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五年级已半学期了,数学还没考过一次及格呢!考试的时候,面对着那些只能反复读它却无法解它的难题,我心里一急,不免总要抱怨曹老师试卷搞得太难人了。坐在位子上抓耳搔腮,不停地挪动屁股,那难受的滋味是谁都能想象到的;不过还有更难受的时候呢!曹老师宣布各人的考试分数,报到分数较高的同学时,她总是用高兴的口吻表扬几句,勉励几句。紧坐在我位子前面的郑明明,他每次考试都在九十五分以上。曹老师报到他时,都这样说:“郑明明这次考试又取得了好的成绩,这与他平时的刻苦努力是分不开的,希望他继续保持。”可是报到不及格的同学时,她也不免用不满意的口吻批评几句,然后再和蔼地提出她的希望。这时候我就坐驼着腰将下颔顿在课桌边上,目光下垂,无聊地看着漆黑的课桌面——这是我彼时唯一能看的地方,自觉脸上象喝了酒似的热烘烘的。如果同学们一齐把目光射向我(前面的同学还扭过头来看呢),我就干脆把头离开桌面,低下去,恨不得一直挨到大腿。心里不住地埋怨自己:澎澎呀,澎澎!你数学起码也应该考一次及格呀!
听老师说,要考及格很容易,只要下苦功。我也曾想过,安下心,定下神,对数学来一个长时间的“访问”:弄清概念,记住公式,多做练习题。可是谁不知道我是个天生贪玩的人呢?有时我连作业都懒得完成呀!唉,爬树捉蝉真正有趣;与涛涛摔跤更给人添兴——他绝对摔不胜我;还有和他一起打扑克牌,太有意思了。
涛涛是我对得上劲儿的同桌和“难友”,他的数学考试成绩至今也没及格过。他也是爱面子的人呀!我俩决心寻一个用不着下苦功,两人仍这么玩,成绩又会好的妙方。
看来我很聪明,妙方很快被我寻到了。我把涛涛拉到一处,附着他耳朵讲了几句。他笑了,大叫:“妙!妙!妙!这么说我俩数学说不定还能考一百分呢!阿呀,你可知道郑明明干什么傻事,我看见他把书上老师没叫做的题目都做了,还看书后面老师没讲的部分,说是预习。难怪他没空玩!嗳,还是你想得妙,你想得妙!”
星期六上午,又考数学了。大家埋着头,不断地写,教室里只听见笔尖落在纸上的“哒哒”声,好像有许多小鸡在啄食。我心里踏实得很,我和涛涛已签订“合同”了。一张试卷,我能解答一半是没说的;他能解答一半也是没说的,我们来个合二而一,一张试卷不就全解了吗?我们还会是四、五十分吗?当然不会!正如涛涛所说,两人说不定都考一百分呢!没错的,这次不及格的名单里再也找不到澎澎涛涛了。老师准会表扬我俩呢!——有进步,而且进步很大。
十条试题,我解答了五条。我捅了捅涛涛的胳膊,他很机警地点了点头。监考的曹老师在教室里巡徊。她刚从我身边走过去,我就迅速地把我的卷子推给了涛涛——还稍有点声音呢!涛涛竟把他的卷子不慌不忙地从课桌下面给了我——这就太安全了。啊,涛涛竟解答了六条试题!不过我愣住了:其中五条都是我已解答出的,而那些我不能挪动点点的似如磐石的难题,他只解出了一条。噢,我把卷子推给他还是有意义的,他到底帮我解答一条——救济我十分,否则我这一次又是不及格——五十分。而我感到歉疚的是,面对涛涛的卷子,我却不能再救济他一分。
考试结束后的摔跤,我让了涛涛,没把力气全部使上,涛涛也知道,我内心对他是多么感激。
下午放学后,教室门上了锁。我和涛涛从窗户里爬进去,躲在里面打扑克,直到天完全黑了才回家。
我走进家门,弟弟从内屋里迎出来,他低声告诉我:“曹老师刚来过,和爸爸谈了很多话呢!”啊呀,曹老师来干什么?是来向爸爸告我的状?不会,不会,我以前数学考试全都不及格,曹老师曾来过我家两次。虽然她对爸爸说,要耐心地教育我认真学习,不要对我发火动怒,可是在我看来,那仍然叫告状。今天我考试及格了,对,曹老师一定是来报喜的,一定是来告诉爸爸,我从不及格的圈子里跳出来了,学习上有了进步。啊,爸爸今天到底听到老师表扬我了,说不定还象表扬明明那样最后说几句勉励的话呢!我有些抱怨自己回来得太晚,没遇上曹老师。不过我心情到底是快乐的,和弟弟一起走进了内屋。
明亮的电灯光下,爸爸坐着正在看桌上的一张纸。大概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狠狠地噔了我一眼。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爸爸这怒容满面的时候我最怕,说不定他还会揍我呢!他象要咆哮似的涨红着脸站起来,咬着牙齿要开口了,可是又没出声,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怒容开始减退。他终于发词了:“要不是曹老师反复劝我不要动火,我今天定要把你收拾个痛快!”他说完,停了停,又用下命令的口吻对我说:“来,看看你今天考的数学试卷!”我上前两步,走到桌前,目光落在刚才他看的那张纸上。啊,这是我的试卷?那张我满以为及格的试卷!上面那个红笔打的50分多刺眼,好像在对我嘲讽,对我冷笑。我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心头象冬天塞上了铁块似的沉重、冰凉。“为什么还是不及格?”一个问号迅速地从我脑海里掠过,我默默地数着试卷上的红“×”,啊,五个红“×”中有一个打在涛涛给我做的那道题上。我明白了,那道题他做错了,今天考试他给我的帮助跟我给他的帮助一样等于零。
“放学后,只管玩,跟你说了多少次?——要认真学习,要认真学习,可是你——”爸爸的口吻里充满了愤激,看来他火气又开始大了。
我默不作声地盯着试卷,如果有人把那个50分改成80分、90分,最好改成100分,那我要一辈子感谢他,可是哪来这个人呢?
“告诉我,今天为什么要涛涛给你答试卷?”爸爸象个审判官,“审判词”单刀直入,使我浑身震了一下。
“我,我,我没叫涛涛给我答卷子,卷子全部是我自己答的。”我恐惧地朝爸爸望了一眼,目光又迅速地回到卷子上。
“你还抵赖!曹老师已经全部告诉我了。”爸爸朝我逼近一步,看来他今天准要揍我了。
曹老师全部告诉了他?曹老师怎么会知道了?那真情只有我和涛涛知道。啊,一定是涛涛“叛变”了!他把我出卖给了曹老师,他一定向曹老师回报了一切!这个小叛徒,我早知道他这样坏心对朋友,今天早上摔跤时,我一定使上全部力气,将他摔个痛快,惩罚他一顿。
“我和涛涛每次数学考试都不及格,……我们怕人笑话,我们这次考试是互相帮助。”我象平常吹口哨那样尖起嘴唇嘟噜着,仿佛是一个罪行已经公开的犯人在听天由命地等待着判刑。
门忽然“吱呀”一声推开了,爸爸的一个同事走进来,喊爸爸去厂里开会,还提醒爸爸开会的时间快到了,要他赶快走。谢天谢地,“审讯”到此结束,爸爸今天没时间“判”我的“刑”了。他临走时狠狠地睨了我一眼,说今晚不准我再出去蹓跶,必须留在家里做作业,并要弟弟监督我,他回来要听弟弟的情况回报。
爸爸一走,我可“解放”了。弟弟根本管不了我,他怕我打他嘴巴;爸爸回来,弟弟也绝对不敢数我的错。我躺在藤椅上,哪有心思做作业,我正为涛涛作了“叛徒”心里恨得直冒火呢!我决定现在就去把他从家里哄骗出来,吐他一脸唾味,狠狠揍他一顿,然后再问他:“以后还出卖朋友不?”我刚抬步,弟弟可哭了,他说他一人在家怕老鼠,死活不肯我离开他。好,欠我的债反正要还,小叛徒,今天饶过你一夜,明天给你好看的!
第二天,吃过了早饭,我等爸爸上班后,便寻小“叛徒”报仇去。说来也巧。半路上就遇到了涛涛,他还说正好去我家找我呢!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用爸爸“审问”我的口吻大喝一声:“你为什么出卖我?把我们交换试卷的事告诉曹老师?”
他冷不防我对他发起突然进攻,先似乎觉得意外,怔了一下,后来象遭受了大冤枉似的大叫起来:“你见谁告诉曹老师了?你见谁出卖朋友?”
“那么曹老师怎么会知道你替我答卷子?——她昨天还到我家告诉我爸爸呢!”
“曹老师昨天到过你家?啊,她晚上也到我家来了。”涛涛苦着脸,大叫着。我一听感到奇怪起来,放开揪他衣襟的手,听他继续说下去:
“曹老师说,她阅卷时发现你的卷子上有我的笔迹,一下子就猜准了我给你答卷子的事。她问我事情的起因,我只得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她还表扬我们呢!她说我们自尊心强,觉得考试不及格丢人这很好。她还说做人要有这样的自尊心,这是我们进步的进点。接着就说了许多批评我们的话……”
“唉,真没想到,她从笔迹上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我打断了涛涛的话——曹老师批评我们是意料之中的事,用不着涛涛说。不过我对曹老师倒很佩服:看来她既能鉴别笔迹,就能当侦察员。
“都怪我们蠢,没想到我俩笔迹不同这一点!”涛涛似乎有些抱怨我。
大家默默地站着赌着气,最后还是涛涛说:“别站在这里吧,去我们家吃糖果解解闷,此刻我家里什么人也没有。”我点了点头答应了。
刚跨进涛涛家门,我突然“柳暗花明又一村”起来:“嗳,涛涛,咱们以后考试时别交换试卷了,各人把试题答案写在纸上,交换纸。”话刚出口,一个疙瘩又钻进了我的脑袋里:交换纸又有什么用?两人都不能解答难题!唉,如果我们俩有一个成绩跟明明一样好,那我们的交换就有意义了。突然象电影换镜头似的,我脑海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念头。我笑了:
“哟,涛涛,我俩一起找明明去。”
我一把拉住涛涛,两人没再走进内屋。
“怎么啦?”涛涛看我喜悦的劲儿,有点意外。
“我俩去找明明,——对!再带些你家的糖果给他。就说我们愿意和他要好交朋友。不过考试的时候要和我们互相帮助,要他把自己的试题答案写在纸上给我们。嗳,涛涛,他一定会答应的,他平常最爱讲互相帮助,我们又有糖果给他,我敢打赌,他一定会答应。”
“呵呵呵……呵呵呵……”
是什么地方传来了笑声?我和涛涛怔了一下,两人情不自禁地寻着笑声望去。啊,明明从内屋里走出来了,是他在笑,阿呀!曹老师也微笑着跟在后面。
“你们要和明明交朋友,我也希望你们和明明交朋友,向明明学习。因此今天一早,我就把明明带来了,刚进屋子,没见着人。”曹老师望着一时不知所措的我和涛涛,一边笑着,一边说着,停了停,又继续说:“走,到内屋里去。今天你们三人举行一次考试,允许各人把试题答案写在纸上,互相交换,还允许大家一起讨论。试题是:一、要想成绩好,学习上不下苦功行不行?二、什么是真正的互相帮助?”接着又亲切地问我们:“怎么,不愿意吗?”
我和涛涛对笑了一下,跟明明一起走进了内屋。
我们三人讨论可热烈了!我们还想邀请同学们参加,包括读者朋友,怎么,你也愿意参加?我们当然欢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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