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色彩,久违的声音,千万里追寻莽山,它们对故乡的记忆,有着不可或缺的点缀。
高山流云,此时的莽山空阔通透。秋天是莽山收获的季节,一切果实都向着大地致敬。冷暖空气夹击的山面,必定会出现一边大汗淋漓、一面凝固成霜的静止锋奇观。
莽山处在地球的北回归线上,它的南面是亚热带海洋性气候,北面是温带大陆性气候。温差对抗,干湿对抗,南北对抗。因此,莽山秋季的性格,有着无可比拟的多样性。兀立险峻的群山在飞鸟看来,不过是有些波涛的湖面。我一直渴望如候鸟,从天空进入秋季的五指峰,清晰地巡航莽山的各个山头与沟壑,鸟瞰莽山全景。
秋季可能是莽山最有厚度的季节,我幻想拥有人与鸟的双重视野和色彩分辨能力。
我真实进入莽山也是在最浪漫的秋季,踏歌而行溯源而上,最初相遇的,是北山脚下的乐水河。一个叫黄乐江的瘦男子,瑶族人,他来自乐水河源上的黄家塝,也是我的员工,最终成为我秋季赏山的领路人。他身材矮小,来应聘时并不合我意,但我最终还是决定录用他。我不否认,那时涌动的善意情怀,来自《芙蓉镇》《爬满青藤的木屋》《浮屠岭》等莽山文化名篇中的某个角色,这促使我不由自主植入莽山瑶族人的精神涵养。平时拼命工作的黄乐江,一到深秋便向我请一段稍长的假期,回莽山瑶族乡收冷水稻、采秋茶。我觉得这是必要且充分的理由,我批假且同行帮忙,这位承载着工作和家乡双重重量的莽山人,我是打心底佩服的。
茶山,是秋天最有层次、最庞大的植物群落造就的景观,它不像梯田中的金黄禾穗,按块铺在大地上,那是被茶农叠起来的绿色毯子。相较于城市,莽山茶园只有梦中才会相遇。毕竟,一栋钢筋水泥堆垒的高楼,拿来与大山比,简直难以企及。当你仰望梯田之路,欣慰也会翱翔至缥缈的云端。
在秋季,水量充沛的溪圳,听到的是欢笑的水声,却看不到如丝带一样流淌的漫长曲线。莽山两岸,植物相互交织,彩云间,常有盘旋的大雁在茶山之上划过。
我曾有机会在莽山自然博物馆旁的吊桥上与号称“蛇王”的陈博士聊天,我们聊烙铁头蛇,也聊与莽山有缘的人。陈博士年龄大了,他的眼睛里看上去有些风霜。吊桥下的小潭清晰如镜,我知道蛇博士的追求之心,却是澄明如洗。毕竟,他的形象是莽山的一个修辞。莽山不仅有绿色植被的抚慰,也聚集了人的呵护。生命茂盛的莽山,也许像人一样,承载着物象和精神的交汇。
这个季节莽山渐生浓浓的晨雾,大自然有意让疲惫的树木有足够的睡眠。覆盖的雾退去后,樟树、松树、杜鹃、银杏、梧桐、红豆杉逐渐分明。这个时刻沿着山路而行,能清晰感受莽山的气息吐纳。路通向季节的深远,路也将事物从深远中唤出,我敬畏这个季节的每一道生命轨迹。
落叶知秋,有些枯黄的树叶,一年年坠落,一年年生长,就如日月盈亏,是大自然减压的方式,是莽山秋天的直观写意和提示。一座山的重量是众多生命的重量之和,哪怕坚石也是生命的存在。
今年莽山的秋天别于往年,我不用再踏着沉重的脚步沿径而行,而可以稍稍体会飞鸟之感,乘云梯观赏五指峰茫茫的原始林海。极目五岭南北,天人合一,此时的我仿佛离天际距离不远,和它一样,一同融入秋天。
地皮
爬上我家八楼西窗的红棉,明艳如火,但已经有疲惫之态,它们不时向地面释放一些厚实的大花。红棉开花的时候最美,同时也是它最极致的负重时段。
生命中所有超载的东西,最终会在经意或不经意间离散,从大地而来,最终交还给大地。红棉花坠落于地皮的日子,有些擅烹饪的人会把花拾起来晒干,就成了煲汤的上等食材。
闲暇之際,我坐高铁路过南岭,回到岭北。广州的岭南缺失了冬季,只得从秋天跳进春天。春风知情达意地入我怀,而岭北的春天则尚且存续经过秋冬两季后冰雪消融的涤荡,一幅万物再度生发的景象。家里橘园的老树,枝头已经泛起隐隐新绿。气、光、音,这些隐蔽的自然秩序,以各有的效应,在大千和微细世界中运转开来。各种蜜蜂聚会来往丛叶间,小蜜蜂数不胜数,呈蝴蝶矢量几何图样跳跃;大黄蜂轰鸣逼追,引得蚂蚁闻声快速而乱序地逃逸。
广州的秋天也并未多么萧瑟,而春天则让山坳变得更潮湿,一些沉睡的生物醒来,症结消解,天地人呈现了该有的状态。
秋冬落下的叶子已经腐烂,颜色几近土色。这时,年迈的母亲会提个竹篮,来园子拾菌子。细长的鸡枞菌成窝生长,肥胖的牛肝菌成簇,雨后还有成片叫地皮的菌子,吃起来润而不滞,滑而不腻。
我作为大山的离人,深爱这片生养自己的南岭,就像它予我的诸多馈赠,每一件都写着“乡愁”二字。
作者简介:张治龙,作品散见于《芙蓉》《当代人》《奔流》《牡丹》《大地文学》等刊物。
(责任编辑 张云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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