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哥特式的结构方式,让《大撞击》呈现建筑之美
哥特式建筑的一条重要的美学原则是对称。即以某一点为轴心,求得上下、左右的均衡。对称与均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和谐美满的处世哲学与中庸之道,当然,体现在节奏变化上的局部不对称或对比,也是为了打破对称平衡后的变化,使对称之美产生趣味。
《大撞击》的树形结构,首先在根须的延展上和枝蔓的伸展间,为诗歌提供了向下和向上两个向度的无限空间。
在天地玄黄的宇宙洪荒中,最初的生命粒子开始发芽了,于是长出亚当,于是长出夏娃,粒子在撞击之初,就以宇宙爆炸的方式,呈现出两种相反的物质和色彩。无论是能量守恒定律,还是人类精神方程式,赵恺先生的内心就是一个宏大的宇宙,他是要人们以爆炸的方式,在爱和自由的旗帜下,让人在心灵深处获得警醒。
应该说《大撞击》的枝干是粗壮而结实的。从最初的生命,到繁复的世事,再到自由的呐喊,再到心灵的审判,由小及大、由表及里地对人和人性进行了深刻的批判。这和他对自己的生活和对生命的理解一脉相承。因为他在人生经历中的生存状态之外,在命运的层次上,他说《苦难》《希望》和《博爱》是他的命运三部曲,他用诗歌把它们写成生命的大书。
《大撞击》原来是赵恺命运的大撞击。在他的生命中,他的反物质,其实是他生命能量和爱的能量的集聚和爆发。
赵恺常说:“苦难把我逼向绝处,却让我置之死地而后生。”因为面对苦难,能让我们在捍卫尊严之时更有力地张扬自己。捍卫尊严,善待生命,唯一的途径就是用出类拔萃的努力和创造,使自己成为出类拔萃之人。因为苦难培育同情心,因为苦难是感情的放大器。面对苦难,不回避、不抱怨、不拒绝,并努力把苦难孕育成珍珠才是生命的正选。
赵恺的人生,还无时无刻不以飞翔的苍鹰作召唤。
赵恺常说,苍鹰因为承载孤独,所以它飞得高远。孤独是智慧和勇气,孤独是精神和力量。孤独不是离群索居、落落寡欢、卑微脆弱、顾影自怜,孤独是特行独立、忍辱负重、矢志不渝、宠辱不惊。孤独是生态到心态、性格到品质、现象到哲学的跨越。站在唐古拉山口,你就站在了海拔4500米的高度上。如果你心中再拥有一只舍弃一切向着太阳飞翔的苍鹰,那么你的希望一定灿烂无比。
“在苦难中发现美”是赵恺创作的美学原则。 对雨果和《悲惨世界》,赵恺推崇至极。他说,《悲惨世界》在思想和艺术两个向度给他的终身作照耀和引导,让他体会到生命和写作的座标。恢弘的结构、诗质的魂灵和描写的精密的完美结合,成为他献身文学的追求。
2002年2月的一条新闻,报道了一则世纪寓言,这则寓言惊动了赵恺。寓言说是在俄罗斯海滨,一块拥有一千多名游客的浮冰离岸而去,海军、空军奋力营救,千人脱险,十人遇难。耐人寻味的是,那十个人为什么遇难?那一千人又真正意义地脱险了吗?这块浮冰究竟远离了什么?它又将人把人类载向何处?赵恺的一连串诘问,道出了他心灵深处在面对苦难、希望和博爱时的忧虑和思考。
牛顿第三定律说,两个物体之间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总是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作用在同一条直线上。力不能离开物体单独存在。世上之事,黑白爱恨,正反两面,无疑以等量的关系对峙着。而赵恺先生在耄耋之年对生命的洞察,已经突破了正与反的角力,以发散的姿态将思想开放成引爆之后的漫天礼花。
《大撞击》的这棵树上,难道不伸展着赵恺生命的枝蔓?
二、“镜面式”结构方式,让反物质的表现思想更为深邃
何为反物质?反物质是物质的镜像。科学家在解释这个问题时,把镜子中的那个你叫做“反你”。我们还应该知道,物质由原子组成,原子又是由质子、中子和电子组成。质子带正电,电子带负电,通常物质中没有发现过反物质,即使在实验条件下,反质子也稍纵即逝。好一个科学上的稍纵即逝,在文学上,它往往是走向永恒。
赵恺先生在《大撞击》的创作上,合理应用了“镜面”原理,对他要表达的苦难和自由、正义和邪恶、民主与权力、天堂与地狱进行着对比。在通常情况下,镜子确实是好东西,它能更直接、更准确地洞察到作者对人类命运的思考。耶路撒冷的《哭墙》,其实就是要印证苏格拉底“人啊,认识你自己。”
认识他人难,认识自己更难。但是对一个人的尊敬和热爱,镜子就是一个天平,它能让一颗赤诚的火热的心得到彰显。
从《大撞击》这面“镜子”,我想到了他创作的长诗《周恩来》。
《周恩来》是在病榻上完成的,写完这首长诗时,他的腰肌劳损却奇迹般地好了起来。从最初的赞颂歌吟,到最终的乡情人性的回归,赵恺先生用一面镜子,照彻到一个人民总理的平常、平凡和平易。
长诗从周恩来的乳名“大鸾”起飞的刹那,便和周恩来为真理、为解放、为和平、为人类的永恒不灭的脉管里流淌着的淙淙挚爱联系在一起了。如果把长诗比作一扇翅膀,把长诗中燃烧的挚爱比作另一扇翅膀,诗人恣意挥洒的痴情便在周恩来崇高精神品格的崇山峻岭和深似海洋的博大胸怀间,流泻出对一代伟人的无限情思。
三千二百行长诗,挚爱是翅膀,一扇一扇地飞翔着周恩来的风雨人生。挚爱是周恩来对祖国、对人民的挚爱,也是祖国和人民对周恩来的挚爱。周恩来的风雨人生便是一部浓缩的中国革命史。
《周恩来》起笔处起飞的“大鸾”,让我想到《大撞击》开始时的“最初的生命粒子”。
在《周恩来》的创作中,从诗歌的内容选择来看,长诗摒弃了以往人们习惯了的把伟人每一个重要历史阶段都罗列出来的手法,而是截取人们既熟悉、又陌生的历史事件,来表现总理平凡的伟大和伟大的平凡。
有意思的是,赵恺凭着对周恩来的热爱和研究,用一个月写好这首诗之后,却用十年的时间对它进行了修改。他要看看一面镜子,在十年的光阴里能否会让一个人变形。在周恩来总理诞生一百周年时,他把叙事的情感基调定位在家乡人民对伟人的怀念。十年后,他把叙事的情感基调定位为伟人的伟大人格个精神对于人类的贡献。对于赵恺来说,无论是在创作手法的铺陈上,还是精神内核的展示上,都是一种超越和升华。让挚爱和诗歌插上翅膀,让精神之鸟在精神天国自由翱翔,爱已经超越了民族、超越了国度、超越了肤色,成为诗人心中高耸的诗墙!
读《大撞击》时,我真的会联想到《周恩来》。在赵恺心中,周恩来不就是一面镜子?伟大与平凡、战争与和平、隐忍与抱负、遗忘与铭记等等,这些事业中历经的荣光和磨难,在对祖国和人民的大爱中一点一点地被升华,最后成为心底最洪亮也最温情的歌声。
将镜子置放在自己的作品里,从物质到反物质,作品所发散出的精神能量一定会巨大无比。
三、符号对称让《大撞击》在结构之外具有东方哲学的意味
《钟山》杂志主编贾梦玮在发表这首诗时说:“赵恺先生这首诗,保持了一位诗人把人生和自然应有的激情和思考结合起来了。他把物质跟反物质放在这儿(并列相对),这个形式本身跟内容是相匹配的”。评论家冯雷也说:“赵恺的《大撞击》,在形式上极具先锋性,诗歌首尾的‘○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表示‘最初的生命粒子和‘伊甸园的藩篱。特别醒目的是第五节的诗行排列,实际上是把两节诗整合成一节,以中间一以贯之的空白分为左右两排,左边一排从右往左写,右边一排从左往右正常写。整首诗采用居中排列的方式。诗歌的内容非常庞杂,夹杂着一些公式和字母,但语言似乎略有失控,这两个方面都让我想起郭沫若。我对这首诗的敬意主要针对它在艺术上的探索。因为对诗歌‘形式问题的思考在当前几乎成为绝响。”
科学家说,当反物质和物质相遇的时候,这些等价但是相反的粒子碰撞产生爆炸,放射出纯的射线,这些射线以光速穿过爆炸点。这些产生爆炸的粒子被完全消灭,只留下其它亚原子粒子。物质和反物质相遇所产生的爆炸把两种粒子的质量转换成能量。科学家们相信这种方法产生的能量比任何其它推进方法产生的能量强。那么文学家该怎么说呢?爱和恨相遇到底会不会爆炸?生和死之间到底有没有距离?天和地之间到底会不会相合?如果有,爱和恨的重量是多少?生和死的距离有多长?天和地的间隙有多大?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恐怕只有文学和诗歌。
生活里有一个很哲学的观点,就是“少即多”,即是用尽可能的少,表现尽可能的多。在逻辑学上,用这种关系来表达内涵和外延的关系。应该说这种对事物的辩证理解很符合东方文化特征。阳和阴、乾和坤、天和地、山和水,都分别从物态的两级走向一个共同的中心。在《大撞击》的结尾,赵恺用了《易经》里使用的阴阳两个符号“○ ●”,这种表达是直接的,也是间接的。直接的是赵恺先生用两种出自两极的色块来表达一种哲学取向;间接的是,这看似一种的哲学取向,就像国粹《易经》和《太极》,已经包容了太多的内容。
在关于《大撞击》这首诗和读者的对话中,赵恺说:“《大撞击》所想表现的,一是正、反粒子的勇敢相对,二是撞击之后的能量释放。1908年,发生在西伯利亚的通古斯大爆炸,烧毁了两千平方公里的森林,它的威力相当于摧毁广岛的原子弹的一千倍。当物质遇到反物质,粒子遇见反粒子,它们就会湮灭并释放出巨大的能量。那么思想能量呢?人类思想的正反粒子生动活泼、丰富多元、璀璨神秘、潜力无限,需要释放、需要辐射、需要飞翔、需要撞击。思想撞击是思维的核爆炸。变革的时代呼唤变革。变革的智慧和勇气,就是思想大撞击。置身伟大变革时代的我们当扪心自问:我们是一颗生机勃勃、能量饱满的粒子吗?”对于形式,赵恺先生说:“形式是文学艺术的第一冲击。它区别诗人,比如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轼。它区别时代,比如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一部人类美学史,可以说是一个婀娜多姿、仪态万方的金字塔群落。纵观中国新诗一百年,欠缺形式变化。我们当创新形式,让它色彩斑斓起来,错落有致起来,丰富奇幻起来。”对于这首诗在自己诗歌创作中的意义,赵恺的话更是发人深思又令人骄傲:“人类的生命价值只需要一个词汇去检验,那就是‘创造。人类用,也只能用‘创造去‘完成自己!”
用形式创造形式,用结构构结结构,《大撞击》是对一百年中国新诗欠缺形式的创新,也是对中国新诗在形式上的贡献。在形式感中透出惊奇感,是能力的体现,更是勇气的体现。在当今中国诗坛,《大撞击》是一个实验,它以正反诗行排列寓示着正负思想撞击的开始。
无疑,在结构之美的召唤下,《大撞击》和赵恺先生的诗歌实现了精神的复活。
多年来,赵恺始终用饱满的激情、开阔的视野、深邃的思考和饱满的创作活力雄踞在创作的一线,他追求和向往那些恢宏、博大、凝重的宏篇巨制,他认为二十一世纪中国新诗已到了呼唤史诗的时刻。
作者简介:
龚正,1964年出生于江苏淮阴。1985年开始文学创作。曾获全国报告文学一等奖及其他省、市文学奖。著有长篇报告文学《钢铁是这样炼成的》《金英之梦》《荀艺长荣》《钢花如此灿烂》,诗文集《一根弦的吉他手》《太阳雪》,诗集《季节的边缘》《岁月如水》等。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理事、淮安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文学创作一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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