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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

时间:2023/11/9 作者: 翠苑 热度: 13998
1

  柯中华是我初中同学,好些年没见了。人生忙忙碌碌就到了中年,经历的许多人和事都成了过眼云烟,当初以为刻骨铭心了不得的大事,在岁月的冲刷下,也大抵了无痕迹。我们就像坐上一辆费力启动之后刹不住的车,越开越快,是往下坡路走了。近些年,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之间,怀旧之风大兴,同学聚会火热频繁起来。我们这一茬也不例外。先是大学,然后是高中,接着初中同学也凑起热闹来。

  我跟各路同学都没有什么密切交往。半辈子,从北到南,一路落到深圳,这儿没有我一个大学、中学或小学同学,仿佛印证了毕业留言册上给自己的寄语——天涯一孤鸿。文字多么具有暗示性啊!

  尽管如此,我竟然还是一场不落地参加了各层次的同学聚会。大学的邀请函写得分外动人,组织者又打来令人五内俱热的电话。我不想成为别人议论缺席的那个人,也无法克服自己的好奇心、八卦心,想看看当年一起念书的亲们,现在变得如何。

  大学同学中为官的不在少数,当年的班长已是副厅。他参加聚会时,副校长出席接待。班长带了下属,就像古时候官员出巡后面跟着个护卫。象征性地赏了一下面,就又忙于公务去了。大伙儿也都谅解,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能亲自出场已是蓬荜生辉了。当初勾肩搭背、平起平坐的同学,现在有了身份上的差异了,大家不自觉地露出了见到官员的本能恭敬姿态。有位在航空公司任职的办公室主任提议,建一个同学群,关系就是生产力,大家多联系,共发展。

  同学群不久就建立起来了,但包括班长在内的各级官员贤达几乎从来不在线,经常露面吐泡泡的,是若干“闲杂”妇女和少数“不思进取”的男同学。

  高中同学的聚会在老家,十月黄金周。我们那一届高中有四个班,也天南海北了,人到得还算齐,有几个远在国外的也都赶回来了。再聚首,请了当年的任课老师,都还活着(有几个同学却已不在人世了),有的已经老态龙钟,颤颤巍巍出席,令人很感动。各班都推选了一名成功人士上台发言,然后就是一场接一场的宿醉……背景音乐是“再过20年,我们来相会”。

  经过这两次聚会,我有了免疫力了,对于同学相聚,不再血压升高,心跳加速,夜不能寐了。好奇心、八卦心、思念情得到了慰藉。聚会,不过如此。不聚还好,聚了徒增唏嘘。青春已逝去。

  相较女生,男生外形变化更显著,有的竟到了不敢相认的地步。问了姓名之后,才猛地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某某某!不少人都胖得走了形。

  女人比男人要注重保养,几乎没有被认错的。但是,细看之下,那眼角细密的皱纹、敷了脂粉的松弛面容、身体突出部位掩盖不住的膨胀和赘肉,刻意隐藏下露出的衰老更叫人惊心。一看就知道与岁月做着多么艰难的搏斗,而且,是注定败局已定的却又不肯认输的搏斗。

  她们就像镜子,映照着我自己。

  人生做减法的时候到了。

  我没料到的是,初中同学也搞起了聚会。对我来说,初中同学已遥远得像彼岸。

  我念的二中是一所不怎么样的学校,靠近郊区,城关里人家的孩子都不愿意来。我小学毕业那年,二中来了新校长,他跟教委要求,要保障生源,必须跟一中齐平招生,不能像往年那样总捡人家挑剩的。教委应允了。……结果,我不幸落到了二中。

  我的邻居红艳,学习不如我,却分在一中,妈妈猜她一定是开了后门的,红艳外公在教委当官。后来打听到许多好生都开后门走了。爸爸跑去教委要查分数,没人理。

  我乖乖地去了二中。

  报到的那天,我跟着爸爸,走过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不时被扬起灰尘的突兀而过的“轰隆隆”的拖拉机吓得小心脏猛然一跳,走到郊外,看着路边逐渐荒凉下去的田野和房屋,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委屈和不甘。

  二中的差果然名不虚传。没有一栋像样的教学楼,没有图书馆、实验室,没有大操场,没有乒乓球台,甚至连上体育课用的单双杠都没有……最关键的是学生太差,没有一个考上大学的,初中升高中淘汰率也奇高,大部分人就是在初中混三年的,什么样的坏蛋都有。我有一个初中女同学,一进校就跟男孩子搞到一起,初中还没毕业就怀孕回家生孩子了。男孩子也出奇地捣蛋,我们班就有鼎鼎大名的“四大金刚”。

  朱向群是“金刚”之一,班主任赐名“老鼠屎”,就是带坏“一锅粥”的意思,他父亲是木匠,他整天带些木条或锯木屑来在课堂上玩,撒女同学头发。“老鼠屎”和我同桌过,有一次,地理老师课堂提问我,让我在地图上找到一个小盆地,我一时发慌,找不着。“老鼠屎”在一旁居然快速帮我查到了,偷偷指给我看,解了我这个好学生的围。为此,不管班主任和其他老师多讨厌他,我依然把他立为“四大金刚”里最够朋友的一位。

  “金刚”之二叫“韩老四”,我们班每个人都有外号,我的外号叫“小妖”,也不知是谁起的,韩老四叫得最欢,让人恼火。他还喜欢打人,尤其爱欺负女生,放学后堵住女生的路。我是班干,经常管他,有一次,他说,别以为我不敢打你!我手放桌上,他真地一鞭子刷下来,痛得钻心。我恨毒了他!

  “金刚”之三叫“响当当”,更狠,个头不高,比我们同学年纪都要大,班主任说他思想意识不好,也到处打架,还玩阴的。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成了二中的宠儿,成绩甩第二名一大截。我被任命为班长、大队长、校广播站播音员等各种职务。班纪律不好,捣乱的学生多,为了让我们能安心上好课,班主任每节主科都带张凳子在后面坐镇。

  虽然学校不怎么样,但在老师的栽培之下,三年之后,我还是如愿考进了春谷一中的高中,然后再顺利进了大学……

  我二中的同学中仅有两三个考取了专科学校,大部分人初中毕业就远离学校,从此走上了社会(初中同学是他们最后的同学),我和他们都失去了联系。

  在中断音讯若干年之后,班主任不知怎么弄到了我深圳的电话,他说,李薇,大伙儿都在找你,要组织策划一场同学聚会呢。

  听到久违的老师的声音,我很激动。大学毕业之后,我和班主任也失去了联系。他从二中退休,发挥余热,去了另一个县城的民办学校。后又辗转跟着女儿或儿子,在上海或杭州栖居,再没见过。

  一晃都这么多年。班主任从哪儿打听到我的电话?

  “这年头,打听一个人还不容易?只要你想找。”班主任笑道,“柯中华告诉我的,他有你的手机号。”

  我错愕,柯中华!我不记得和他有过联系,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上次回春谷,遇到那几个‘金刚,请我吃饭,就说到聚会的事。初中毕业快三十年了,今年我刚好70岁,他们起哄说要一起办。”

  世界在走了7000多个日子之后,分散的粒子又被拉回到最初的那个轨道上来。原来都在那儿!

  可是,柯中华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呢?

  “有啥奇怪的,柯中华过去不是很喜欢你吗?他肯定有办法找到你的。”

  我更吃惊了。

  和老师通过电话之后,我久久平静不下来。老师说,“你看过那部电视剧《你是我兄弟》吗?你不觉得柯中华有点像里面的老二?长得像,故事也像。他曾经也像喜欢‘一枝花那样喜欢过一个女孩,他跟我谈过。我当时劝他,不要打扰人家。他也还好,也就没有采取行动。”

  对于一个憔悴的底气不足的中年妇女来说,这消息颇有些提神呢。

  2

  聚会安排在春节寒假档,是方便远在外乡的人回家探亲,一举两得。

  为了能参加这次聚会,我做了以下工作。

  首先,说服丈夫放弃马尔代夫度假的计划,一起回他老家过年。我们俩老家相距不太远,到时,我回家参加聚会也就顺理成章。

  其次,收拾和打扮自己。

  第一项工作并不太难。马尔代夫游,春节涨价涨得离谱,回他家过年正如他所愿。他原本就是因为满足我对热带游的向往,才决定去马尔代夫的,现在我不想去了,正中他的下怀。

  第二项工作有些费神。

  近年来,我变得越来越懒于打理自己。“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虽然被不少女权人士否定和批判。但我还是认为它说出了真理。我不大相信,女人只为了自己打扮,如果没有男人目光的话。当老公记不住我前一天秀给他看的衣服,无视我换上的蕾丝边性感内衣,看不见我发型的变化,爱美之心就一天比一天消退。大学里一茬一茬的美丽女孩,她们围着导师转,家里的黄脸婆自然难入导师们的法眼。老公说,“老夫老妻了,别唧唧歪歪的。”我其实不是信不过老公,我是信不过时代。这是谁都想走捷径的年代。我们系里的老彭,去年就出了桩丑事,跟一个女助教闹出了绯闻。实话实说,我当时受到的震惊和打击比老公漠视我的性感内衣还要甚。因为老彭曾也是我的追慕者。我还曾把他视为我的白玫瑰。不要以为只有男人有白玫瑰和红玫瑰。女人也一样有。当我选择了老公,老彭就成了心中的白玫瑰。

  打扮的动力锐减。确实,比起孩子的生长发育,报哪个培训班,读什么学校,在哪儿买到令人放心的健康食品,打扮自己简直要排到人生选项之末。中年了,一切尘埃落定,美给谁看呢?拉倒吧。

  但实际上,中年才最要花心思打扮自己的,没有青春做本钱,不收拾自己更没出路。一旦垮了就彻底垮了。中年人的打扮要恰如其分,不着痕迹。太过了,就像是反季节蔬菜,看着就不对劲,又不能太保守,显得落伍时代。

  而这些都是要花心思的。

  跟前两次聚会一样,我去理发店做了头发,焗油,上色。35岁过后,白发就开始显山露水。通常我都是染那种跟头发相近的栗色,这次我很出挑地染了酒红色。架不住那个顶着时尚鸡冠花一样头发的理发师的甜言蜜语,他一口一个“姐”的赞美,在他的蛊惑下,我还做了个梨花烫。

  冬天,女人臭美的余地其实很小,天气所限,无法花枝招展。厚厚的羽绒服一上身,人就是个球。但聚会一般都是在室内,打底的毛衣很重要。我选了件藏青蓝修身加长羊毛衫,薄且暖。里面穿了收腹内衣裤——冬天其实也蛮好的,可以把多余的赘肉藏起来。长靴细裤,一件绣着大红牡丹的吉祥斋黑色纯羊毛风衣外套,翻出玫红色的领,像围巾一样垂下来。这看似漫不经心的装扮,谁能猜到是反复比较多次,试过多次的精心选择呢?

  聚会安排在大年初三。场地在春谷芙蓉宾馆,原政府招待所。活动经费每个人自出,原则上一人300元,家庭条件差一点的,可以免。多者不限。我拿了2000元。特区来的,不能太寒碜。我们的纪念品,不锈钢保温杯是韩老四赞助的。他现在是南京一家私营化工厂的小负责人,另外还有几个发达的同学做了赞助商。

  “四大金刚”都来了。当初最不愿意上学的,现在最积极,整个活动都是他们一手策划筹备的。

  近三十年了,我们几乎都没有见过面。这么多年,我漂泊在外,每次回,匆匆而过。即便路上碰见,怕也认不出的。若不是聚会,恐怕也是一辈子不会见的。

  由于年代更久远,不少初中同学我真地认不出了,甚至连名字也叫不上来。班主任拿着点名册,让大家一一做自我介绍。不时爆发出一阵“原来是你”的尖叫和哄笑。

  聚会很热闹,和班主任的大寿一起办。大家喝酒、聊天、唱歌、叙旧,闹了一整天,彼此亲热得不行。最活跃的依然是那几大“金刚”,他们现在似乎混得都还不错,有两个当了老板,酒喝多了,举着酒瓶找人碰杯。柯中华有点例外,他话不多,跟过去念书时一样,是“四大金刚”里最深沉的一位。关于他的记忆,穿过岁月的迷雾渐渐清晰起来。是的,他仿佛喜欢过我,初三毕业的那一年,他给我写了封“情书”,字迹潦草,整整三页纸。那封信我只瞥了一眼,看不清楚,也不想看,觉得是一种冒犯和干扰。信被我毫不犹豫地撕了。

  柯中华曾被列为“四大金刚”之首,这缘于他和语文老师打的一场架。二中的学生再怎么调皮、淘气,敢跟老师交手的人还没有。柯中华被学校记大过。

  我当时极富正义感,痛恨柯中华的犯上作乱。我们语文老师是师范院校刚毕业的大学生,教学很认真,有激情,长得也帅。

  “他那时整天爱跑到你位子上,跟你说话,一转身,对我们就换了副嘴脸。而且,还不让我上他的课。”柯中华回忆道。

  的确有这么回事,一上语文课,柯中华就被请出教室,因为他老和语文老师做对。

  “后来,我想了想,我有权利上课,凭什么不给我上,就从外面进来了,他推我,然后,我们就打起来。我一下子把他抱了起来。”柯中华说到这儿,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你可真够浑的!”我笑道,“才初二,力气倒不小啊!”我记得那个时候的他是个很精瘦的小男孩。

  “练的。”柯中华笑道,那个时候,不学习,就练武功,想去少林寺。还跟“四大金刚”里最能打架的韩老四交过手,把他打败了。

  “记得吧?有一次,你被他打哭了。我后来教训了他一顿。”

  我们的这番对话,是在酒宴结束后,他送我回家的路上说的。隔了近三十年的岁月,我和曾经忽略的柯中华再次走在一起。

  他确实有点像那个电视剧里的老二,我是说长得像。在“四大金刚”里,他本就是长得最帅的一个,很周正的面相,双眼皮,眼睛不大不小,眉毛浓黑,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这使得他男子气里添了一丝妩媚。由于对他的嫌恶,导致我忽视了他的外貌,学生时代,我们以成绩划分一切。

  现在的他,比过去胖了一点,个头也高一些,有很深的抬头纹,酒窝也成了两道沟,沧桑了许多。

  同学相见,乍一看,都变了,再一看,又什么也没变。

  柯中华,他还像过去那样?

  在这样一个喝过酒的微醺的寒夜里,似乎很适合再做一做梦的。像所有犯傻的女子那样,我们只记住伤我们的,而不记得我们伤害的。我有理由为少不更事的过去补偿一下。

  柯中华请我去路边的咖啡馆再喝杯茶。

  直觉告诉我,今天的我,在他眼里,依然是有足够分量的。临来时的那一番精心打扮并没有浪费,他看着我的时候,眼里带着温和的仰慕。说实话,我很享受这样的注视。

  “今天本想上去和你唱一首的,就唱那首‘心语,倒被‘老鼠屎抢了先。”

  “我唱得不好,跑调了吧?”

  “没有。很好。”他眯起眼,看了我一会儿,说,“我还记得你初一时,在班级联欢会上唱的歌。”

  “是吗?我唱啥歌了?”成年之后,我总是很放不开的。

  “你唱的是八三版《射雕英雄传》插曲,‘人海之中找到了你,一切变得有意义……”

  他记得这样清楚!我那时有一个歌词本,专门抄好听的电影、电视歌曲。

  “你穿着一件紫色花布衣衫,梳着学生头……”

  他还有印象?我感动起来。

  “抽根烟,不介意吧?”

  “你抽吧。没关系。”

  “从那首歌开始,我就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了,开始跟老师作对,因为自己成绩差,又好不了。”

  “你数学不错啊,班主任还夸过你。说你智商好,就是没用在正道上。”

  “后来也不行了。那个时候忒不懂事,喜欢跟老师对着来,除了班主任,其他都不在话下。”

  “是不是因为还比较喜欢数学,所以不跟班主任作对?”

  “也不是,而是班主任太狠了,我量量自己,打不过他。”柯中华笑道,“班主任有一阵子天天把我关在他办公室后面的一间放自行车的黑屋子里,结果,我在里面学会了骑自行车。”

  “哈哈,你可真有才。”

  “然后,我就弄了辆自行车,每天骑车上学了。”

  “原来是这么学会的!”

  “你那时喜欢坐班主任的自行车回家。”

  “韩老四经常堵我们,怕他!”

  “我那时有个希望,你也能在我的车后面坐一坐。我带着你一起飞的感觉一定很不错。”

  “那时要是坐你的车,还得了?”

  “毫无疑问一定轰动全校!全校第一,坐全校倒数第一的车上!”

  我的学生时代从来没有疯狂过,是好学生无趣乏味的一种。

  “你那时还喜欢走小路,就是从火车站翻过去。”

  对的,二中原本离家蛮远,但我们很快找到了一条小道。过了城关,是火车站,我们不走大路,而是翻过火车铁轨,走进一大片田野,春天开着油菜花、紫云英,还有绿油油的蔬菜,像一幅美不胜收的油画。我们沿着田埂小道走,有小桥连着水塘,偶尔见到妇女在那儿浆洗衣物。我和几个女同学结伴而行的,边走边看,没有拖拉机刺耳的叫声,没有飞扬的灰尘,也没有多少行人。安静而充满花香草木气息。回想起来,那真是诗意的一段路程。

  “你怎么知道我打那儿走的?你又不和我们同路。”

  “盯梢呗!”

  啊?我竟不知。

  “我那时也是自不量力啊!”他又自嘲地笑了笑。“这一辈子只给一个女孩写过信。”

  被我大义凛然撕掉的那封?

  我捧起杯子,低头吮了一小口,茶有些凉了,他给我重新兑水。“那封信是写在毕业考的那一天,我知道,过了这一天,就很难见着面了。我还巴望着晚上考完试,一起去看场电影。我在电影院门口等了很久。”

  信我都没看,也自然不知道他还约我晚上去看电影。

  “第一次体会到痛苦的滋味,从来没有过的。也不知该怎么办。无人可倾诉,就找班主任,他劝了我很久。”

  他看着我,不作声了。

  这一生,这样的痛苦以后不是没有找过我,这使我格外感同身受地体恤当年的他。

  “时间真快啊!”我感叹道。

  “想起来,就像在昨天。”

  “都老了。”

  “你看上去一点也不老。”

  他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依然是崇敬的充满无限内容的,我有轻微的不适,很久没有被一个男人这样注视了,脸上的妆容还好吧?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还在钢铁厂上班?”我记得,他初中毕业在家混了两年,就顶了父亲的职,进了钢铁厂。那时我刚上大学,临走时,去看班主任,听他说的。

  “钢铁厂早倒了,我现在跟别人合伙搞物流。”

  “自己开公司,当老板了?”

  “哪里,就是混口饭。”他摆动了一下坐姿,仿佛有些不自在。

  “你小孩多大了?”

  “18岁了,今年读高三。”

  哦,这么大了!也是,他们没有继续上学读书的,成家得子就要早很多。“老鼠屎”的儿子都参军去了,他还生了个老二。

  “学习还好吧?”

  “唉,喜欢玩游戏。难管呐。”

  “时代病,现在没有小孩不喜欢玩游戏的,这是家长共同的难题。”说到孩子教育,我们的谈话气氛松弛很多,也现实很多。

  “我们现在给他单独弄了间房,没有电脑网线的,我老婆每天过去陪他。度过这一年,就好了。无论如何得考上大学,不能像我那样。”

  “现在考大学比我们那会儿容易多了。”

  “你在大学教书吧?”

  “信息技术学院。”

  “你先生……也在大学?”

  “你怎么知道?”我很好奇,这么多年,我跟同学都没有来往,应该没人知道我的情况,就连班主任都不知道。

  “上次和几个朋友吃饭,恰巧碰到你一个高中同学,说你们刚同学聚会过,就说到你了。”

  难怪班主任说,打听一个人还不容易。

  “听说,你先生是某学院院长,不知到时候能不能帮忙,我们小孩特别想去南方读书,去到开放发达的城市。”他热切而又带着一丝紧张地看着我。我忽然有些醒悟过来,今晚,他一定要主动送我的真正原因了。

  杯中的茶又凉了。喝了太多的水,我去洗手间,对着镜子里妆容已经露出破绽的半老徐娘扮了个可笑的鬼脸。

  作者简介:

  俞莉,安徽人。广东省作协会员,深圳作协理事,曾在《清明》《青年文学》《作品》《特区文学》《芳草》《世界日报》等文学期刊发表中短篇若干,出版散文随笔集《木棉花开》、长篇小说《我的似水年华》《谁敲响了上课的钟声》。曾获“鲁彦周文学奖”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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