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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庄的女人们

时间:2023/11/9 作者: 莫愁·小作家 热度: 156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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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苏里下河地区,有处叫西庄的村子,秋天一到,村子变得澄黄、丰盈、饱满、充实。庄子上的人家房前屋后栽满了槐树、杨树、苦楝,一丛丛深黄、浅黄的身影,把秋阳支撑起来。

  稻谷黄了,绵延不断的稻田与秋阳交相辉映,洋溢着耀眼的金光,稻穗饱满,圆润的光泽召唤着西庄的农人。

  该开镰了!西庄男女老少齐上阵,割稻,挑把,脱粒,扬场,忙上四五个好天气,翻晒谷子,颗粒归仓。

  西庄的女将们在收稻这件事上,毫不含糊,不比男人逊色。

  红粉的男将冬春上河工,挑河挖沟,吃重伤了腰,秋收了也未见好转。家中担子便落在红粉身上。好在红粉吃得苦耐得劳,这些天跟着生产队长,从早到晚,弓着背脊,人没在稻田里,镰刀割得沙沙作响。

  庄稼人苦中苦,乐中乐。劳作中最快乐的时刻是吃过午饭,大伙儿闲坐在田埂上,男将们和女将们便开始打嘴仗。

  女人也泼辣,红粉是呐侉高手。队长春来嘴上讨她便宜,被她扭在地上,用膝头弯子压到身子底下,旁边四五个女将一拥而上,摁手的摁手,拽脚的拽脚,队长仰在地上,动弹不得。好汉不吃眼前亏,队长求饶。女人们哄笑着松开手,一下子觉得解乏了,腿没那么疼了,腰也没那么酸了。

  细妈妈儿、大娘儿打打磕磕,说说闹闹,英子就坐在不远处。英子是成家幺女,上头三个哥哥都已成家,另立门户。英子长相清秀,眸子深邃透明,两条乌烁烁的大辫子搭在胸前。这模样娇小玲珑,犹如雨后初霁般清新,又如西班牙轻快香甜的雪莉酒。但西庄人喜欢的是泗洪分金亭、东台老瓜干,醇厚浓烈,后劲十足,一杯下肚,热气烘烘。

  西庄的闺女大多十三四岁就说婆家,只等法定婚龄,吹吹打打,迎娶过门。那些体型壮硕的丫头最是抢手,将来好生养又是大劳力。

  英子终究吃了长相的亏,这年18岁,高不成低不就,没个像样的男人来提亲。

  2

  哪家养的哪家惯。英子的爹妈并不着急,生了三个小伙才有了这个宝贝疙瘩。这世上只有剩饭剩粥,没有剩儿剩女。又不麻又不疤忙甚呢。

  英子做不动重活,爹妈便送她去镇上学缝纫,这样她就不需要与人打交道,只与缝纫机和布料打交道。只要脚下发劲踩,手上带着布料,缝出密密麻麻的针脚。

  秋收回来帮忙,英子的分工就是帮大家烧饭,跟着把扬过的稻子用扫帚捋那些没有被风吹出去的碎叶子、小石子、硬梗子。

  没日没夜的秋收对西庄人来说,就是一个字:累!累到不想说话,累到直不起腰,累到骨头散了架。奋斗了这么多天,西庄人只想好好睡上一大觉。

  夜深人静,西庄睡了。夜幕低垂,夜风寒冽,夜色掩盖了一切。

  3

  三年后,蒋半仙来英子家串门。这趟来,是受人之托。村东头的汉根,十岁上就先后死了双亲,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家里三间丁头府茅草屋,穷得叮当响,三十岁了,一直添不到婆娘。这些年做泥瓦工,赚了点钱,把房子翻了新,盖了瓦。想到英子没谈人家,便央求蒋半仙来提亲。蒋半仙当着英子妈的面,拖着英子的手:汉根虽说比你大九岁,但既不六冲又不八反,属相不较,他人敦实勤力,跟了他,日子不难过。你考虑考虑。

  这番话,英子的爹妈听了,觉得还算靠谱。英子也经不起蒋半仙左劝右劝,便松口点头,允了这门亲事。

  蒋半仙大喜,一溜烟儿去汉根那头报喜。隔些时日,选个黄道吉日,两个人便成了亲。

  婚后,汉根对英子呵护疼爱,英子生了女儿,取名悦悦。悦悦是汉根一手带大的,英子只做做缝纫活。

  转眼悦悦大学毕业,在外地做了一名小学教师。成家立业,有了孩子。她想接英子和汉根一起住。但英子不愿意。

  时光流逝,英子老两口成了西庄留守老人。汉根天天钓钓鱼,熬汤给英子喝,英子依旧做做缝纫活。村里发了三万元失地费,每月还有五百元养老金。英子的晚年倒也幸福安逸。

  阒静的西庄散落在泰东河畔,西庄老了。不久的将来,他们会迁居到崭新的美丽的中心村去。

  4

  每年,庄户人家过了青黄不接的五六月份,便开始割麦、栽秧、收菜籽。大忙过后转眼三伏天,开始歇夏。缓缓忙萎的身子,积蓄力量,对付接下来的秋收。

  趁这当口,十里八乡的媒婆们忙活起来,走東窜西,牵线搭桥,说媒拉纤。我祖父也是在这个期间说了我祖母。

  等到麦一种,手一拱。祖父便去相亲、下聘礼。大寒节气,黄道吉日,有钱没钱娶了婆娘家来过年。

  祖母进门,撞门喜。来年秋冬便生下我大孃孃。祖母先后生育一女五男。等到祖母生育最后一个孩子,已经四十八岁,他便是我的父亲,比我孃孃长子只大了一岁。

  祖父绰号“大迂头”。曾经当过几天保长,风口浪尖,街坊四邻让他避避,他执拗地说自己走得正行得端,只做过乐善好施的事。结果出了祸事,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那年,属羊的父亲才八岁。

  失去丈夫的祖母带着年幼的儿子们奔走在田间地头,整日劳作。像西庄小拿宝说的:老奶奶打连枷,一打头一?。

  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是老三。那时跟在祖母后头拾棉花的父亲,听自己母亲说过年给他做件新棉袄,能开心得几天睡不着。

  祖母就这么慢慢熬啊熬!熬到头发白了,儿子们成家了,儿子又有儿子了。

  5

  做女人的就这样,总有无穷无尽愁不完的心事,了去一样,又添上一样,滔滔不绝的永远是儿女心肠。祖母帮西庄大伯、三伯、四伯带孙子孙女,又被台城里的二伯接来照看腊把儿、老果小的姑娘。

  我这个堂姐打出娘胎就体弱多病,祖母带得格外细作。她稍有不适,便会大呼小叫:王婉珍、王婉珍。祖母便拽着小脚连跑带溜地赶过去。

  餐桌上正常没有荤菜,夏天吃得最多的就是烀紫茄,嫌皮老便刨去皮。祖母便把这些茄皮收集起来,晒几个太阳,放进玻璃瓶,想吃了,拿些出来上锅蒸,佐料一拌,便成了喝粥的小咸。

  三伏天的夜晚,家门口的新东桥、郭桥、纪福大桥上躺满了人。男人们赤膊躺在竹榻上,手中摇着折扇,耳朵里听着收音机。丝丝缕缕的凉风从身上滑过。好不惬意!

  我的祖母是不愿意到闹哄哄的外面去的。她泡了皂角水,洗搌了身子,用布带系好肥大的裤腰,光着上身,坐在后院天井里。祖母的后背疤疤焗焗,是有一年害搭背留下的印痕。祖母手里拿着芭蕉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两下拍几下。这外面的世界便与她不相干了。

  至今,我还会梦到祖母。天寒地冻,雪花飘落,祖母系着青布围裙,用灶民煮盐的丿缸落咸菜,她一边轻轻揉搓着白梗儿菜,一边喃喃自语:姑娘呃雪花命,飘到哪家算哪家……

  祖母生命的最后两年,是在西庄度过的。她凡事豁达,在西庄枯寂的早春如灯油耗尽,安然长逝。

  下葬那天,鸡叫头遍,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父辈们披麻戴孝,哀恸哭泣,九岁的我跟着没来由地一路走一路哭,母亲拽了拽我:别呆哭,哭呃伤呃……

  回喜跨过火盆,大人们抹干眼泪,如释重负地张罗着忙饭,招呼庄客,小孩子们没心没肺地去一边嬉耍打闹了。

  于是,祖母一直铭刻在我们的心田里,永远不会灰飞烟灭,云消雾散。

  刘一秋:江苏省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有近百篇文章在省市报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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