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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雨霖铃》(柳永)赏析

时间:2008/1/21 作者: 田牧 热度: 98490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竞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作者简介
 
    柳永(约987——1053),北宋著名词家,崇安(今福建崇安)人。字耆卿,小名“三变”,字景庄(后改为“永”),在家中排行第七,故而人称“柳七”。出身儒宦之世家,其祖父柳崇,为五代时著名儒学家;其父柳宜,曾仕于南唐,为宋初进士,官至工部侍郎;柳永弟兄三人均中进士第;其本人曾为屯田员外郎,故世称“柳屯田”。因其科考、仕途屡屡受挫,不被朝廷所用而常年浪迹市井、柳巷;才华横溢;但终身坎坷、潦倒;为人放荡不羁。柳永是宋朝第一个专致写词,并大量制作慢词的词家。柳词在内容上主要涉及烟柳情怨、羁旅行役和市井风情三个方面;亦有一些反映劳动者悲苦生活,以及咏物、咏史和仙游的作品。柳词在写作技巧和风格上,音律谐婉,平缓轻约;长于铺叙,描写尽致;善于点染,情景交融;抒情色彩强烈;语言浅易自然,不避俚俗,常以口语填词;因而词风自成一体;为“婉约派”宗师和最重要的代表之一。特别是,他接受民间乐曲和民间词的影响,大量制作慢词,使慢词发展成熟,并取得了与小令并驾齐驱的地位。柳词不论在内容上还是形式上,对宋词都有重大的突破和拓展,推动了宋词的重大变化,对宋词的发展做出了重大的贡献,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词作广为流传和被推崇;“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有“诗当学杜诗,词当学柳词”之说。著有《乐章集》,其名篇有《雨霖铃》、《凤栖梧》、《八声甘州》、《望海潮》等。《乐章集》存词210多首(据学界分析推断,柳永应编入《乐章集》的词作还不止210多首,许多俗词已被删除);按宫调编次,共16个宫调150个词调,其中大部分为前所未见的、以旧腔改造的或自度的新调,且多为长调慢曲;《乐章集》收录的不仅仅是柳永的词作,而且常常是可以入乐演唱的唱本。
 
    词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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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平仄仄平平仄(韵),仄平平(豆),仄仄平平仄(韵),中平仄中中仄(句),中仄仄(豆),仄中中仄(韵),仄仄平平(句),平仄平平仄仄平仄(韵),仄仄仄(豆),中仄平平(句),仄仄平平仄(韵)。
 
    注:(1)、《雨霖铃》为唐教坊曲;相传唐玄宗在逃避“安史之乱”进入四川时,正逢霖雨连日,在栈道中听到铃声,为悼念杨贵妃而谕令宫中采集此曲;后来柳永首先把它用作词调。(2)、《雨霖铃》又名《雨霖铃慢》;本词牌为一百零三字慢词,双调,十八句,上下片各五仄韵,均叶入声,常用拗句。(3)、此调以柳永词为正体;另有黄筌、王安石两个变体,句读稍有区别。
 
    词语注释:
 
    (1)骤雨:急促的阵雨
    (2)都门帐饮:在京都郊外搭起帐幕设宴饯行。
    (3)无绪:没有情绪,无精打采。
    (4)一作“留恋处”。
    (5)凝噎:悲痛气塞,说不出话来。
    (6)去去:离别后越来越远。
    (7)沉沉:一作“沈沈”。指“深厚、低沉”的样子。
    (8)楚天:南天、南方;古代时的长江下游属于楚国;故称“楚天”。
    (9)经年:经过一年或多年。
 
    作品简析:
 
    柳永的《雨霖铃》是抒写离情别绪的千古名篇,也是柳永的代表作和宋词婉约派的名作之一。这篇作品,词人将他离开汴京(北宋京都,今河南开封)时与爱人惜别的真情实感表达得缠绵悱恻,凄婉动人。
 
    词的上片写饯行时难分难舍的情景,抒发离情别绪。从日暮雨歇,送别都门,设帐饯行,到兰舟摧发,泪眼相对,执手告别,依次层层描述离别的场面和惜别的情态,犹如一首带有故事性的剧曲,展示了令人伤心惨目的画幕。起首三句:“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点明离别的时间和地点,并用“寒蝉”、“长亭”、刚停息的“骤雨”渲染环境和气氛。准确地将爱人分别时的心情烘托出来,为整首词定下了凄凉伤感的调子;字字写景,景中含情。“都门帐饮无绪”,极写饯行时依依惜别的心情;“无绪”两字写出不忍离别,而又不得不别的心绪,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以致饮酒索然无味。而正在无绪饮酒,难分难舍之际,“留恋处”却又“兰舟催发”。天色已晚,船夫阵阵催促;出发上路即刻就是无情的离别现实,可想而知,词人的内心是多么的痛苦。“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一对恋人,执手相拥,泪眼相视;千言万语,无从诉说。这两句使用白描的手法,把彼此悲痛、眷恋而又不得不分别的心情,写得淋漓尽致;一对恋人失魂伤别的情状,跃然纸上。此处的“竟”,加重气氛;“凝噎”两字把此时的别绪刻画到至极,为神来之笔。而此时,离别的双方虽已“凝噎”“无语”,但词人的内心却百感交集。“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写别后思念的预想,近情远景相融,实情虚景相交。词人把黯淡的心情与沉沉的暮霭融在一起,给别后的思念,抹上了厚重的阴影。这两句表面是写景,但实则句句寓情于景,用虚景烘托出别时、别后的思念心情;表明旅人前程茫茫,情人再会将遥遥无期,景无边而情无限。一个“念”字,说明写景只是想象的。“去去”是指分别后越去越远的意思。这二字用得极好:不忍离去,而又不得不离去,包含了离别的无奈和无限的凄楚。只要兰舟启碇,就会越去越远;而且,一路上暮霭沉沉、烟波千里,最后漂泊到广阔无边的远方。离愁之深,别恨之苦,溢于言表。从词的结构看,这两句有承上启下的作用。
 
    下片抒怀,承“念”而来,设想别后的情景和思念的凄楚。换头起首两句,“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是以情起句,叹息古往今来多情离别之可哀;从普遍现象到个体情状,点明“多情”就会“伤离别”。“自古”两字,把“离愁别绪”从特殊提升到普遍,扩大了词的意义。“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一个“更”字,强调自己所承受的痛苦比常人、比古人更多。这句用眼前的“清秋节”,来形象地说明这种痛苦的程度,同时又呼应上片的“寒蝉”,构成寒秋时节凄冷的协调意象。那么,词人这种甚堪于常人、古人的别痛,又将是怎样的情形呢?接下来,词人用很具象的言语渲染出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这两句,其精之处,在于用景写情,虚景实写,以景染情,融情于景;景语即情语。此两句与上片的“念去去”两句有异曲同工之妙。更为甚者,“今宵酒醒何处”遥接上片的“都门帐饮”,足见词人虽“无绪”,却仍借酒浇愁,以致沉醉。“杨柳岸、晓风残月”,则集中了一系列极易触动离愁的意象:“柳”与“留”谐音,写出了难留的离情;晓风的凄冷,写出了别后的寒心;残月的破碎,写出了今后难圆的预感。这两句景语,将离人凄楚惆怅、孤独忧伤的感情,表现得十分充分、真切,创造出一种凄清冷落的怀人意境;历来为世人所称道,成为宋词名句。“此去经年”以下四句,推想别后惨不成欢的境况:今后漫长的孤独日子,怎么能熬得过去呢?即使有再多的良辰美景,没有心爱的人与自己共享,也形同虚设;再退一步,即便对良辰美景有些许的感觉,有无尽的缠情蜜意,又能向谁去诉说呢?这几句,由“千里烟波”想到“千种风情”,由“无语凝噎”想到“更与何人说”,回环反复,又一气贯注,抒泻了无尽的愁思,也传达了彼此关切的心情。词人用反问的形式结句,并嵌入一“纵”一“更”的副词,使情感的表达更为强烈。
 
    这首《雨霖铃》是描写离情别绪最具代表性的经典之作;被列为宋词“十大金曲”之一。它出自柳永之手,不是偶然的。这不仅仅因为柳永的文才超强,更与柳永的生活经历和情感体验有着密切的关联。
 
    柳永生于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其父、其兄、其侄及本人均为进士出身。柳永少有俊才,为人风雅,倜傥不羁,工于词章。年轻时即入京参加科考,常留恋于歌坊柳巷,写了很多流传于社会的“俗词”,为崇尚“雅词”的仁宗皇帝所不喜。在一次贡院科考落第时,柳永又写了一首《鹤冲天》来发牢骚,不想惹祸上身,招致了日后的不幸。当时已是举人的柳永,善为歌辞,性情风流,“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柳永的词,在社会上广为流传。这首词很快就被宋仁宗知道。词中的“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等文字使仁宗大为光火。仁宗在发榜谕批时说“此人好作‘浅斟低唱’,何要浮名?”因而,柳永连续五次科考都不被录用。直到景佑元年,柳永将名字“柳景庄”改为“柳永”,才被赐为进士身;当时已经47岁。其后在定海、睦洲、余杭等地做过小官。由于其生性放荡不羁,官场屡屡失意,不被朝廷所重用;他在任满进京后,又因出言不逊,得罪朝官,被罢免了“屯田员外郎”;曾有人向宋仁宗举荐柳永,仁宗却说:“得非填词柳三变乎?……任作白衣卿相,风前月下填词!”这无疑宣判了柳永的仕途死刑。之后,柳永干脆“奉旨作词”,浪迹市井,行于秦楼楚馆之中。此后,他对社会生活有了更为广泛的接触,对都市生活、妓女和市民阶层相当熟悉;都市生活的繁华,妓女们的悲欢、愿望及男女恋情,以及自己的愤恨与颓放、离情别绪和羁旅行役的感受,都成了其词作的重要内容。柳永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秦楼楚馆亲热唱和,其词作多半产生于笙歌艳舞、锦塌秀被之中。由于他的坎坷、潦倒,在与那些遭遇不幸的歌妓们相处时,有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真切感受,因而能以同情之心,体察那些生活在社会低层的歌妓,为她们写词,深得其共鸣,并建立起深厚的感情。柳永晚年死于润州(今江苏扬州),终身未婚;死时一贫如洗;歌妓姐妹们为他集资营葬;死后亦无亲族祭奠;每年清明时节,歌妓相约赴其坟地祭扫,并相沿成习,称之“吊柳会”。其生前,与谢玉英、陈师师、赵香香等名妓交往甚深。正是这样的人生经历,使他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有着十分丰富的、感性的男女情感体验,加之本身出色的文才,方能写就如此经典的《雨霖铃》。
 
    这首词以凄清冷落的秋景作衬托,首先刻画难分难舍的惜别情景,进而想象别后的离愁伤恨,层层铺述,情景相生,委婉凄楚地诉说了词人离愁别绪。全词以“别情”为线索,来表达“伤离别”的主题。就时间而言,先点出“秋天”,后点出“傍晚”,再从“今宵”设想到“经年”;但不管时间怎样变化,都处处在写“别情”。就空间而论,从送别都门的“长亭”,到暮霭沉沉的“楚天”,到“晓风残月”的“杨柳岸”;而空间变换,仍始终离不开抒写“别情”。从而使全篇如行云流水,自然流畅,层层推进,突出主题。在表现形式上,通篇层层铺叙,写景、抒情均用白描手法,情景相交,虚景实景相融。“寒蝉”、“长亭”、“骤雨”、“烟波”、“暮霭”、“杨柳”、“晓风”、“残月”都是写景词语;情态描写的词语有如:“帐饮无绪”、“留恋”、“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等。而“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与“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几句,则将景物描写虚实相融,很好地寄情于景中。在情景交融方面,前片把黯然离别的心情溶入沉沉暮霭之中,绵绵离恨,犹如空阔无际的楚天;后片把酒醒后的清冷之感,溶入杨柳岸上的晓风残月之中,秋水伊人,天各一方,情中带景,景中寓情。词人使用高超的白描手法,抓住典型的景物,用简洁、明了的文字“线条”,勾画出一幅幅凄美的别情图景,使全词犹如层层转化的剧情场景,依次展现给读者。我们看到了“汴京城外的长亭里,一对爱人难舍难分的饯别”,看到了“悠悠的江水绿波上,船夫紧紧地催促着行人”,也看到了“晓风吹拂的杨柳岸边,离别之人正在痛苦地徘徊”,而在“烟波浩渺的江河上,词人越去越远,直到暮霭沉沉的远方”。这一幅幅凄美的图景,无不展现出词人无尽的离愁别绪。同时,词人在描绘这些图景时,善于“点染”,反复涂抹,使得“离愁别绪”更加曲婉深沉,着色浓重。“多情”已伤离别,“冷落清秋”使其更堪;而染以“今宵酒醒”后的“杨柳岸”和“晓风残雪”,则使“离愁别绪”更为伤心、凄凉。此外,在句式修辞上,亦有独到之处。例如,“念去去”的使用,既示意后面的写景是虚、实交错的寓情句子,有能起到字简意深、美化音律的作用。去声“念”字用得特别好;作为领格,上承“凝噎”而自然一转,下启“千里”又一气流贯。“念”字后的“去去”两字连用,则愈显激越的声情,读时一字一顿,遂觉去路茫茫,道路幽远。再如,词尾四句中的“此去”、“应是”、“便纵有”、“更”几处文字,均用在每句的前面,既使语义连贯,语气加强,又将“离愁别绪”艺术地推上高潮;余恨无穷,余味不尽。
 
    柳永作词,常用市井俚语,其内容多反映男欢女爱、歌妓生活,如《定风波》(自春来)、《凤归云》(平康巷里)、《玉蝴蝶》(珊瑚筵上)、《西江月》(师师)等。柳永此类词作,常被归为“俗”。关于柳词的俗,时过境迁,现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尽管他用最真挚的情感和最通俗的语言,来描述最本质的生活,深得民间喜爱;但这在当时,乃至后来相当长的时期内,为“士大夫”和“文人雅士”所不齿;其作品亦有“俚俗”之异议,甚至后人还指责他为“屯田轻薄子”。而这首《雨霖铃》则是雅俗共赏,经久不衰,与其《八声甘州》、《观海潮》同为高古。人们常常把这首词与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相提并论,“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景中含情,委婉寻味;而“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则雄浑旷远,豪迈深沉;柳永的《雨霖铃》、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几乎分别被看成是宋词婉约派、豪放派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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