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新庄小学是山寨学区最僻远的一所学校,建在一个古河床的北岸,二十来间年久失修的土坯房东倒西歪,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七十来个学生,五个教学班,六个老师中只有我是外乡人,下午放学之后,寂寥的校园里就剩我一个人了,随意出去走走成了我遣散寂寞的唯一方式。
那天下午我如往常一样出了校门,沿着山道信步而行。走上一段斜坡,一丛灌木的枝头隐现着一星两点的嫩红。我紧走几步近前观看,那花蕾黄米粒大小,密密地堆叠成一个球的形状,嫩嫩的艳红色在萧瑟的早春,顯得是那么娇艳而醒目。我弓着身子,仔细端详:树高不过两米,枝枝蔓蔓扭曲着纠结着,树皮呈铁锈红,皲裂的纹沟很深,一副饱经沧桑的憔悴模样。谁能想到这么不起眼的灌木竟然能生出这么娇艳的花蕾呢!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灌木,小心地摘了一朵花蕾,第二天拿给同事看,他漫不经心地说这是探春花,满山满洼都是的。
探春,多么灵动的名字。
过了几天,我又独自去看那探春花。远远地,就瞅见了绚丽如霞的枝头,一缕缕幽香随风飘来。近前观看,花蕾几乎开了一半,枝头也有了鲜绿的嫩芽,花朵呈喇叭状,色粉红,香浓郁。我忘情地坐在一丛探春花旁边,看着那娇小的花朵,心里生出浓浓的怜爱,似乎每一朵花里都隐藏着一个美丽的精灵。
一阵牛铃的叮当声惊醒了遐思中的我。我转身一看,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赶着牛走上了山坡。她穿着一件蓝底红花的棉袄,头发干巴巴的,圆圆的脸蛋粗糙通红,吸引人的是她那双大大的眼睛,明亮如清澈的山溪,正不解地看着我。我招呼小姑娘坐下,询问她的年龄和家在哪里。小姑娘也不怯生,有问必答:她今年十一岁,家就在学校附近的村子里,读到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了,原因是家里太穷了。我问她喜欢读书吗,她肯定地点点头,她在四年级的时候还是学习委员呢!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指了指那丛灌木的花朵,顽皮地笑了:“我也叫探春。”
第二天下午放学之后,我去探春家。那是一个贫困的农家,两座倾斜的土坯房里光线暗淡,墙上裱糊的报纸被烟熏得焦黄肮脏,上面残留着屋漏时雨水的洇迹,靠墙支着的两个木柜子也七扭八裂地凑合着。探春的爸爸下地干活去了,她的妈妈看到老师来家访,忙着要做饭。看着探春的妈妈用一个断了把的塑料马勺洗手时,我心里酸酸地直想哭——这个家穷得竟然连一个洗脸盆都没有啊。我阻止了探春妈妈要做饭的架势,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探春应该继续上学,这么聪明的孩子耽误了太可惜。那女人嗫嚅着:“老师啊,我也想叫娃念书啊,可家里太穷了,交不起学费。”
“这个你们不用操心,探春念书的费用我来想办法,你们只要叫她到学校来就行了。”
探春的父母最终听从了我的劝说,让探春复学了。我征得学区领导的同意后,免除了探春小学阶段的学杂费,又从城里的朋友们那里为探春家募捐了几十件衣服,探春终于可以高高兴兴地继续上学了。两年之后,探春读完小学就要升入中学了,我也要调回家乡任教了,为了保证探春能够顺利读完中学,我专门找到那所中学给校长说明情况,恳请学校能够减免探春的学杂费,使其顺利读完初中。年轻的校长被我的真诚所感动,慨然允诺了。
探春没有辜负许多人对她的关爱,顺利读完了中学,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师范学校,在师范就读期间,她兼做家教给自己赚学费,品学兼优,还兼任学生会的文体委员。毕业之际学校要留用她,这可是留在大城市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是探春毅然放弃了,回到家乡,当了一名小学英语老师。她在给我的信中说:“我叫探春,探春应该在关山开放,因为她的美丽是关山的水土孕育的。我之所以能有今天,是您和许多的好心人关爱、提携的结果,我只有回到家乡任教,才是对您最好的回报。”
探春很快就成了学区的业务骨干,并且在县上举办的课堂教学大赛中多次获奖,更令我欣慰的是,她不止一次地放弃了进城的机会,十多年来始终坚守在山区学校的讲台上,正如自己所言,她的确是一株生长在关山深处的探春。
前几天探春打来电话说,今年的探春有了花蕾,要不了几天就要开了,邀请我去山里做客。仔细一想,我有三年多没有见到探春了,真应该去看看她了。
刘杰:甘肃华亭人,高级教师,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华亭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出版散文集《三友行吟》。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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