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太年

　　我们镇上称呼人喜欢直来直去，一点儿不拐弯，尤其对手艺人，通常在职业后面加个“的”字，如磨豆腐的、剃头的、卖狗皮膏药的，住回南街上的冯秃子便是做马灯的。

　　以前，民便河蟹子特别多。每到秋夜，闸口石坡上，到处是一摊一摊捕蟹人，他们把几根细竹竿接起来，将一片窄窄长长的丝网伸到河中心，让其沉进河底。石坡上截留部分，用两根小木棍支撑着，透过灯光，眼睛牢牢盯紧，一旦小木棍动了，便是有蟹上网，得赶紧拽。

　　秋夜风大霜重，照明要用马灯，但商店出售的铁皮马灯特别贵，于是冯秃子做的木制马灯成了大家的最佳选择。

　　冯秃子做的马灯，底座是木头的，马灯里面掏一圆圆小洞，留着放带火纸的小煤油灯。马灯中间是玻璃罩子，市面上没有卖。冯秃子通常挑一些肚大口小颈短的透明玻璃瓶，挨近瓶底缠上几圈棉线，沾着煤油点火，烧一会儿，猛然间将瓶子插水里，瓶底与瓶身便齐刷刷分离了。马灯上部是用薄铁皮圈成的圆锥体，尖顶被剪了，留空隙出烟灰。最后再用铁丝固定一下，就算做成了。整个过程中，烧瓶子的火候特别有讲究，放水里早了，瓶底下不来，迟了，瓶子会爆裂，因为这，冯秃子从不当众表演示人。

　　由于冯秃子的马灯防风好、亮度大、价格低，所以求购者众多，常常要预订。如果万一急用，需到他老婆那儿走走后门。尽管冯秃子才三十多岁头上便寸草不长，但老婆很喜欢他，说是像马灯一样光彩照人。每日下班，必亲下厨房炒几样让丈夫小酌几杯。冯秃子每日酒肉穿肠过，乐得自在逍遥。喜欢步履踉跄踱到河边，看人家捕蟹。醉眼矇眬中，瞧着自己的杰作在岸边点点闪烁，水中亦闪烁点点，加之夜空星星跳进水中，冯秃子每每都觉得自己是在幻境中遨游。

　　时间长了彼此熟悉了，捕蟹人大老远就和冯秃子打招呼，让他盘腿坐下，海阔天空乱扯着。如果运气好，遇上捕蟹多的，冯秃子也会白拿几只，一路哼着小曲带回家。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民便河水忽然有了异味，后来更是臭不可闻，鱼虾绝迹了，蟹自然也没了。那些捕蟹者纷纷改行，或跑运输或开饭店或卖服装什么的，再没人找冯秃子做马灯了。而冯秃子所在的织棉厂经常发不出工资，后来干脆倒闭了，冯秃子便回家待业，做家务伺候老婆孩子。至于喝酒，那已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如今到了秋季，冯秃子还会踱到民便河边，选一阳光充足的地方蹲着，两眼直愣愣盯着河水痴望，偶尔也会长叹一声。大凡手艺人大概都如此，做事一成了习惯，有了瘾，如果突然间歇手，心里便空荡荡的，仿佛失落些什么，怎么着都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