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要么读书,要么旅行。身体和灵魂,总要有一个在路上。
求学时好像有用不完的时间,上课之余无事可做,对于远方也有很多浪漫想象。有一天读到这句话,觉得怎么这么有道理。于是装模作样当作座右铭挂在网络签名上,书没有读多少,跑出去玩倒像是有了很正当的理由。那时候在路上,对我来说意味着遇见无限未知的新奇。
工作以后囿于琐事,在路上这件事又多了一层难得的自由况味。借着赴南召乔端的笔会,大巴载着一行人穿行在四月的春光里,向乔端,向山野,向午后的暖阳出发。
相较于山野,总觉得城市对春天的感知要迟缓一些。三月间悬铃木枝丫凌厉,在裸露的街道投下暗淡的影子,利刃一样反复打磨生活的钝口。暮归时常遇寒烟四起,楼宇的灯尚未点亮,穹顶苍白蜷缩成巨大的壳。人在其中,只觉得和瘦落街道一样,不断向着暮色深处陷落。
而走出城市,山野对春天仿佛更加敏锐。大巴顺着高速出城,色彩斑驳的田野就迎面涌来,天空浩荡高远,令人心中也油然生出辽阔和期待。车窗明媚,快镜头一样捕捉沿途闪烁的细碎美好,我都想和你一一分享。
沿高速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匍匐在公路两旁坡地上的野生油菜花,一株株低矮纤细、身姿楚楚,花瓣瘦弱压不住茎叶的绿,却也细细密密开满了坡地,斑驳织就一段金绿相间的绒毯,温柔地迎我们去乔端。乔端,桥端,心里默念着,倒像是真有一座故事里的桥,真有什么人等在那里似的。
桥还没有看到,就瞧见了沿途的第一个牧羊人。因为车速很快,他只来得及留下一道黑色的剪影,定格在缓坡和萌出新绿的柏杨林间。手中垂着散漫细枝,白色绵羊散布在他身前,沉默地啃食青草。这就是属于牧羊人的孤独吧,山林浩荡唯他形单影只。可他又那样的富有,拥有广阔的春天和无限闲散时光。
还有绿意汹涌的种植园,不知名的植物被弯曲成一环环鳞次栉比的拱门,远远看去绿波荡漾。农人背着雾化水箱穿行其中,白色水雾在一个个小人儿身后凝聚成数米高的一团,云朵一样随着人影穿行而飘浮游荡。牵一朵云徜徉绿波,这是什么童话世界?真想让他们分给我一朵牵走呀。
密林中常有被经久的劲风压弯了腰的枫杨树,车辆在丘陵间的公路上起伏,丹楊嫩叶铺排向远,日光下是绯玉色的,柔软剔透,满目都是新生的明净澄澈。沿途光影跳荡,闭上眼也有明暗。
就花阴
大巴驶下高速,黄昏在静谧的园区里靠了靠,漫天花团锦簇春光明艳,晚樱在这山间小城开得绚丽极妍。忽然想起那句广为流传的“山川异域,风月同天”,不知沪上的晚樱,此时也沐浴在黄昏弥漫的微光里吗?
说起来,月初赴沪访友,开在街道绿化带里的樱花也是这般明艳丰硕。可是在浩瀚的车流和摩天大楼里,一朵花开是多么微不足道啊,哪怕是横跨十年时光洪流的故友重逢千头万绪,人海中也只是相视一笑的微澜。
彼时漫步在樱花盛开的街道上,人影也在花荫里摇晃,陌生而巨大的城市面前很容易陡生一种漂泊感,大概这就是我无法留在大城市生活的原因。但是这里真好,又大又繁华!我对朋友说。艳羡远离故土牵绊的无拘无束,又畏惧浮萍漂荡的渺小和孤独。蜗居小城一事无成就是我了,想到这里有些颓丧,看花也不是花了。黄昏令人惆怅。
出高速口向乔端,一路山溪牵引,层峦叠嶂,夕阳的光在潺潺流水中跳荡闪烁。忽明忽暗的心境里,瞧见车窗外拦水堤坝上静默蹲着一个看水的少年,流水向远,他的目光也向远。若将这目光以时间维度拉长至一个点,那水边站着的,也许是一个衣锦还乡的精英白领,一位教授,一位地质学家,又或者,那水边已空无一人。仗剑走天涯,江湖载酒行,谁的青春没有做过远方的梦呢?
山间晚烟渐起的时候,距乔端已经很近了。山脚下不时闪过空无一人的院落,木门被风雨侵蚀,残破苍白的对联年画糊成一团依稀难辨,唯有房檐下破旧的红灯笼在山风里摇摇晃晃,诉说着老屋曾经的热闹与充盈。像许许多多的村落一样,城市化进程下,年轻人几乎都走出去了。
薄暮时分,大巴停在了乔端镇宝天曼游客中心。灯光和繁花相照,山间的清寂里也透出几许热闹来。就餐时候见到了打造这片民宿的主人,居然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老板,谈笑间优雅自若,得知她虽在北京风生水起,到底放不下魂牵梦萦的故乡选择回来创业。成事不必在远方,以这位美女老板为缩影,来这里的第一晚,我得以看到一个近在咫尺的,生机勃勃的乔端,看到乡村的复苏与希望。
晚间住在山间小阁楼,与友人促膝夜谈,楼外紫荆花未眠,月光洒满了山岗。
此山中
次日被晨光唤醒。乘观光车曲折而上,新绿初发的山林疏朗,鸟鸣婉转,一树树玉兰端庄地擎起白玉灯盏,野蔷薇瑟瑟摇曳,不知名的野花零星散落,山风涤荡草木也涤荡人心。比起禁锢在园林和苗圃里的花朵,山野的花都开得散漫,没有目的,没有终点,开哪儿算哪儿,显得格外平静安好。
最热情奔放的是顺着山势翻涌盛开的紫荆花瀑,一丛丛一簇簇一树树熙熙攘攘,如岩浆热烈喷涌,亦如粉川奔流而下,风声裹挟亿万花朵吐蕊爆破的轰鸣和枝叶骨骼拔节的震颤,将一整个山谷里的春天开得声势浩大。
在乔端浩大的春天里,在远离琐事的山野里,仿佛所有的烦恼都可以被忘掉,所有的遗憾都可以被原谅。一行人下车沿石阶而上,在未开发完善的山间小径上一边走一边分花拂柳,倒也颇有野趣。同行的姐姐折了金色的连翘花枝,借此把春天带回家。
草木之外,崖壁上一些明显带有人工痕迹的小木箱十分新奇,几番猜测,被告知是山民放置的蜂箱。经过蜜蜂这些小东西的奔忙往复,春天在一个个小房子里凝结成有形的甜蜜。人总是能克服各种困难找到与自然最舒适最有利的相处方式。据说贵州西南部格凸河流域,有一群神秘的“蜘蛛人”,无需任何防护可以在悬崖上飞檐走壁摘草药、采燕窝。不知道乔端崖壁上的蜂箱采蜜时是不是也这般神奇。
攀登至山顶,视野豁然开朗。晴空下的山谷明亮纯净,村庄悠然地依靠在山脚。世世代代的村民,在这里诞生、繁衍、离去。即便终有一天走出大山,血脉依然流淌在这片山水之间。想起很久前听过的一首民谣:
山谷里的天,永远那样蓝。
山谷里的居民,祖祖辈辈离不开。
每一次转身回望,我们身后的家园比道路更美丽。

