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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是一粒种子

时间:2023/11/9 作者: 躬耕 热度: 8787
若荷

  一

  母亲在大门外的空地上,种了一行不知名的花,望着母亲开心的样子,我暗自思忖:好多年了,年迈的母亲已很少种花,今年何以有如此兴致?问她,说是邻居家的女主人来帮着种的,除了花草,墙角之处还有两墩丝瓜,两片胖乎乎的幼芽毫无保留地展开着,自来水管旁边湿漉漉的砖缝里,一蓬野草正生气勃勃地成长。母亲说,那是她嫌院子里的花草太少,故意给这些野草浇了水,这才旺盛起来的。它们看起来不起眼,可细观,在这初夏绿意渐浓的日子里,满透着大自然的生机。

  真想不到,这些看去普通的野草,在母亲这里也享受“贵宾”的待遇。花草的世界,和天下万物一样,本没有什么高低贵贱区分的,只要你去热爱,愿意欣赏,每一种生命都有它的美丽所在。看看母亲,望着院子里的“花草”,我冁然而笑,心想这是好事情呀,说明经过几年的调理,母亲的身体确是有所恢复。几十年慢性气管炎的煎熬,母亲身体一直弱不禁风,如今老病根轻了,她也能在阳光灿烂的天气里走出屋子,在自己喜欢的事情里找一乐趣,种植花草。

  我们以前的家里,是少不了花草的,父亲太喜欢种花了,几乎每年春天,院子里都葳蕤着一片绿色,在炎热的夏季或萧瑟的秋天,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比如夏天太阳当头,整座院子裸露在骄阳底下,父亲一声令下,只几天的工夫,便让这些植物摇身一变,从那浅草丛中生出柔韧的枝蔓,展开浓绿的叶片将院子的角落爬满,为炎热的夏日遮蔽住炽热的光线,若是萧瑟的秋天,深且浓绿的叶和繁而妍丽的花,同样点缀着季节的颜色。

  父亲退休后才开始养花。这时他老人家已年近花甲,每天除了到运动场打打门球,就是看一些养花的书,渐渐开始养起花来。有个爱种花的父亲,自然就有了满院的芳菲,与人生缓慢的时光一起,分享着家庭的温馨与和睦。是花草温暖了我们。什么令箭花、蟹爪兰、金钟花、香雪兰……沁人心脾。父亲说,养花也是一门艺术,掌握了花开的规律,才能让花期在一年四季不间断。不知是花吸引了大家,还是由于父亲的带头推广,大院里风行起养花来。年轻人把种花当成了时尚,老年人更是把养花当作了生活的乐趣,院里院外一片盎然,就连新春大红的对联上,传递出的也都是红情绿意。

  父亲的花,引来满院邻居的赞赏,父亲也免不了跑到左邻右舍一边欣赏,一边交流指导。大家学会了扦插和根茎分生,到后来又学会了嫁接。凡是种花的人家,几乎都成了父亲要好的朋友,我们把这些邻居笑称为“花邻”,凡是大家共同喜欢的花,只要一家栽种,过不多久就家家栽种起来。

  晚年的母亲爱花草,也爱画画,画柳燕,画山水,今年八十二岁的她,每周去老年大学上半天课。母亲说,她遗传了外祖父的天赋,外祖父就喜欢画画。外祖父画的多是梅花:含葩而笑梅花丛里,两只可爱的梅花鹿偎依在梅枝底下,活泼着也喜庆着,暗含着美好的寓意。可外祖父却不是什么画家,他是一位雕刻手艺精湛的工匠,能用珍贵的木料打造成令当今收藏家颇为眼热的家什,能在一块没有生命力的木料上雕刻出栩栩如生的动物、花鸟,使整个家具图案与形态自然天成,古色古香。

  我没有见过外祖父,在我出生前他就去世了。我见过他做的两把太师椅,椅背中间雕梅刻凤,细致到不露刃迹,可见非凡的画技与刀功。三十多年前,有人出高价上门求购,可老人们都不答应。不知那对太师椅用什么木材打造,岁月的蛛网使老屋在漫长的时光里年久积重,而那把太师椅,却以天然的木质和独有的灵性,在屋子的正堂前威严肃穆,如新的一般光亮,散发出一种古典而优雅的气质。

  二

  还是那个春天,朋友邀一起爬山。

  山很高,路是那么狭窄,狭窄得几乎插不下脚去,又是陡,面对陡峭的行途,对于我这个柔弱女子来说,等于设了一条天然的屏障。渐渐有点儿灰心了,踌躇着,面露难色,正在这时,一簇低浅的野花映入眼帘,那抹明媚的紫,几乎令我惊呆了。不由屏息了呼吸,蹲下身去,将手轻轻地抚着。再寻,脚下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几乎都有她们的影子,星辰一般在土地上散开。

  是紫花地丁!

  紫花地丁,我们小时候叫她“米布袋”,有些地方叫“毛紫云英”。她们春天开花,到了夏天,剥开成熟的果实,满满地包了米粒一样的种子,十分可爱。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花。这种紫色的花儿,于山野乡村的土地里最为常见,用手抚一下,忍不住再把脸儿贴上去,浅浅地一个吻,鼻尖亲密地靠上去,深深地嗅,那些细小的花心里,便溢出淡淡的香来,若有若无。这些幼稚的举动,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从六七岁到现在,大概已经几十年了吧。直到长大,似乎再也没有认真地观赏过。

  那时我还不知道,“米布袋”就是“紫花地丁”,而“紫地丁花”也叫“紫云英”。读舒婷的诗,看到这样几句:“我的梦想是池塘的梦想/生存不仅映照天空/讓周围的垂柳和紫云英/把我汲取干净吧/缘着树根我走向叶脉/凋谢了我并非伤悲……”(《馈赠》)我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这样一种美丽的花儿。一直以为,紫云英是生长在水边的。春天,微醺的和风中,她们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爱,怀了淡淡的春日忧伤,默默地向着太阳攀缘。

  春风几度,草长莺飞。多少个春天过去了,近来的日子,突然开始了对这种花的想念。城里的四季不够分明,水泥凝结的路边是看不到这些花了,近郊的田埂也根本看不到她的影子。如果不走向更深的山野,就连最为普通的荠菜花都很少看到。偶尔看到几次,花瓣上也是布满了城市的灰尘,萎靡不振。我经常想,到哪里能再看一看这些紫色的花儿呢?

  我知道,作为植物的她们,虽然渺小、卑微,但是也有着自己的名字,并且在植物界定有自己的价值。孩提时期的顽皮又猛然回到身上。我在百度里找寻“紫色花”几个字,唰的一下,搜索条目上,出现各种各样的关于紫色花的文字,有优美文章,也有图片介绍,无一不是对她的叹喟和赞赏。原来她们不光叫作“米布袋”,根据各地认识的不同,还有许多更好听的名字。最喜欢的就是“紫花地丁”或者“紫云英”的称谓,那浅浅丽影,漫播花香的“紫”色,就让人爱不释怀。由此我认定,她们就是我童年的花。

  记得那时的春天,绿草如茵,到处都晃动着她那美丽的倩影。村里有片林地,生长着密密的松柏,每年春天,草芽才刚刚萌发,地丁的紫色花朵,就已凄婉地覆盖了独孤的坟茔。她们从不选择土壤,房前、屋后、水井边、菜地里……开得闪闪烁烁,灿若繁星。那时的春天,真的是地丁花的春天啊。我喜欢手拿一柄小铲,一旦发现了她们,便连根挖出,小心翼翼地种进花盆里,再放到朝阳的窗台上,每天浇一次水,给她们最温情的呵护,等待她们开花、结果。

  从田野到学校,除了紫花地丁,再没有一种那样繁馥的花儿,能够默默地陪一个孤独的女孩,一起忧伤,一起梦想,一起记起和遗忘。直到现在,所有的烦恼都曾经遗忘,所有的痛苦都已经消逝,唯独不能遗忘和消逝的,就是这些春天的花,以及对这些花儿的喜爱。黄色的,白色的,灿烂芬芳的她们,时时撩动着敏感的心弦。她们是季节的使者,是春天的象征,没有了她们,春天再温暖,在我们的眼里也会单调索然。她们点亮我们黯然的神情,使我们的心田不会荒芜,胸怀充满阳光。

  紫花地丁的生命很短。春天过后,结了果实,伴着种子的成熟炸裂,随母株一起香消玉殒,悄然消失在草丛深处。夏天乃至秋天的深深草丛里,再也觅不到她的踪影。她们以其独特的生命方式向世人昭告:生命只有一次,美丽只有一次。一次的青春,一次的成功,一次的勇往直前,一次的轰轰烈烈,一次的无悔人生……她们是卑微的,又是伟大的,匍匐地下,深入泥土,等着来年的春风。

  其实生命就是这样,超越着,朴素着,更新着。这便是我喜欢她的缘由。紫花地丁花语是“诚实”和“坚强”。正如舒婷的诗:“我表达了自己/我获得了生命/我的快乐是阳光的快乐/短暂/却留下不朽的创作”。站在春天的山野里,我仿佛看到,那些紫色的花儿,正以平易近人的静色姿态,朝我深情地微笑着。那是她们,于万花丛中最动情的绽放。

  三

  我们那里的人喜欢种高粱,庄稼长起来后,绿油油得看不到边,我们管它叫青纱帐。离家不远的那片地上也经常种着高粱,春天的这片土地是裸露着的,等河水上涨漫过河堤,很容易进入土地,已经长成的高粱地里经常一夜之间灌满积水,因为那里是一个库区。

  这倒不耽误高粱结穗。高粱成熟的时候人们摇着船,带着镰刀进去收割,先从外围向里砍出一条水路,一艘艘小船才能沿着这条水路进入高粱密密的丛林。等这些小船出来,一穗穗高粱已经码在船头船尾,秋天的早上天还不亮,那收高粱的小船就已划破水面进入高粱地去了。山里的泥土稀罕,人们不舍得浪费一点儿能够长出粮食的土地,泥泞的土地里有它,乱石冈上也有它们茁壮的身影。

  可能是与日子的苦涩有关,我从小喜欢吃甜软的东西。最不喜欢的是高粱米做成的粥,嚼在嘴里干碴碴的没有滋味。沂蒙人家更喜欢用它来摊煎饼,以高粱为主,大豆为辅,淘洗干净用石磨磨成面糊,摊出来的煎饼又香又酥。生命的源流走过田野,哺育了乡村也滋养了城市,不管走到哪里都忘不了生养自己的土地。

  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不久前我又想起了高粱,想起那一片片朦胧在田野里的青纱帐。当我驱车去故乡以前种满高粱的地方,看到的却是一片水的汪洋,那片土地已被一个大坝围起,里面碧波荡漾。问当地老乡,现在人们还是那么喜欢种高粱吗?他摇摇头,很少种高粱,种也是有买家特别预约,难怪我一路走来也看不见那些高粱。

  小时候不认识甘蔗,从图画书上看到甘蔗便以为那就是高粱,认为甘蔗的叶子和高粱的叶子十分相像。每当看到高粱幼小的叶子,总觉得它们是甜的,那闪着光亮的叶片上有阳光的驻足,圆而饱满的秸秆上有泥土供给的精华流淌。后来才发现高粱和甘蔗长得并不一样,高粱的水脉是匮乏的,而甘蔗水脉丰富,饱满且糖分充沛,所以高粱是生长在北方的作物,而甘蔗也只能生在降水较多的南方。

  童年的时候,那满地的庄稼是连着片的,山野里举头是庄稼,低头也是庄稼,特别是高粱。它们不仅是《红高粱》里高粱,也是我们《沂蒙山小调》里的高粱。高粱的颜色不仅仅是红色的,还有呈现玉色泛着金光的高粱,它们是人类营养细胞的一味“良药”,能给人气血双补,输入大地不可缺少的爱,以及温良质朴的性格。

  我喜欢那些高粱秆做出来的工具——放饺子用的盖顶,刷锅刷碗用的涮帚,可现在做这些工具的高粱已经很难找到了。到田野里见得最多的是玉米,玉米的秸秆扁平,一节节的弧度,不似高粱那般笔直修长,玉米秸倒像是甘蔗,新鲜的秸秆甘甜,小时候经常吃它解馋。

  喜欢抖音的朋友热爱拍摄,每每去找高粱玉米做视频内容,年轻人和城里人初次见它,都会觉得它们如此清鲜。我曾刷到秋风拂动下的高粱和玉米的视频,画面成了攒在掌心里的风景。它们和我们所加工好的粮食不同,它们有清香的叶子和芬芳的泥土的味道,田野里的风儿沿着春天的山梁与夏日的河流刮进城来,随风摇曳的画面也会生香。

  攒在掌心的庄稼是绿色或黄色的,是一年四季各种颜色的融合,我在短视频里经常看到这样的背景,知道那是一种美化的效果。但是它们离我越来越远却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现实。庄稼地里已经很久没有水渠了。见不到童年时候那种湍湍流向庄稼的河流。它们曾经往每家每户的地里送水,浸入手掌磨平的每一块播下种子的田垄。

  浇地的时间是在夜晚,青蛙和纺织娘的叫声在青草棵里交织。夏天的星光出來得迟,幽蓝的夜幕上迟迟地不见月亮。飘香的麦草垛下有人吧嗒吧嗒地抽烟,也有人轻轻在那里打着呼噜熟睡。他们都是借着夜晚肃静前来浇地的人,寂静的田野里除了哗哗的水流声,只有这些人摸索的动作带出来的声响。

  年少时经常看人在田间地头挖一条水渠,把高处的水引过去。挖水渠很有仪式感,将选好的位置勾画出一道浅浅的线条,然后神情专注地用镢头沿着线条将土往两边翻,直到翻出一条尺把宽的沟痕,让它们与外围的大渠连接在一起,水呼啦一下冲破最后一道推开的土层,扭着身子哗哗流向焦渴的庄稼地。

  一股泥土的味道弥漫而起,寂静的夜色渐渐被水流撩出声音。这个时候的庄稼地是活的,村外山野里的草草木木是活的,它们活成了农民粗重的脚步和轻轻的咳嗽声,活成了庄稼叶子擦过肩头沙沙的声浪。不知谁家点燃的驱蚊草在地头上一明一灭,等农活做完,它们就可以依偎在他们的脚下了。不用香笼笼罩,也能在夏秋的田埂上轻烟袅袅。

  我曾去过这样一个村庄,村庄的名字叫东指,村里有一眼井叫扳倒井,井台深深斜陷在山坡上,井水清冽地从低斜处涌流而出,沿着水渠哗哗往前流,那么多的水从里面淌出来却无地可浇,真让人觉得可惜。真想让它们流向每一片果树和庄稼,流向那些长满高粱和玉米的地方,让所有的庄稼都能在甘霖之下饱满地站立,让热爱画画的人画出它们形态的美艳,让喜欢写作的人写出它们背景的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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