时候,有的人,还特好那口儿。赶上心细的,也常当乐趣讲。好了,那事就说到这,咱单讲小市。小市,挺叫劲,很兴盛,人气旺,人潮滚滚,人头簪动,火爆得历害。
这会儿,做豆腐的豆腐倌爷们儿,来到小市上,搭眼一瞄,只见南头,挨道西旁,贴大道边,也就是那个“镰刀湾“与”麻花劲“的交会处,那个拐把子地方,他的那口子,小媳妇“豆腐西施”,正在卖豆腐。那豆腐,放在一个小车子上。小车子上,放着一个豆腐盘子。豆腐盘子上,放着一桌水豆腐,半包干豆腐,还有一箱豆浆。那豆浆,是灌袋的,袋子放在泡沫保温箱里,不易变凉,保温。小媳妇“豆腐西施”,也是能耐。她不仅卖豆腐,卖水豆腐,卖干豆腐,卖豆腐浆子,在豆腐盘旁边,还摆上两碟枸杞果,一碟蓝莓果。那蓝莓果和枸杞果,是混合着搭配摆的。电视广告里有句老词儿,“蓝枸”不叫“蓝枸”,而是叫成“蓝狗”,将那个“狗”字,拉得太长,发音特重,也悠远,也纤细,也优美。那是女主播,咬着舌尖,卷着舌根,抿着舌头,舔着嘴唇,吐出来的。实际,那是个噱头,图好听,能勾人。其实,这对于小媳妇“豆腐西施”来说,平时倒没专门研究过这事,现在她是在利用这些东西的颜色。即那枸杞果是殷红的,蓝莓果是瓦蓝的,水豆腐是雪白的,干豆腐是金黄的。别说,这样一闹腾,一搭配,一显示,一对比,一辉映,一衬托,奇迹顿然生。本来还是那物,也没动地方,但这一摆布,竟像换了个“媳妇人”,变了成色,改了装束。只见那白生生的水豆腐变得益白,金黄黄的干豆腐变得益黄。反过来,那红堂堂的枸杞果也就更红,蓝瓦瓦的蓝莓果也就更蓝。这样,红的红,白的白,蓝的蓝,绿的绿,红红蓝蓝,白白黄黄,鲜鲜艳艳,靓靓丽丽,漂漂亮亮,贼辣辣美,真馋人,既打眼,又招徕,姗姗可爱,美不胜收,可了不得了。不用说,那豆腐也就更下货,更戗手,更火。那蓝莓,那枸杞,也更顺水,人争抢着要。有个孩子妈妈,还动了说合,非要包市不可。她说,这不是欺行罢市,是她的那个“小苹果”宝贝,指名道姓,非要这个,别的不要,不给就来个颜色,给你哭个没完。看来,这真是实践出真知,道道是硬憋出来的。要说这豆腐倌爷们,也是晓得好歹,知道行市高低。看到这儿,把大嘴一咧,都要咧到耳朵丫子,合拢不上,嗓子眼扬起小巴掌。心里那个夸,这媳妇,真个天上难找,地上难寻,我算说干着了。行,真行,呗叭的,金不换,玉不换,金玉不换。然而这时,待他刚要往前凑,刚要出现在她跟前那阵儿,却又有一番别样景象,使他一下子心凉半截,惊呆了。不仅是惊,是奇,是异,是怪,是疑,简直要呕,要吐,恶心,反胃。顿时间,变得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漫天乌云,遍地雾气,都是阴霾,心酸酸的,泡在醋缸里一样,往外直冒酸水。endprint
怎地?
他的小媳妇“豆腐西施”身边,多了一个臭小子,小白脸,白领。
这傢伙,虽然不是西门庆,但比西门庆还西门庆。看去,他一身湛青的工作装,胸脯上有编码,不锈钢的,闪闪发亮。肩头,有两排五眼孔。不用问,相当明显,那是别肩牌的。不过,现在没那物,是个光板。最出奇的,是他胳膊窝,还夹个不大不小,不长不短,不鼓不扁,一个漂亮的小包包。不用说,那是税务人员执行公务,收税,收地皮税的标志。谁都知道,这要是在过去,人见那物,准会一哆嗦;而今,不同了,政府明文指示,贴有安民告示,不让乱收税。市场一些苛捐杂税,什么占道,什么卫生,什么免疫,什么地皮,全停单,不收了,黄历掀开新的一页。不用说,他想再捞点外快,得点巧大溜,要弄点烟钱,捞点香油,光收币子不扯小票,不行了,“铁路警察——不是那段”了。但话是这样说,他那威风劲儿却没减。特别是在女人面前,在年轻的,长得俊俏的,有几分姿色的,在这些女人面前,可就摆大了。这会儿,他端起肩膀,抖动腰板,迈上方步,还是那样爽,那样神。不过,这个小伙,与别的还有些不同,长得确实不赖,挺帅气,一脸微笑。走路,飘蔼蔼的。三月的春风,五月的杏花,七月的葡萄,九月的棉桃,都比不上。那是开口了,裂嘴了,含笑了,抬腿了,有乐了,无悔了,像饱了,似醉了。也没有阴,只有晴,也不穷酸,更没臭气。这小子,这会儿来到豆腐盘子跟前,溜一眼小媳妇“豆腐西施”,顺手掏出一个桃红色的打火机,又摸出盒烟,绿纸的。麻溜快,先捞出一颗白杆,往嘴一扔。然而,却没有立即打火,只用唇叼着。过了片刻,又往小媳妇“豆腐西施”车跟前凑凑,挪挪脚步,那颗叼着的烟,又从嘴里捞出来。然后,紧对着小媳妇“豆腐西施”的颜面,来个脸对脸,说道:
“今儿个,这桌豆腐,比往天,还好,还白,还嫩,还热乎,还早。”
豆腐倌爷们儿的夫人,也就是小媳妇“豆腐西施”,没有抬头,只用豆腐抢子,刮刮豆腐皮,又搓搓脸面,弯彎眉毛,说道:
“那当然,不热,不白,不嫩,不俏,谁喜,谁爱,谁要,谁往这凑。”
这本是一个正常的话,但在豆腐倌爷们儿耳里,却全是“潘金莲”的语调。
豆腐倌爷们儿心想,看这样子,要再继续下去,我就成了好汉武松的哥,那个卖春饼的武大了。我可不能当“武大郎卖棉花——人软货也囊”,“武大郎服毒——吃也死,不吃也亡”,要当就当好汉武二郎,就当“猛张飞卖刺猬——人硬货也扎手”。但是,他多个心眼,强忍着点,没有露面,继续观察。
事,不怕不介意,往往越介意,越有新发现。
这会儿,又见一女走了过来。细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给他俩找房的那位。于是,他更多心了,认为这事,就是她怵怵地。不过,他没有管,他要挑主要矛盾。“事物两条根,内因和外因。外因是条件,内因是根本。”这是人们早就说过了的。
现在,他又盯在那男身上,
这会儿,只见那男,又是帮扯豆腐布,又是帮端盆,挣塑料袋,前前后后的,竟忙得不亦乐乎。正这光景,那傢伙还碰了一下小媳妇“豆腐西施”的手,看出是有意的。
他实在是瞅不下去,一转身,走了。
不过,买卖还是怪哄人的,挺火的,一桌豆腐,不到半个点,全光。
随即,小媳妇“豆腐西施”,便回来取新豆腐。哪知,由于豆腐倌爷们儿,站小市站得时间过长,工夫太大,回来晚了,那桌豆腐,全瓦了锅底,一股煳巴味,弄得满屋都是。小媳妇“豆腐西施”闻到了,鼻子一斤,没有出声。那是她没来得及出声。然而,她没出声,他却出声,说道:
“嫌味是吧,有味管啥。这个味儿,相比起来,总比那股骚味要强,好闻。”
接着,又是一句:
“可也是,闻惯那味,也就闻不惯这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真个是的,气味相投,一个鼻孔通气呵。”
小媳妇“豆腐西施”不傻,不是木雕泥塑的,啥听不出。这是话外有话,弦外有音。但她由于着急赶卖,忙三火四,没来得及,没顾得上。于是,她三下五除二,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把豆腐盘子一摆,小车子一推,吱嘎一声,一溜风,走人。
这天,豆腐倌爷们儿,做了二十二桌,她卖了二十三桌。怎么多出一个?有家烤串的,订了一桌,明天有两桌席,指名道姓,非要这家豆腐,要兑一个鱼丸,两个鱿鱼,三个手抓,四个锅贴,还有五个“八分熟”。啥叫“八分熟”?她没细问,只知道做这道菜的大厨,外号就是“八分熟”。不但豆腐没剩,连浆子都没了。晚上回家,小媳妇“豆腐西施”拢拢帐,分分角角的,明明亮亮的,叮叮噹噹的,那些零零碎碎,哗啦地,往床铺上一倒,数了数,装进猪头小罐。然后,扳过枕头,发辫一撸,后脑勺一贴,便呼呼地过二道岭子了。
豆腐倌爷们儿没睡,又是泡豆子,又是添水,又是敨包,还得看闸,管电开关,怎么的,也不能让再煳了锅,瓦了底。接着,也咕嘟一口烟,那是生闷气去了。
小媳妇“豆腐西施”焖了一觉,一睁眼,见他还没上床,直弄动静,便揉下眼皮,顺口问道:
“泡多少?”
“二十五斤下桌,下了二十五桌。”
“够多的,累死人了。”
“累是累,但也乐,有人帮呵。”
“那是了,现今这世道,没个朋友,还能活!”
她这话,本是无意的。但豆腐倌爷们儿听了,却是“王八掉灰堆子——既憋气又窝火”。然而,他也只好暗气暗憋,说不出啥。
这天,小媳妇“豆腐西施”头脚刚走,豆腐倌爷们儿,二脚就又跟上了。
这回,围着小媳妇“豆腐西施”身边转的,比上次人还多了。
这些人当中,有摆地摊的老太太,卖什么头发拢子,鬓发卡子,手工鞋垫,铜鞋拔子,还有旧书本,老杂志,手串儿,耳坠儿,以及金鱼,观赏鱼,蹦蹦鱼食,老泥鳅,那是喂乌龟的,非那物不可。一旁,还有卖伸手挠痒痒的老头头乐,穿针引线线的老太太乐,夹刺眉糊的小镊子,扣耳朵眼的扣耳勺,花花绿绿的小手套,各式各样的大手套,圆琉琉,花钮扣。蹲地一坐的小板凳,是江南竹子做的,挺讲究,还雕着大唐诗人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不过,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不是地方。然而,最上讲究的是“瞎掰”。“瞎掰”,做的挺要工夫,一块整木头板,只那么左右一旋,上下一拧,前后一捅,嗳,可别说,那玩艺儿,就地一支,就能坐了,你说巧不!那边,又是花大襟,绿围嘴,红袖头,还有奶丫子,晃铃棒,万花筒,小奻奻,洋妞妞,那些个东西,都是男娃女娃爱玩的,人们也真能起名,学着“老太太乐”“老头头乐”,将它叫成“小娃娃乐”。有人多事,这会儿,听人提到“小娃娃乐”这个新名词,搭话道:“怎么只叫‘小娃娃乐,而不叫‘老娃娃乐?”另一个多嘴老头,马上插话道:“那样叫,也是可以的,不是不可以的。自古以来,就有‘小小孩、‘老小孩之说。‘老小孩是啥?‘老小孩,不就是‘老娃娃吗。让‘老娃娃乐乐,也是可以的,不是不可以的,这样说的,总算可以了的吧。”他这样一绕圈子,一磨豆腐,只把大家,逗得又是一乐。endprint
人也是能唠扯,特别是那些“晒刺毛糊的”,闲着没事的,那些大叔大伯,老婶老妈,老奶奶老爷爷们,那些老年人,更是没话凑话,没事找事,专接话把,净剔牙缝,好说。
不一会儿,有两个遛鸟的,拎着鸟笼子,扭扭哒哒地过来了。那些鸟儿,有认识的,有叫百灵子的,有叫画眉儿的,还有称鹦鹉、蓝大胆的。蓝大胆,胆是大,到这儿,由它一引头,那些鸟儿,也就吱吱喳喳地乱叫起来。这当中,顶数鹦鹉嘴巧,灵,啥都会。据说,还能学人语声,能说话。这会儿,有人见了,在一旁,添了一句,说那是八哥,也就是鹦鹉。另一个听了,说不对,八哥与鹦鹉,是两种东西,不能硬往一块凑,就像猫头莺,虽然像猫,但不能叫猫,也像蝙蝠,虽然像耗子,但不能称鼠,这道理是一样的。那个先搭话的人,很有斗争性,马上反驳。于是,一场战斗也就这样开始了,无休止了。其中,一个遛鸟的见了,赶忙搭语,说道:“你俩有完没完,别吓着我的鸟,那样,我还得给它叫魂。”别说,他这样一砸巴,一煞场,真是“一鸟进林,百鸟哑音”,全给镇住了,一时变得风平浪静,鸦雀无声。但是,过了片刻,就又有一位明公,智叟模样的人物,捋捋孔明胡,梳梳诸葛须,摇摇鹅毛扇,张开四字海口,挑起八字眉梢,说道:“你知道吗,有句俗语,叫做‘巧嘴八哥,说不过潼关,指的是啥?就是方才那个阵势。这不,怎么不吵了?‘一鸟进林,百鸟哑音,这才是真正的,难道不是了吗!”然而,另一个遛鸟的不服,听了说道:“那可不准,即便不是八哥,也能叫过潼关。”说着,袖口一张,还真的弄出个响动来。有知道底细的,当场揭露,毫不留情,说那是假的,儿童玩具,是录音,有磁带,在优盘里。那个遛鸟的一看,把笼子一拎,说声“拜拜”,回樓去了。
这工夫,正大伙唠得起劲,鸟也正叫得正欢、热烈的当儿,骤然间,又变得鸦雀无声了。
咋了?
呵,不知啥时,天上飞来了一只老秃鹰,是只鹞鹰,一个大鸟。它伸着长脖,搧着大膀,打着穴儿,绕天盖地狂飞。这一飞不要紧,只吓得那些笼中小鸟,那些八哥啊,鹦鹉啊,百灵啊,全无声了。连那个蓝大胆,也变得小胆,或无胆了,缩着脖子,假装去衔食,不肯露面了。人,也变得无音,直直地过了老大一阵儿,待那只大鸟悠悠离去,人们这才又纷纷扬扬、沸沸汤汤地议论开来.。
这回议论的,不是鹞鹰,而是拐弯磨角地,捎带出一个小寡妇。
只听一个好多嘴的汉子讲:那是在早,他小时节,在他住的那个小屯,有一个姓聂的小寡妇,漂亮,多情,善感,招惹,闲不住,不甘寂寞,结交上了一个爷们儿。但是,这个爷们儿,并没明媒正娶,而是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悄悄地不声不响地偷偷摸摸地往来。一天,按着约定,他又来了。小寡妇也知道他来了。这会儿,那爷们儿,没敢进屋。小寡妇明白,便用打哑语的办法,下了请帖。那么,她是咋样下的帖子,打的哑语,告诉这个“老铁”的呢?妙,真妙,实在妙。只见她往当院心一迈,修腿一立,腰杆一直,鹤脖一扬,一春风杨柳,竟来个大明大白,明目张胆,趾高气扬,旁若无人,对着头上的那片湛湛高天,一声高,一声矮,一声尖,一声细,一声长,一声短,一声悠,一声扬。不,也有些前音短,后音长,待到收尾一高亢,浪那个浪,呛那个呛,哩哏唥,唱曲一般,既亲又热,既急又缓。总的道不出何滋味,只听她一口气儿,喊道:
“哦呵,鹞鹰叼小鸡了,家连一个人都没有。”
其实,,这会儿,那汉子正蹲在房屋后,窗户外,贴墙根,静等着呢。片刻,当他如饥似渴地听到这个喊声,全懂得了,“家连一个人都没有”,不用说,没人,正好,这是信号。于是,他可就“骑毛驴吃豆包——乐颠了馅”,嗓子眼扬起小巴掌。那时乡村,都是些草房,茅屋,大格子窗,前后窗上下扇的,到了夏天,天头闷,常开着上扇,关着下扇。上扇往窗钩一吊,下扇虽关犹开,根本挡不住人。即便晚上睡觉,往往也是这样。这会儿,要说那汉子,也是灵巧,只悄悄地,那么一猫腰,一低头,一躬身,一穿高,一蹁腿,上身往上扇窗一贴,下身往下扇窗一趴,一迈脚,就可进屋了。然而片刻,他却又停下了。咋的了?毛病出在裤腰带上。他的裤腰带,早就解开了,为着办那事方便,进屋上炕抓火就响。现在,他有些弄巧成拙,那裤腰带解了,没了拢腰,裤子直往下褪。褪下的裤腿,刮在下扇窗上,两条大腿蹩住了。真是越忙越出乱。还好,他也果断,一不作,二不休,来个麻溜快,干脆,就手把裤子全甩掉,闹个光杆司令。随即,便耗子一样,溜进了屋。下面的事,就不用细说了。
然而,他俩的事,不用细说,但邻居们,却有细说的了。一家过日子,百家瞭哨,这是常情理。邻居都清楚,见这阵势,大伙都说,这回鹞鹰抓小鸡,可抓了个牢,也像老鸨子抱小鸡,抱了个牢,按在炕上,来个管够,可劲造吧。其实,这也不用细说,.他俩的事,那是“瞎驴带幪眼——多此一层”,也是“掩耳盗铃——自欺其人”,更是“秃头虱子——明摆着”,没有不知道的,只是不好明面挑开罢了。
这事就别说了。
单说这会儿,正当大家讲到这啃劲儿时,也是赶上相巧,小媳妇“豆腐西施”,竟摇摇摆摆地走来了。
小媳妇“豆腐西施”来了,那个“税务人员”小子也相随地来了。
真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大家伙的看了,也是一个“一鸟进林,百鸟哑音”,都抿铁,不出声,没有动静了。
不过,小媳妇“豆腐西施”,还是“黑瞎子歹(吃)梨——满不摘核(在乎)”。同时,她也不喜欢那些鸟啥的。于是,说道:
“你们离远点,鸟一扑拉膀,灰尘搧到我豆腐上,还卖不卖了。”
其实,那话不是她先说的,而是那个“税务人员”小子,眼皮一瞭,用意心思首先递的。
这回,豆腐倌爷们儿,搭眼也看到了,也盯准了。不过,他没有生气,反而乐了,以为抓到把柄了。于是,身一扭,头一抬,腿一迈,两只大脚板,那样一邋遢,了事,走。
一天的活,就这样结束。
第二天早晨,豆腐倌爷们儿,变得和颜悦色,对着小媳妇“豆腐西施”,说道:endprint
“今儿个,咱俩换换班,你在家做豆腐,我到小市卖豆腐。”
小媳妇“豆腐西施”听了,说道:
“你又倒啥花花肠子,出啥花花点子,打啥花花主义,累了咋的?”
豆腐倌爷们儿,用鼻子哼了一声,算作是认了账。
豆腐倌爷们儿,也挺果断,二话没说,一脚往地上一拄,一脚往床边一蹬,来个大豆腐浇酱油,又拧了一棵壮阳的大葱。真个“小葱拌豆腐——一青二白”。早饭,就这样对付过,然后开始了他的新把戏。
啥把戏?按他的话,两人大换防,豆腐倌爷们儿,当上了大老板,上了前线;小媳妇“豆腐西施”,作了留守,成为后方,在家做豆腐。
小媳妇“豆腐西施”,明知道他的鬼点子,但没臭他,想让他尝尝卖豆腐的滋味。
果然,话真的打她的猜测上来了。
他“卖不了的秫秸——往那一闯”,直挺挺地往那一站,一个点儿过去,一块豆腐也没出手,邪门了。
小媳妇“豆腐西施”,还以为他卖完了呢,便用另一台小车,又送来一个豆腐。结果,到这儿一看,笑了。眼前,只冷冷清清,溜溜光光,稀稀落落,萧萧条条,兔大人都没有。只有一只花脖小狗,白肚黑脊,不知啥时来的,站那儿,后腿一抬,贴着小车轱辘,撒了泼尿,然后,一扬脖,颠颠地蹽了。哪去了?撵它的主人去了。它的主人,穿件花大袄,是个典型的“花大姐”。小媳妇“豆腐西施”,也没多言,往那一站,离他不远,又支起一个货床,来个对着卖,唱出对台戏。
这样一来,事可就闹大了。
那个夹包“税务人员”,不知哪会儿,竟悠悠然然地走了来,贴着小媳妇“豆腐西施”,条条干干地往那一站,忙他自己的事了。他,又是那德性,手一摸裤袋,掏出个打火机。这回,牌子换了,鲜红的,瓦亮的,大中华的。随即,叭地用手一掰,打了一下。也不知啥时,那盒绿熊猫,也变成金凤凰,红盒黄杠,金赤金鳞。也真是麻溜快,只一拱嘴,不知啥时,那烟已叼到嘴了。然后,他舌尖一点,烟屁股一蹶达,便猛劲地吸了一口。接着,便突突地冒起了蓝烟。别说,那股蓝烟,还拱出个圈圈,圆圆的。这会儿,明显的似有烟丝进嘴了,于是忙用舌尖,弹了一下。接下来,先是二郎腿一跷,后是金鸡独立,话倒没了。不过,也有节目,他那双本来的绿豆眼,变成了黑豆睛。老面孔,目光不离小媳妇“豆腐西施”,那是“线蚂蜱——钉上”了。他的脸上,还绽放着无数道纹路。也真奇怪,他每瞅一下小媳妇“豆腐西施”,那绿豆眼就变一下颜色,黑豆睛,红豆眼,粉豆眼,白豆眼,花豆眼,便也跟着来了。几根小胡子,还直扎撒。就胡子扎撒的这副模样儿,让人马上会想起《三国演义》里的猛张飞。猛张飞,那缕钢枝铁虹般的胡须,就是这样扎撒的。
可也是,在这个“税务人员”小子眼里,不仅能出西施,还有活计。他见南边有个端盘子的老太婆,是从伊水小区东大门出来的。老太婆来到这儿,没等开声,“税务人员”便将盘子接过来,说道:
“买豆腐,要豆腐边的,两块,对吧。”
老太婆乐了,说道:
“呵,有夫妻相。你跟小媳妇俩,准是一家的,对撇子,心往一块想,事往一堆做,一对大好人。里外里的,还挺合手,家合万事兴,也知我心思。买卖这么做,能不好吗。”
小媳妇“豆腐西施”,千精百灵,哪不明白,这是老太婆闹错了,以为他俩是夫妻。但她也不去更改,来个顺水推舟。只见她,将那柄抢刀,往手一拿,颠了个各儿,那雪白的腕子向前一探,叮呤一声响亮,豆腐已进盘子。然后,袖口一挽,接着一笑,说道:
“大娘,有事来,不远送了。”
说完,回过身来,对“税务人员”又一嘴,说道:
“亏你嘱告,豆腐边厚,总是大些,出数,大娘也能多吃一口,算我尽了份孝心,是吧。”
“税务人员”也抿了抿嘴,应声道: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要说造物主造人,没有白费,不出废才,也真对。看你这身手,长得用的,都是地方,哪还了得,真不了的!”
说着,又噗噗地来口香烟。
这期间,豆腐倌爷们儿,那对黑眼睛,也不时地,由绿豆眼,变成红豆睛,白豆眼,粉豆眼,花豆眼。不用说,那是火上加火,油上加油,气上添气。
要说这个“税务人员”,也是能显摆。当然,也是赶上相巧了。正这会儿,来个卖秋菜的。眼时下,正是国庆节前后,也就是白露、秋分之后,寒露、霜降之前。农家二十四节令谚语中,就这样讲:“白露烟上架,秋分不养田。寒露不算冷,霜降变了天”。眼时下,正是九九艳阳,北方地界,秋菜上市,果实丰饶。再者讲,百姓富庶,日子充实,手头宽裕,不像在早,穷嗖嗖的,一个铜板掰着花,买啥都要掂量掂量。政府也有说法,也给政策,让农民朋友,菜农朋友,或者菜贩、小商们,大车小辆的,到市场上来,摆一摆,卖一卖,以满足市民买一买,备一备,实现冬储的愿望与需求。尽管近年,各家冬储的不那样多了,但人们也想备些,更有的还爱看看秋收光景,那种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秋菜上市,往往占道,占人行道,占车行道。这不中,影响交通,还不安全。要卖,得到小区内,楼房空隙,小广场上,林荫道边,老榆树下什么的,都有地场。这会儿,一个葱车,是麟棒子葱,白深,苗高,叶小,干爽,不压秤,价位也相应,八角二分一斤,多炮还贱。也许,就因为这个吧,车主有点理直,更是气壮,腰杆挺粗。为着抢头行,出手快,不拖泥带水,就大着胆子,将大葱放置在过道上,大秤往电柱跟前一闯,便大呼唤着,卖了起来。正好,这个“税务人员”小子赶上了,看见了,不能不管。于是,他小包一夹,两腿一漂,来到车前,抖了一下严肃,来了一个正经。他的这作法,自然也有给小媳妇“豆腐西施”看的一面,因这离小市不算远。只见他臂一抬,手一指,话一点,让到小区里找地方。
那卖葱的,也不是土坷垃,懂政府,明政策,晓世道,没怕,说道:
“人民政府为人民,人民卖菜为人民,目的一個,你凭什么阻挡。再说了,这要是在以前,我肯定怕你;但如今不怕了,有政府给撑腰,有政策给壮胆。你也别怪我说话不好听,现在你这是‘小猫戴眼镜——瞎虎,‘瞎驴戴蒙眼——多此一层,‘黑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叨木鹳子卡前失——全仗嘴支着,我不怕,你别扯,办不到,你该干啥干啥,我该卖菜卖菜,咱俩井水不犯河水,阳关大道各走一边,我又没犯法,你别‘吹喇叭仰脖——乱起高调,‘诸葛亮扇子——远点搧着,‘风大掸了舌头。”endprint
别说,他这一阵连珠炮,竟将“税务人员”给轰懵了,一时递不上报单。待他缓过劲,也真是给气坏了,太失面子了,特别是在小媳妇“豆腐西施”跟前。于是,也来了一阵机关枪,比冲锋枪历害,两只小膀一扎撒,说道:
“你真是‘电线杆子插鸡翎——好大掸(胆)子,‘大马勺抠耳眼——让人下不去,‘吃剩饭长大的——一肚馊主意,‘老母猪嗑碗碴——句句有瓷(词),‘二齿钩挠痒痒——宁装硬手。”
但他,毕竟是公务员、官家人,自觉着方才的话,有点过,失身分,于是,调整一下情绪,接着,换成开导,说道:
“政策好,也要讲制度,方针对,也应想利民,胆子大,也当看场合。今天,我不让你在这卖,你就不能卖,这是维护市场秩序,社会需要,人民支持。”
二人越说越差,便吵嚷起来。
不用说,这是僵局,僵住了,闹成“猛张飞引针——大眼瞪小眼”,“狗撵鸭子——呱呱叫”。但是,对于他这个赶车的来说,更是“猛张飞卖刺猬——人硬货扎手”,想让他“猛张飞睡觉——睁一眼闭一眼”,只用两个字:“不中”。
豆腐倌爷们儿,本来就看不惯这个“税务人员”。这一闹腾,更来神了。于是,他就帮着起哄,怂恿那个卖大葱的,动手把他拖走。
这时,小媳妇“豆腐西施”看到了,怕事情闹大,双方都不好,明白事理。于是,她暗地里,黑豆眼换成白豆睛,白眼睛换成蓝眼睛,蓝眼睛换成红眼睛,红眼睛换成粉眼睛,眼睛只那么一眨故,变得眉飞色舞,和颜悦色,好看多了,走过来,对“税务人员”劝道:
“这真是‘大豆腐掉灰堆子——吹不得拍不得,我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里不够人,看来你这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不管怎么说,别跟他一般见识,算了,大人不见笑人怪。”
随即,她又对卖大葱的进行劝解,说道:
“你这样一闹,是‘瞎骡子打里——乱了套了,咱不要当‘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更不要‘碟子扎猛子——不知深浅,那样对谁都不好,你说呢。”
正这会儿,小媳妇“豆腐西施”的那个女友,走了过来了。这时分,这女友可不同往常了,通过公务员考试,被招聘,已经成为政府工作人员,在小区街道委上班了。还正管这事。马路上扯的那些横幅,就是她挂的,上面清楚写道:“秋菜上市,不得占道”,又写:“维护秩序,人人有责”“人民城市,人民爱护”“维护交通,自身做起”。
这会儿,她看了,说道:
“我家就在这跟前。我家楼下就有地方,到那儿去卖,又宽绰,又敞亮,买的人又多,还方便,我就手喊两嗓子,保险萝卜快不洗泥,下得顺溜,何不到那儿去摆,在这儿吵吵个啥劲儿。”
说着,就帮大车收拾秤。
那个卖大葱的,听了听,看了看,觉着在理,夸了一句:
“真是政府人,你看人家,不仅长得漂亮,说话还一团和气。”
说到这儿,又回回脖,来了一句:“谁像你这‘税务人员,‘撅嘴骡子——卖个驴价钱。”
那个“税务人员“,听人说他是“骡子”,又是驴的,回过身,走上来,还想吵。
小媳妇“豆腐西施”的那个女友,摆摆手,压住了阵势。
那赶车的,也早变样了,消气了,蓝眼睛变成红眼睛,红眼睛变成花眼睛,花眼睛变成黑眼睛,变得和和气气,顺顺溜溜,鞭杆一摇,大车一轰,走了,没事。
其实,这本是件好事,然而,豆腐倌爷们儿见了,又是一场误解。
他认为,这是小媳妇“豆腐西施”,帮虎吃食,不仅暗帮“税务人员”,还请来了帮手,找来了政府,特让他丢人现眼。自认为这是“黄鼠狼给小鸡拜年——没安好心”,“小猫给老虎捋鬚子——溜虚不顾命”,“秤砣掉水缸——石(实)打石沉(重)”。这里,肯定有事,事还不小。不然,能这样帮那“税务人员”小子使劲!能这样找人吗!于是,他利用那个女友走开,那个“税务人员”往胡同里送车,就这工夫,对小媳妇“豆腐西施”,来个下马威,好说不好听,说道:
“你这是‘断线风筝——身不由己,‘砌房砖瓦——后来居上,‘八九月窝瓜——皮老心没老。要相中那个穿狗皮、别秤杆、带天平的‘税务人员,那个臭小子,明天你就嫁过去,我给出手续。这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王八瞅绿豆——对了眼了。对我来说,可是‘王八好当气难熬,‘绿帽子好戴不好瞧,受不住这个。”
小媳妇“豆腐西施”听了这话,也忍受不住了,道:
“嫁就嫁,你出手续。世上两条腿蛤蟆没有,两条腿活人,四条腿活驴,有的是,手扒拉着挑。”
其实,这本是在气头上的话。万没想到,后来竟成了真。此为后话,另行交代。
单说,这个豆腐倌爷们儿,早已是干柴烈火,火上浇油,填油拨灯,针尖麦芒,针锋相对,来了能耐。没见那架势呢,只把豆腐车子,往小媳妇“豆腐西施”跟前一拥,喊道:
“能卖,让给你。哪怕你把你自己,都一漂卖了呢,我一概不管。大男子,一锤定音,没二话,‘手指甲大小像片,寸照——少扯景。”
说着,胳膊一甩,回豆腐坊了。
然而,他前脚到屋,她后脚也跟了回。
干啥?
取豆腐。
不用说,这回取豆腐时,他见了她,那是变成黄豆地的豆杵子(老鼠),大眼瞪小眼,更是气不打一处,没好声地说道:“在那儿,不好好看堆,回来干啥。那儿,有多风光,还有小白脸。至于我,不用你陪,也不用你看着。你记住,你看管好自己就行。”
小媳妇“豆腐西施”,看了看,并不与他计较。
不计较,不等于没事。那是“于无声处听惊雷”。如果說,此前她还能容忍,即便是说狠了点,那也只能是试试。过去,少小时节,孩子一起玩“过家家”,曾有套歌谣,云:“花花云,挑秫秸(念芥),两口打架磨不开。花花碗,泔水泔(念该),两口打仗莫分开”。那时,她还认为是“两口打架闹着玩”的。但是,现在不同了。她铁了心了,横下主意,有了决定。自是嘴上没说,那是没到时候,肚里已经有了。现在,是压着五火。于是,她扬扬眉毛,弩弩鼻梁,拱拱嘴唇,不软不硬,回了一句,说道:endprint
“我现在没工夫跟你扯。”
“我也没工夫。”
“那你想干啥?”
“我有句话要问你。”
“请。”
她自以为,这时要把话闹崩了呢,正准备着。然而,他并未打那儿上来,却是拐了个弯。不用说,这是他的聪明。这会儿,只听他离题千里,似文不对题地来了一句:
“方才那桌豆腐呢?”
“卖了。”
“这么快?”
“‘税务人员联系的,一家‘夜来香小吃,改了烧烤,转眼又改了肥牛火锅,韩国料理,日本豆腐。需要量大,一桌豆腐,全盘端了,还不足呢。”
豆腐倌爷们儿,怒气出过,本来有些缓和,但一听她又提“税务人员”二字,就感到心堵,于是也就没再哼声。然而,待他忽然觉惊,急忙回身,伸手揭锅。哪想,锅盖一掀,腾地一股气冒出,锅里浆子,忽地穿出。原来,火又大了,豆浆全跑。不用说,那是他去送豆腐,工夫大了点。这真是,冷手抓不得热馒头,越急越出秃子。没办法,小媳妇“豆腐西施”,只好给他搭个帮架,忙了一阵儿,总算抢出一桌。临走,豆腐倌爷们儿,用手背抹把前额上的汗珠,随手抛出一句:
“去吧,人等着,都红了眼了。”
“谁红了眼了?”
“那还用说,风流快货,小快马,‘三九天穿裙子——美丽冻(动)人,有模样,好看,西施,惦念人多。”
这回,他倒没表现出生气。但小媳妇“豆腐西施”,却全是气。不过,她还是没把气生在脸上,脸还是笑着的,用的是嘴,嘴成了刀子,成了剪子,成了锥子,咬了咬牙,说道:“快货,风流,你说的,咋的?总比你这老闷,小抠,死心,犟牛,倔驴,小店挂梨包,小抠带拐弯,要强。”
原来,豆腐倌爷们儿,也有外号。小媳妇“豆腐西施”说的这几个,都是。他听了,气成了大气泡,都快要爆炸了。于是,便破口大叫,道:
“你不闷,你不抠,心眼活,变化快,很大量,能施舍,去吧,那点玩艺儿,都舍出去,去给那个小白脸送吧。”
说着,一回身,一抬头,也是气的,懵了方向,一下子,头撞在门框上,便骂道:“妈的,晦气,撞头,撞头。”
小媳妇“豆腐西施”,也是多嘴,重复了两句“撞头”,便也来句:“撞头?”
豆腐倌爷们儿听了,以为她在解恨,便反问一句,道:“撞头,撞头咋的,你怨恨我,兴灾乐祸?”
小媳妇“豆腐西施”,再次听他吐出个撞头的“头”字,且又歪蒯斜拉,东一耙子西一扫帚地胡来,没正经话,便镇作一下情绪,心里有了一定之规。于是,给他下了最后一道通告,一个警告,说道:
“头?大头。也告诉你吧,对于你来讲,当是‘耗子拉木锨——大头在后呢。”
“怎么,耗子拉木锨——大头在后?”
“对,还不仅如此。”
“咋,还不仅如此?”
“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
“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
小媳妇没有回话,身子一扭,头发一甩,两脚一蹬,走了。
没过几天,小媳妇“豆腐西施”,真的给出个“耗子拉木锨——大头在后”的“大头在后”,又给了个“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的最后“走着瞧”。不过,不是用语,而是施以行动,立竿见影。
那是一天晚饭后,豆腐倌爷们儿,忽然发现,自己媳妇没在家。大白天的,这么大个活人,怎么说丢就丢,说没就没!哪去了呢?他无意中,发现一个声音,从介邻居屋飘出。再一细听,真的,女人声。这女人声,该不是电视,电视剧里的说话,语气不这样大,这样尖,这样细,这样熟,这样真,这是拿五作六的。也不该是《甄嬛传》,电视剧里的那个甄嬛妃子。那个妃子,多愁,善感,欢乐少,忧郁多,总好擦眼抹泪。他想到这,又探探耳,心猛一哆嗦,哦,是她?再侧侧耳,没错,正是,果然。特别是,都在一栋楼,又都住一楼,离得又近,一个单元,两个门洞。于是,他绕过楼圈,绕到窗前,缩下脖,穿下高,搭下眼,顿时间,他的绿豆眼,再次地变成红豆睛。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错。你说这事闹的,那个说笑的,不是别个,正是他的那个她,而对方,也正是她的那个“他”,那个“税务人员”。
原来,那个“税务人员”,家就住在这儿。豆腐倌爷们儿与小媳妇“豆腐西施”,是后搬到这的,根本不晓得“税务人员”家住处。豆腐倌爷们儿,也真是小心眼,好多心。心想,怪不得小媳妇“豆腐西施”,一门要往这搬呢,原来她与他早有勾搭。也难怪,这房还是小媳妇“豆腐西施”,通过女友给找的。那个女友,还是他俩成家时的介绍人。豆腐倌爷们儿想,这是她俩一个鼻孔通气所促成的,一定的。想到这儿,豆腐倌爷们儿,更是气炸了肺。他也不傻,小媳妇“豆腐西施”,那天狠下心来,连连说给他的,那两句“耗子拉木锨——大头在后”“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那副死心踏地的样子,他能看不出吗,那是想要利索,分道扬镳,那是象征,最后通牒。不过,他也有打算,在分道扬镳之前,非要弄得个水落石出不可。这还不说,还要治治“税务人员”,不能让他拣了便宜。想白招惹我媳妇,没门儿。农谚有云,“旱刮东风不下雨,涝刮东风不开晴”,又是“先下牛毛没打雨,后下牛毛没晴天”,我要让你“不开晴”,“没晴天”,一辈子得不着好。这叫一换一报,别怪我手狠。豆腐倌爷们儿也有个计划,有个步骤。他又想,要整倒自己媳妇,得先整倒他那个“税务人员”,来个一箭双雕。要整倒“税务人员”,得往他两肋上捅刀子,找他致命处,节骨眼,关键部位。一句话,就是掐住他的“卡巴轴”,扯住他的“尾巴根”。那么,他的这个“卡巴轴”“尾巴根”,这个节骨眼,致命处,关键部位,要害处,在哪?也是赶上相巧。一天晚上,那是夜幕降临,星儿出全,大骠月亮,外面一地通白。钟点,正是十八时半,晚间地方新闻时间。他顺便打开电视,一看,真巧,见组织部门正在搞公示。这是提拔干部的前夕必须经过的程序,要在群众面前过过筛子,再审视一遍。豆腐倌对于这事,原本是不关心的。他想,谁爱当官谁当,反正自己不当,只当豆腐倌这个“官”,就满可以了。“事不干己,高高挂起”,这是他的家常话,处世逻辑。可是,今天不同了。他一看,从照片上认得出,公示的,正是那个“税务人员”,那个勾引自己媳妇的“骚神”。这个小子,还想要当税务人员所的副所长,还就在这个小街!德性,想升迁!我要让他,腊月二十三的灶王爷,“升天”去吧。他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遇。他铁下了心,狠下了手,要来个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于是,他托邻居“张二毛楞”,写了篇状子,举报“税务人员”。举报他不是正经物,控告他是个“甩大邪”的,是个“骚货”。这事,直接的证明,就是他家的小媳妇“豆腐西施”。小媳妇“豆腐西施”,是关键,是开锁的钥匙口,只要她一认账,那是“板上钉钉——没帽(冒)”。但是,他又一琢磨,告倒“税务人员”他,自己也便宜不了,丢磕磣,寒碜人,“绿帽子”,好看不好戴。他脑子一动,将小媳妇“豆腐西施”,改成小媳妇“豆腐东施”。将“东施效颦”,改成“西施效颦”。至于轮到落款处,又犯了难。他想,得用个匿名。但公示有规定要实名,匿名不好使不生效,等于白扯。他一翻白眼,一拍两手,一敲脑门,干脆,来个真名实姓,真枪实弹,赤膊上阵,豁出去了。他想,这回,我的这个仇,肯定是报上了。“夺妻之恨,杀父之仇,不能不报”,“有仇不报非君子”,“不是不报,时机没到,时机一到,一定全报”。这一套嗑全来了。于是,控告的状子,飞也似地递了上去。endprint
然而,七天公示时间过去了,并没人来找他核实。半月功夫过去了,那“税务人员”文水没动。两月试用期过了,税务人员所副所长他当上了。只见他,走马上任,旗开得胜,满面风光,一路顺风。豆腐倌爷们儿,知道了,可就火大了。心想,这里准有问题。这是官官相护。这事,自古有之,今时有之,时时有之,人人有之。不能容,得去找。然而,没等他找人家,人家却找上他了。
谁?
不陌生,老熟人,不是别个,正是他的那位小媳妇,大名鼎鼎的“豆腐西施”。
小媳妇“豆腐西施”,这会儿,站在他面前,一板正经地说道:
“怎么的,我这个‘西施还成了‘东施,‘豆腐西施还成了‘豆腐东施,‘东施效颦也变成了‘西施效颦?”
豆腐倌爷们儿,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的,你还想到夫妻关系,还想到要保护我这个‘西施,不让我成为‘东施,是这样的吗?”
豆腐倌爷们儿,心里变得“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你不是能告吗?可人家,却是一路走来,风风光光,顺顺当当,毛发无损,想当就当上了,真是的,这可就怪了。”
豆腐倌爷们儿,更是有点“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但他一寻思,似乎有点明白了,于是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得这样详细?”
小媳妇“豆腐西施”没有打背,直截了当,说道:
“当真人不说假话。上级已经前来核实过了。但核实直接找的,不是你这豆腐倌爷们儿,而是我这小媳妇‘豆腐西施。这次核实,不光找的是我,还有街道参加。街道来的,还正是咱俩的那位大红媒,月下佬,牵线人。由她出面,街道当即给出了证明。证明没那码子事。这样看来,着实有点不客气,有点不通人情了。你一直想的是,要损人,但没损到地方,没生效,白扯了,没达到目的,白咬了一回牙,狠了一回心。”
豆腐倌爷们儿一听,用脑子分析了一下后,说道:
“你也不是原发告的发起人,你出面作证不好使。”
“这事,我也想过,但却好使了。而且,我再说一遍,我说好使就好使,你那损招,却不好使。”
“那么,那是怎么好使的呢?”
“也很简单。”
“也很简单?”
“是很简单。”
“是很简单?”
“还很简单。”
“还很简单?”
没等豆腐倌爷们儿说完,小媳妇“豆腐西施”就接上了,说道:
“说来,真是简单,都简单到你自己的身上,自己的梦自己圆了。”
“这?!”
这会儿,小媳妇“豆腐西施”,骤然地变得严肃起来,严肃得俨若一名大法官,也像在审判庭,审判长执行审判,进行宣判一样,一字一句地,有板有眼地,很有镇慑力地,说道:“说来简单,只一个字:损。你太损了,你为人太损了。事儿应打盆论盆,打罐论罐,不应就着锅台上炕,不应趁火打劫,趁着人家提拔,趁着人家要往起起,就高下驴,就抡棒子往人家后脑海上擂,两肋上捅刀子,就掐这个‘卡巴轴,扯这个‘尾巴根。为伸张正义,为拯救他人,我才不得不走这一步。说来,这都是你逼出来的,出自你自己身上,出自你灵魂深处。本来你这是对我不满的事,卻总往人家身上扯。这样,也就别再怪我心狠了。”
说着,她从腰包里掏出两个小本本来。这两个小本本,一个是绿本本,一个是红本本。绿本本,是离婚证明本本,是她这个小媳妇“豆腐西施”与他那个豆腐倌爷们儿离婚证明的小本本;红本本,是结婚登记本本,是她这个小媳妇“豆腐西施”与那个“税务人员”结婚登记的小本本,这都是些明明白白摆着的小本本,真真正正放着的小本本。
豆腐倌爷们儿,看着眼前这些小本本,渐渐地,那对圆圆眼变成长长眼,绿豆眼变成豌豆眼,江豆眼,扁担勾,豆角一样,那是一点点儿抻长的。他后悔了,后悔极了,举石砸天都够不着了。他又等了老半天工夫,又哑了老半天嗓子,这两个“老半天”过后,终于悟出一个道理,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知道原因,确实是出现在自己身上,是自己对小媳妇“豆腐西施”疑心过重,对“税务人员”怀疑过多,对双方下手太狠,自己心术不正。这样,使得小媳妇“豆腐西施”,再也看不下去了,回不过脖了,才导致今天。
他好好地思索一下,真真地清醒了,确确地清楚了。这事,前后地经过是这样的:
由于他怀疑小媳妇“豆腐西施”与“税务人员”有事,没少吵,吵到最后,才弄出这个响动,生出这个事端。那是一天下午,赶上连阴雨。他没做豆腐,却做上了文章。他给“豆腐西施”出了一纸,要求离婚。其实,他只是想试试,吓她一吓。小媳妇“豆腐西施”本人,原本也只是想试试,没想真走这一步。后来,她见他疑心越来越重,矛盾越来越深,夫妻这段里程,已经走到头了。这种情况,就像一个饭碗。过日子的这个碗,已经炸璺了。这个璺,已经炸到底了,不能复原了,不能再锔上了。于是,她便利用他给出的那纸“休书”作证,办了离婚。随即,又与这个“税务人员”,办了结婚。说来,那都是不得不办,不得不为的事,救人于水火,成全人于分秒。不然,就要影响到那位“税务人员”的一生了,要受冤枉气一辈子了。当然,那个“税务人员”,并非完人,亦有不足,慢慢克服吧。理解与谅解,宽容与包容,这是她与他,能走到一起的根本前提。再说,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事的时候,关心人要紧。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回升迁,几多机遇。她也是为了能还人以一个公道,便与这位“税务人员”,这个新结识的人,办了登记手续,走到一起来了。不用说,这是顶好的证明,最佳的解脱。难道,就在这个时刻,这个节骨眼,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为恰当,更为有效,更为准当,更好的解决办法!无疑,这个本来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的身子,说不明白的事情,终于是弄清楚了,有了个一锤子定音了。自然地,也不用再去作任何分辩与调查了。因此,也就没有影响到“税务人员”前途。endprint
这事传开,说啥的都有。但归终一句,都说豆腐倌爷们儿,这是偷鸡不成搭把米,又说这是损人不利己。不过,小媳妇“豆腐西施”,却不是那样看的。照样卖她的豆腐,照样当她的小媳妇“豆腐西施”;而做豆腐的,仍然是那位豆腐倌爷们儿,她的前夫。她也说了,这是经济上的合作,不是感情上的合作。这是两条道,两座桥,两挂马车,不是一码事。
一天,有个姐妹来看她。
这个姐妹不是别人,正是她的那位女友。她与豆腐倌爷们儿能够结合,后来成为夫妻,就是她牵的红线。再后来,又帮助找房,介绍他俩来这里居住,开起豆腐坊,做起豆腐生意。在菜市场上相遇,那位“税务人员”与车夫出了矛盾,帮助解脱的,也是她。此前,知道豆腐倌爷们儿与小媳妇“豆腐西施”俩闹别扭,曾多次相劝,最后见调解不了,感情的这挂马车已经走到头,这才道出应该果断,不要拖泥带水,那样会夜长梦多,引出意外,需要警觉的,也是她。就是这位,此前已经是街道工作人员了。因此,才帮得上小媳妇“豆腐西施”的忙,办了离婚手续。当然,也是使得豆腐倌爷们儿大为不满的那位。
这会儿,这二位姐妹见了面,女友本是想再作最后一次努力,看看能否再来个破镜重圆。但是,见事情已是这个结局,这步天地,啥都没必要了。再那样做,也只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费力不讨好,假慈悲,还会闹出个“嗑瓜子嗑出个臭虫——里外不够仁(人)”。为这事,她也慨叹过,自责过,也真是有些不知所措,始略不及。忽地,她想起宋人洪迈《容斋续笔》,那书中所写的一个故事。那是汉代故事。说的是,开初时萧何荐举推出了韩信,到后来又伙同吕后施计谋诛杀了韩信,这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觉得自己做法,与这事很是有些相似。于是,她也就无话了,不想再劝解了。反过来,倒是想要听听她的心声,要她说说心里话,谈谈自己所想。随即,女友对小媳妇“豆腐西施”,说道:
“这回豆腐倌爷们儿,该不会再怀疑了吧。”
她听了,笑笑,没有直接回话,而是说起另外的一件事。那是用反话回问她的,说道:
“你听过‘赶障与‘等障的这样两个词吗?”
接着,她讲述开来了,说道:
“这是我爷爷那辈子的事。因为我爷爷那辈,有打猎的经历,所以到了我这辈,我才知道一些相关出围狩猎的常识。出围狩猎,有两种方式。一是‘赶障,一是‘等障。‘赶障,即往起轰赶,下下圈套,设下埋伏,请君入瓮,让猎物自行入围,猎者去狩;‘等障,就是等待机会,机会到了,便开傢火,迎头一击,一顿闷棒,致它死地。其实,这两种方式,都很歹毒。但是,这里最歹毒的,还是‘等障的那位。‘等障的那位,最阴险,往往摆出一副假相,当成笑面虎。古时,有‘笑面打死人一语,即指这个。古人说过,“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又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都是需要小心的,万万介意的,不得不防的事啊。”
那个姐妹听了,似乎明白小媳妇“豆腐西施”所讲的道理,便也谈了自己的体会,说道:
“其实,我也知道,你与那个‘税务人员,以前一点事儿也没有,清清白白的。所以促成这样,全是豆腐倌爷们儿心眼太小,‘赶障赶的,所促使的结果。其实,我也清楚,你与豆腐倌爷们儿,此前也没想要这样做,没想走到这一步。所以走到这一步,全是豆腐倌爷们儿想得太多,‘等障等的,所促使的结果。一个是‘赶障的,一个是‘等障的,结果,闹到这个天地,全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不用说,现在他后悔也晚了,还说不出啥。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分诉。你之所以要问我‘赶障与‘等障,不就是这层意思吗。”
小媳妇“豆腐西施”听了,知道她同情自己,详细事情全部经过,便也就不想再多说了。她想了想,只是说道:
“人生在世,都很不易。但有这样一点,一定要切记。那就是:对于自己,对于自己所要做的事,即为人为事,要处以正大光明,心地坦率,公平正义。对于他人,能帮的当真诚相帮,能助的应真诚相助,实心爱护,真心保护。对于犯有过错的人,一定要做到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但是,对于死心踏地、不肯改悔,又不认错的人,也一定要有罪必究,有恶必惩,除恶务尽。对于心术不正、居心叵测的人,当睁亮眼睛,看个明白,清醒意识。这当中,小人是最难防的,最要当心的,无孔不入的。谁是小人,誰是君子,要有分辨。那些小人,即属于这种人,多使用这种手段。他们见人有难,不伸手相救,而是兴灾乐祸,然后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我上面所说的‘赶障与‘等障,就是这重意思,这是不得不防的事。预防小人的办法,一是要远离,二是不得罪,三是别沾边。”
停了停,小媳妇“豆腐西施”,又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地说道:
“我的这位前夫,就是那个‘赶障兼‘等障的猎户。他的所作所为,就是那种‘赶障与‘等障的小人,就是张网与端枪的人。为此,我很恨他,恨他太狠。这点,是我所不能容忍的,也是我与他分道扬镳的主要原由。”
那个姐妹,听到这儿,也添了一句,说道:
“看来,他应该后悔了。他后悔的是,不应该疑心过重。到现在为止,我不知你还有什么所想的。”
她听了,是这样回答的,说道:
“有。如果说再有所想,我倒还应该想想这个‘税务人员,这个后夫。今后,他如果再怀疑我,也那样狠,那样狠心,那样歹毒,去当那个‘赶障或‘等障的,我肯定还要离开他。甚至还要回归。还要回归回去,回归到我前夫那去。我与我的那个前任‘老公,再度‘老公。我想,到了那个时候,他该不再会怀疑我了,也不会再那样下狠手了吧。世上的人,有许多都是这样的。他们,往往‘碟子扎猛子——不知深浅,在手的饽饽不知香,待盛到人家饭碗里,知香也晚了。这会儿,请你原谅我,不要怪我想得有些水性扬花,也不要瞒怨我不能忍心,说话太过,说他们是贱种,孬货,二百五。但是,事实上,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这位女友听了,很是受感动,多有体会,连连夸赞,说她心眼好使,说她断事分明,说她处事果断,说她是女君子,大丈夫。
然而,她听了后,却是一反常态,改用郑重而严肃地语气,说道:
“请不要这样以为,这样评价。这样以为,这样评价,现在看来,未免为时过早,未免有些过高。其实,我这样做,也是有点过了,过于狠毒了。最后,我要重申一句——”
“重伸一句什么?”
“善良的人们啊,请警惕我,时刻地!”
“善良的人们啊,请警惕我,时刻地?”
“对。”
“对?”
“对!”
她说完,又重重地重复一遍:
“善良的人们啊,请警惕我,时刻地。”
说来也怪,自打那以后,小媳妇“豆腐西施”,有关姓氏的这个问题,仍是没有彻底地得到解决。本来的,她也不姓豆,不姓窦,还不姓鲁,不姓施,更不姓杨。可是,这事一出,人们似乎有了新的感觉,感觉都可以,都认可,姓啥都中,都应姓,姓对了。但是,其中最主要的,还是关系到这个豆腐的“豆”字。不过,人们似乎不大承认“豆腐西施”的这个豆,而是认可了逗人的“逗”,说这事真有点逗。这回总算可以了吧。直到如今,到底该何结果,大家还都在猜测中,不十分明晰。但是,却又似乎明白了些,清楚了些,敞亮了些,也似透澈了些,也都赞许,并侧重了后者。说来,这也只能算是个发音上的问题。豆腐的这个“豆”,都是的这个“都”,以及真逗的这个“逗”,三个字皆为谐音字。那么,也只能这样办了,借助这个谐音,也好为以上事,作出一个结论,同时亦为本篇故事,寻找到一个得体题目,还映衬与照应了前文。
于是,便有了这篇《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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