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溪山庄位于竹箦镇境内,山庄邻近的坡地、村居、池塘在正午的春阳下,散发着乡村特有的草木气息,脚下的土地渐渐松软,树木枝条上的新叶正冒出一点点芽尖尖,就连鹅领着鸭子们在池塘里荡漾开的水波,也显出了轻盈。
此时春水初生,尚瘦,但江南已绿意遍染。
离刚过去的春节不久,饭桌上的菜尚有年味,咸猪肉、干切香肠、咸鸡,盘子里装得满满尖尖的。
乡下菜有个特点,料足,味咸,油大,特别适合佐烈性白酒。我喝的是当地的白茶,茶是去年的,少了新茶的烟火气,刚好可以中和一下菜的咸鲜。
与这春色特别搭配的,是后面上來的一道清香四溢的野蒜饼。
野蒜饼盛在蓝花敞口盘子里,香油煎得饼的两面透出薄薄的焦黄,黄中隐隐显出其中青绿色的蒜丝,夹起一块,饼在筷子尖上微微颤动,却不滑落,这说明糯米粉揉出了劲道。齿间轻咬,蒜的香气突破糯米的裹绕,一下子弥漫开来。
这一口下去,许多下落不明的时光一下子找了回来。
童年时,住在有前后园子的老房子里。立春后的第一场雨刚过,园子里的小野蒜们一根根冒出来,等到蒜长到半根筷子高时,只要手腕子上稍稍用点巧劲,往上一提,就连根拔了起来。圆圆的独瓣根茎,是它区别于人工种植蒜的最明显的特征。种植的蒜通常都有五六瓣,将蒜瓣一一掰开来,摊在厨房的案板上,像上弦月或下弦月一样。边上配点绿色的菜叶,怎么看都有清风明月的意境。
小野蒜比较省事的做法,是用它来蒸鸡蛋。绿花搪瓷碗里,敲两个鸡蛋,放点盐,加点水,搅拌,撒上一层切得碎碎的小野蒜,放在饭锅上蒸半个小时,立马就有香气透过木头锅盖冲出来。野蒜的香味比较执拗,几乎盖过米饭香和鸡蛋香。自然生长的植物,风里雨里霜里雪里,一路过来全靠自己,气味里自然就有了脾性,也藏有不屈的生命力。
除了蒸蛋,野蒜还可以用来蒸麻虾酱。
麻虾酱是我故乡黄海边特有的食物。麦收时节,有人推着自行车,车后座上横一根粗木头,两侧各挂一只大木桶,里面装着满满的麻虾酱,五分钱就能买到一大碗。
新酱要放在门前晒,加几粒剥了皮的葱果去除腥味。晒过的麻虾酱很香,奶奶时不时蒸上小半碗当咸菜下饭,蒸虾酱时照例会搁上野蒜,其味宛如小清新的风刮过辽阔的黄海,这情形比较难形容,但野蒜蒸麻虾酱基本就是这个味道。
松溪山庄的这几块野蒜饼,一下子让时光倒流了几十年,那些忽略了的往事一一浮在眼前。
野蒜可以炒小河虾,可以炒鸡蛋,也可以炒鸭血等等。但最有味的,还是野蒜饼。一块野蒜饼,掰开来,糯米粉的筋道裹着蒜香,细嚼慢咽之下,回味相比于三两口吞下更显悠长。
野蒜既有脾性,其味个性独特,但也谦和,相融性强,荤素都能搭配。不像有些食材,比如百合,只能跟素菜搭配,显得素净高洁;与猪肉混搭的话,如同牡丹花枝上晾衣物,俗透了。野蒜则不然,与鱼肉搭,它消解荤腥的脏气;与面粉鸡蛋搭,它添一缕香;即使什么都不搭,只是用一点麻油和油拌着吃,也是满口生津,它当得起自己的主角,它早已是香中的魂。?
《齐民要术》中说,“张骞使西域,得大蒜、胡荽”。只是当年的蒜,生长一年,得独瓣;生长两年,则成大蒜。而现在的野蒜,就是独瓣啊,不知是不是当年汉代时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种,一直不肯进化而成。
虽为草木,也有情缘,谁知这种独瓣的野蒜不肯进化得那么快,是不是在等待某种邂逅呢。或许,仅为等等自己小小的灵魂,不要因为走得太快而走丢了。
洋洋:文学爱好者,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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