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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路边的少年

时间:2023/11/9 作者: 莫愁·小作家 热度: 12586
1

  均县地处遥远的鄂西北山区。

  这里是丹水和汉水的交汇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水利部在均县拦河筑坝,兴建丹江口水电站。今天的南水北调,调的就是丹江口的水。当年,为援建丹江口水电站还专门开通了火车线路。均县是汉丹线的终点站,每天只有一班和武汉对开的绿皮客车。

  尚爱国的爸爸就在铁路上工作。他家离火车站不远,离铁路就更近了,不到50米。房子是从前修铁路时的料房。考虑到离铁路太近,又是在县城的边缘,爸爸还特地在平房的周围扎了一道篱笆墙。

  每天晚上九点,从武汉开来的那趟列车,在一声长鸣中驶进终点站。不一会儿,一群穿着蓝灰色衣服的旅客,像一波微弱的潮头涌向车站的大门口。过了检票通道,便与接站的人一道,四下里散了去。

  在均县,火车站和电影院是一天里最后的热闹场所。

  渐渐地,许多居民也将火车进站时的那一声长鸣,当作了一个作息时间。夏秋里,汽笛响了,散步的,纳凉的,聊天拉呱的,就此意兴阑珊,人们拿着蒲扇,端着茶杯,掂着板凳,慢慢地朝自个家走去。冬季至初春,外面天寒地冻,街上早早地便没了行人。小城人家吃完饭,便围着火炉夜话。这时的火炉已不再添煤球了,炉子上坐一壶水,水一热,便洗脸洗脚。洗完,孩子们上床睡了。大人接着闲聊,直到火车冒着寒风,拉响汽笛,这才给一天的日子画上句号。

  夜晚的均县,便从这时进入梦乡。

  火车驶过时,睡了的尚爱国仍能感觉到自家的小屋连同床铺,随着轰隆轰隆的响声而颤动。说来奇怪,有时火车晚点,尚爱国反倒表现得极不适应,只有等火车过去了,才能安然入睡。

  许多年以后,成人后的尚爱国仍会在一个不期然的梦境里,真切地听到那一声撕心裂肺的火车长鸣。清寂的异乡的长夜里,尚爱国在黑暗中慢慢睁开眼睛,细细地回想着少年的小城,小城的车站。尚爱国触摸着这种亦真亦幻的感觉,眼睛却不自觉地湿润了。

  尚爱国的爸爸是铁道养路工,顾名思义,就是保养铁道线路的工人。怎么保养,尚爱国不清楚。他问过爸爸,铁路还用保养吗?爸爸点点头说,旅客坐在列车上,平稳舒适,没有大的跳动和摇晃,那其实就是铁道养路工的成果。

  爸爸的话,尚爱国并不太懂。在他的记忆里,爸爸的工作说白了就是抡大镐的。特别是夏秋季节,每次下班回到家,连内裤都湿透了,却从没见他抱怨过。在这个家里,正是从父亲这里,孩子们早早地便知道了生活的不易和艰辛。

  2

  尚爱国有俩同班好友,一个叫张小康,另一个叫舒勇。

  张小康和舒勇都是移民子弟。修丹江口水电站时,库区老百姓都迁到了外地,也有极个别的去到外地没多久,就又迁了回来。由于原有的家园已成泽国,这些人便将新家建在了靠近县城的一座山坡上。

  张小康和舒勇的家就在那面坡上。坡上有不少这样的回迁户,住的房子也都五花八门,极其简陋。

  均县城里的人戏谑地将那个地方称作为“靠山公社”。从那里出来的人,尤其是孩子们,个顶个儿的都带着匪气,眼神里时常带有防范甚至敌意的目光,打起架来也都敢下狠手。

  张小康和舒勇作为移民子弟,在班上多少有点抬不起头。尚爱国作为“外企”子弟,难免有调皮的学生借故欺负他。每每遇到这种情形,张小康和舒勇就站在尚爱国一边。时间长了,三个人便成了好朋友。

  周末或寒暑假里,三个好朋友经常沿着铁轨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这是一条南北向的铁路。沿着铁轨往南走,便是往武汉的方向。走铁轨除了好玩,更多的是他们觉得铁路连着外面的世界,只要往前走,就一定能走出大山。这个想法,让他们对走铁路保持着一种无端的莫名的爱好。

  走着走着,就出了县城。县城的外面是静默的青山,山上长满了密密匝匝的树。

  有时走累了,三个人就坐在铁轨上漫无目的地聊天。尚爱国说,铁路的那端连着上海、北京,还连着四大洋五大洲。张小康和舒勇就说尚爱国胡扯。张小康说,四大洋那么大,铁轨能铺过去吗?尚爱国犟不过,只好说这是爸爸讲的。张小康就不服气地说,你爸爸逗你玩呢。

  这差不多已经是一种习惯和规律了。在班上,一旦选边站队,他俩可以站在尚爱国一边。但当他们仨在一起时,只要尚爱国提出一个话题或者观点,两人几乎不用商量,便站在了他的对面。比如,尚爱国说自己爸爸干的养路工作,主要是让火车开得更平稳更舒适。张小康和舒勇就会异口同声地说,吹牛吧你,哪有那么玄乎。

  对尚爱国,这两人的感受比较复杂。一方面,他们喜欢尚爱国。有时候,尚爱国爸爸的工友从外面带回大白兔奶糖或者高粱饴时,会在串门时捎一点过来。尚爱国会大方地和他俩分享,这让他俩很感动,但另一方面,尚爱国是铁路子弟,他们又羡慕又有点嫉妒。因此许多時候,三个人既是好朋友,又是微妙的对手。

  3

  有时候,他们也去火车站玩。

  每天早上,客运列车发出后,火车站就静了下来,只一些拉板车的人在站上出来进去的。鄂西北山区盛产木耳、黄花、茶叶、柑橘等。每年秋上,都会由县土特产公司统一收购,再由搬运公司的人用板车将它们送过来。

  尚爱国注意到,那些拉板车的人里,有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哑巴。

  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齐耳短发,鹅形脸,好看的眉毛下,长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她是怎么变成哑巴的呢?尚爱国觉得好可惜,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哑巴的家境看起来并不好。或许是常年日晒的原因,哑巴的脸比较黑,人也比较瘦,穿的也不怎么样,褂子带有补丁,裤筒的两个膝盖处,都打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大补丁。

  她和爸爸妈妈一起拉板车。她家的板车前面套着一个毛驴,有时山货卸下来了,要离开火车站了,哑巴就拿着鞭子坐在驾手的位子上,轻轻地一扬鞭子,毛驴就嘚嘚儿地走开了,哑巴的爸爸妈妈就坐在后面押车。

  五年级那个假期里,尚爱国和张小康、舒勇一道,拿着笤帚和抹布,去火车站学雷锋。三个人在不大的候车室里装模作样地搞了一会儿卫生,随后便去到车站装卸区。

  在那里,他们见到了哑巴,随后,便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靠了过去。

  哑巴正端详着面前那些装木耳的麻袋,突然,张小康大喊了一声“哑巴”,接着还伸出手装模作样地比画着哑语,嘴里则发出一串呜呜啦啦的声音,然后便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哑巴愤怒地看着他们,一双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她拎着拳头,一步步向他们逼了过来。

  三个人迟疑了一下,先是后退了两步,随即就转身跑了。哑巴显然没料到,眼前这三个坏小子,竟然连一个回合都没交手,便像大灰狼一样溜掉了。

  哑巴像一个猎人,紧跟着也跑了起来。三个人只恨少长了两条腿,更加玩命地跑。直到跑出火车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张小康和舒勇意犹未尽地笑着,一副很刺激的快活样,这让尚爱国出奇地愤怒,便指着张小康骂了一句“神经病”。张小康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问,骂谁呢?

  骂你!

  胆儿肥了啊,再骂一个试试。

  尚爱国又骂了一次。张小康便像一条恶狼似的扑了过来,两人扭打在了一起。见舒勇愣愣地站在那里,张小康冲着他喊,揍他,我们是一伙的。

  这显然是一个重要的提醒。是的,无论如何尚爱国都是城市人,而自己则是被人看不起的倒流户、黑户。

  随着舒勇的加入,尚爱国被摁倒在了地上。

  张小康像抓俘虏似的,缴获了尚爱国学雷锋用的抹布,将抹布塞进到了尚爱国的嘴里。尚爱国呜呜地叫着,舒勇则用尽力气从后面紧紧地抱着尚爱国。

  尚爱国将脖子唰的一下扬了起来,摆出了一副坚强不屈的样子。

  张小康见状,便问尚爱国服不服。尚爱国大声说着不服,谁让你欺负哑巴,服你个屁!

  尚爱国这么说,舒勇就松开了手,撒手站到了一边。看来,舒勇也不赞成张小康随便骂人,尤其是骂一个令人怜惜的小哑巴。

  没了舒勇的帮忙,张小康便泄气了,就此便住了手。

  那件事过后,尚爱国就没再与张小康和舒勇讲过话了。

  有时,即便两下里碰到一起,也是一副互不认识的样子。

  4

  很快,小学就毕业了。八月的一个炎热的日子里,张小康和舒勇来家里找尚爱国。

  张小康告诉尚爱国,他俩都不准备上初中了。张小康他爹准备将他送到邻县去学一门手艺。舒勇则准备去乡下的叔叔家。舒勇说,他的户口已经落了在那边。

  尚爱国看了他们一眼,低声说道,怎么会这样呢?尚爱国其实早就不恨张小康和舒勇了,只是不好意思和他俩讲话而已。

  张小康问,那应该怎么样呢?

  尚爱国听了,就不知说什么好了。

  张小康说,我爹说了,我已经长大了。

  这就算是给出了一个理由。张小康说,我们好羡慕你。他停了停又接着说,再过两天我就走了。这趟来,就是求你原谅我们。

  张小康讲完,便和舒勇走了。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说不清为啥,尚爱国开始后悔了——那次打架,是自己先罵的张小康呀。

  正这么难过着,尚爱国便想起什么似的跑出门来。那时候,张小康和舒勇已走出去老远,尚爱国大声地喊着他俩的名字,用手支成一个喇叭状,大声喊着,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别忘了!

  两人愣怔了一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暑假过后便是初中。初中里,有一天早上,尚爱国因了一件事从火车站经过。走过车站时突然想到好朋友张小康、舒勇,想到了拉板车的小哑巴。

  分别后,尚爱国再没见到过他们了。

  看着空空荡荡的火车站,尚爱国的眼睛湿润了。早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这个铁路边的少年,长大了。

  尚长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胜利油田。

  编辑??? 沈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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