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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四季 抵达原乡

时间:2023/11/9 作者: 躬耕 热度: 4770
王俊义

  

  1

  他是他自己的一个孤独。

  他回到了自己身旁,心无旁骛地走在自己的轨道上。

  在某个日子,他敲一敲铁轨,把属于自己轨道上的钉子拧紧再拧紧。生活是有驿路的,生命的四季却没有驿站。

  他在渴望沧海边的一条船,桅杆上挂着帆。船工是自己,舵手也是自己。春暖花開不是大海的意象,而是诗人构筑的堡垒。

  他抵达的地方,是现实的,也是敏感的。路旁或是岸边,生命的树木葳蕤。

  他有一棵大树,那是他的父亲。那是他诗歌里忠实的生命,也是他诗歌里值得信任的生命。父亲的生命树荫,从时代的缝罅里穿越过来,浸漫在他经过的时代里。一个诗人忠实于自己对生命的尊重,特别是对于联系最为紧密的父亲的尊重,让他的诗歌有了一种被我们久违了的生命磅礴的力量。

  当父亲远去的背影如一叶帆影消失在生活海洋与生命海洋的交接处,海平线推得十分遥远的时候,诗人就会朝着那片帆影呼喊自己的父亲。“更像在喊/把太阳从阴霾里喊出来/把青草从土里喊出来//一直在喊/想把去年冬天走远的父亲喊回来/喊出一树梨花的白//有时,在无人处/把埋在我心底的泪喊出来”(《春天的呼唤》)。

  父亲远去,无论怎样呼喊,都是喊不回来的。而在他的诗歌里,他要把父亲喊回来。父亲的生命在儿子的诗歌里是永恒的,盘亘于血液和骨子里的基因,让父亲成为了家族的化石和纪念碑,去寻找阳光的时候找到了父亲,去寻找月光的时候也找到了父亲。他的诗歌是一面镜子,父亲的影子就藏在镜子的深处,读诗歌的瞬间,父亲就呼之欲出。他用最为简单朴素的语言,为父亲编织一个花环。世界上所有的荣名都是这个花环上的花朵,闪烁着阳光和月光。“父亲走了一个月零九天/我单独走了一个月零九天/我要把这些阳光收集起来/在以后的黑夜和寒冷的时候/以月亮的方式照亮身边的人”(《新年的阳光》)。

  每个父亲的一生,都属于家族历史的一个辉煌的章节,也是民族历史里的一个感叹号。回望父亲的历史,就是在回望一段时间河流里生命的乐章。他在江岸和河岸上寻找一个船夫,一个在生活波浪里摇橹的男人。父亲的一生就是在激流和险滩上颠簸的一生,不断摇橹船不断前行。一身风雨早晚都会卸下,江水里的泥沙把衣裳染得赭黄,当泥沙从父亲的身上脱落之后,堆积起来就是一座山峰。他诗歌里的父亲,就是自己曾经的山巅,仰望之后沉淀在记忆的底板上。他营造的氛围,烘托出父亲倔强而劳作的一生。当父亲走后的第三十五天,是民间所说的“五七”,他去坟茔看望父亲的时候,天空下着大雨。他说:这些大雨啊,要洗去父亲衣裳上的污渍和泥沙,洗掉生活抖落在父亲身上的尘埃。而且那些洋洋洒洒的雨雾,还要遮盖他忍不住的泪水。”

  一个诗人对于父亲的情感,是穿越岁月和时空的两个男人灵魂的对视和对话。诗人总是试图从父亲离去那一瞬间的背影里,找寻家族生命的渊源。希尼说诗歌:因为在真正意义上忠实于生命而值得相信。蔓延到每一个诗人,他忠实的生命最直接的就是他的父亲。特别是留在老家的父亲是最值得相信的,也是最值得在诗歌里搭建一座记忆的宫殿来供奉的。父亲是不分高低贵贱的,他们的日子曾是一个诗人生命中的驿站,即使走得再远,那个驿站就相当于一辆房车,总是搭载着诗人的血肉之躯和无边无际的诗歌情愫。当诗人想起父亲的远行,也就产生了无边无际的哀痛。“抽刀断水,没人能体会到水的疼痛/世界大抵如此//有时候一旦受伤,伤口终生无法痊愈//血浓于水/父亲走了,在2023年的门口孤绝而去/只是他无法知晓/一把刀插在我心上,没人能拔出”(《哀痛》)。

  我最相信那些忠实于父亲生命的真实,而不相信那些空洞无物的所谓的忠实于生命。父亲是最亲近的生命之一,忠实于父亲才能忠实于其他的生命。他在很多首诗歌里,都流淌出来浓烈的忠实于父亲的情感,这些诗歌也就最触动我敏感的神经。“北山坡上,树木光秃站立/父亲头枕山峰,平静地躺下了/一生中的疼痛和牵挂被晾在一边/眼含热泪,感谢这些阳光吧/他们要晒干结在心里的冰,晒出存在父亲骨缝里的寒意、疲惫/从此以后,可以睡个好觉”(《正午的阳光》);“我终于不再惧怕坟墓/当父亲躺进去,这座土丘从此就是我们的亲人//许多纸灰奋不顾身扑向花圈/许多灰蝶飞向白色花//云霭如受伤的鸟翅耷拉下来/山不得不多一座峰/撑起我们心中塌下来的天”(《在父亲墓前》)。

  他用诗歌的花束为远去的父亲搭建一个花门,当父亲躺在土丘上的时候,这座土丘就是诗人的父亲。土丘是大地隆起的脊背,父亲就睡在土地的脊背上,与大地相联系。当一个人去祭祀父亲的时候,也就祭祀了大地。隔几年,父亲的血肉与骨植转换为大地一部分的时候,那座土丘就是父亲魂灵的依托。在大地深处的花园里,父亲是一个园丁,用花圈上的花朵,在另一个世界里给自己栽植一片恒久的花圃。

  而在大地之上,诗人对父亲的怀念,却超越了诗歌最为抽象的部分,而让父亲愈发具象化了。唯有在这些具象的世界里,父亲是很真实存在着的。存在可以理解为有子而存和有土而在,所以在中国最为古典的文字里,一开始就把存在两个字归结为儿子是父亲之后最伟大的存,土地是父亲在世时和过世之后最伟大的在。父亲走回土地深处,是在走向一个背景更为恢弘的存在。怀念父亲的时候,也是在怀念大地之上与父亲有关联的事物。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沁透了父亲生命的影子。老家是属于父亲的,他在老家在,他走老家也走了。偶尔回到老家在没有父亲的一座院落里,似乎老家的山水就少了一半。“老家被楼房占领/1984年父亲盖起来的瓦房,衬得低矮/苍老陈旧,依然顽强站立着/像经过风雨被时光抽走了身高的父亲/倔强苍老//冬日的霜雪落在瓦片上/一些白发占据着父亲的头顶/一层厚冰结在我的心里//风摇动门环/镜框里的父亲迟迟没有起身,像往昔那样摸索着给客人开门”(《老家》)。

  诗人怀念父亲的时候,哪怕是在一缕风中,也能看见父亲的影子。去追寻一缕风一滴雨,就是在追寻父亲拥有过的日子和空间。比父亲生命更长久的,就是儿子对于父亲往事的尊重,被推移到眼前的时分之后在视野里或是思绪里定格。这样的瞬间,就是父亲的恒久,就是父亲弥漫在他没有到达过的时间里的镜像。“风吹过/风一推/河水就蓝了//这些年/河水闸提起合上/成吨的光阴慢慢疏散//去年冬天/父亲被大风吹的日子/至今没有消息”(《风吹过》)。

  他在诗歌里忠实于父亲的生命,也在忠实于大地上众多的生命。当他的诗歌回到生命的原乡,回到生命的本真,在他的诗行之间,会发现父亲的风吹在老家的院子里,父亲的声音飘摇在老家的土丘上,父亲在他的诗歌里永恒。

  他,就是诗人杜思高。

  2

  他的诗歌里有自己的四季。

  四季对于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立冬那天,你立冬了,他也立冬了,就是站在火炉旁规避立冬,雪花依然会告诉你,冬天是不可抗拒的。立秋那天,一片枫叶会告诉你,秋天是不可抗拒的。

  他在这些几乎雷同的四季里,找出属于诗人唯一的四季。他在冬日的雪花里找出属于自己的一片,他在秋日的枫叶里找出属于自己的一枚。诗人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他的敏感就是四季,就是生命们有条不紊的规律和密码。他穿行于这些规律和密码垒砌的城堡,感知生命四季的奥秘。外部在冲击城堡,内部在守卫城堡,任何厮杀对于诗人都是无关紧要的,因为他既是一个外部世界的冲击者,也是内部世界的守卫者。“我将陷落于一场大雪/棉花的白,槐花的白,芦花的白/纷纷扬扬/所不同的是:槐花甜蜜、棉花温暖、芦花哀婉……/从一个渡口到下一个码头/冷艳的梅花做了轮渡的站牌/一场大雪搭载着一个盛大春天”(《陷落于一场大雪》)。

  他的大雪落满了他的南山,他的雪夜掩埋了他的梅花,他的大雪就是他的轮渡,搭载着他的盛大的春日幻想。不管是甜蜜还是温暖,间或是哀婉,都是他轮渡上的货物。诗人陷落于一场大雪的散漫和翱翔,都会在春日找到自己的码头和渡口。他的诗歌画框,总是站立着一个温暖而哀婉的影子,如同芦花通过秋日的路径,铺在大雪来临之前的渡口。

  他的诗歌极具画面感和立体感,就是季节更替时那些司空见惯的意象,也都被他任性地刻意地勾勒出线条和骨骼。读他的诗歌,如同在看油画或是水粉水彩展览。淡雅的色彩里,氤氲季节和时间共同编织的桂冠。“万物都有用旧的时候/不要说着血肉之躯,颤颤巍巍/扛不起拎刀的寒冷//岁月并不留痕,堆积起来/成为磨损的镇纸,镇住风吹/漏缝的鸟巢盛满怀念/如竹篮一次次向天空的碧蓝打水//从树下走过,像千疮百孔的肺/咳嗽一声,就落下一些碎片”(《初冬的树叶》)。

  初冬的落叶,是他夏日里的蝴蝶飞到了他的诗歌里,所有的颜色都被季节的君王统一起来,红的黄的缝制了一条裙裾。诗人简直就是苏格兰的长笛手,把季节的裙裾穿在身上,然后穿过原野,吹响了不衰的绵软的声音。踩着初冬的落叶返回,诗歌的颜色也是一半殷红一半金黄。诗人看见的落叶,只是被季节用旧了的一个物体,被褪换下来,搁置在时间的树下,被光阴镀上了一层迷蒙。顺着迷蒙的光阴路径前行,诗人走进秋日的片段里。“删繁就简,这个季节/万物都在做减法/就连阳光都单纯得剩下金黄//在河边站立/心安静得能听见心跳/那些光秃秃的枝桠像草纸上潦草的字迹//透过天空的蓝/这场景清澈得让一个人看到了故乡/弯腰,捡起过往的年少”(《秋日的树》);“树叶是树木的標签/像一个人无法改变的口音,总是出卖故乡//把一棵小树养大,要牺牲多少树叶轮回的生命和精力/就像我们的先祖,走了一代又一代”(《秋叶》)。

  他的诗人情愫比达利那些柔软的钟表油画还要柔软。达利对于时间的理解,是奶油一样的钟表,一滴一滴在指针敲击下,融化之后留下来的只是从1到12这些数字。魔幻的时间都堆积在哪里呢?在他的诗歌里寻觅,达利的时间已是苍凉而哀婉的芦花。“它们柔软/青葱一夜之间就白了头/那么软,让拂过尘世苍凉的风转过脸/转身,瞬间就泪流满面//这世界啊/这么多人板着脸,比铁还硬/河流结冰,瘦若弓弦//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听到呼呼的风搬运石头//风搬出人们内心的石头/大地就落满纷纷扬扬的大雪”(《芦花辞》)。

  他从秋天折返夏天,从清凉折返炎热与蓬勃。他沉浸在季节的某一个拐点,聆听万物各自吹响金属般的声音。翅膀上的震颤,带着拔节的力量,一支队伍那样抵达季节的目的地。诗人是纤细的,也是宏大的;诗人是激越的,也是细微的;诗人是踽踽而行的,也是和季节联袂的;诗人是最善于捕捉叶子下边那些蝉翼之声的,诗人也最喜欢在叶子上面找到那些生命的源头。在夏日,某些盛大的生长覆盖一座村庄一座城市的日子,一种声音从一座城市飞行到一个村庄的日子,诗人沿着少年时代熟悉的声音,背包客一样回到自己往事里的某个日子。“夏日午后,被蝉声罩着/绵远悠长/城市和乡村的蝉属于同一个家族/经历水泥的封杀,叫声也氤氲艰难沧桑//蝉声里,我望见远方的故乡/大地葱绿,庄稼繁密/玉米高粱舞动长长的叶子,红薯秧匍匐着前进/甜瓜秧不事张扬,把故事按在叶下/一场又一场青春的大水在田塍里奔流//热爱,就不知疲倦/蝉不断按压响器/它们舍弃不了这样的祥和/一只蝉,一万只蝉奏响同一乐章//不知不觉,天黑下来/仿佛就是那些蝉鸣不经意间,把天幕一寸一寸拉低”(《夏日午后》)。

  诗人对待世上的生命们,有一种同等的亲和感和同质感。每个生命在某一个关键的节点上,会表达得如此一致。夏天是生命最为相似的季节,那些在冬日和秋日沉寂的生命们折回夏日,它们在表达生命语言的时候,依靠的就是叫声。但是那些夏日的生命们和人们的习性在夏日的雨后出奇契合。诗人发现,当知了牛蜕去壳子的时候,和人们脱掉褂子是异曲同工的。每个生命的内部是一样的,外部也是一样的,季节来临季节过去,他们和它们的某些规律也是异曲同工的。“雨滴有多少,寂寥就会有多辽阔/黄昏被风雨摇动/世界如同雨中的树木,左右摇摆//雨水顺着水泥地爬行,肆无忌惮/城市被刷洗得干干净净//在乡下故乡,雨后土地松软/数不清的知了牛挥动挖掘机,趁着夜幕掩护破土而出/爬上树干枝梢蜕壳/寻找生命的自由//小南风穿行,小花园安谧/几个光膀的人坐在石凳上,默不作声/他们脱下的衣服堆在身旁/像一件巨大的蝉蜕,散发泥土的味道”(《夏日傍晚的雨》)。

  他倒叙独自的季节,一步一步回到春天,回到姹紫嫣红的日子。风筝啊,孩子啊,飞鸟啊,梦想啊,花朵啊,春树啊,蕙兰啊,春风啊,涟漪啊,柳丝啊,喜鹊啊,恋人啊,都没有疆界没有顾忌地拥抱着诗人,诗人也张开没有疆界的双臂拥抱春天。没有一个拥抱是单方完成的,哪怕去拥抱繁花似锦,也要有一棵花树葳蕤在春日里。他行走于春日,他用自己的方式对待一朵花。衡量一个诗人对大地和春天的热爱,不是他需要万千花圃和万千花朵,只看他对待一朵花的态度就足够了。所谓的一花一世界,也大概如此吧。诗人觉得春风就是一群流浪歌手,走过一个又一个村庄,走过一个码头又一个码头,走过一个渡口又一个渡口,走过了万水千山,把春日无法描摹的喜悦告诉每一个人。然后,回到独属于诗人最为神圣和神秘的一朵春花。他给它浇水,他向它致敬,他在一朵花里,看到了人世间的不可辜负和不可伤害。“只一杯水,她就站起来/弯下的腰重新挺起来/失色的花容,重新鲜艳生动起来//亲爱的,这世上/你在乎和在乎你的,只有几个人/最是别离伤魂,花容失色//伤害一个人,伤疤会结在心里/辜负一朵花,就伤害了一个生灵//只一杯水,就喊回了生机/仿佛此刻,窗外春风浩荡/我只舀一勺,就一片生机”(《向一朵花致敬》)。

  他在诗歌里致敬每一个季节,致敬每一个生命,致敬每一朵春花,致敬每一声歌吟。在诗歌的原野上,他赋予最为敏感的生命以高尚的情愫,不管季节的雨匆忙打湿某一个日子,他都在歌吟人世间那些不可辜负的花朵和灵魂。

  他,就是诗人杜思高。

  3

  他是故乡永远都不会老的少年。

  他归乡,就是归于少年的乡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乡,无时不在地盘桓于诗歌的原野。那些诗行,就是通往原乡的铁轨;那些诗歌,就是开往原乡的一列火车。诗人自己是扳道工,也是火车司机,坐火车回到原乡,是诗人最佳的诗歌状态。

  他在诗歌里归乡的时候,发现自己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骨头里和血液里的原乡。村庄的倒影老树的倒影,玉米的倒影小麦的倒影,流淌在诗歌的河流里。一缕来自村庄老院落的炊烟,也有倒影,从村口一致铺排到天幕下边。站在炊烟里,有个乡村少年向他走来,当他和这个少年握手的时候,他说:原来是我。

  詩歌啊,就是在找回身边的另一个自己。对话的时候,两个影子都印刷在大地上。

  “炊烟升腾/心思结成绳/在空旷的天幕下被风搓揉//一条灰色布袋被抖空/落下童年、夕阳、牧笛的影子/也落下老牛走动的身影/还有大河晃动的粼粼波光//大地空旷辽远/如一支烟,炊烟被时光燃尽”(《故乡的炊烟》)。

  他的少年时光,就融合在村庄的炊烟里。当村庄的炊烟散尽的日子,他怀想大地的空旷和寥廓,远去的一切,都转换为另一个时间段的记忆包袱,珍藏在一个柜子里。某一天打开尘封的柜门,一切远去的乡村册页就立体地挂在自己的博物馆里。“暮色压了过来,万物匍匐/没有走远的水躲进河道,压低了声音//只有三两株枯草硬撑着/身影显得高大悲壮//一只白鹭掠过/撒出弧形的大网//藏刀的风吹着/他要赶走我,连同体内栖息的群鸟”(《河边的黄昏》)。

  这就是他诗歌册页制作的画框,原乡里的一条河流,一只白鹭,几株冬日的枯草,身体内栖息的群鸟,他的诗歌极具画面冲击感,如同一幅宋代的国画,淡雅古朴又力透纸背。诗人站在画框之外,注视着画框里的一只白鹭飞向蓝天,自己身体内部的群鸟也跟随着飞翔蓝天。

  “青草温顺,任由季节挤压出汁液/黄缎子一样罩在山上/被秋风摇动//一群移动的雪/把世界的起伏踩在脚下/让收割后的秋天更加空旷”(《山坡上的羊》)。

  画框的色彩有青有黄,一群洁白的羊晃动着秋天的经幡,移动的雪装饰着一个原乡的世界,让诗人置身之内,又恍若之外。收割后的秋天,由于有了一群羊,越发空旷越发明亮。生活的琼浆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滋润着诗人,滋润着诗歌。顺着空旷的秋日原野行走,诗人内心也明亮起来空阔起来。

  他回到老家的院落,在已经被岁月折旧了的老宅子里种树,旧时的时光在水桶里溅落出来。诗人对于故园的惦念,寄托在老宅子的树木上,寄托在老宅子里的老时光的歌谣里。诗人这样看待树木和时光:“把树木种在老家,替我活着/被阳光一遍遍抚摸,心突然疼了一下/像当年我拎着行李远行,妈妈喉咙哽咽/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在老家院子里种树》)。

  在老宅子里种树,诗人想到了离开家园那天,母亲叮咛的话语,过了几十年还在老宅子里飘荡。想到母亲,就想到了一个人血液的故乡和精神的原乡。老宅子是不会荒芜的,诗人是不会荒芜的,种下的树木是不会荒芜的。当某一天诗人回到自己故乡的老宅子里,捡起一片树叶,就会捡起很多被镀亮的日子。而那些日子,都不会被遗忘。如同诗人种树时的歌吟:“种吧,种下自己的影子/每一株树都有我们的血脉,蓬勃向上”(《在老家院子里种树》)。

  他的诗歌是唱给故乡土地的古老又新鲜的情歌,是在精神原乡的城堡上开放的带着大地芬芳的勿忘我。顺着他的诗句走回故乡,心的原野就不会荒凉。

  他,就是诗人杜思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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