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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一片桉树林(外一篇)

时间:2023/11/9 作者: 参花(下) 热度: 19387
那年开春,天气格外凉爽,天空不时还飘着小雨,妻见我从外面冒雨回来,摩托车刚停下,就问我:“刚才村委会干部来了!”我说,“来就来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她才说起干部来是号召大家种树的,就是速效林桉树。我告诉她上午镇里开个会,分管农业的领导传达了县里的关于要求乡村种树的文件。妻说这就好啦,我们村有许多人去前山镇砖厂买树种,你现在就去,怕人家卖完呢。

  摩托车乘雨在路面跑,到了砖厂,早已聚集了很多人,围得砖厂水泄不通,我把尼龙袋和竹篓打开,装个满贯。

  回到家,妻早在家门口等候多时,我们张罗把树种搬入偏屋,弄得全身脏兮兮的,妻看着我难看的脸色,摸透我的心事,她说你呀,太小看这个经济林,我听干部说,桉树成长速度快,二三年就能砍了卖钱,咱家大边坡、灰炉岭、顶头岭等零星地块也有十亩八亩,到时可收入几千元呢。

  大边坡,大边坡,我喃喃起来,脑海突然呈现出两个大水桶,挂在一个少年的肩膀上,弓着腰,气喘吁吁,努力往坡上蹬……

  从我家出发,穿过积水塘,横过一条大路,越过一片田野,沿着斜地走就到了。生产队时,这种的都是西瓜,西瓜是低效作物,可是那时的农民生活比较贫困,能或多或少弥补一下生活的拮据。每到五六月,西瓜藤蔓长势纵横,浑圆的瓜儿遮蔽在碧绿的叶子里,有的探出身子眺望绿油油的田野,很有景观。

  夏天,我和母亲每天都给西瓜浇水,逢干旱,毗连的田野地面龟裂,取水是困难的事儿。只有斜坡下的一个水洼有些存水,需用锄头挖深刨宽,我们一小瓢一小瓢地从水洼往出舀水,有时候等了好久才装满两大桶。担儿挑在肩上,犹如两座大山,令人喘不过气来,上得坡来已大汗淋漓,接着又是下坡、上坡,这样,忙了整个夏天。

  小小年纪的我,其实对父亲种西瓜颇有微词,嘟囔着父亲你咋啦,只会种西瓜?父亲笑了笑,叹了口气,说:“其实,爸爸也不喜欢只种西瓜,你看这坡地贫瘠,一直种植此类植物,没有别的。”

  现在想来,我当时幼稚的发问是关于农作物结构调整问题,父亲的回答则道出时代的局限。是的,我对父亲摇头苦叹的样子还记忆犹新。

  “还愣着干吗,还不快去找锄头,粪箕,装种苗,趁土地湿润种下。”妻子的话打断了我的遐思。

  于是,我们就动手,我挥锄头刨坑,妻跟着放苗培土。

  这些苗种,因为肥力不足,叶子呈淡黄色,经运载折腾,不少都耷拉着脑袋,弯着腰。我心一颤:多么可爱的小精灵,多么脆弱的生命!它日后能长成参天大树吗?

  不觉中,小雨霏霏,我顺手接过妻递来的草帽,抬眼看见一辆半新的车子过来,那人探出头来,说:“生哥做工带老婆呀!”

  哦,是村委会的黄书记!车内还有两位干部哩。车内飞出一支烟,我边抽边说:“书记讪笑我哩!”

  书记嘿嘿一笑。交谈中,我才知道黄书记是带干部下村宣传的。书记说,自他懂事以来,我们村村前村后,岭头岭尾种的都是木麻黄,木麻黄是长不大的树种,几年来,就碗口粗细,因为此树树叶落地可供人们生火,栽种几十年,可是现在已是有电灯的时代,木麻黄该改朝换代啦。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是七八年。桉树长得飞快,二三年可砍,留头长势更旺,每次收入都有五六千元。妻是小心眼,她说树是她牵头种的,钱自然归她管理,我也不计较,不挂在心上。

  前三年,镇里分房,但要投资,五万元不多不少,一下子我犯了愁,我们一月只有六七千块,除吃除穿孩子上学已没剩存。别急嘛,别急!妻一面在镜前拉头发,一面嬉笑,随后就去吊衣柜取出一张绿卡,说:“有这个挡一挡哩!”

  我说:“是什么钱?”

  妻说:“不是卖树钱吗?一万多块!”

  原来妻一直把钱存着不动,这下子可帮了大忙,树钱加上借贷凑个差不多,终于解决了住房问题。

  今年三月,我从县里回来,例行到老家转悠一下。到了灵山公庙,站在庙前有人提起乡村振兴,其中就有村要扩种的事。我就忽然想起自己在大边坡的桉树来!说真的,自那几亩地种树以来,全部是妻管理,包括栽育、卖树等等,我一心忙工作上的事情,没太上心。

  去大边坡走走吧,抄小路,越田野,跨过几道水沟,桉林和我分内的几亩地便呈现在眼前。碧绿的田野环绕桉林,好像是仙人揽抱冉冉升起的月亮,明丽极了。风一吹,送来阵阵绿浪,带来不同声音的混响,是谁在这里浓墨重彩?是谁在这里歌唱?我猜臆自己是进入绿海,踏进歌舞场了!

  我想起来了,想起苗种下地的时候,那些苗一副种不成的样子在坑里斜靠身子,打量周围陌生的世界!唉,谁知道只几年时间,砍了又发,生命力还是这么旺盛,生生不息!

  “沙沙”,是什么在林中走动,引起我的好奇。刚一走近,飞出一群麻雀,瞧,那么多,不计其数,还有的在地面走呢。还间或飞出一种俗名叫“香姑”的大鸟,还有许多不知名的,一只,二只……

  听叔叔说过,村前村后过去几乎都是树林,其中最多是油茶树,成片的油茶树为鸟类提供了好的栖居之所。那时抬眼低头都是鸟,清晨,清脆的鸟声便叫开了。后来,树被砍个精光,鸟也跑了。

  是啊,现在政府提倡植树造林,鸟儿就回来了。真的,刚才飞走的鸟儿又重新飞来了!那只大鸟,在桉林的上空翱翔一圈,又飞回来了,它留恋这个家呢。特別是那些麻雀,很调皮,在树梢上斜眼看我,是认出我是树的主人吧,或者,它们压根儿就知道我不会伤害它们。

  我在斜坡下找到当年的水洼,不过,年久已被填平,经过的是一条水泥沟渠,清清的水缓缓地流淌,在这阳春三月里,轻快地唱一首生活的赞歌。

  看戏

  最难忘的是在乡下看戏。

  几个小朋友行着雀步向着我,屁股一颠一颠的,老远就喊:

  “戏来啰,戏来啰!”

  “今天洗脚,洗澡再去!”

  每当这时候心里就痒痒,也跟着其他小朋友起哄,跑到村大路口,看着戏班车辆经过。路两旁已有许多人踮着脚,脖子像公鸡啄食一样拉长,大家都想看看戏剧演员。

  来得最早的是那些小孩,戏班来了,马上从村子公路经过!他们在公路上来回跑,比赛跑,是谁在喊:“二仔,小心车经过!”小孩子们却不理会,边跑边喊:“戏来喽,今晚看戏!”聲音此起彼伏。

  公路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许多人,妇人从厨房出来,头发还有缕缕炊烟在缭绕,男人从田野里跑出,脚还未洗净,沾着淤泥,锄头掷在地里。

  我也挤在人群中,但个子小,前面有两三个大人遮蔽了我的视线。“你过来”,发伯拉我过来。我躲在发伯一旁,他一手搭在我的小肩,另一只指着嗡嗡开过来的绿色大卡车。那辆卡车好像在哪部电影里看过,载着解放军叔叔经过山坳,在山道中颠簸,那绿色多么刺眼哦,只是只有二三成新,发出嗡嗡响,像一个乱马蜂窝。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大卡车后载着大小不一的戏箱,有红色的也有绿色的,车上的人,有站着扶住卡车横栏杆的,有坐在戏箱上面,气定神闲。

  这就是戏班的全部家当了,发伯说,坐在大戏箱眼睛望着远方的英俊小伙子就是生,长发垂肩的是旦,还有那个……经他这么介绍,大家眼光齐刷刷地盯着生和旦看。发伯说,他们都是雷州剧团名生名旦,男的音似铜锣,哐哐地响,女的更是不得了,热情奔放时是一只山莺,悲伤时像檐下滚落的小雨时断时续。

  太阳斜西了,黄昏的光线黄黄淡淡,积水塘的牛羊喧闹一阵,母亲已在塘里洗净了农具,大家三句不离题议论今晚看戏,我在那里焦急地等待母亲从塘里上来,脚步不停地来回踏步。因为母亲不许我单独去,或者和其他小朋友去,怕戏场人多,大人会踩坏小孩。我一边踏着小步,一边仰头望下田村戏场,尽管肉眼无法看尽,但隐隐约约看得真切,听到悠扬的歌声了。

  到出发时,大家不约而同,不断有人涌向村路口。大人大多提着小板木凳,有的小孩由大人拽着,有的走在最前头。母亲怕我丢失,拉着我的小手不放松。半轮月亮已在东方若隐若现,点点繁星眨着眼笑,海风吹着松林送来清新的气息,我感到舒适极了。光线虽不清晰,但依然看得清路面,过狭窄小路,偶尔有人用手电筒照一照。田野是必经的路段,那里有小溪,小溪有木桥,用几条木麻黄架起,大家过桥都小心翼翼,有人不慎滑脚,跌倒了,就上前拉一把,要不就掉到水里去了。大家一阵哄笑,有人对着后面喊:“当心呀,木抹了油!”这时候,夜色更加宜人,四野岑寂,田野里的禾苗被微风吹得低头,依稀和着抽穗的混响。戏场那边已是灯火长明,它的上空澄明清晰,我们望着光亮走,已忘了这夏夜。

  母亲到了戏场,便和几个婶婶到前场坐了,我趁她不注意溜了出来,阿小已在外面等我了。阿小是怎么进场的呢?他家大人没陪他来,进场是需要门票的,由木麻黄架成的简易进场口只有一条通道,几个身体壮硕的人把守,一人一票,我进场由母亲带着,好歹才进来,可是阿小很有方法,你不得不服呢。有大人初入,他就钻在人家胯下,人抓他,他机灵得很,矮着身子,泥鳅一样滚,人家身一纵,却不抓,只哈哈笑。也有小孩靠“狗洞”进来,啥是狗洞?戏场只有小部分用红砖或生石做围墙,大部分则用甘蔗叶和木麻黄捆绑遮拦,小孩就找个不扎实的地方扒开钻了进来。

  戏场宽阔,卖各类杂食的都有。我和阿小来卖西瓜的地方,那里西瓜围绕戏场无规则摆放。我们这一带夏天多阳光,适合种西瓜,而西瓜几乎没收购,因此,种了挑到戏场去,一小块一小块地卖几乎是唯一销售方式。

  早已有小孩围着卖西瓜的,他们穿的衣服有的脏兮兮,有的上衣裂开口子。卖西瓜的手起刀落,西瓜被切成若干块,整齐地摆在竹篓盖上,小孩“哄哄”围着转,看样子不给点什么才不散呢。卖西瓜的就把最坏的一块切成几小块分摊,小孩“哄哄”就散开了。

  这个说:“嗨,那个妹,好像在哪见过?”

  那个说:“不是集圩的路口吗?”

  另一个说:“是是是,就是在那个路口。”

  那个高挑,长发披肩的抬眼说:“是吗?”扎着辫子的那个拽了一下高挑的,脸唰唰泛红晕,头扎到高挑的胸前去,犹如那半轮月亮钻到乌云。

  哥哥和姐姐们正热聊,我听见表哥喊我,他问我饿不饿,没等我回答就拉我去三公鹅饭档吃鹅饭了。三公是专业卖鹅户,没有子女,他和婆娘每年都杀鹅到戏场来卖,附近几个村庄逢农历二月初六、三月十九、四月初八和七月初七演雷剧,都少不了他的鹅饭。他熬的鹅远近有名。有一次我和阿小看他熬,他先把洗净的放在锅里,我奇怪问他三公你怎么放水不加火?三公说小孩子你不懂,永远不懂的。人家熬鹅只有六成重,而他的七成有余,他把买来的八角、桂皮、草果等香料扔进锅里,不一会就香气四溢。

  三公刀落下,五元就五元,我的确饿了,三公的鹅实在好吃,我和阿小风卷残云,一下子吃了三分之二。表哥看着我俩的窘相嘿嘿笑。三公又把鹅肝和鹅脖子送来,他说不要钱的,看我吃相就知道我将来是有福之人。三公这么一夸,我竟把要挨母亲揍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如今,小时看的戏演的内容都已忘却,但是,戏外的这些儿戏却无法忘怀。

  作者简介:郑朝生,系广东省湛江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国自然资源报》《中西诗歌》《中国诗人》等报刊。

  (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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