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回老家小住。半月后,当我回到家里,再次坐在二楼的窗前的时候,发现面前的窗子已被绿叶所覆盖。满满的一窗绿色,好像新张了一面绿窗纱,整个屋子充满了清新。
这是一扇向南的窗子,它位于我家二楼的西头,塑钢材质,三开面,东西推拉,采光很好。屋内,靠窗摆着一张桌子,桌上一头放着笔墨,一头放着书籍,中间桌面,是我读书、练字的地方。闲暇时间,我躲进小楼成一统,不是练书法,就是看看书,让无聊的日子从笔墨书香中走过。
春天里,楼下的葡萄藤悄悄地爬上楼来,先用它的龙须缠绕了护窗白色的栏杆,柔嫩的龙头尽力向窗子的更高处爬去。隔着玻璃向外看去,好像春姑娘画出来的一幅画,一根柔柔的藤上垂下几片翠绿的叶子,叶腋垂下柔柔的花穗,米黄色的小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我打开玻璃窗,香气扑鼻而来。小花落后,一串串珍珠玛瑙般的葡萄出现在我的窗上,和葡萄叶子一样翠绿。
同葡萄树一起爬上楼的,还有紫藤。在院中我是为它们搭了架的,也许是头年冬天我给它们施了肥,藤蔓萌发得格外多,缠满了藤架。一些新萌发的藤蔓为了寻找新的空间,也把嫩茎伸到了楼上,循着葡萄走过的路,爬上了我的护窗,填充了葡萄藤留下的空白,绽放几串紫色的花,引来蜜蜂整日在我的窗前嘤嘤嗡嗡,飞舞歌唱。随着紫藤花凋谢,羽状叶展开,窗前的绿色更浓了。紫藤叶和葡萄叶交织在一起,原先疏疏朗朗的窗子,被翠绿的叶子所覆盖,举目窗外,是一片透明的绿。
我很享受叶子们给我带来的绿色。我练字,它们在窗外静静地看着;我看书,它们也静静地陪着。葡萄叶和紫藤叶,绿葡萄和绿紫藤果荚,它们和谐相处,从来不发生争吵,好像我忠实的朋友,和我一起度过每一个静穆的时光。
练字练累了,读书读困了,我就盯着绿窗发呆。窗子是打开的,绿叶是稠密的,空气有了它们的过滤,显得格外清新,满窗的绿色,给我无限的遐想。
自古以来,人类离不开绿色植物,有了它们,生命就有了希望。譬如窗前这葡萄和紫藤,成了我最忠实的朋友。它们从来不向你索取什么,我只需要付出巴掌大一片地方,厚植它们,它们便在那里生根发芽,还你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一片遮风挡雨的绿荫,一树果腹充饥的硕果。你从来不用担心它们背叛你,对你耍心眼,使坏处;没有生命之外的诸多负累;更不需要你费心研究与它们心理、情绪、名利的相处之道。如果你给它们付出了小小的一个一,它们就为你付出一切,还你一个新的天地,譬如绿荫、果实、神清气爽的氧气。还有无怨无悔的陪伴。有了它们的陪伴,你不再感到孤单,更不会有被世界抛弃了的感觉,使你进而想到,纵然世界给你关上了所有的门,上帝又给你开了一扇窗,并且是一扇绿意盎然的生命之窗!
坐在绿窗前,我有时能看到攀缘而上的蚂蚁,它们在葡萄藤或者紫藤蔓上结队而行,寻找着自己喜欢的食物;听到喜鹊或者麻雀在窗外欢快地叫着,诉说着自己的心事。难道它们也是为绿窗而来,也想分享绿窗带来的精美吗?有了这些生命的存在,我顿觉时光静好,思绪便像脱缰野马,自由驰骋开来。回顾自己的大半生,不觉黯然。事业人事皆萧瑟,知交两冷落。因不得“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妙诀,热闹辉煌少,寂寞冷落多。平时喜爱独处,不懂为人处世之道,就只好以书籍、笔墨为伴,绿树花草为友。葡萄、紫藤不厌弃我,为我织就绿窗,让我寂寞的心不再郁闷,灵魂伴随着窗前的绿色自由飞舞。当此时刻,才明白,陶渊明独爱菊、周敦颐独爱莲、苏东坡独爱竹、林逋独爱梅,不仅仅是这些植物特别好,更重要的是他们看中了这些植物比人类有更纯粹的品德,更忠实的情义。纵使全世界人都不待见我,但有窗前的植物默默地陪着我,让我还拥有一扇绿窗,支撑起追求美好生活的希望。一种感动从心头涌起,真想站起身,与绿窗热情拥抱。
缘此,自从拥有了这扇绿窗后,我更喜欢到楼上来,坐在窗前读书、写字或者发呆。百无聊赖的时候,望一眼窗前的浓绿,盎然的生机,提振起无端的萎靡,一扫人生的荒凉。恍然间,自己已融入窗前这绿色之中,也许是一片葡萄叶,或者是一片紫藤叶,和它们一起活泼在阳光下,把这无机的光能转化为有机养料,生发出氧气,为这世界增添一些新鲜和活力。此刻,身子虽然还处在斗室之中,灵魂已飞出窗外,在天宇自由翱翔,舒爽和快乐,享受着“索居闲处,沉默寂寥”带来的清欢。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风吹开了摊在桌上的《唐诗三百首》,刘方平的诗句提醒我,自古以来,拥有绿窗的不止我一人。在这个炎炎夏日,也许在别人的窗子上爬满的是其他植物的叶子,挂满的是其他植物的果实,或者什么植物也没有,就像古人刘方平那样,在窗上张一面绿色的窗纱,也便拥有绿窗,感受到生活的绿色,给自己的寂然生命增添一丝亮色,无论春夏秋冬,时光从此生机勃勃,岂不妙哉?
隔窗遥望,眼前只有绿色,犹如阳光照彻心扉,远离了喧嚣,心中一片澄明,生命顿感轻松。它就像绿色的眼睛,看到哪里,哪里都是轻松释然,清新明净。顿悟菩提明镜两不染,世间万物皆有无,灵魂从此不再烦躁不安,只要拥有一方绿窗就好。
腊梅赞
我经常在摄影者的镜头下看到腊梅的身影,娇滴滴的,一身金黄,有时还挂着露珠,更显得楚楚动人。可是,当我真正看到腊梅时,正值腊月深处,它却只是一树花蕾,羞答答地含着黄色,让我叫不出它的名字,只好借助形色识花软件,才知道迎面而立的就是腊梅。
腊梅不是长在公园里,而是挺立在一位老中医家门前的花池里,枝干不像画家笔下那样盘根错节,虬干蛟枝,它树皮光滑,充满年轻的生猛。
栽培腊梅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中医,他身材单薄,瘦小的脸上堆满了皱纹,花白的头发浸满了中药的芳香。
当我走进老中医的诊所时,他正在吃午饭,我只好在他的门外等待,在腊梅树前驻足瞻望。看它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我不能相信他的兄弟姐妹们已经在其他地方傲霜怒放。
这次我来老中医的诊所,是为了一位亲戚,她是我爱人的姨妈,一位退休的老教师,七十多岁了,竟然染上了火丹疮(农村又叫蛇蛋疮),也和我一样,长在头部,病控制住了,前额却留下了疤痕,还有痊愈后针扎似的疼痛。那疤痕颜色紫黑,留在我这样的男士额头上尚且令人诧异,留在像姨妈这样有修养的女士额头上,肯定玉容失色。她听说我有和她同样的遭遇,并且借助这位老中医的药物,让额头恢复了原有的肤色,就迫切地联系到我,让我到老中医这里给她求点儿药,以恢复她原有的美颜。
姨妈对我家有恩,每次见面,总要给我家孩子一份见面礼,有时还请我们吃饭,现在她有求于我,怎能不全力帮忙呢?
好在我与这位老中医多次打交道,我们已经是老熟人,到他那里去寻药,根本不用费力气去四处打听。
我记得三年前,我的额头因为染上火丹疮,治愈后,额头上留下一片紫黑色的疤痕,每次去镇上开会,同事们笑着问我,老程啊,你啥时喝醉了,摔成了这个样子?那难堪,使我顿觉自己矮了几分,虽然尽力辩解道,我哪敢喝酒啊,是火丹疮把我摔成这个样子的,但心里仍觉得额头上有了这片黑色,人就显得丑陋不堪。因此在多次去黑失败后,村里有位热心人建议我到镇街上找这位老中医,说他专治这种疑难杂症。
老中医的诊所开在镇南边的一个街道里,地点相对比较偏僻。他的门前靠近西边有一块空地,空地边上有花池,花池里栽着的就是这棵腊梅,当时还比较瘦小,似老中医的身量,与他门前的那棵柿子树相比,简直渺小得可怜,以致我没有太多留意它的存在。
当时老中医的诊所里已坐满了看病的人,他正在为一位患者把脉,手下垫着的正是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旁边放着《易经》《黄帝内经》《金匮要略》等书籍。她的爱人站在柜台里为病人们抓中药,柜台上摆着几大张方形的纸片。
从攀谈中得知,老中医是本地人,老家就在离镇街一公里外的李岗村。他家世代行医,他从八九岁就开始背诵《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中的汤头、六脉辨证治疗的歌诀,《金匮要略》中疑难杂症的治疗方法。他的手艺就是从他父亲手中接过来的,在他手边还放着一个很陈旧的小本子,他说,这是他爷爷的手抄本,里面记载着他爷爷一生积累的秘方、验方。
老中医说,有几所大医院想请他去坐诊,他拒绝了。他说,我就想像我家门前这株腊梅那样,默默地开花,默默地芬芳,挺好!年岁大了,故土难舍啊。
据了解,他的儿子已继承了他的衣钵,正在本市一家公立医院上班。我希望新的中医传人们,能像他那样,本着治病救人的初心,淡泊功名利禄,潜下心来,钻研中国医学,把望闻问切的技术真正传承下来,悬壶济世,造福社会。
衷心祝愿老人健康长寿,愿他的医术像门前那株腊梅那样,斗寒傲霜,悄然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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