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新财,山东青岛人。中国小说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小小说协会常务理事。著有《爱的旅程》《情在何处》《茫茫前程》《梦想与现实》《春潮》等5部长篇小说及1部短篇小说集《相逢何必曾相识》。散文《牵挂的季节》荣获中国散文学会第8届冰心散文奖等。
雨还在“哗啦啦”下个不停,在这个细雨緾绵的季节里,人近中年的我,站在窗前,看着屋外雨的世界,产生了对往事的回忆。我的心绪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久远的青春岁月中,还有那个好似远在天边的小城。这目光穿越时空,穿透风雨的阻挡,重温一段人生难忘的真情。
那时我生活在遥远的北方,北方确实很遥远,而又是在一个极其偏僻的小镇上。小镇真的很小,总人口不足万人。
那是一座行政级别为县级的小镇。
可就是在那座小镇里,却留下了我童年的梦、少年的心绪,还有一段朦胧的情感。因为在那座小镇里曾经有一个纯真善良的女孩,让我无比牵挂。这种牵挂,是我生命中永远割舍不断的情结。因为那个女孩在我人生的风雨路程中,曾经给过我无限的鼓励与期待。虽然那只是无声的心灵期待,可她那深情关爱的目光,绝对能让我的记忆刻骨铭心。我之所以后来能离开小镇,在人生的旅程中大步前行,能超越梦想,摆脱现实,获得突破性成功,也与此无不有关。
如果说当时我是生活在小镇上,这还不够准确,我是居住在离小镇七八里路的一个村庄里。那个村庄不足百户人家,人口很少,可是充满着无限生机。
最初我与她同住在这个村庄里,可我们的生活方式与家境却迥然不同。这主要是家长的社会地位与文化知识差别决定的,因为年少的我们没有能力来决定生活与成长的空间。
她的父亲是20世纪60年代毕业的大学生,母亲也是从高等院校毕业的。她父亲是村里的技术员,母亲是会计,这是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她们家在村庄里是极其有地位的,按照当时她父母的学历与知识水准来说,她们家是不应该来小村庄生活的。
她的父母在小村里工作绝对是大材小用了。甚至是浪费人才。
开始我不明白在当时大学生极其少有的年代里,她的父母怎么会来到小村庄,从事这么沒有知识含量的工作。后来我才得知,是因为她父亲家庭成分不好造成的。那是一个讲究出身、政治色彩极其浓厚的年代。无论多么有才华,只要出身成分不好,就不能重用。这样一来,她的父母才被迫来到小村里工作的。
有知识的人在哪里都是受人尊重的,村庄里的人都非常尊重她的父母。
而我家就不同了,我父亲虽然是最早到边疆工作的人员,可因身体欠佳,又没有文化,一直从事着普通的工作,家中的生活条件也不算好。唯独能让我自豪的是父亲人品极好,为人厚道,在村子里受人尊敬。
那时我与她同在村子里的小学读书,我们还同在一个班级里,每天她在去学校的路上又总是要经过我家门前,我在屋中透过玻璃窗就能看到她的身影。当我看到她走过去时,就会紧随其后走出家门,一起去学校。有时我因吃早饭晚了,没有及时到学校,她还会同另外一个女生一起来找我。但她们从不进屋,只是站在院落外,隔着木栏,叫我的名字。
她是一个在知识分子家庭中成长的女孩,她受到了课外知识的熏陶。而我不是,我家除了我的课本之外,只有我偷偷买来的几本小人书(插画),除此之外什么书都没有了。那时她的父母为了孩子能健康成长、学到更广的知识,还特意买了收录机,让她与兄长一起学习英语。她家是小村庄里最早有收录机的家庭,这是超前的教育。她父亲的英语水平很好,他是小村庄里唯一会讲英语的人。她为能有这样有才华的父母亲而感到自豪,而我不行,我父亲不让多花一分钱。他本来收入就少,除去生活必须用的,几乎没有剩余,更别说去买什么收录机了。当时我最大的爱好就是听广播,每晚广播中都在播放刘兰芳讲的评书《岳飞传》和《杨家将》。刘兰芳能把故事讲得扣人心弦、引人入胜,也抓住了我这颗年少的心,更丰富了我的课外生活。
那时我和她的学习成绩都非常好,老师也看好我们的学习发展。
俗语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小学三年级那年,她的父母调到小镇当领导了。她家也搬离了小村庄,到小镇去居住了,那时她在周日的时候,还经常回小村来玩。
思想的封闭,年少的我们很少在一起说话。我远远地看着她,她也远远地望着我,清澈的目光中,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如今我都无法用文字来准确地形容。
我想这可能是心灵的感应,而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如果用语言来表达就失去了意义,无论多么好的词句都是苍白的。
结束小学的学习生活,我要到小镇的中学读书了。这是小镇上仅有的一所中学,我与她在中学里又见面了。我们不仅在一个班级里,还是同桌呢。这是巧合,还是缘分呢?我说不准,但我认为这是最美好的记忆。
那时,我每天要往返小镇与村庄之间的路上。早晨起早去学校上课,午饭在学校吃,晚上放学后,从小镇返回。虽然村庄与小镇仅有七八里的路程,可那是土路,不下雨的时候还好,可以骑自行车,很快便能到达。如果遇到下雨天,不仅无法骑自行车,就连步行也困难。如果只下雨,没有风还好些。如果下雨时,还有风,那就更难走了。虽然打雨伞走路比较方便,但是一路举雨伞,胳膊都酸酸的。如果穿雨衣,雨衣裹在身上,走路不方便,还带着潮湿。那时我非常不喜欢下雨天,总希望天空晴朗,太阳高照。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随心所欲。生活中太阳高照时有,阴雨天也不少,这是大自然的运行规律。
那天我走出家门时,天空还是晴朗的,走到半路时,就开始下雨了。在北方多雨的季节,虽然晴天下雨的现象比较少,但也时有发生。正在路上行走的我,没有带雨具,只好把书包放在怀中,不让雨水淋着,两条腿拼命地蹬自行车,急着赶路。才下雨时路面还硬,在路面被雨水浸透之前,能赶很远的路。这种雨下得突然,时间也不会持续得太长。不一会就停了,太阳依然高高地悬在天空中,天宇中还会呈现出美丽的彩虹。可我身上的衣服已经全被雨水淋透了,那样子有点像落汤鸡似的。
天空如洗,我带着青春的狂妄,看着彩虹大声喊:老天爷,你真讨厌!
我到了学校,她看我的样子呵呵地笑着说:怎么会这样呢?
我说:雨下得太突然了。
她提醒说:带一把小雨伞嘛,放在书包中是不占地方的。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家没有小雨伞。那是20多年,那时都是用的大雨伞,小雨伞刚刚在市场上出现,就如同今天的电动车才上路一样新鲜,票价又贵。我家经济条件不好,不可能为了防止上学下雨,去买一把小雨伞闲着。
她没有过多地说什么,相信她看出我的心事了,她更了解我的家境。好多天过后,放学时又下雨了,住在小镇里的学生都被家人接走了,不住在小镇里的学生,在小镇有亲友的也被接走了。可我家在小镇里没有亲人,而我又不愿意给同学增添麻烦,便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等着雨小点时再往家走。雨下个不停,天也快黑了。在雨丝转变得细了,下落的速度也减慢了的时候,我就不想等下去了。我找来一块塑料布把书包包好,冒着微微细雨往家走。我才走出校门,在不远处的街上,就看见她打着雨伞,朝我缓缓走来。我没有想到她是来找我的,我还继续往前走,她喊:你停一下。
我回过头看着她,不知她来找我有什么事。这声音让我记得那么深,直到今日也仿佛刚刚发生过一样。
她走到我身前,把手中的一把小雨伞打开,递给我说:你拿着用吧。
我拒绝说:不用,我回家换衣服就行了。
她说:这么凉的天,这么远的路,回到家,还不感冒了?快拿着吧。
我还是拒绝,坚定地说:真的不用。
她有些生气,语气也硬了,她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让你拿着,就拿着好了。让雨水淋感冒了,怎么上学?生病了,会耽误课程的。困难都是暂时的,好好学习是能改变生活处境的,学习成绩好,考上大学,比什么都强。
我看她生气了,不好再坚持,伸手接过小雨伞。雨伞遮住了我头顶上零乱的雨丝,感到了温暖。我认真地说:明天还你。
她看我接过雨伞,微微地笑了,语调也轻了,说:这是我爸到省里开会发的,我妈还发了一把,我们家用不着,送给你了。
我没有心理准备,有点惊慌地说:这怎么行呢?
她不在意地说:这怎么不行呢?如果你過意不去,就努力学习,等参加工作了,再买一把新的送给我好了。
我愣住了,她的思想要比我成熟得多,她想的也比我多,她对事情极其敏感,这可能是女孩的天性吧,更可能同她的家庭生活有关。我还傻愣在那里,她抬头看了看天空,说了一句:快走吧,还有那么远的路呢。她说完转身走了,我看着她在雨中远去的背影,心中生起一股暖意。
我走了不远,回头看她,她也正好回头看我。雨还在断断续续地下,我们之间不仅有距离,还有雨帘,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能感到彼此的心情。我们的目光已经穿透雨帘,看到了相互鼓励的真诚与期待。在人生的风雨路程中,这种鼓励与期待是那么珍贵与稀少。她或许是怕耽误了我回家的时间,或许是不想让我感受到她更多的情感,在我与她相视的瞬间,便转过身,急速而去。我心中霎时产生出强烈的愿望:我要改变生活环境,改变命运,我转过身朝家中去。前方虽然迷茫,可我有一颗狂热的心在做动力,力量巨大,更有她那无声鼓励的目光相送。
那天我在雨中行走,脚步是那么坚强有力,平时难走的路,好像轻易地就被我征服了。
我到家时,天已经黑了。下雨的日子,天黑得早。因为有那把小雨伞,我身上的衣服没有被雨水淋湿。家人看我拿回这么新,又这么好看的小雨伞,不解地问是哪来的,我没有说话。家人看我不说话,更加追问了。我不耐烦地说,不是偷的,是同学家的。家人又问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我说:女的怎么了?我又没有谈恋爱。家人看我真生气了,就不再问了。家人分明是在猜测我是否谈恋爱了,我可以准确地说:没有。
那时学校中有早恋现象,可不是很多,那一夜我失眠了。
黑夜中我不能入睡,她的身影总浮在我的眼前。我和她没有早恋,但在这情窦初开的年龄,也不能排除彼此之间存有好感。青春期中的少男少女相互萌生这种感觉也是正常现象,就算是她要跟我谈恋爱,我也会拒绝的,因为家境差距太大。也正是这个原因,我都不愿与她接触,甚至不想与她多说一句话,总回避她投来的关心目光。
我想努力学习,用知识改变困境、改变命运,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可事与愿违,我的学习成绩越来越糟糕,让自己失望。上课时无论怎么叮嘱自己要专心听讲,可还是走神,想着生活中的琐事。
有时家中有事,中午我不得不返回家。当我从家中又马不停蹄地返回学校时,就到了上课时间,连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这是生活所迫,也可能是命运的安排。
她为我的成绩下降而着急,我能感到她伤感的心情。可没过多久,她父母再次升迁,调到更远的城市去工作了,她们家也搬到另外的城市去了,我们很少见面。我在中学毕业后参加工作了,听说她考上了一所高等院校读书去了。
这样我们就失去了联系。
工作后我没有停止进取的脚步,一直努力着。我无法忘掉她那期待与鼓励的目光,我稍一停下,就好像她的目光在看着我。我努力地工作,使工作岗位一变再变,生活环境也一换再换,从北方到南方,一路跋涉。我用自己的努力改变了生活,改变了人生,更改变了命运。
人生风雨中,我走过了一程又一程。
我离开遥远的北方小镇已经有好多年了,许多人和许多事都已经无从记起。可当我再次重返故里,面对物是人非的小镇,眼前便浮起遗失了多年的往事岁月,也想起了她。还有在阴雨天里,她送我的那把精美小雨伞。
我没有机会买小雨伞送给她,她可能也不需要用小雨伞来遮挡生活中的风雨。可她送给我的那把心中的雨伞,还在为我遮挡人生路上的风雨呢。这是持久性的,直到生命的终结。
同学请我吃饭时,我提起了她。有同学说,她大学毕业后到北京工作去了。她的爱人是老板,生意做得不错,家中不仅有车,还有好几套房子。父母退休后,也随她在北京安度晚年呢。得知她生活得不错,我牵挂的心才得以平静。多少年来,在我的心灵深处,我一直想念她、牵挂她、祝福她。我还依然记着那个雨天,我们与众不同的目光。那种目光能穿透人生中的风雨,看到成功绚丽的彩虹。
这是我人生中的一次经历,也是一种美,更是一种安慰。
冰雪人间
2010年12月下旬,我回了一趟北大荒国有农场。在我的记忆中,每年的12月和1月是北大荒最寒冷的季节。为了防寒,我尽可能穿上保暖性好的棉衣和棉鞋。在踏上行程前,我还详细收听了天气预报,得知近日有一股西伯利亚寒流突袭倦东北,东北气温将会巨降,并且还有一场大雪降临。
火车还没到哈尔滨时就开始下雪了,火车在辽阔的东北荒原上飞驰。我透过车窗,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萌生了感触,产生了别样的情怀。我的感触与时间有关,同岁月相连。因为这种景致是特别的,有好多年没见到了,看景生情,唤起了我心中沉睡的记忆。
我曾经在北大荒生活二十余年,时间飞逝,转眼离开二十余年了,岁月抹去了我少年的稚嫩,青春的痕迹,朝着更深更远前行,迎来不惑之年。现在,北大荒的生活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往事忽近又忽远。
我突然特别想唱《传奇》那首歌,歌中这样唱道: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單思念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
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
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
我一直在你身旁
从未走远
北大荒如同一位故友让我思念;北大荒如同一位亲人让我牵挂;北大荒如同一位初恋的情人让我朝思暮想。
这就是我此时的心情。
我在记忆中追寻着往事。生活是一条路,往事是记账本,人生如同这列火车开到哪里都会被记录下行程及所见所闻。
我是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前进。
我从北大荒那片神奇的黑土地上走出来,又行进在回北大荒的路上。
北大荒是我童年、青年时生活过的地方,留下了许多难忘的往事,可谓是我的故乡。
在这大雪纷飞的季节里回故乡意味深长,含义无比。
我的第一站目的地是北大荒宝泉岭管理局。
宝泉岭是一座边陲小城,每天只有稀少的几趟通往鹤北林业局的火车经过。因为下一站就是鹤北林业局了,而鹤北林业局又是铁路终端,所以宝泉岭火车站极小,还有些破旧,在小站上下车的旅客也只有那么几位。
我在这里能感受到北大荒的苍茫与荒凉。
当然,这并不是呈现北大荒最荒凉与空旷的地方。
我下了车,从车站出来,定睛看着前方。我是第一次来宝泉岭火车站,对周围环境不熟悉,我在辨别要走的路。眼前的房屋、树木被雪笼罩着,稀稀落落的行人及车辆在雪中缓缓行进。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如同一张巨大的白色海绵垫铺在地上。我拖着旅行箱深一脚浅一脚吃力地往前走着,身后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一股寒风卷着雪花迎面朝我扑来,吹透了我的衣服,感觉冷飕飕的。
我准备乘公共汽车去宝泉岭管理局医院,前方公路上有客车往来,我往公路方向走去。公路虽然离火车站比较近,可我还是被累地喘了粗气。
天刚开始放亮,眼前的景物朦朦胧胧的,看不远,也看不清。公路上往来的车辆开着车灯,行驶速度缓慢。我顺着公路望去,看哪一辆才是我要乘坐的车。客车开过来了,我朝司机招手,客车在我身边停下,我走进车厢里感觉暖和了。
从火车站到医院路程不算远,没用多长时间就到了。
虽然这是管理局医院,但比较冷清,不像青岛市同级别医院里患者那么多。北大荒地广人稀,青岛是人口集中城市,两者没有可比性。我去医院是看一位生病的亲人。
亲人看见我很高兴。
这是三人间病房,患者有农场的,也有附近农村的,每位患者都有亲属照看着。晚饭时为了能让亲人吃得更好一些,我没有买医院食堂的饭,而是去医院附近饭店订了饭。
我出去买饭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没有路灯,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路上不但有雪,还有冰,滑得很,走路非常不方便。我在黑夜里小心翼翼走着,生怕滑倒了。
当我走到离饭店有十多米远时突然滑倒了,仰面朝天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雪地上。我头“嗡”的一下子,手中的钱不知掉到哪去了。幸好没有摔到头部,只觉得身体疼痛,如果摔到头部后果不堪设想。我爬起来,用手机照着亮,在黑暗中找钱。
我出来买饭时没带钱包,只是随意拿了些零钱攥在手里,不知是拿了多少,不知是否全找到了没有。我找到钱,去饭店买了饭菜。在我拿着饭菜按照原路返回时,更是加倍小心了。我似乎不是走在路上,而是走在雷区里,一点点往前移动。
病房与饭店之间距离虽然不远,而我却走了很长时间,回到病房时饭菜已经凉了。亲人看着我不解地问:“你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路滑,不敢走路了。”我说。
亲人嘱咐说:“你多年没走雪路了,走在上面要特别小心,不然就会摔倒了。”
我把饭菜放在暖气片上进行加热。
北大荒虽然室外温度低、寒冷,可室内温度是比较高的。屋内的暖气比青岛温度高很多,病房里充满了亲情与关爱。
亲人在我到达的第二天就病愈出院了,我们要乘客车回农场。我担心大雪封路,客车停运了,给在农场的朋友打电话询问是否有客车。朋友去客运站问过后回电话说客车没有停运,我走出医院找客车。客车停在离医院不远处的广场上,而司机不在。我看车窗上有司机留的手机号码,拨通了司机的手机。我对司机师傅说有病人,年龄大了,能否预留个好位置?司机说没问题。
我们上车时发现乘客很少,车上的人相互认识,交谈着。我猜测这么少的乘客车主会赔钱的,就算不赔钱,也不会有多少利润。如果没这趟客车人们又怎么出行呢?这就是北大荒农场交通不便之处。
农场的朋友听说我回来了,相继约我叙旧,叙旧的地点多数是在饭店。饭谁都不缺,主要是一种情义,一种心情,更是对友情的表达。
边吃边聊似乎也是中华民族招待客人的传统习惯。我虽然在北大荒生活过多年,但离开久了,也就成为这里的客人了。
农场审计科长和我叙旧的地点是在四川风味小饭店,小饭店在街边一处平房里,面积不大,比较简陋。农场饭店多数都是这种规模。我们刚走进饭店,农场一位副场长和一位副书记陪着三位刚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的机关工作人员也来了。两位场领导是代表场里向三位刚退休的机关工作人员表达谢意的,这三位刚退休的机关工作人员为农场建设付出了自己的智慧与汗水。审计科长走过去答话。
这是一家在农场小有名气的饭店。
我们回忆着过去的生活和工作,讲述着往事,在聊天中谈到了从前的友人、同事、玩伴。审计科长说XXX在家门前摔死了,这是我没想到的,静静地听着。她说XXX刚修了房子,冬天门口结了冰,突然滑倒了,仰面摔在地上,头磕在了门口的石头台阶上……我对XXX印象不是太好,那时我和审计科长还有XXX在同一家单位工作,审计科长是单位会计,XXX是我的班长。當时我20刚出头,参加工作不久,工作经验欠缺,说话处事考虑得不够周全。因为我爱好写作,经常参加农场宣传部等部门的一些活动,参加活动会占用工作时间的,我得请假。因为最长不超过一天,班长有权力批短假,我向XXX请假,每次XXX都同意。当然也得跟厂领导说一声,厂领导对我参加活动比较支持。后来我从厂领导语气中感觉到XXX有点反对,只是没有理由拒绝我。我心里不舒服,我与XXX没什么来往,如同许多相识的人一样只是认识,没有关联。我得知XXX去世的消息,觉得突然,感觉惋惜。我想XXX如果活着,现在才50岁左右,在这个年龄去世可惜了。老天爷带来的横祸人是没法躲过去的,更何况冰雪是北大荒冬季的特色呢?
这种特色存在我的记忆中。
记忆中的生活有很多,但能留下深刻记忆的却不多。时间会冲淡激情,让清晰的事情变得模糊了,可在记忆深处总会留下生活的痕迹。
记得上中学时,冬天体育课的内容主要是滑冰。入冬后,体育老师会在学校操场的跑道上浇水,水结成冰,一层一层浇,冰一层比一层光洁,最终形成光洁如镜般的冰路。冰路椭圆形,一圈有400多米长。
上体育课时,学生在体育老师带领下穿着滑冰鞋,进行滑冰运动。天气虽然寒冷,可运动起来感觉不到冷。有几位滑冰技能好的同学滑起冰来是那么欢畅,他们总是在兴致正浓时离开滑冰场。
我不喜欢体育课,也不喜欢滑冰,但喜欢看同学滑冰的样子。我观看同学滑冰的场景是在感受生活,记录生活,收藏生活。
我现在还记得有几位滑冰好的同学。
有一位男同学个子不高,长相一般,但滑冰滑得非常好,他滑起冰来比走路还灵活。还有一位女同学滑冰也非常好,她是我们体育课代表。他们俩学习一般,除了滑冰技能好之外,好像没什么特长,而在滑冰方面也没大的长进。
我回农场去食杂店偶然遇见了那位女同学,她为了谋生,开了家食杂店,生意不算好,勉强维持生活。听说那位男同学生活也不太好,我认为他们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因为他们的滑冰姿势存在我的记忆中了。
他们滑冰时是那么自信,在生活中他们应该比别的同学处境好才对。
此时,我从他们身上已经找不到学生时代的影子了,只能感受到他们在承受着生活的压力与无奈。但学生时代他们的那种愉快心情,我依然记得,还没有被岁月抹去。
滑冰——这种室外体育锻炼只有在北方的冬季才有,我离开学校后就没见到过,更不用说在沿海城市青岛了。
青岛冬季是很少结冰的,如果结了冰也会很快融化了。青岛有旱冰,可旱冰与真冰是不同的。滑旱冰感受不到滑冰的乐趣,更体验不到寒冷的滋味。
我真想再次走进校园看一看冬季学生滑冰的场景,正巧,我有一位朋友在学校工作,他打电话让我去学校找他叙旧。这时学校正准备放寒假,我去学校时校园里覆盖着厚厚的雪,冷冷清清,没看到学生滑冰的场景。
如果说北大荒的冰给我留下了深刻记忆,那么北大荒的雪也是独特的。雪在各地都能见到,但能见到北大荒这种鹅毛大雪却不容易。
我回到农场时连续多天在下雪,看见雪倍感亲切,整个农场都笼罩在大雪的世界中。我多年没见这么大的雪了,走在雪路上回想着从前的情景。
那时,我家住在离场部约8里路的生产连队,我每天早晨去场部上学,晚上回来。连队通往场部的公路在西边,如果从东边走,穿过一片农田,插入公路上能缩短2里路。冬季大雪封路,不能骑自行车时我就走农田。农田里被踩出一条小路,小路上的积雪要比公路上的深,鞋里经常被灌进了雪,雪接触到体温就融化了,鞋里就湿了。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我参加工作,这时一是我调到场部工作了,二是农场机械化程度高了,大雪下过之后,各单位就会安排大型机车把路上的积雪推开。在此之前,公路上的雪全部是由机动车行驶压掉的。
雪过天晴,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场部大街上机车在推雪,各单位也组织人员清扫雪,水泥路面露出来了,光洁而平坦。
因为生产连队已经集中到场部住了,我没有去生产连队。
在这个下雪的冬季里我回到了北大荒,再次感受着这里的冰,这里的雪,在风雪中感受着北大荒边陲的美好生活。
我的亲人,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我的玩伴,他们都已经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楼房里。他们中有的还住上了别墅,这与从前住的砖瓦房是天壤之别。
风雪中的别墅与楼房是那么静、那么美,美得如同世外人间。
目前,我还没有经历过比北大荒更寒冷的生活地区,北大荒的寒冷给我留下了深深的记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是那么伟大,他们为国家边疆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
我敬重他们,为他们感到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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