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有很多谈读书的言论,在黎靖德所编的《朱子语类》中,即有“读书法”两卷(卷十、卷十一)。朱熹的弟子及后学辅广、张洪等人又专门将朱熹谈论读书方法的文字裒辑为《朱子读书法》一书。概而言之,朱熹的读书法主要有六条:循序渐进、熟读精思、虚心涵泳、切己体察、着紧用力、居敬持志。
在谈循序渐进时,朱熹使用了大量譬喻。在他的表述中,读书“如攻坚木,先其易者,而后其节目;如解乱绳,有所未通则姑置,而复徐理之”。读书又如洗澡,“大抵揩浴须从头揩去,则用力省而垢可去。若于此处揩几揩,又于彼处揩几揩,则劳而无功。学问亦然。若一番理会不了,又欲更作一番理会,终不济事也”。读书又如园夫灌园,“善灌之夫,随其蔬果,株株而灌之。少间灌溉既足,则泥水相和,而物得其润,自然生长。不善灌者,忙急而治之,担一担之水,浇满园之蔬。人见其治园矣,而物未尝沾足也”。读书不要贪多,“向见州郡纳税,数万钞总作一结。忽错其数,更无推寻处。其后有一某官乃立法,三二十钞作一结。观此,则读书之法可见”。读书须读完一书后,再读另一书,“若杂然并进,却反为所困。如射弓,有五斗力,且用四斗弓,便可拽满,己力欺得他过。今学者不忖自己力量去观书,恐自家照管他不过”;读书如人用餐,“一日只吃得三碗饭,不可将十数日饭都一齐吃了。一日只看得几段,做得多少工夫,亦有限,不可衮去都要了”。
在谈熟读精思时,朱熹说,大凡读书,须是熟读,“熟读了,自精熟;精熟后,理自见得。如吃果子一般,劈头方咬开,未见滋味,便吃了。须是细嚼教烂,则滋味自出,方始识得这个是甜是苦是甘是辛,始为知味”,又“如人饮酒相似。若是爱饮酒人,一盏了,又要一盏吃”。不论是“吃果子”,还是“饮酒”,皆属于“饮食”,“譬如饮食,从容咀嚼,其味必长;大嚼大咽,终不知味也”。读书亦如服药,“看书非止看一处便见道理。如服药相似,一服岂能得病便好!须服了又服,服多后,药力自行”;读书不仅如病人服药,还如郎中用药,“今读书紧要,是要看圣人教人做工夫处是如何。如用药治病,须看这病是如何发,合用何方治之;方中使何药材,何者几两,何者几分,如何炮,如何炙,如何制,如何切,如何煎,如何吃,只如此而已”。读书又“一似倩得人来守屋相似,不是自家人,终不属自家使唤。若读得熟,而又思得精,自然心与理一,永远不忘”;而读书又不仅似请人守屋,还如观屋,“读书者譬如观此屋,若在外面见有此屋,便谓见了,即无缘识得。须是入去里面,逐一看过,是几多间架,几多窗棂。看了一遍,又重重看过,一齐记得,方是”。为学读书,须是耐烦细心去理会,切不可粗心,“未见道理时,恰如数重物色包裹在里许,无缘可以便见得。须是今日去了一重,又见得一重;明日又去了一重,又见得一重。去尽皮,方见肉;去尽肉,方见骨;去尽骨,方见髓。使粗心大气不得”。凡此种种言说,皆是强调熟读精思的重要性。
在谈虚心涵泳时,朱熹也用到了不少譬喻。他说凡看书,“须虚心看,不要先立说。看一段有下落了,然后又看一段。须如人受词讼,听其说尽,然后方可决断”。不能虚心,乃是读书之病,“大概病在执着,不肯放下。正如听讼:心先有主张乙底意思,便只寻甲底不是;先有主张甲底意思,便只见乙底不是。不若姑置甲乙之说,徐徐观之,方能辨其曲直”。读书又如识人,“大凡读书须先识他本文是说个什么,须做不曾识他相似,虚心认他字分明后,更看数遍,自然会熟,见得分明。譬人与人相见,初只识面目,再见可以知姓、字、乡、贯,又再见则可以知性行如何,只恁地识认久后,便一见理会得。今学者读书,亦且未便要悬空去思他”,“且要虚心,逐一说看去,看得一说,却又看一说。看来看去,是非长短,皆自分明。譬如人欲知一个人是好人,是恶人,且随他去看。随来随去,见他言语动作,便自知他好恶”。读书不可拘守旧见,“读书若有所见,未必便是,不可便执着。且放在一边,益更读书,以来新见。若执着一见,则此心便被此见遮蔽了。譬如一片净洁田地,若上面才安一物,便须有遮蔽了处”。去除旧见,如去浊水,“学者不可只管守从前所见,须除了,方见新意。如去了浊水,然后清者出焉”。
在谈着紧用力时,朱熹说读书如用兵,“骤进二字,最下得好,须是如此。若进得些子,或进或退,若存若亡,不济事。如用兵相杀,争得些儿小可一二十里地,也不济事。须大杀一番,方是善胜”;如勘狱,“看文字如捉贼,须知道盗发处,自一文以上赃罪情节都要勘出。若只描摸个大纲,纵使知道此人是贼,却不知何处做贼”。合而言之,“看文字,须是如猛将用兵,直是鏖战一阵;如酷吏治狱,直是推勘到底,决是不恕他,方得”。读书最忌悠悠,“直要抖擞精神,莫要昏钝,如救火、治病然,岂可悠悠岁月”,因为“为学正如撑上水船,一篙不可放缓。‘时乎时乎不再来,如何可失”。舟行水上,不进则退,所以“看文字,当如高舟我大艑,顺风张帆,一日千里,方得。如今只才离小港,便着浅了,济甚事”,着紧用力并非排斥从容,然二者有先后之序,“若徜徉终日,谓之从容,却无做工夫处。譬之煎药,须是以大火煮滚,然后以慢火养之,却不妨”。这是主张先下紧工夫,再慢慢涵养。
在谈切己体察与居敬持志时,朱熹使用的譬喻相对较少。不过,仍有一些表述值得注意,如朱熹在谈居敬持志时提到了心定:“且先定其心,屏去许多闲思乱想,使心如止水,如明镜。读书闲时且静坐,教他心平气定,见得道理,渐次分明,这个却是一身总会处。”纯一,又可称做专一、主一,“学者须要主一。一是常要心存在这里,乃可做工夫。如人先须寻个屋子住,至于为农、工、商贾,方任其所之。若无个屋子,如小人趁得百钱,亦无归宿”。在这些表述中,朱熹也是用譬喻来解说读书之法的。
除了谈论读书之法,朱熹还用譬喻谈到了其他与读书有关的问题,如“所谓读书者,只要理会这个道理,治家有治家道理,居官有居官道理,虽然头面不同,然只是一理。如水遇圆处圆,遇方处方,小处小,大处大,然只是一水尔”。这是说读书要明理,而此理虽具体表现不同,实则亘古不变,即“理一分殊”。
在朱熹看来,读书要有所选择,宜多读圣贤书,因为“圣人言语如千花”,“皆枝枝相对,叶叶相当”,又“读之晓然,如见父兄说门内事,无片言半词之可疑者”。
朱熹还认为读书宜先经后史,“看经书与看史书不同。史是皮外物事,没紧要,可以劄记问人。若是经书有疑,这个是切己病痛,如人负痛在身,欲斯须忘去而不可得”,“今人读书未多,义理未至融会处,若便去看史书,考古今治乱,理会制度典章,譬如作陂塘以溉田,须是陂塘中水已满,然后决之,则可以流注滋殖田中禾稼。若是陂塘中水方有一勺之多,遽决之以溉田,則非徒无益于田,而一勺之水亦复无有矣。读书既多,义理已融会,胸中尺度一一已分明,而不看史书,考治乱,理会制度典章,则是犹陂塘之水已满,而不决以溉田。若是读书未多,义理未有融会处,而汲汲焉以看史为先务,是犹决陂塘一勺之水以溉田也,其涸也可立而待也”。对于经书而言,朱熹又认为经文比注解之文重要,“圣经字若个主人,解者犹若奴仆。今人不识主人,且因奴仆通名,方识得主人,毕竟不如经字也”。
最后,朱熹《观书有感》诗云:“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其实也是用譬喻来表达读书的感受与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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