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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册的封面

时间:2023/11/9 作者: 湖南文学 热度: 11424
赵峙

  老汪给我接风的那家餐馆算不上档次。但很安静。这份安静也源于老汪不与我说话,他只顾摆弄桌上的手机。那个手机屏幕时不时在震响,吱吱如苍蝇在振翅,但它一振翅就被老汪给掐了翅膀。如此反复几次,我喝酒的兴致全没了,感觉那苍蝇飞到了我喉头,如急呛的酒嗝,憋着难受。

  别打了!情况我都知道!就在我接连打嗝时,老汪对着再次响起的手机大声呵斥。

  邻桌吃饭的人被他突然提高的声调吓得不轻,纷纷扭过头来观望,以为我俩在争吵。

  我知道老汪还是保留着以往的习惯,下班后不喜欢谈工作。记得他被派来鸭头村扶贫前,几个玩得好的朋友为之饯行,一朋友喝了几口空心酒后在饭桌老谈论工作,老汪当场把满满一杯酒泼洒在桌上。

  我不敢当着老汪的面倒掉他给我敬的土醪。我抹不下情面。老汪和我算得上故交。我们曾在埔田镇的大院里共同工作六年之久。下班后他常约我一起去打打篮球或者去喝喝酒唱唱歌。与严肃紧张的军营生活相比,那种朝九晚五的慢生活和那些婆婆妈妈式的工作,既提不起这个转业干部的工作激情,也消耗不了他的旺盛精力——老汪才三十七岁,他其实并不老——于是老汪常与我在能较劲的地方一见高低。

  见老汪脸色渐好,我同他谈起了工作。我来一趟鸭头村不容易,得抓紧时间向他了解情况。今天早上动身前,我的分管领导夏副镇长,也是老汪的分管领导,他要我来鸭头村收集资料,对我们埔田镇三年来的扶贫工作做一次全面总结。下个月省里将对全省扶贫工作统一检查验收。

  夏副镇长授意我出一本画册,以图片的形式将我们镇的对口扶贫成果呈给考核组的专家去看。他说专家下来检查验收时本来就很累——如从我们埔田镇出发来鸭头村都有五个多小时的车程,且全是山路——专家根本没时间也没精力静下心来去看你的总结报告。你把一本配有文字说明的画册放在他们手上,什么都不必说。如果他们当场没有了解清楚,回去还可在车上翻。这样做的话,检查组的工作量少了,我们汇报时也会轻松很多。

  老汪似乎不像夏副镇长那样看好鴨头村充满勃勃生机的养殖基地。老汪劝我做画册时把鸭头村的基础设施建设摆在显眼位置。当然,省市领导下来调研关怀的照片肯定是重中之重。如果页码不够就顺便弄一些鸭头村干部班子的思想建设、危房改造、医疗救助、文化兴村、组织劳动力培训以及劳务输出等内容。至于如何调整产力结构加大农户特种养殖,老汪根本不置一词。

  如何在一个星期之内做出一本画册,看着老汪有些陌生的脸,我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做画册不能没有鸭头村村部大楼的图片。第二天我一起床,就要老汪带我到村里转转。当时早上八点多钟,太阳光艳而不耀,是一天中的最佳拍摄时机之一。我换了几个角度,将鸭头村村委大楼的全景图拍了几张。

  我拍时老汪不时在旁边插话介绍,让我的手脚和思维变得有些不合拍。

  该以村部大楼做封面还是以村口的村牌做封面?我有些犹豫不决。当一个穿着红衬衣的女孩向我走来时我对画册的封面设计突然有了新的构想。

  女孩是来找老汪的。

  老汪向我介绍,女孩叫张润,与我同姓。她是鸭头村团支部书记兼宣传委员。老汪介绍时,她很礼貌地看着我,待他说完,她朝我笑笑,说,她刚才在整理村图书室的图书,听见我们在下面说话她就过来迎接。

  鸭头村图书室里没人看书。即便有人想看也难。大多数图书还成捆地堆在地上没整理出来。图书室不大,估计有三十多个平方。沿室内墙壁摆了一圈的玻璃橱柜。柜中还没摆上几本书。

  昨天收到时比较晚,还没来得及抽身弄这些呢。张润向我和老汪解释。昨天我过来时顺便捎带了埔田镇文化站和各学校捐赠的一些书籍。

  麻烦你在今明两天内将它们全部整理出来。见张润不明白,老汪补充道,张干事后天早上就要走了。请你在他走之前把图书室布置好,上一张图片到画册上。

  上画册?她显得惊奇又兴奋,用手朝自己的鼻子指了指,我也上画册?

  老汪一笑。没答。

  我忙向老汪递眼色,又使劲地向她点了点头。是的,让你上画册,并且还上画册的封面,像电影明星一样。我想起了我刚才在村部大楼前对封面的新构想。

  老汪张大嘴望着我,似乎感觉我的思维跳跃得太快。

  老汪建议我到村西的水泵房走一走。水泵房很小,像一间土地庙,坐落在地势较高的山坡边。山坡边有一片较大的空旷地,估计有两三百亩。稀稀落落地长着一些庄稼。一条笔直的水泥路把这片地和山坡连成一体,或者干脆说这条路把地和山坡分成两片还确切些。我们说笑着朝不远处的水泵房走去。与我们一路前行的还有一条水渠,它就紧傍在水泥路边。水渠两边用水泥护了坡。感觉渠与路很般配,像走在我们前面那对情意绵绵的年轻人。

  你就在这照几张相吧。把这水渠,还有那边的那块空地一起拍一拍。见我不明白,他卖了一下关子。如果你问我这三年里我们埔田镇在鸭头村做得最有意义的事情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我们帮鸭头村开通了这条水渠,把山坡那边大塘里的水引到这边来,改写了这片田以往靠天收的历史。他说时,又用手朝前面的那块空地画了一个圈,手势也因而变得有些气势,像指挥作战的将军。

  对于眼前的那片空地,我怎么拍都拍不出感觉来。说它大吧,却没有大的气势;说它荒吧,又没有荒的况昧;你当它是一个田园景吧,田里长的却像草不像苗。更糟糕的是,那片地到处都扔有白色垃圾。那些塑胶袋一样的白色垃圾随风不断飘动,极大地影响了视觉效果。

  就在这时,一个垃圾似的人影朝这边飘了过来。那人灰布头巾裹头,身子有些单薄,但他一扬胳膊似乎能发出很大的风力,可赶走那些白块状的垃圾。

  老汪似乎也嫌那些垃圾煞风景,拉了我的手欲往回走,但就在这时,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汪组长!

  声音脆脆的。原来走来的是一个女人。我愣住了,等我用镜布擦净镜片,那女的己与我们只有二十来步的距离。仔细看,她的面相还挺周正。

  汪组长。女人又喊了一声,喊得有些气虚。她的动作有些畏畏缩缩。她喊完后将一个胶瓶往颈后塞,走几步后,她手中的胶瓶已不见,她的后背上出现一个用包袱包裹的娃儿来。是一个梳着两根麻花辫子的小女孩。娃儿嘴里吮着奶瓶,睁着两只好奇的大眼睛看我。

  老汪没有看我,也没有看这对母女,而是望着那片空地发愣。

  那女的在距我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不再说话。她半旋着她的身子,边旋边抖,似乎想哄背上的女娃入睡。我的目光不停在老汪和女人之间来回梭,老汪一直猛吸烟,直直看着前方,女人一直半旋着身子,像一柄摇头的落地扇。他们都不说话,看上去就像两个哑剧演员。

  你回去吧,老汪突然说,我身上没那么多钱。

  女人小声嗯了一声,走了。背上的那个小女孩一直扭着头回望着我们。随着那对母女的背影渐渐离去,那些白色塑胶袋一样的垃圾一起向她这边涌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仔细一看,原来是白色的羊群。

  我对这个放羊女人产生了兴趣。但我一提及她老汪就岔开话题。我追问两次,他才说她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她男人半身不遂躺在家里。家里的担子她全担着……我想帮她家一把,想不到反而害了她。

  昨晚与你吃饭时是她打你电话?

  见老汪点头,我又问,你是不是和她有一腿?

  胡说什么呀?老汪看上去很生气,我和她都是工作上的事!

  工作上的事还说给她钱?

  老汪看了我一眼。唉一声后,对我摇头。

  我也摇头。我觉得他不值得为这个乡下村妇去犯错误。

  在昨天老汪为我接风的餐馆,我回请老汪吃顿便饭。我估计老汪身上真没多少钱,他的工资卡一般交由夫人掌管,父母多病,儿子上中学都要大把的钱花。幸好在这里消费不算高,炒两三个原味菜,喝几杯本地酿的土醪感觉很值。

  酒过两三巡,老汪突然问我,你想知道小张的相关情况不?

  哪个小张?

  肯定不是你。他撇撇嘴,说,张润,鸭头村的团支部书记呀……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哦——怎么了?

  你先告诉我你对她感兴趣不?请不要误会,我是说她这个人物有些故事,你写宣传材料时可以多发挥发挥。

  见我不吭声,老汪突然撂出一句:张润以前是一个洗脚妹。

  他没看我惊奇的目光,顾自说开来,好像我天生对这事感兴趣似的。他说,有一天,我在我们这家餐馆吃饭时,老板问我鸭头村的某某女孩你认识不?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在她上班的地方泡了半年脚都没泡到那个女孩。

  我说鸭头村还有这样的不甘堕落的女孩,你领我去看看。当晚他就引我去了,点那个女孩子帮我洗脚。我不说你也猜得到,那个女孩就是张润。那晚我与她谈起了鸭头村的一些情况,包括鸭头村的现状、规划和前景。谈得比较投机。说到这里,老汪突然笑起来,一个星期后,她就辞职回了鸭头村,我提名她当了鸭头村的团支部书记。

  你用了什么法术把她骗回去的?我坐正身子。

  感兴趣了?老汪笑笑,不说话,好像故意吊我胃口似的。过了一会,老汪一把摁灭手中的烟头,对我说,我对她什么术都没施,我也不会施,我只给她讲我来鸭头村怎样调查走访制定扶贫规划实施具体方案的琐事。那天她边听边给我的脚去死皮,她手中的力度渐渐变得没轻没重。最后,她竟直直看着我,像看一个外星人。好久过后,她突发一串感叹,意思是一个外乡人为了让她的家乡脱贫致富竟如此不遗余力地工作,而她作为土生土长的鸭头村人却不能为家乡的发展出点力!她说这话时我知道她内心已有一些触动。三天后我再去找她洗脚,她主动问我,如果我回鸭头村,有我做的事吗?

  哈哈哈!事情就这样成了。

  你是菩萨,完全改变了张润的人生轨迹。

  不要给我戴高帽!老汪朝我摆摆手,这主要归结于她良心未泯,她还是一个懂得求上进的人!

  也许是吧。我往椅背上靠了靠,伸了一个懒腰。

  当我连夜出现在鸭头村村委会图书室门口时张润吃了一惊。她想不到这么晚我还会过来。我说我想找一份资料。张润看着我将信将疑。我在地上和橱柜里找我想要的书。先前地上的图书已被她整理了近一半,估计明天上午就可整理完毕。我边找图书边问她吃饭没有?她笑了一下,说等下就回家去吃。

  辛苦了!我请你去吃宵夜。我说。说完之后我又有点后悔我的唐突。我看到了她惊讶的表情。

  不了不了,她连忙向我摆手,我妈妈帮我把饭菜温在锅里呢!

  来这上班有多久了?我问,还习惯不?

  她迟疑一下说,还行吧,只不过与我当初想象的还有一段距离。

  什么距离?

  不告诉你。她朝我一笑,又低头整理手上的图书。

  在这受人欺负?我小心地问。

  你胡说什么呀?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我家就在村部前面。我打个喷嚏家里人都听得到,谁敢欺负我?你们男人光往坏处想!

  我实话告诉你吧,见我红着脸不吱声,她换了口气对我说,我原以为当上村干部后工资待遇会好很多,供弟弟读书应不成问题,想不到一个月工资才三百块,还不够我买一件像样的衣服!不过,我哄我爸妈说每月有一千多,不然,他们肯定会催我外出打工。

  她说完自己笑了起来。

  你可以做点其他事补贴一下,譬如种点什么,或者养点什么,给你弟弟挣点生活费。

  她苦笑了一下,说,那都是一些费力不讨好的活。

  不是吧?你们村的养殖基地不是搞得有声有色?你可以通过你的身份与养殖场联系,以联营或者分包的方式去经营,挣点小钱。

  她抬起头直直看着我,不说话,也不做事,过了好久,她才说,你对这里的情况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听得一头雾水。

  本来我还想向张润打听养羊女人的经营状况的,她老妈在楼下叫她回家吃飯。我只好起身告辞。临出门时,她怯怯地问我:你今天上午同汪哥说的事是真的吗?

  我一时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要她说具体点。

  她有些失望,停了一会,她还是说了,似乎鼓起很大勇气。就是我——我上画册的事。

  没问题!我爽快地答,同时吁出一口长气。

  大哥你真好!她说完,轻快地扭起腰身,似乎想跳舞。是在这里照吗?

  这里当然要啦!不然汪组长要你加班干什么?

  我是指上画册封面的景,也在这里取呀?她面带不悦,为说了这么久我还没真正理解她的意图而不快。

  你选吧,我很大方地对她说,你想好了就告诉我,不过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行!她开心地答,并奔向我,向我举起右手,我以为她要同我击掌庆贺我们达成的口头协议,但她突然向我伸出一个弯曲的食指。

  我不知何意。

  怕你说话不算数,咱们拉钩!你贵人事多,说不定过一晚又把刚才的话忘到脑后。嘻嘻嘻。

  很明显,画册的重点需做一些调整,我不能像夏副镇长所看重的那样把养殖基地当做画册的重头戏来做。回到宾馆,我觉得该把我所了解的情况如实向夏副镇长作个汇报,然后征求他的意见,如需作调整的话,我还得重拍一些照片。考虑到当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不便打扰夏副镇长。我就给他发了一条长长的手机短信。尽量简明扼要地把我所了解的情况向他作了汇报。

  躺在床上,我抽了两支烟,一直没有等到夏副镇长的短信回复。看来他己睡了。我睡不着,有想找人说话的冲动。我打老汪电话,他一直处于通话中。如此反复几次,肚里的话全变成了火,心中有了打老汪人的冲动。约莫过了半个钟,老汪发短信给我:还没睡?

  我拿着手机想打电话又想发短信,最终什么也没做。说什么呢?张润给我说的话我全说给他听,那岂不是出卖她也出卖我半夜找她的动机?说我出村途中听到一个男人在深夜里的咆哮、女人低低的呜咽,还有小孩惊恐的哭喊声?他可能会讽笑我婆婆妈妈少见多怪。醉汉凶女人、羞汉揍淫妇的事在乡下时有发生,像夜风晨露,太阳出来之后,一切都没了踪影,根本不足为奇。

  次日,我醒得较早,醒后一直睡不着。我觉得该找老汪谈谈。我来到鸭头村村部,老汪不在,张润说他今天还没来。她打过汪组长手机,他不接。

  不会吧?我感到奇怪,连忙掏出手机,点了他的号码拨过去,手机唱了一会歌后便是一个毫无表情的机械提示音,随即变成一连串急促的嘟嘟声。

  张润在一旁说:我昨晚想了半夜,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准备带一群小学生迎着朝阳在村口的村牌前同我一起朗诵诗歌,以此象征鸭头村朝气蓬勃的新生活。她边说边朝我露出得意的神情。

  但这毕竟是上画册封面的大事,我不敢做主,她又说,今早我找汪组长请示,他却不接我的电话。

  与一群鸭头村的小朋友在村牌前一起迎着朝阳朗诵诗篇?这个想法还真有点创意呢!当我把赞许的目光投给她时,并没有赶上她先前开心的节奏,此刻她光洁的圆脸上己撅起了圆圆的小嘴,正在抗议老汪对她的冷漠。她今天可能化过妆,嘴唇看上去红润润的,但我却看不出昨天的性感来。

  我不能再同这张可爱的嘴唇消磨时间。我急急从村委大楼退了出来。没费多大周折,我就找到了养羊女人的家。她门前倒塌的一截院墙让我突然想起昨晚从村部回去时听到的男凶女哭就发生在这间屋子里。

  养羊女人的屋子很小很黑,还不及它旁边的羊圈宽敞明亮。

  有人吗?我喊了一声。

  没人应。

  有人吗?我又提高嗓门喊了一声。屋里传来一个男人有气无力的呻吟。我走到门口,朝里看了一会,我终于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他正躺在一张看不清颜色可伸缩的帆布靠椅上,警惕地望着我。他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我愣了一下,后来才看清他的另一只手上拎着一个土豆,椅边落了一地的土豆皮。

  你是来买羊的吧?见我迟疑,他说,你给的价格太低了!一只羊还不如一只狗的钱!他说时眼里盈满了愤怒。我担心他手中的菜刀不小心会飞向我,马上向他解释。我不是买羊人。我是来扶贫的。你媳妇呢?我想找她当面谈谈。

  扶贫?你也是扶贫的?哼!他突然将手中削着的土豆摔到我跟前,我没有防备,急忙抬起脚有些紧张地看他,土豆在我脚下咕咚咚地滚着,被门边的一只椅脚挡住了。

  扶贫扶贫,越扶越贫。他内心的火气好像找到了出气孔,向我直喷而来:你们没来之前,我们家的日子还勉强过得去,你们来之后,三天两头找上门来哄我女人搞什么特种养殖,还说有什么特殊政策和市场帮扶,等我们东凑西借把全部的家当都投进去后,你们却不睬不理。让俺一家这时候进不是退也不是!你……你们全都他娘的骗子!

  我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更不知怎样劝慰他。我匆匆地退了出来。任凭他在我背后继续出气。

  生根的要肥,生嘴的要吃。每天一开门就要两三百元的饲料花销,找你们想办法,你们却躲着不见人……

  从他家出来,我不知该去哪里。

  你找汪组长吗?有个村民同我打招呼。我不认识他,他说认识我。他说去年我和汪组长一起到他家送过危房改造款。

  他问我是不是找汪组长,他说汪组长半个钟前往乡镇方向去了。汪组长可能去追陈二姐。陈二姐清早赶了几只羊去了集镇,应是去卖羊!

  见我不解,那个村民说,陈二姐养那么多羊,现在又没钱买饲料,不卖一些怎么办?

  现在我才知道,陈二姐家养了三四十头羊。光奶羊就有十来只。产出来的奶开始还有人喝,现在不知什么原因羊奶产得少,喝的人也少了。但那些羊的食量却没减少。从今年年初开始她这个养殖场就一直在亏损。听说每天都要赔一百多元钱,人工还不算。陈二姐本想不养了,但又没人买。你知道的,奶羊没有肉羊的卖相好,瘦骨伶仃的,在农贸市场还不及一条狗的价。可一只种奶羊买来时差不多要四千元哟

  工作组虽然想帮陈二姐,但她手下的几十号牲口就像一个无底洞,再多的錢都砸得下去。工作组给她借了不少钱,听说有一些还是汪组长私人给的……

  也有人担心,明年陈二姐的日子会更不好过,西山坡的那一片地今年新修了水渠,明年就可灌溉栽种作物了,到那时她的羊将吃不到任何野食,养殖成本将会更加高……

  她男人在工地上做事时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脊椎骨摔坏了,脾气也坏了,成日讨厌自己也讨厌别人

  我在鸭头村能待的时间己不多,我得抓紧时间做我的事。

  我打老汪手机,他依然不接。我自作主张让张润带了十来个孩子过来拍照。我毕竟是带了尚方宝剑过来的,有什么不妥我可以顶着。我对张润说,汪组长,包括鸭头村村委会干部都有责任配合我做好画册图片的拍摄工作。现在已成了一项刻不容缓的政治任务。

  像赶鸭子一样,我们将孩子们赶到村口,但那时太阳已升得老高,已不是张润当初心中构思的朝阳。

  孩子们怕热,不停地嚷嚷,我向他们许诺说拍完照给你们每人发一根棒棒糖。马上有孩子反对说棒棒糖不好吃,吃冰淇淋才不热。我说好好好。等拍完照,花姐姐就到学校小卖部给你们买。我注意到张润似乎有些紧张,连忙补充一句,大哥哥请客,花姐姐代劳。

  好不容易把孩子们的情绪安抚下来,让他们排好队形站好姿势。但我一举起相机他们马上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我,不是迎着阳光。我向他们摆手让他们不朝我看,我一说,朝我看的人更多。试了几次都没用。

  最后,我只好说,如果再有人不听话,回校时就吃不到冰淇淋了。这一招果然奏效。就在我重新让他们摆好姿势准备按快门时,一个孩子突然叫了起来,羊!羊羊!接着有几个同学也跟着起哄,阵势一下子全乱了……

  张润也不听我指挥,她也同孩子们一道把目光投向了别处。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陈二姐和老汪赶着五六头羊出现在我身后不远处的大道上。

  喜羊羊!懒羊羊!孩子们迎着走来的羊群欢呼起来。我被孩子们开心纯真的情绪感染,先前的不满不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赶紧退到一边,接连抓拍了一组老汪和陈二姐带着羊群一起走过村牌的镜头,并用手机补拍了几张。我突然觉得这个镜头做画册封面再好不过了。我为这个偶然的收获激动不已。

  老汪经过我身边时,朝我看了几眼,似乎想同我说话。但他不敢分心,他小心地赶着羊,生怕它们的头角和蹄子伤着了孩子们的手和脚。

  终于把这些羊追回来了。我心里有些高兴。陈二姐的脸上却木木的,脸上除了新增的青紫外伤,看不到任何表情。

  我把我手机中拍到的照片发到微信圈不久,夏副镇长就打来了电话。显然他看到了我的照片。他说我昨晚发给他的信息他看到了。昨晚,汪主任也将我昨夜反映的信息向他作了详细的解释和说明。夏副镇长说,虽然我们在扶贫工作中还存在一些不足,但要看到主流和大局。就在几分钟前,我给汪主任打过电话,我们的书记镇长一致同意再追加五万元的养殖专项扶贫金。此举将会让我们的扶贫工作做得更彻底更圆满……

  我想插嘴说养殖户的规模是否应根据当地市场的需求来调整,可我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夏副镇长表扬我思想观念转变快,适合做宣传。他说我一夜瞌睡醒来,消极情绪没有了,而且还拍出了这样有思想深度且有主题内涵的图片来。

  我问它可作画册封面不?他在电话里很干脆地答:没问题!

  我离开鸭头村前,老汪同我喝了一次酒。那次,他主动在酒桌上谈起了工作,仔细听起来又好像与工作没多大关系。他说他担心张润受不得穷在鸭头村做不长久,看到其他年轻人每月挣几千元而她才拿几百块会不安心干。我说你应关心陈二姐的养殖场能撑多久才是真。

  他定定地看着我,意思是连这事我也知道了?见我点头,他低下头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也许酒太烈,也许喝得太猛,他的眼角竟呛出了几滴泪。

  一个月后,鸭头村的扶贫工作通过了省里的统一验收。老汪被省里评上了扶贫先进工作者。我向他祝贺时,他自然又说起了鸭头村。他说埔田镇对鸭头村养殖户的扶贫政策重新作出调整后,陈二姐的养殖积极性已大大增加,按养殖头数每月发放每畜五十元的饲料补助款已让所有养殖户基本无后顾之忧。

  张润的工作安心了吧?我禁不住向老汪打听她的消息。

  她辞职了。他说。见我有些失落,老汪朝我坏坏地一笑,你放心,她不会再出去打工的。说到这,他故意停顿等我的反应。

  我才不上他的套,我问他评上奖了打算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

  这酒迟早会请你喝的。就冲张润我都要请你喝两杯。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茶,见我仍无动于衷,他还是主动说出了张润的近况。他说张润现在去了大西北,她在那学习奶羊养殖与疾病防治的相关知识。她学成回来后想与陈二姐一起合伙干,把她的养殖场做大做强些。

  好你個张润。我禁不住叫了一声。

  责任编辑:胡汀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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