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真正高明的小说,其实有些类似于禅宗所讲的顿悟。一些深刻的道理,不必说、不可说,也不能说。师傅不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对徒弟讲出来,而是要以寄意深刻、无迹可寻的闲言碎语诱导徒弟自己体悟其中的机锋,否则绝无顿悟的可能。这也许就是伟大的小说家比道学家高明的地方。储福金先生的长篇小说《直溪》,讲述了一个青年对个体生命精神困境的救赎之路,在时间和记忆的纠缠结构中实现了自我重构,无论是创作思路、叙事手法,还是人性刻画、文化功底等方面,都令读者感触颇深。
说来也巧,和《直溪》中的主人公宋正明以及作者本人一样,我在三十多岁时也有一年外派挂职的经历,当时心中也出现过一些片段化的思绪和挣扎,比如:究竟是时间衡量了存在,还是存在包容了时间?过去、现在、未来……每一刻似乎都抓不住真实的自我,而自我究竟在哪里停驻,在何处实现意义和价值?一旦在找寻本我的过程中迷失,生命的趣味就会失去很多,苦恼也会增加很多。
储福金先生轻松地把时间这条维度彻底打通,最终在一个节点实现圆满融通的状态。储先生在文中多次提到时间,也一直在思考岁月和人生之间的关系,有时觉得时间“用着心去感觉,总也是滴滴答答”;有时觉得“时间拉得长长的……以致有时都弄不清岁月的流动了,弄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的人生”;有时觉得时间是辩证的、相对的,比如“年轻时的岁月轻易失落了,偏是艰难的生活显得特别长。意念在另一个世界里盘桓,行路在生活的世界也就显得短了”,最终悟到“一生如一瞬。一生即一瞬。圆融一体,再不割裂”……
我以为,储先生对时间概念的抽象思考和感性描写,都是建构在对生命本体的解读之上的,而生命在每一个具体时间节点上的停驻,则可以理解为海德格尔定义的“此在”,即人在某一有限时间内的个体存在,是活生生的、有喜怒哀乐的人的“客观存在”,亦是“支撑着意识”的“现实存在”。我们若要理解存在者本身,就应当把握每一个“此在”在生命成长过程中所呈现的特征和价值。比如,宋正明年幼时写给心仪女孩的“一段段如诗的文字”,是源于青春期的性冲动;看到季媚之后的魂不守舍,是基于纯粹欲望的本能吸引;再到林向英给予他的感觉,既脱离于两性,又回归于人性……在这转化的过程中,每个阶段的宋正明,其实都是处于某个“此在”的存在者,相互之间既有矛盾又有瓜葛,既似曾相识又恍如隔世,这也是为什么作者会联想到平行世界。
《直溪》的结尾也是整部作品的高潮,宋正明仿佛在瞬间感受到时间维度的变化,感受到过去、现在、未來……同时也再次如篇首所述听到了“清晰的滴水声,漏着的滴水。一滴一滴,滴滴答答……”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海德格尔的一句话:“我意识到我与我的时间不可分离,于是我决定与时间融为一体,尽心竭力于一无所是或者成为任何东西。”
骆威:博士,副研究员。任职于南京大学。
编辑 木木 691372965@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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