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师从杨洪承先生读博士的时候,结缘于这个名字有着很浓重的佛教气息的河南籍师弟赵普光的。我虽然在结识普光之前已经做过许多年所谓的学问,但是他的学问还是让我眼前一亮的。他从硕士时就开始了对书话的研究,后来的硕士论文也是以此问题,后来竟然发表了一篇见解独到的论文,并且为《新华文摘》全文转载了。说句心里话,我是搞思潮研究的,满眼只有宏大叙事,对于书话向来只是作为我论证的材料,琐碎零星到我很难看不上眼的。而普光则不然,他却有着耐心,有着闲情逸致,沉浸在那些中国现代文人的书话里。有时候,一边读,还一边傻傻的发笑,好像体味很深似的。不仅如此,他还一边读着一边写起了书话。有一回,他生病了,我到外地出差了,等我回来了,他竟然写了“病中阅读记”。那个千回百转的调子,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周作人。大概也就在那一段时间,他开始接手王统照日记和剧本手稿的校对工作,每天挥汗如雨地埋头在故纸堆里,瞪着两只并不明亮的眼,一个字一个句子的校勘,有时候我也参与识别几个那些印得并不清晰的字,看着他的弓腰蹲在椅子上的熊样子,真的让人心疼的。但是,他却从日记里看到了爱情、事业和读书人的意义追求,那乐滋滋的样子又让我也一起跟着可乐了一回。后来《王统照全集》出版了,普光也算是出了一份力,也获得了不小的收获,这都体现在他的校对札记中了。
普光一直在书话泥潭中挣扎体味自得其乐。三年的时光中,我们的宿舍里堆满了他通过各种途径收集来的作品集,以及他自己积攒的书话的复印件。周作人、鲁迅、林语堂、郁达夫、姜德明、阿英、唐弢、黄裳等现代和当代作家的书话,以及藏书家的书话,包罗万象,应有尽有,还有他与书评家们的交往和趣事,我也经常不得不从宏大叙事的云端下来与他搭话,分享他的故事,还有他归类困境的烦恼。众所周知,书话作为一种文化文体,涉及到的学科太多了,有文学的,有社会科学的,还有自然科学的,有文学性的,有学术性的,有随意的也有严谨的,还有枯燥考证的,而且大多不是前言就是后记,不是介绍就是广告,在千头万绪中理出个头绪来,着实不是容易的事,而且还要想尽办法往文学上靠往审美上扯。
终于有一天,普光好像拨开故纸堆的重重封锁,向宏大叙事招手了。他发现了现当代书话对于现当代文学史建构的资料学意义,找到了书话与传统知识分子的精神联系,并接着构建了他的关于中国现代文学批评的民族化之路,那就是——大家一起写书话。而且,还挥舞着他的明亮的快刀,将浩如烟海的书话一刀劈成了两半,一半是文学书话,一半是学术书话,他还发挥了转经术,在二者之间搭起了一座模糊不清但又可以通达的桥梁,将它们又都归到了他的“书话与中国现代文学”的旗帜下。探幽掘微,是普光的长处;现在他又高屋建瓴,他手持启蒙的炬火,一下子把有所的幽密都照彻得通体透亮。我这边厢,佩服于普光的建构,忙不迭地给他起了个雅号“赵书话”。
普光研究书话,但他显然不仅仅是书话研究家,长久地浸淫于书话之中,自己也不知不觉地陷入了书话之中去了。他生病了,于是写了篇“病中读书记”;看了一本资料选,于是写一篇介绍;读朋友出诗集,他就写一篇诗评;我出了本传记,他也写了个书评。这些东西,我之所以称之为书话,原因还主要在于它的风格的随性。除了那些给师长所写的书评不敢造次外,他向来都随意地说。他放下高头讲章和学术术语的派头,从得书说起,不紧不慢地道来,左边看看右边瞧瞧,自然的风景,人文的感怀,书的历史,装帧的形式,书的内容,读某一章某一节某一个句子甚至是某一个词的感受,都沿着一条大致的线,走走停停,偶尔回忆,或偶尔前瞻,在不断地流连中,把自己的心情袒露出来,把书的思想和自己的思想掀起一角,露出它的根底来。他的深刻,都在不经意间昭示了出来。有时候,他是寻章摘句的周作人,有时候又是愤世嫉俗的周树人,再有的时候又是随水流淌唠唠叨叨的张爱玲,还有的时候又成了寻觅花间的清丽为文的郁达夫;当然,还有的时候,他还是个多情多汁的抒情诗人徐志摩。他在写作这些书话的时候,他的书卷气、文人气、孩子气,都一股脑儿地无可抑制地流露了出来。
每当我读到他的这些书话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说,这才是完整的“赵书话”呀。研究书话,从书话得到知识,建构起学术体系,这是“后半截”;而研究书话,且操练起书话,得书话之文气,这是“前半截”。有不少的研究者,是先写作书话而后研究书话;而普光则反之。普光,以书话研究为基本之术业,以书话创作游目骋怀,两者以书话为通达的经络,以他自己的性情为连贯的血脉,最后造就了一个完整的品格——赵书话,入行的前后顺序倒是不打紧了。
我对书话研究只有点滴心得,书话的创作也是偶然为之。我之所得,也主要来自普光的熏染。以上拉拉杂杂的这些话,大多来自感受,应普光之所请,不得已写出来,还就教于方家。
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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