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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聚大都会

时间:2023/11/9 作者: 书屋 热度: 12001
2017年11月9日,曼哈顿滴水成冰,大都会博物馆却是人潮滚滚,这一天,来自世界各地的会员们可以参观《神的最爱》——米开朗琪罗特展的预展。走向特展大厅的门口,接待人员安娜看到我便笑着迎了上来,我却被远处一个修长的绛紫色身影所吸引,匆匆谢了安娜便向前移动,走向那个婀娜的身影,她正面对着自己的画像,脸上的表情有些错愕、有些兴奋、又有些害羞。她是这样的美丽啊,我在心里赞道。“这真的是我啊,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自己的肖像……”她喃喃自语。“你是米开朗琪罗生命中唯一的女性挚友,这样的一个特展,你是不能缺席的。”我在她耳邊小声说,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了她脸上的红晕。聪明的柯隆娜(Colonna)低下头,眼睛的余光看到我胸前一个银光闪闪的头像,便问道:“他是谁?”我微笑道:“他是太阳神阿波罗。”柯隆娜也笑了说:“他应当也在这里吧?”

  我挽着柯隆娜,带她避开人群,来到《最后的审判》面前,这件使用高科技复制的作品实在是太清晰、太华丽、太精彩了。柯隆娜睁大眼睛瞪视着,瞬间,眼睛里溢满了泪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作品完成后的样貌,将近五百年前,她看到的是部分的草图。审判者的体态面容都接近太阳神,审判者身侧的圣母却有着柯隆娜的面容与身形。柯隆娜看到了,泪水冉冉而下,我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给她时间缓缓平静下来。她望向我,眼睛里的千言万语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我便挽着她来到一座雕像之前,说明语这样写“戴维抑或阿波罗?”我同柯隆娜相视而笑,“当然是太阳神,那一根通天鼻属于希腊……”

  “这里的光线怎么这样昏暗?”一个似乎是伤了风的声音里有着不耐烦,柯隆娜笑了。我知道,不会有别人,那是米开朗琪罗来到了我们附近。“毫无疑问,大都会博物馆为了保护阁下的笔迹,而特别采取了这样的灯光设计。毕竟是五百年前的旧物,很娇贵的”。声音里有着一丝笑谑,黑色贝雷帽下面的一双眼睛满溢着笑意,俏皮地又补上了一句,“欢迎来到年轻的曼哈顿!”竟然是拉斐尔正缓缓地走向米开朗琪罗。柯隆娜迎了上去,拉斐尔见到她,恭谨地行礼问好。米开朗琪罗看到了柯隆娜,关切的眼神停留在柯隆娜的泪痕上,露出了一丝局促不安。柯隆娜回报以温暖的微笑,他这才释怀,打量着四周的展览品。

  不消一时三刻,米开朗琪罗看清楚了墙上悬挂的草图,叫了起来:“李奥纳多(Lionardo Buonarroti),这小子,他躲到哪里去了?这些不成形的东西应该早就被我烧掉了,怎么会在这里?一定是他动了手脚……”一袭灰色长衣的阿玛杜利(Amadori)适时出现,他先向拉斐尔鞠躬致意,然后静静地回答道:“您的侄儿看到这一百二十八幅素描在此地展出,大惊失色,早已逃之夭夭了……”年轻的面容同稳健的话语形成那样强烈的对比,我忍不住微笑起来,那一厢的三位男士也都笑了起来。拉斐尔轻言细语:“讲老实话,我真是受益不浅。最近一个月,展览紧锣密鼓的准备中,从开箱到悬挂,我一直在这里仔细研究。如果,我能够早一点看到您的这些作品,我的画很可能会进入一个更有意思的境界,很可惜,我最近才看到您的这些研究成果……”米开朗琪罗睁大眼睛,仔细审视着拉斐尔,看到拉斐尔的眼神是如此的澄澈,这才放下心来,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

  “这里,正是无人企及的辉煌……”拉斐尔走向前去,西斯汀礼拜堂穹顶画《创世纪》复制品悬挂在大厅天花板下,灯光从天花板上将画面照亮,精细无比地展示出米开朗琪罗的笔触。观众们屏住气息,用智能手机、用相机留下这令人震撼的一刻。拉斐尔、柯隆娜、阿玛杜利抬头仰望着这幅作品,脸上的表情各异,激动的程度各异,身形却都是凝然不动的。一侧,木制脚手架耸立着,米开朗琪罗一个人站在那里,抚摸着呈几何形状衔接的木条,玄色长衣下面的脊背顿时扭曲起来,整个人弯成弓状。我大步赶过去,扶住他,跟他说:“这个架子恐怕使不得。”听到这句话,他松弛下来,从记忆深处被唤起的悚栗逐渐地远去了。他笑道:“确实是太细弱了一点,同我当年使用的鹰架大不相同。那时候的东西粗犷得多,也结实得多……”“那时候,据说是个很了不得的时候,人们叫它‘文艺复兴,我也是不久前才学到这个新名词。”拉斐尔走到我们这里,笑着说:“文艺复兴?什么意思?”米开朗琪罗的表情像个孩子,“大体上是这个样子,花了好几百年时间,很多人参加,加上达文西(Leonardo da Vinci),加上您、再加上我,就是文艺复兴了”。众人拊掌大笑,乐不可支。

  不远处,身着华服的卡瓦莱瑞(Tommaso de Cavalieri)正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他明知不该盯着妙龄女郎看个不停但就是没法子移动视线;只见她穿着极短的深色裙子,一双长筒皮靴高过膝盖,短裙与长靴之间是两段瓷白的肌肤,在光线幽暗的室内格外迷人。米开朗琪罗笑着招呼道:“走了,我还得去找一块石头。”卡瓦莱瑞一脸的意犹未尽,喃喃道:“真是妙不可言。”大家又笑了,挥手道别。四个人的身影飘出了展厅大门,还听得到卡瓦莱瑞意乱神迷的絮叨:“曼哈顿的服装设计真是不同凡响。”

  “您怎样?我送您回文艺复兴厅?我喜欢您那幅《圣母与圣子在王座上接受圣贤之尊崇》,非常的甜美、柔韧、宁静。”我很诚挚地说。

  “这一幅并非我最好的,我自己不是很满意。正如你说,是柔韧,而不是柔软,我本来希望可以更柔软一些……”拉斐尔陷入沉思,娓娓地说明当年创作这幅作品时的种种设想。

  “这次特展中那一幅‘米开朗琪罗十二三岁时的作品曾被误认为是您的习作。”

  “幸好毕加索力排众议否定了这个谬说,我那时年少,还在尔比诺,根本还没有来到佛罗伦萨。更不用说,我从来没有进入过吉兰达约画坊学画。这件作品在四百多年里不是一直被认为是吉兰达约画坊的产品吗?”

  顿了一顿,拉斐尔的表情更加复杂,有着一些无奈,“事实上,除了我父亲的画坊,我没有进入过任何画家的画坊工作过,更没有拜师学艺……用现代语言来说,我不是科班出身”。

  我待在原地不动,脑袋里轰然作响,这么多艺术史家津津乐道着拉斐尔师承佩鲁吉诺之种种,甚至还有人说,拉斐尔还曾经跟品杜里基奥(Pinturicchio)学过绘画。聪慧无比的拉斐尔看懂了我的震惊,心平气和地跟我说:“我从来没有跟他们签过师徒之约,也没有跟任何别的人签过类似之约。”换句话说,瓦萨里(Vasari)绘声绘影的《拉斐尔的学徒生涯》根本是子虚乌有,这么多人琢磨了五百年的事情就这么一风吹了。

  我实在忍不住,着急地跟拉斐尔说:“您知道吗,为了您,米开朗琪罗在西斯汀礼拜堂画《最后的审判》,还砌了一道有些倾斜的墙……”

  拉斐尔凝神望着我说:“墙壁前倾,不易堆积灰尘,对湿壁画的长久保存有益……”

  我摇头说:“不是为了灰尘,是为了保护墙壁上原有的那幅佩鲁吉诺的作品,因为米开朗琪罗同很多人一样以为佩鲁吉诺是您的老师。”

  拉斐尔的眼神朦胧,“为了我,不仅砌墙,甚至铲掉了穹顶画的一个部分。这份情义实在是太厚重了啊……”他转身望向米开朗琪罗离去的方向,良久才转过身来继续前行。

  此时,我们已经站定在拉斐尔的作品前,看到我眼睛里残存的无数问号,拉斐尔微微笑着,将话题转了回去,“我们面前的这一幅连同小幅的基座画《园中悲痛》确实是我的习作,无论好歹。至于你刚才提到的那个新发现嘛,就不好说了,瓦萨里的记叙并非全然可靠,米开朗琪罗的老朋友葛拉纳奇更是调皮……”

  与拉斐尔依依告别,我满怀心事地走向博物馆出口,与安娜撞个正着。此时,我们正站在米开朗琪罗特展门前。我拉住她,跟她说:“特展中教皇朱利阿斯二世(Pope Julius II)陵寝图说中的年代是1545年。”她紧张道:“有什么不对吗?”

  “陵寝落成是1545年,那时候陵寝雕塑群里米开朗琪罗的作品只有摩西坐像,莱契尔(Rachel)同蕾拉(Leah)这两座雕像却是1555年放置上去的……”

  “天啦,我们怎么会没有想到呢?怎么会?”安娜满脸惊恐,双手捂住两颊,眼睛里满是沮丧。

  右手边,不远处,一抹猩红吸引了我的视线,那是拉斐尔的披风。他站在文艺复兴厅一侧,关切地望向我们这边。我向他点头致意,满心感激。他微笑,贝雷帽下蓝灰色的眼睛里,满溢着期待。

  (韩秀:《拉斐尔》,台北幼狮文化出版社201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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