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的冬天,那是一个早早结束玩具生产销售旺季的冬天。由于前几个月的大量生产,客户积压的产品太多,客户只有等到春节时促销出去后才能下订单。公司一千多号人面临没事做,离春节还差两过月就放了一部分人的假。
由于毛毛的工作特殊,被额外留下的,毛毛留下来也没多少事,公司是不可能让一个人,拿他较高工的资,干较少的事的。人事部决定把毛毛调去食堂,帮着煮饭。同时需要出货时又随时能调动,不影响不耽误事。这样,毛毛就名副其实的当起了火头军,每天跟柴、米、油、盐、酱、醋、茶不离不弃打起了交道。
饭堂里有一个陕西人,一个广西人,一个河南人,一个湖南人,一个四川人。五个人分工合作专跟公司里的主管、主任、经理煮饭,主任以下的人无权享用。毛毛刚去就帮着四川人择菜、洗菜、切菜,和洗厨具。四川人很是喜欢毛毛不怕脏,不怕累。
广西人和河南人每天早上五点半去南山农批市场买菜,八点半九点钟回来。回来又回饭堂对面的宿舍睡上一两小时。陕西人和湖南人就五点半起来煮早餐,早餐就是绿豆稀饭加油条,油条一律是外送的。外配上四川榨菜。八点钟就收拾整理,接着按每周菜谱上写的切肉配菜。十一点钟,广西人和河南人起来炒菜,陕西人和湖南人负责煮饭,四川人跟毛毛就开始打扫饭堂的卫生,穿着长筒胶鞋,要把地板冲洗得一尘不染。陕西人和湖南人去买菜,广西人和河南就煮早餐。轮流换着相互之间的工作做,没有换过的就是四川人的工作,以前没换过,毛毛去了还是没换过。
毛毛去了,除了四川人不叫毛毛煮早餐?因为四川人是女的。其他两班人轮流煮早餐时,都有一个人睡懒觉,因为有毛毛跟他们顶缺,毛毛无所谓,尽管每天五点半起床,有时连眼睛都睁不开,还是闹钟一响就起。穿上衣服拿张毛巾,把脸使命往冷水里浸,瞌睡就到九霄云外去了。毛毛知道哪一行都有师傅?徒弟?他毛毛初到贵地,就是别人的徒弟,做徒弟就要一切行动听指挥。毛毛觉得饭堂也没什么,除了起得早点,就是油糊在身上不好洗,毛毛就穿回他的中山装。更让毛毛感动的,是饭堂上班吃饭不花钱,每顿想吃啥吃啥,可以精挑细选的吃,也可以大鱼大肉的吃,只要你有胃口,鸡腿、红烧肉、炖排骨、小炒、还是清蒸随便吃过够。毛毛刚进饭堂觉得奇怪,不明白饭堂的人,个个都怎么是重量级的人物,以为是油烟天天熏成那样的?到了饭堂之后才知道人人都是尽挑好的吃,大盆盆地吃,吃不完就放在那里饿了又吃。
刚开始毛毛还有些拘泥,看着别人拿出一个比汤盆子还大的碗,一个人这样?个个都这样?毛毛不明白,为啥这些人都要端上个,比常人用的都要大几倍?使终觉得那些人是吃公家的才这样,就不当是自己的吃,每人一餐下来?随随便便也是二三十块钱一顿?毛毛认为光这种吃法?几个人一天四餐就要吃掉几百块。毛毛还是坚持用原来那个一般大小的搪瓷碗,毛毛想,要是将来入不敷出,怪罪下来也不会怪在他毛毛头上,随便吃点都比从前的伙食好了不少。毛毛算不算是个容易满足的人?没有人知道。后来毛毛说其实他也想换个海碗,跟他(她)们一样痛痛快快地吃,从来都是花钱,还从来没吃过不用花钱的免费餐。毛毛虽然看不习惯别人的那种吃法,但自己也迫切希望感受一下那种刺激,那是一种享受,高度的愿望而且越来越强烈,象无法控制的病魔一样,一天比一天加剧。
每餐吃饭的时候,毛毛也跟着去先打一份放在那里,等中午卖完了,再跟他们一起端回宿舍里吃,吃饭时的门是关着的,当然不能给外人看见。毛毛每次打菜的时候最多打两个,打多了不好意思,仿佛他打菜的时候,其他几个人的眼睛盯住他的一样。每回想多打一份,想多挑一样,都感觉身后有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碗里都堆得象一座山丘?还打?毛毛就放弃了手中的权力。毛毛说自己想吃,并且伸手就能吃到的东西都没那个胆,打架都不怕?打菜?正大光明的事却变得怕了,一直下不了手。最后吃了亏才知道是自己死要面子。才明白什么叫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吃饭的时候,毛毛说经常会不自觉地去留意别人的碗里,有时候碰上对方抬头,四目相对很难为情的。毛毛肯鸡腿肯得干干净净,净到什么程度?毛毛说把软骨,碎骨都吃了,别人吃鸡腿是大骨的地方还有很多肉就扔了,说那肯起来卡牙齿。把毛毛搞得更是心欠欠的。毛毛总想怎样能够突破,打破这种规律性。如何克服内心的虚伪,最终放下颜面痛痛快快地干一场?
毛毛一个一米七几的人,就是再长个二三十斤也看不出有多胖。毛毛经常喊四川人大姐,四川人见毛毛左一个大姐,右一个大姐喊得甜,看毛毛也不是个偷懒的人,毛毛很得四川人的喜欢。四川人也觉得奇怪,毛毛那么大的一个人?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能吃?
四川人有时候打菜,碰到毛毛也打菜,四川大姐就暗暗地跟毛毛多打一些。毛毛总是说够了,够了。四川大姐就说,年轻人多吃点没事的,没事的。毛毛知道那是四川大姐的热心和情义,只要在四川去作客,四川人都会往客人碗里夹菜,不管菜是谁的,夹菜和加菜的情义是一样的。每回毛毛都知道四川大姐的好,毛毛就经常在四川大姐打饭,就把碗拿出来,四川大姐每回都会说同样的话,毛毛也每回都会说相同的话。但在四川大姐看来,毛毛的菜从来没有倒过。
有一天就剩下四川大姐跟毛毛冲洗厨房的时候,四川大姐问毛毛,“兄弟?你这么大个人,一天吃这么少?是不是有胃病?”毛毛说:“没有啊”。“你看饭堂的人随便哪个都比你能吃”!“这样吃每天卖的饭票够不够保本”?“管他!够也是这样,不够也是这样。”“老板,经理看到了怎么办”?“谁管?再说他们也管不了,他们不可能装摄像机监视?公司早就想到这一层了,所以把我们的工资压得很低”。“一个月多少”?“你说能有多少”?“猜不出来”?“一个月就五百多块,开机的都比我们高一倍多”。“那是,他们不包吃”?“所以说,不吃白不吃,吃了也是白吃?等于吃自己的,你不吃?公司也不会跟你发奖金”?“不,我的工资还应该算在仓库那边吧”?“不可能?要算也是分开算,你以为当官的是吃草的”?“你这样一讲?还真有可能……”
毛毛以为自己聪明,没想到还不如一个饭堂洗菜的大姐把事情看得透彻。与君一昔话胜读二十年的书?
当天晚上毛毛就去超级市场,花了八块钱,买了一个同他们一模一样的搪瓷碗。搪瓷碗就象大海一样,一碟红烧排骨下去连碗底都没盖住,所以最起码要看不到碗底?他们是那样,毛毛也是那样,几个鸡翅膀、鸡腿下去也看不见,一条鱼或一斤鸭下去也不过半腰,上面铺着几粒饭,几根青菜盖在上面,毛毛又明白一回事,从前只听说过袖里乾坤,原来碗里面还有乾坤!每个人都是那样一天两次,三次地往宿舍里端。毛毛也就跟着他们一天天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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