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南浔流泻的清浅阳光
清晨,是被第一声鸟鸣叫醒的,同样叫醒的是古韵的南浔。
阳光初起,我已踱在了南浔的街上。南浔被大运河穿街而过,其得名就与水有关,依水的南浔,自然就沾染了灵气,它在南浔这幅水墨画上氤氲,使之更有温润的诗情画意。
走不远,便是一座清瘦的石拱桥,该是古镇的骨骼,桥下的河水,该是古镇的血脉。一座座的石拱桥,串联起河两岸,古镇便流动起生气,再与灵气交织,就更具了况味。这些石桥多是青灰色,时光的印痕清晰,每一道都沧桑和凝重。古往今来,走过的人无数,有谁能够亘古一心,坚守着这么久?
一上石桥,就有一缕淡淡的炊烟从岸边乌黑的屋顶上升起,它弥漫、升腾,变幻成了曼妙的图案,又是谁的一双妙手,肆意地在屋顶上泼墨挥毫?那慵懒的阳光,也被诱惑,不小心就斜斜地穿过,跌倒在河面上,惊破了平静的水,漾起着粼粼的金光。沿河的廊檐下,有人用竹竿,早就晾晒起了红红绿绿的衣衫,怕是还没挤干净,水珠正一滴一滴落下,使得金光又支离破碎了。河埠上,有女人蹲着在浣衣衫,听不见棒槌的声响,只见到一波揉碎的金光,一圈圈的漾开来,难道是诗人吟出的一句句诗行?微风似乎看得呆了,一不留神,就从白色的马头墙上掉下,急不可耐的落向了廊下晾晒的衣服,可还没停稳,又见廊柱上的红灯笼,赶紧飘过去。那些衣衫和红灯笼,便轻盈地飘动着,有着水一般的柔美和轻盈。
一个老者挑着担子,走在了青石板街上,迈动的步子,坚实而从容。岁月里,又有多少如这样的老者走过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更多的老者这样的走过,他们在用最真实的生活,构成着南浔最简单的宁静。
下了石桥,是一个依街的小市场,人头攒动,声音嘈杂,一些农人在卖自产的菜蔬,一些店家在吆喝着早点。随意走到一家,就见到小食摊上的油锅,翻动着一块块臭豆腐,阳光刚一踱过去,就被剪开,便是一节节跳动的金黄色。油锅的边上,有一张小桌子,几张小凳子,已经坐了几个人,他们慢悠悠的等着或者吃着。看他们晨阳下的神态,像是沉醉在饱经沧桑的古街,品味着那已逝去的风雨,别有一番情趣。
再过石桥,一个古戏台就映入了眼帘。阳光很斜的照在它的上半部,本来清淡的色调上就有了一些生动。戏台下,一群老太太在舞蹈,她们平举着手,缓慢地在绕圈子。一圈,一圈,又一圈,像是一支舒缓的晨曲。阳光很快射下来,这样的曲子浸润了阳光的味道,无疑更为阳光了。
忽然,我留住了脚步,低头一看,就见街上的一块青石板上,刻的密密麻麻,只是风吹过,雨淋过,太多的字已模糊,成就了无数个凸凹。但最大的两个字依稀辨认,这就是“禁约”两个字。想必是过去的人,约束人的一种条约吧。是也罢,不是也罢,世事沧桑,没有规矩哪能成方圆呢?
清晨里,老者、舞蹈的老太太、石桥、青石板、平静的河水、白墙黑瓦、木制小楼、拱形门洞,勾勒了古镇的轮廓。而阳光,不失时机的成了调色的高手,将它们深浅不一的一一着彩,古镇就是一册浓淡相宜的水墨画了。
我被画面醉着,不觉就到了百间楼。阳光还没过来,河面上只泛着盈盈的天光和飘忽的白云。有些清凉的水气,悠悠地漫过来,漫上了两岸白墙黑瓦的建筑。此时,画面似乎静止了,是那般的宁静怡然,又是这般的轻柔妩媚。百间楼是平常百姓的住所,这份静美当属他们。说起百间楼,已经有三四百年的历史了,传说明朝礼部尚书董份归隐南浔后,其孙子与南浔白华楼主嘉靖进士茅坤的孙女结亲,迎亲的时候,茅坤嫌弃董尚书家里的房子不够宽敞,便派媒人对董家人说,女方有一百个陪嫁的婢女,你家太小,住不下。董家马上就建造了一百间楼,让每位婢女住一间,故为“百间楼”。
我在石桥上,观百间楼,果见它的黑瓦如婢女的头发,白墙如其脸庞,廊柱如其手臂,一百间楼,恰似一百位低头垂手站立的婢女。如今,婢女早就走了,它们这一站,却是几百年,甚至更久远。这一站,也等来了我,它的美,让我陶醉。看,弯弯的水道两边,清一色的白墙黑瓦错落有致,上百间大小各异的民居倒映在清水之中。房屋一律伸出长长的屋檐,它,弯曲有度,有一种错落的美。如果遇风雨天,人们来往,就可以悠然而从容了。而一日三餐或者待客,就在走廊上摆张桌子,几张凳子,就着波光清影,优哉游哉地吃喝,又是多么地有趣啊!
在一边走廊里,看对岸,一幢颇具沧桑的两层楼下的廊檐上,一位钓者,正安闲地垂钓。水面波纹纵横,鱼竿一动不动。钓者,不急不慌,盯着水面一边坐着。时光缓缓流过,鱼,上不上钩,与他有关,也与他无关。他钓的是鱼,同样,钓的也是时光。
再看这边廊檐上,正有一个妙龄的女子,坐在廊檐的长凳上,目光对着绿柳清波,不知在思索什么。她,一会儿站起来,望着河面,目光有些脉脉含情,是谁让她如此动心?一会儿背对水墨的河,浅浅的一笑,是谁打开了女子的心扉?一会儿,倚着带格子的花窗,又在眺望什么,是谁动了她的思恋?一会儿,蹲在静静的河边,怀着猜不透的心事,是谁令她如此纠结?一会儿,女子又一手扶头,一手下垂,似乎有些失望,又是谁带给她的情思呢?……
一扇门,“吱呀”一声开了。花格子的窗子旁边,露出了一个老太太,她的眼神似乎望着女子。女子年轻,老太太也年轻过,那时,是否也如这女子这般的情形呢?老太太干瘦的身子,花白的头发,褶皱深深的脸庞,无不佐证着时光的无情。南浔苍老,老太太苍老,谁都年轻过,但谁都不能拽住岁月啊!
廊檐里的画面,实在太多,我在百间楼这页水墨画中,走了进来,还要走出去。我欣喜也无奈,只怪我的画笔笨拙,搭配不了这自然的别致美。
南浔,不一般的南浔。清晨清浅阳光下,在它幽静从容里,在古桥老屋班驳的河面倒影中,我寻找着那些渐行渐远却又愈来愈近的一些东西。
水磨湾的秋天
一进桐城市的水磨湾,仿佛就跌入了磨心。四围的青山是那厚实的磨沿,一条河蜿蜒而出,恰如磨槽,简直是浑然天成的一副水磨,只是这水磨被时光推着,磨出的艰辛、成熟和喜悦,又淡淡的随岁月弥散而去了。这样的弥散,很质感,使我对岁月的觉察有了更深的体味。
眼下的阳光在头顶摇晃,使得湾里漂浮着一层金黄。身边拂过的秋风,也如一把柔韧的梳子,一遍遍地梳理着湾里,使之层叠出一种沧桑。阳光还算温和,它散在正开着的野菊花和将要枯黄的植物之上,使得成就格外深厚。秋风却不留情,随时都带走一些颤抖,或者一些陨落的叹息。这些自然的物象,都十分的透明,也就不难发现其中包含的一种经历万千世事的况味了。然而我阅读起来,就触动了心底柔软的部分,只能慨叹,在阳光和秋风里,谁也不能握住岁月的手。将物比照,似乎我有了收获,也让内心的浮躁得以收敛,这比昨天的一场秋雨让久滞的干燥减退带来的快意还要意味深长。
水磨湾与山外的山相照,属于深山里的湾子了。山峰障眼,蒿草深密,林木层叠,车子一路迂回腾挪才驶抵。湾里零落几户人家,在靠河的一片山坡上。房子是河石垒的基,土砌的墙,黑色的小瓦上附着一些瓦松。门前散养着几只鸡鸭,土墙上挂着一些高粱穗子或者黄了的葫芦、风干的红辣椒,抑或吊着几只南瓜。从成色来看,应该都是近几年的,这就成为一个很奇异的事物,但这些悬挂之物,却使山村趣味盎然。这些都是秋收的成果,春天它们发芽,夏天成长,秋天成熟后收割,它们一层层被我看见,我就看见了真实的自然和农家生活。我在时节的节点上被这些事物撞醒,也就暂时解脱了红尘的羁绊,疲惫的心有了一刻的轻松。
一只黑狗,竖着尾巴,站在院门口,不吠,一动不动的盯着走动的我,而另一只黑狗听见走动,跛着腿,从远处晃悠悠的过来,盯紧我,也不吠,我就奇怪,山村的狗怎么都是黑色,怎么一点都不叫呢?院门是开的,屋门也是开的,寂静无声,应该没人。这个时代,这个时候,年轻人几乎出山了,留在家里的无非是些老人和小孩。小孩不是去上学就是被老人带着在地里,或者出门走亲戚了,想必这些狗就是守护神。又记得谁说过不叫的狗都是厉害的,如此,真的要误入一户,倒有可能被黑狗冷不丁咬一口的。想想也是,也不是,这四周的群山,人迹罕至,狗见的世面少,对于外来人应该也有新鲜感。终于一只狗叫了,只是低低的一声,就是这一声,也使群山回响。有老人就从地里探出了头,手握着收获的萝卜,憨憨的在笑。他背后的一块地里辣椒正红,一块地里竟然还冒出几只硕大的冬瓜,地间的一棵柿子树上依然挂满了火红的柿子,一只鸟儿正在上面啁啾。在远一些的山上,枫树的叶子虽然变黄,有些树的枝干已经在疏朗着天空,但青山的青还在,那都是常绿的树木,遮蔽着沟壑折叠的神秘。而临近的山坡上,居然还摇晃着一大片白色的花儿,扑闪着一些五颜六色的蝴蝶,又把青山渲染的妩媚多娇,真的是一幅绝美的风景!
山民就是这里自己的王。山一年年的青,河一年年的流,田地每年都在播种,山民看着那些植物成长心里纷然,秋后有了成熟,山民去摘自己的收获,一切都是这样的自然。我是无意来到这里,久羁凡尘,总想找个地方,静下心来,友人带我来,就让我有了舒适的快意。而午后的阳光柔和而温暖,让心灵与自然的巧妙契合,明亮又有些摇晃,都是些轻微而喜悦的诗意。秋风柔情而清爽,带有乡野里各种啁啾和馨香,不停地拂去尘埃,清凉地过去又回来,循环往复,让一切又是清清亮亮的了。听着秋风在身边奔跑,我却牵不住它的衣襟,我知道,带走的它永远带走,带来的它永远还是带来。
我来的时候,世上已经过去了数千年。山民的祖先多少年前怎么进来的,或许根本不是我要追寻的问题,但单凭一些斑驳的土墙、熏黑的桁条、墙角的蜘蛛网以及坍塌的土墙,甚至是一只飞过的鸟儿,似乎都是答案。我来了还得走,不像山民出山还得进山回他的家。
我进来是涉河而过的,河上安置着石头墩子,秋天水弱,石头完全凸了出来,靠岸却有一块被水漫过,一片湿洇洇的,不小心脚步就沾了一些水。带着山里的水,行走于山谷,山野的味道又灌得满胸腹都是。车子早进不去,都是沿河的小路,路旁长满了野蒿草。而一边的山上,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植物,其中有一种藤,让我感兴趣,它攀附在大树身上,用坚强的茎,攀爬到很高的地方,只为着早一点看见阳光,实在让人赞叹不已。还有一些蔓草,它像红薯秧似的,一根根蜗牛般软软地在粗糙的崖壁上攀爬,绿油油的身子同赭色石壁又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我明白,它应该没有人那么多的羁绊和顾虑,向上攀爬就是其生存的唯一方式。
有一个老者挑着一担水,沿着开满茶花的小路往家走,看到我们,放下担子,说坐下啊。我问这水磨在哪里,形象的名字怎么来的。老者说,看看啊,这地形不就是磨盘吗。他说的很随便,看着我惊讶的神情,又说,上苍让我们生活,赋予了土地一块磨盘,以让我们勤劳啊。有磨盘还得有水啊,看那河一年四季不断流,生生不息的滋养土地,功劳可不小啊。我相信了这条河,老者却又指着河说,以前水大,很黄,叫黄河,现在却不成样子了。看那河,清澈,却瘦弱,绕着山,一路蜿蜒而下,消失在了山弯那边,我来的方向。
老者的屋子坐落在河边,与周围的几处屋子一样,都显出了古老,不说如何古了,单就屋子周围那几棵老树,高大蔽日,恐怕也是有些年纪,有两棵樟树竟不能两人合抱了。这不足为奇,老者屋后的肉桂,据老者说,他祖上的祖上在的时候就在了。站在树下,面对黝黑的树身,一时语塞,我不知要说些什么了。隐隐的似乎有一股浓烈的香在周边弥漫,抬眼而望,阳光正从肉桂的树叶间斑驳的落下来,晃得我睁不开眼了。
看水磨湾的山,山很安然,树木和蒿草或高或低的生长着,有着很深的层次感,也让天空变矮。天空挥一挥衣袖,山就没入了云雾里。看水磨湾的水,水很坦然,依旧清洌洌,一些鱼虾自由的生活,免了很多的骚扰。掬一捧清水喝,或许就把水磨湾喝进了肚。我不喝,只一瞥,我就沉醉在水磨湾的怀抱里。
走时还走回头路。回望的时候,山上层叠的斑斓更加的明显,就知晓了是这个节令的使然。每一种生命都有生与死的过程,存在是一种美好,活在存在里,实现一些价值,也是对生命的交代。水磨湾的山、树、水、植物、人和事,虽历史经年,物是人非,花开花落,但水磨湾还是老样子,它旺盛的种子还在开花,它长流的水还在流。
责任编辑 木 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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